【主持人語】今年(2025年)是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80周年。
中國抗日戰爭,是以中國為主體的定名,反映的是中國人民對外來侵略的英勇抵抗,也是對這場戰爭正確、科學的定性,向為中國人所熟知,并已積淀為全體中國人內心深處的永恒的歷史記憶。其實,作為國與國之間的戰爭,這場戰爭實為一體兩面,以日本為主體的定名,就應是日本侵華戰爭,這同樣是對當年日本軍國主義發動的這場對外侵略戰爭正確、科學的定性。但是,就實際而言,“日本侵華戰爭”這樣的定名,不說當年,即便是在當下,也并未成為所有日本人的歷史記憶,乃至在一些日本右翼人的心目中,這場戰爭還是以日本作為“解放者”的“大東亞戰爭”乃至“大東亞圣戰”而留名。由此可知,確立正確的二戰史觀,對這場戰爭作出科學的、符合歷史真相的解釋,仍為學界任重道遠的應盡職責。
《社會科學研究》本期發表的兩篇論文,即從日本侵華戰爭史的角度,對這場戰爭的多方面相作出科學的解讀。王美平的《日本發動全面侵華戰爭的決策及其戰略誤判》,利用豐富的日本歷史檔案文獻,對盧溝橋事變之后日本決策發動全面侵華戰爭的過程作了相當深入細致的探究,認為日本在事變初起時提出“不擴大方針”的前提是中國放棄抵抗,任其處置華北,而當事態發展不如其所愿時,則由軍部中堅出臺方案,高層批準,內閣同意,最后由天皇允準,開始發動全面侵華戰爭,日本的高、中、低層決策者對發動全面侵華戰爭都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事實上,雖然日本是中國的近鄰,有一衣帶水的友鄰之稱,但近代以來,中日走上了不同的發展道路,中國成為被列強包括日本屢屢欺凌侵略而主權淪落的半殖民地國家。中日雙方實力對比和心態的變化,影響到雙方關系的發展,其突出表征之一,便是日本一直抗拒承認國家概念的“中國”,而以地理概念“支那”代之,并且以其實力企圖肢解中國,將中國變為其獨占殖民地。但是,日本最大的誤判在于,作為有著悠久歷史根脈且從未中斷過自身文明傳承的中國,近代民族復興思潮興起之后,中華民族的內在底蘊及其強大傳承,絕不可能屈服于任何外國統治。從辛亥到五四,從五卅到北伐,民族復興早已從涓涓潛流成為澎湃主流。及至七七盧溝橋抗戰的槍聲響起,中國的民族精神“在這迷途的侵略者之前,突然像一道現代的新萬里長城似地矗立了起來”。于此注定了侵略者失敗的命運!王美平文也深入分析了日本決策者當年的許多戰略誤判,從而再一次提示讀者,國家決策不可犯戰略性、顛覆性錯誤,只有站在歷史正確一邊,才能作出于國于民有利的戰略決策。
劉峰的《全面抗戰時期日本的對華俘虜政策及其暴行》,著重以翔實的日文史料,揭示了日本全面侵華戰爭期間,對待俘虜政策的由來、發展及其種種殘酷的暴行。他從近代日本的俘虜觀論起,尤其是深入討論了日本如何以“事變”非“戰爭”為由,縱容對俘虜的殘暴虐待,以及在中日進入正式戰爭狀態后,日本對待俘虜政策的虛偽性。經過學界不斷的深入研究,我們對南京大屠殺與戰爭期間日本在中國制造的各類屠殺及其對普通民眾犯下的諸多戰爭罪行,有了許多的揭示,而劉峰的論文為讀者揭開了日本侵華戰爭期間又一個過去研究還不夠深透但卻是非常值得關注的面相。對俘虜的政策和管理,不只是對他們個人的態度,更反映出施政者的思維和行動主旨所在。而以劉文的論述,在這方面,事實上當時“落后的”不是中國,而是日本。
其實,這是個非常值得深入討論的主題。何謂“落后”?是面對近代西方列強強勢壓迫的中日兩國從傳統向近代轉型過程中遇到的共同問題。實事求是地說,日本一度是近代轉型的成功者,但是,如劉文所言,日本的近代化并沒有真正意義上踏入歷史的正道,始終富含著極為濃烈的封建性、落后性。所以,善待俘虜的人道主義精神,從來沒有成為日本俘虜政策的主流思考與實踐。在此我們可以舉出一個對比的實例。日本戰敗投降后,在中國東北的百萬日本人被遣返回國,在這個過程中,作為勝利者的中方,對戰敗者的日方人員,克服種種困難,盡力組織遣返,并無虐待報復。而日方對遣返中的老弱病殘孕人員卻視為負擔,遺棄了相當數量這樣的人員,又是中國民眾不計舊怨收容了他們,并且在含辛茹苦數十年養大了許多日本遺孤后,又毫無怨言地支持他們回國尋親。日本軍國主義反人性、反人權的殘暴,中國民眾大度善良的人道主義精神,于此恰成鮮明的對比,充分說明了中華文明的博愛寬容和中華民族的和平善良。這也可以作為支持劉文論述的例證,在人道主義情懷的表達與實踐中,“落后的”不是中國,而是日本。
客觀而求實地說,在近代中日關系尤其是影響中日全面戰爭爆發的諸般因素中,中國處在被動的承受者地位,日本處在主動的進攻者地位;但是,中國持久而堅定的抵抗所孕育的偉力,終化被動為主動,使攻守易勢,中國成為最終的勝利者,抗日戰爭也成為近代以來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征程上的豐碑!回望歷史,以史為鑒,我們從中可以得出豐富的歷史啟迪。
日本發動全面侵華戰爭的決策及其戰略誤判
王美平
[摘要]盧溝橋事變后,日本雖出臺了所謂“不擴大方針”,但此方針以任其處置華北為前提。而華北駐屯軍的增兵舉措與關東軍的增兵動向,刺激了國民政府派軍北上。日本軍部借此提出大規模增兵方案,得到內閣與天皇的同意。日本還撕毀現地停戰協定,從關東軍、朝鮮軍增兵華北,制定擴大作戰計劃及要領、動武時機與限期交涉方案。冀察當局因妥協后未見日本停止增兵,態度由“和”轉“戰”,國民政府亦拒絕日方無理要求,日本遂派出內地師團侵占華北。日本全面侵華戰爭的決策,經歷了由軍部中堅層出臺方案、高層批準,經內閣同意,終由昭和天皇允準實施的過程。“華北可分”“兩月亡華北”“三月亡中國”等戰略誤判,導致日本狂妄地發動了全面侵華戰爭。
[關鍵詞]盧溝橋事變;日本全面侵華戰爭;抗日戰爭;太平洋戰爭;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圖分類號]K265.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4769(2025)04-0055-14
七七事變既是日本發動全面侵華戰爭的標志,也是日本走向太平洋戰爭的重要環節。日本主流學界基本承認七七事變的“侵略性” ① ,但對于日本發動七七事變是否有計劃性等問題,與中國學界存有分歧。②國內學界尚未明晰日本對七七事變的決策過程等基本問題。華北駐屯軍挑起盧溝橋事變后,日本政府走到了對華政策的十字路口,其決策將影響中日兩國人民的歷史命運。日本學界已從外交與軍事史角度研究了盧溝橋事變后日本的決策問題③,但有的強調日軍中的“下克上”風潮改變了“不擴大方針” ④ ,客觀上可能起到為日本中高層統治者開脫或減輕罪責的作用;有的則強調國民政府在導致事變擴大過程中發揮了更為主導的作用。 ⑤ 本文在吸收已有研究的基礎上,主要使用日本天皇、軍部、內閣、外務省等相關資料,梳理日本將盧溝橋事變發展為全面侵華戰爭的決策過程,揭示日本各決策層所發揮的作用,解析日本在對華認識與對外戰略上存在哪些誤判,導致其錯誤地發動全面侵華戰爭,最終走上太平洋戰爭的不歸路。
一、出臺所謂“不擴大方針”
1937年7月7日夜,日本華北駐屯軍為侵占平漢路之要沖盧溝橋,打通作戰必需之北寧線、津浦線、平綏線與平漢線,以侵占華北,趁夜幕在奪取盧溝橋的“演習”中,借口一名士兵“失蹤”,蠻橫地要求進入宛平城搜查,造成盧溝橋事變的爆發。日本表面上制定了所謂“不擴大方針”,暗中卻進行了一系列軍事與政治部署,導致七七事變擴大升級。
其一,參謀本部推出所謂“不擴大”與“現地解決”方針的同時,卻又出臺侵占華北的強硬方案。日本陸軍中央于7月8日晨獲知盧溝橋事變爆發的消息。陸軍省與參謀本部分為兩派。一為“慎重派”,參謀本部第一部長石原莞爾與戰爭指導課長河邊虎四郎、陸軍省軍務課長柴山兼四郎,主張以和緩手段慎重處理。 ⑦ 該派重視對蘇戰備,在一定程度上認識到中國的統一傾向,認為一味對華強硬會引起頑強抵抗,日本將陷入戰爭泥潭,影響對蘇戰備,甚至導致日本國防“支離破碎”。③故石原試圖采取“不擴大,現地解決”方針。當時參謀次長今井清中將生病,石原直接向參謀總長載仁親王說明了該方針并獲批。參謀本部于8日傍晚指示華北駐屯軍,為防止事件的擴大,避免行使武力。①但“慎重派”也主張暫取強硬姿態,試探中方意向,再定對策。 ② 另一派為“對華一擊論”即“擴大派”,該派樂見盧溝橋事變的爆發,認為中國不會統一強大,不愿讓華北駐屯軍進行談判交涉,主張斷然“膺懲”,行使武力,以實現日本向來要求的華北分治。③陸軍省的杉山元陸相、田中新一軍事課長與參謀本部第一部第三課武藤章作戰課長、第二課永津佐比重中國課長等主張增兵華北,給予“一擊”,就可讓中國屈服,解決事變。④武藤章“還希望借機在華北建立滿洲國的緩沖地帶”。關東軍與朝鮮軍也都屬于“對華一擊”派。關東軍認為“蘇聯內部紛爭,從干岔子事件的經驗來看,當下北方的安全可期,此際應對冀察給予一擊”,遂向參謀本部報告:“已做好可立即出動獨立混成第一、第十一旅團主力及航空部隊之一部的準備。”朝鮮軍也向陸軍中央報告“已做好可隨時出動第二十師團之一部的準備”。 ⑤ (204號
日本陸海軍實際上都為擴大事態進行了準備。8日,日本陸軍中央決定:“如需從內地出兵,要極力作為平津地區的局地事件加以收拾;事態如惡化擴大,派遣充分兵力,迅速解決。”參謀本部在傍晚時分決定如下方案:(1)從關東軍派遣熱河旅團主力、機械化兵團主力、偵查及重型轟炸機飛行隊各2個中隊、鐵道隊1個大隊、汽車隊2個中隊;(2)從朝鮮軍派出步兵4個大隊,野炮兵1個大隊,騎兵、工兵各1個中隊;(3)從日本內地派遣1個野戰重炮兵旅團、1個山炮兵聯隊、2個戰車大隊、16個飛行中隊等。同日,海軍基于軍令部的方針著手擴大事態時的準備:令在臺灣演習的第三艦隊返回;為準備事件擴大而強化警備;為對華應急派兵而準備兵力,以待機行動。⑥
9日晨,參謀本部第三課制定了《華北時局處理要領》,要求:第一,以“不擴大事件”的方針推進,但中方若對日軍采取挑戰態度,則需增加華北駐屯軍所需兵力,從平津方面驅逐敵對之中國軍隊,確保華北“安定”,外交也照此方針辦理。這實為參謀本部作戰課出臺的侵占華北的方案。第二,如中方抗日行為波及到華中、華南,該兩地以不出動陸軍為原則,但可根據情況向山東出兵保護日僑,確保日本權益。③這比8日方案大幅增加了兵力,從朝鮮軍派遣1個師團,從國內增派3個師團,企圖驅逐平津地區的中國軍隊,根據情況還可向山東派遣2個師團。關于航空兵力,作戰班長寺田濟一態度強硬,主張盡量以強大兵力一舉消滅中國的航空部隊。③第三課征得陸軍省軍務、軍事兩課的同意。田中新一軍事課長主張:“此際為徹底鏟除禍根,須要求將‘何梅協定’適用于第二十九軍,或要求撤退永定河20華里范圍內的中國軍隊”,即要求華北不得有中國軍隊,在偽滿鄰接地區建立緩沖地帶。這實際是通過提出讓宋哲元不可能接受的第二十九軍撤出華北的要求,激發戰爭。③可見,日本軍部雖在表面上出臺“不擴大方針”,卻也準備了應對事態擴大的方案,進行了增兵華北的準備,并出臺了侵占華北的強硬方案。
其二,內閣出臺所謂“不擴大方針”。日本政府9日上午召開臨時內閣會議,杉山陸相提議“從內地派遣3個師團到現地”,然大多數閣僚認為“還未到從內地派兵之時”。@且因傳來9日晨現地達成停戰的消息,該案暫停。下午,內閣會議決定所謂“不擴大事件,局地解決”的方針。但閣議毫無反省之意,將事變原因完全歸于所謂“中國射擊”的“不法行為”,并規定通過“中方反省來圓滿收拾事態”,若中方毫不反省,將“招來憂慮事態”,屆時日本“將迅速采取恰當措施”,為此閣僚進入可隨時應召參加臨時閣議的待機狀態。①日本內閣的態度是相當蠻橫無理的,將日軍在七七事變前夕的一系列挑釁行動視為理所當然,反將中國保家衛國的合理行動視為“不法”,其所謂“不擴大方針”是以中國放棄抵抗、任由日軍占領盧溝橋這一戰略要地為前提的,反言之,若中國抵抗則擴大事態。該方針實際主要是日本顧忌英美等西方列強之國際觀瞻,避免列強介入干涉的產物。日本政府顛倒黑白的思維“邏輯”注定其不會執行真正的不擴大政策。
其三,華北駐屯軍增兵盧溝橋,引起中方嚴重警戒。8日上午,華北駐屯軍司令部下令:(1)需確保永定河左岸盧溝橋附近。(2)步兵旅團長解除永定河左岸盧溝橋附近中國軍隊之武裝。步兵第一聯隊第二大隊,戰車一中隊、炮兵第二大隊、工兵一小隊正午從津出發赴通州。 ① 宋哲元向蔣介石報告,日方提出五項條件,“無商酌余地”,且河邊正三旅團長率武裝兵50余名,并槍炮彈兩車及衛生材料,已抵豐臺。汽車20余輛,滿載武裝兵并坦克車7輛,重炮6門,于午后2:40由津向北平急進。通州日軍部隊約400人,到朝陽門后未準入城,旋即向豐臺轉進。②關東軍緊急派遣獨立混成第十一旅團等到承德、古北口之間,一部集結于山海關,其飛行隊主力也集結于錦州、山海關地區。③鑒于日本增兵,蔣介石電促軍政部長何應欽由川返寧,籌劃全面抗戰事宜,并做出如下緊急處置:(1)令第二十六路軍總指揮孫連仲,由平漢路方面派兩師,即向石家莊或保定集中。(2)令太原總指揮陳長捷,轉知第八十四師師長高桂滋,即率該部向石家莊集中。(3)令運城第四十軍軍長龐炳勛,即率所部速向石家莊集中。(4)電冀察綏靖公署主任宋哲元,“希兄速回保定指揮可也”。(5)下令各軍事主管機關,日軍挑釁,無論其用意如何,我軍應準備全部動員,各地應嚴加戒備,并準備宣戰一切事宜;除前令各部隊即向指定地點開動外,第二十一、第二十五兩師及第三軍亦令動員候調為要。④
總之,日本軍部與內閣雖出臺所謂“不擴大方針”,以混淆視聽,在國際面前將其包裝為“不侵略”的模樣,但其以中國放棄抵抗、任由日本處置華北為前提條件,且參謀本部制定了以侵占華北為目標而大規模增兵的方案,華北駐屯軍與關東軍采取了增兵行動,進行了相應準備。日軍向來分裂華北的圖謀與增兵行動,促使國民政府不得不進行抗戰準備。
二、增兵突破“不擴大方針”
隨著中央軍北上的消息傳來,日本鑒于中國空前的抗日態度,斷定“不擴大方針”難以實現侵占華北的目的,由此確定、實施大規模增兵方案。
其一,陸軍中央確定強硬政策。9日凌晨2時許,日本駐北平特務機關長松井太久郎與張自忠等暫時達成一致,秦德純電呈蔣介石:“雙方停戰,部隊各回原防,恢復原來狀態,前線兵力正各自撤退中。”③但據日方記錄,雙方口頭約定早晨5點以后中國從盧溝橋撤軍,將龍王廟之第三十七師部隊撤至衙門口;日本停止增派軍隊與彈藥。⑥日方并未提及日軍從盧溝橋撤退事宜。實際上日方企圖占領宛平城,不愿撤回原防,反誣中方“誠意不足”,“張自忠之實力不可期待”。 ⑦ 早上中國按約派遣保安隊入城接替軍隊維持治安時,在五里店遭到日軍射擊。③由于松井制止以及華北駐屯軍橋本群參謀長親至北平與秦德純商談才告休戰。河邊旅團主力雖返回原駐地,但牟田口聯隊以部分兵力占領一文字山,主力集結至豐臺。③
9日夜,參謀本部令橋本向冀察當局提出如下要求:中國軍隊停止在盧溝橋附近永定河左岸駐屯;
對將來做出必要保障;處罰直接責任人;道歉。 O10 日,橋本、和知鷹二參謀、松井及駐北平使館今井武夫武官等人,在北平與第二十九軍代表談判,除參謀本部指示各項外,還提出取締排日之藍衣社及共產黨。②宋哲元電蔣介石稱:“此間戰事,業于今晨停息,所有日軍均已撤退豐臺,似可告一段落”。 ③ (20但此時關東軍奈良部隊及入江炮兵聯隊已集結至山海關,飛行隊集結于錦州、山海關,承德部隊在承德與古北口之間完成出動準備。④國民政府獲悉關東軍之一部已向榆關開拔。③蔣介石指示各行營、綏署及省市:“頃據報雙方撤兵,聽候談判,但日人詭詐,用意莫測,我全國各地方、各部隊仍應切實準備,勿稍松懈,以防萬一”。⑥蔣介石電宋哲元:“務望在此期間,從速構筑預定之國防線工事” ⑦ ,“談判尤須防其奸狡之慣技,務期不喪絲毫主權為原則”。然而,此時宋哲元并不信任蔣介石,擔憂中央軍乘勢占領華北,電請蔣介石:“勢已緩和,擬請將前派北上四師,在原地集結待命,以免刺激”日方。 ⑧ 國民政府按此請暫停各軍出發。
然而,日本駐華武官等人報告了蔣介石派軍北上的消息,影響了石原莞爾等日本陸軍中央的心理。③隨之,日本的強硬論增強。10日上午,參謀本部第三課與第二部做出如下局勢判斷:(1)冀察當局及南京政府在煽動抗日意識,并不斷準備對日動武,事態恐有擴大。(2)華北駐屯軍如陷于優勢中國軍之重圍,將難救援。然則日本威信掃地,“助長中國氣焰”。(3)鑒于中國整體上的抗日局勢,其他方面的中日關系也有可能惡化,為保護日僑需不留遺憾。(4)即使增兵,當下也不會誘發歐美尤其是蘇聯參戰。①由此,參謀本部決定派軍增援:(1)從關東軍增派獨立混成第一、第十一旅團,以及偵查、戰斗、重爆各2個飛行中隊等;(2)從朝鮮軍派遣應急動員的第二十師團以及飛行中隊3個、戰斗隊2個,輕爆隊1個;(3)從日本內地派遣3個師團,飛行中隊18個等。參謀本部還判斷從關東軍、朝鮮軍所派兵力足以解決盧溝橋事件,但為應對中央軍沿平漢線北上,需從日本派遣3個師團。日本認為上述派兵可占領平津,將平津與內蒙作為偽滿的緩沖地帶。陸軍省答應了參謀本部的要求,原則上同意動員內地師團,但姑且先急派關東軍的2個旅團與朝鮮軍的1個師團。①
由此,參謀本部與陸軍省正式出臺了大規模增兵華北的方案。華北駐屯軍也采取軍事行動,10日晚7時后,日軍向盧溝橋西北龍王廟進犯,至 9:30 雙方傷亡甚巨。 ?11 日5時,秦德純給出回答:“絕難接受中國軍隊從盧溝橋撤退”。橋本由此判斷冀察領導人并無誠意,中日擴大交戰不可避免,遂緊急返津。
其二,日本內閣決議增兵,獲昭和天皇允準。向華北增兵,尤其是大規模動員、出動日本國內部隊,事關統帥權,須經天皇裁可,因經費問題,也需內閣同意。接到盧溝橋事件消息的近衛文磨首相起初并不相信“偶然說”,懷疑是“日本陸軍有計劃的行動”。①秦郁彥推斷近衛擔憂作為政變的九一八事變重演,而喪失抵抗陸軍的意欲。 ②10 日夜,杉山向近衛內閣書記官長提出鑒于“現地兵力嚴重不足,需緊急增兵”,近衛表示“只能聽從”,于11日召開內閣會議。為提前統一主要閣僚的意見,在內閣會議前先召開了五相會議。杉山陸相提議:“應令關東軍及朝鮮軍已經準備好的部隊緊急增援華北駐屯軍,同時從內地動員所需部隊(5個師團,當下先是3個師團與18個飛行中隊),火速派向華北。”③五相會議對從關東軍與朝鮮軍派兵并無異議,對增派國內師團,決定等將來事態繼續惡化時再著手動員,先做好動員的心理準備即可。④其后,日本召開內閣會議,通過五相會議的上述決定,并約定“舉國一致,擔當時局”,決定將“事件”改稱為“事變”。③
近衛首相于16時覲見昭和天皇,上奏增兵華北事宜,獲得允準。隨后,近衛內閣發表《關于派兵華北的政府聲明》,顛倒是非地將增兵理由歸于中方“并無和平交涉的誠意,推進武力準備,全面拒絕北平的交涉”。③該增兵聲明嚴重刺激了中國。何應欽從11日起召集有關部門開會,令一切軍事準備由平時進入戰時狀態,并詳細研擬了作戰方針與策略,呈蔣介石核定。③
第三,日本中央無視現地達成協議,下令關東軍、朝鮮軍增援華北。橋本離京后,今井與齊燮元、張允榮等人繼續談判。今井提議“中方如接受日軍的要求,日軍在簽署的同時從盧溝橋周邊撤兵”,因該方案提議中日同時撤兵,得到中方同意。橋本在南苑機場聽到消息后也同意該案。 ⑨11 日晚8時,松井、和知與張自忠、張允榮簽署《盧溝橋事件現地協定》,除日軍一直要求的道兼與懲處責任人、取締藍衣社與共產黨等抗日團體外,還規定中國軍隊不在盧溝橋城郭及龍王廟駐軍,以保安隊維持治安。@但是,當從東京傳來不僅派遣關東軍與朝鮮軍,還從日本派遣3個師團的消息后,華北駐屯軍的幕僚們迅速強硬起來,主張廢棄協定。 ⊕11 日下午,華北駐屯軍召開幕僚會議,強硬派占據絕大多數,制定了“以此次事件為契機,根本解決華北問題”即占領華北的方針,并采取如下措施:暫停和平交涉;貫徹“何梅協定”;逐漸集結兵力,借機徹底打擊、掃蕩河北省的中國軍隊。幕僚會議還向中央提議:“現已到了不得不發動實力的階段”。參謀總長及陸軍大臣立即上奏派兵華北,伏見宮軍令部總長也上奏海軍用兵事宜,獲得裁可。@參謀總長在傍晚向關東軍、朝鮮軍下達了出動令。傍晚關東軍坂口飛行隊到達天津機場。
總之,日本華北駐屯軍的增兵舉措與關東軍的增兵動向,刺激了國民政府派軍北上。日本軍部借口中央軍北上正式出臺大規模增兵方案,得到內閣的同意與天皇的裁可。日本還撕毀現地達成的停戰協定,先從關東軍、朝鮮軍增兵華北,導致盧溝橋事變升級擴大。
三、擴大全面侵華戰爭方案的出籠
隨著事態的發展,日本不再滿足于增派關東軍及朝鮮軍,而傾向于從日本國內大規模增派兵力,從而導致盧溝橋事變擴大為全面侵華戰爭。
其一,出臺擴大全面侵華戰爭的預案。11日晚,參謀本部與軍令部締結了《華北作戰陸海軍協定》,就作戰任務的分擔規定:(1)從關東軍及內地向平津地區派遣所需兵力,強化華北駐屯軍。上述作戰主要由陸軍負責,海軍負責運輸、護衛陸軍及在天津與陸軍協同作戰。(2)對華中、華南,主要由海軍負責警戒。(3)當前項地區情況惡化,需保護日僑時,限定于青島及上海附近,陸海軍兵力協同負責。關于兵力劃分規定,陸軍派遣如下兵力:對華北方面,由關東軍派遣2個混成旅團及其他所需部隊,從朝鮮應急動員1個師團,從國內動員3個師團以及其他所需兵力;對青島及上海方面,從國內動員2個師團及其他所需部隊,但其兵力劃分根據華北方面的情況決定。海軍增派如下兵力:華北方面增派第五戰隊等,華中及華南方面增派第八戰隊等。陸海軍還簽署了《華北作戰陸海軍航空協定》,規定華北方面主要由陸軍負責;華中、華南主要由海軍充任。①陸軍曾主張即便戰火波及華中及華南,也不派陸軍,但在海軍的強烈要求下妥協,就其兵力,海軍要求增派3個師團,最低也需2個師團。②由此,日本為將盧溝橋事變從華北擴大到華中及華南,從而為升級為全面侵華戰爭做好了軍事預案。
其二,制定擴大作戰計劃。日本下達增兵華北的命令后,華北駐屯軍的態度更趨強硬。首先,華北駐屯軍出臺擴大戰事方案。11日的現地停戰協定簽署后,第二十九軍依約撤至長辛店及衙門口后方地區,日軍則僅有一部撤回北平日兵營。日軍大部仍在大瓦窯、五里店、郭莊、大井村構筑陣地,并無退意。中方為防止敵人襲擊,令已撤之第二一九團占領永定河右岸,第二二〇團占領西新莊、東新莊、張遺村、吳家村、小瓦窯,與宛平城郊之保安隊聯系,令獨立第二十五旅進駐八寶山。國民政府鑒于日軍不肯撤退,判斷彼必待關東軍到達后,積極向第二十九軍進攻,乃電囑秦德純從速加緊備戰,何應欽也因天津附近遍布日軍,盧案日趨嚴重,電促宋哲元即刻秘密赴保定指揮。③
由于華北駐屯軍司令官田代皖一郎病重,原教育總監部本部長香月清司被任命為新司令官。香月據日本政府11日“派兵聲明”,主張盧溝橋事變是中國“有計劃的武力抗日”,判斷將出現參謀本部所預期的“不得不對中一戰”的局勢。華北駐屯軍于11日夜接到關東軍、朝鮮軍來援的命令。12日上午,香月下令要求準備全面戰爭。 ④ 該令極大地刺激了日軍各隊官兵,使其認為“現需轉向純作戰行動,過去的交涉已屬無用”。③香月與橋本等人存在方向性分歧,遂召集全部參謀開會。③會議討論激烈,次日制成《7月13日華北駐屯軍局勢判斷》,上報于陸軍大臣與參謀總長。該判斷主要內容為:(1)華北駐屯軍與第一次增援兵力(包括第二十師團)會合,盡快完成能一舉消滅第二十九軍所需戰略配置后,可隨時開始作戰行動。上述態勢大概于7月20日左右完成。(2)華北駐屯軍作戰時,主力掃蕩北平附近,其后作戰可向保定、馬廠一線進軍。(3)預期將來會借機向石家莊、德州一線進軍。(4)在作戰準備期間,如確認中央軍北上,可要求其從河北撤退,同時準備與之作戰。屆時對第二十九軍究竟是懷柔還是消滅,需根據情況決定。(5)當作戰時,以一部兵力進入八達嶺,阻止由平綏線而來之敵,以便主力作戰。(6)為進行前述作戰,除第一次增加兵團外,還需迅速增加飛行隊、4個戰斗中隊、2個偵察中隊、2個轟炸中隊、防空部隊、通信部隊、衛生機構、特種部隊。③由此,華北駐屯軍在接到日本中央的增兵通知后,擬定于7月20日前做好全面開戰準備的計劃。
其次,中央陸軍決定擴大戰爭的時機,并增派陸、空軍等。收到華北駐屯軍的“局勢判斷”后,陸軍中央當晚開會,僅許部、局長以上人員參加,制定了《華北事變處理方針》,規定:內地部隊的動員,暫時觀察局勢發展再定;將航空部隊的大部集結于錦州、山海關附近地區,歸中央直轄;當中方無視現行解決條件,無誠意履行協定,或南京政府不斷令中央軍北上,企圖進攻時,則采取斷然決心;屆時華北駐屯軍需得到參謀本部與陸軍省的許可后動武。 ① 該“方針”只要求中方軍隊撤出盧溝橋,卻不顧日軍不肯撤離的事實,實際是制造了將局部戰斗發展為全面侵華戰爭的時機。其后,參謀總長與陸軍大臣聯名上奏了該“方針”,獲得允準。②軍部隨即將該方針發于華北駐屯軍,并派遣參謀本部總務部長中島鐵藏、柴山兼四郎作為使者到天津進行說明。香月對正式擴大作戰需得到中央之許可感到不滿,表示“皇軍將士為保全面目,不會甘于受辱”,屆時其本人“需與部下同生共死”。③顯然,香月志在擴大事態。13日傍晚,根據陸軍首腦會議的決定,參謀總長就如下事項上奏天皇,獲得允準:(1)從日本內地派遣航空部隊共計18個中隊到山海關、錦州、大連地區;(2)向關東軍及朝鮮軍增援部隊派遣兵站部隊。再次,華北駐屯軍于15日制定了作戰計劃,并向東京進行了報告。其方針為:(1)如開始作戰行動,要以武力迅速“膺懲”第二十九軍。第一期首先將北平郊外之敵掃蕩至永定河以西。(2)第二期作戰,根據情況要以現有兵力,確保保定一任丘一帶,以增加兵力向石家莊一德縣進兵,與中央軍決戰。④
其三,參謀本部出臺限期交涉方案及擴大作戰要領,并獲內閣同意。自日軍在盧溝橋啟釁后,宋哲元力圖容忍,進行談判,徘徊于和戰之間,故自7月11日起至24日之間,第二十九軍未能積極備戰。③宋哲元于11日晚返津,將冀察要人從北平召集到津開會,命張自忠就11日簽訂條件之細則及實施辦法,與橋本群進行交涉。12日,蔣介石擔憂宋被日本威壓勸服,致電宋哲元不宜駐津,仍赴保定。 ⑥13 日,蔣介石電示宋哲元:“盧案必不能和平解決,無論我方允其任何條件,而對方目的則在以冀察為不駐兵區域,與區內組織用人皆須得其同意,造成第二冀東,若不做到此步,則彼必得寸進尺,決無已時。中早已決心運用全力抗戰今日對倭之道,惟在團結內部,激勵軍心,絕對與中央一致,勿受敵欺,則勝矣;除此之外,皆為絕路”。③然而,是日夜,宋哲元下令解除北平戒嚴,釋放逮捕的日本人,嚴禁與日軍摩擦等。 ⑧
華北駐屯軍針對7月11日協定中第三項的內容,向陸軍中央提出如下七項具體化的要求:取締排日;罷免排日要人;撤銷排日機關;取締藍衣社;取締排日言論;取締學生運動;第二十九軍從北平撤退,保安隊人城。13日夜,張自忠等代表宋哲元訪問橋本,橋本提出7月11日協定中的三個條件與上述七項要求。中方要求處罰對象不應是馮治安,而是金振中營長;日方要求宋哲元直接道歉,中方主張副軍長秦德純代宋道兼;關于北平城內的治安維持,日方要求由保安隊取代馮治安第三十七師,中方希望由張自忠第三十八師代替;關于撤兵及取締抗日分子,則約定立即實行。③中方要求日本早日撤兵,日方堅持須等完全解決后再撤。①
日本陸軍中央于16日黎明接到上述交涉報告,參謀本部與陸軍省進行了審議。第二課、軍務課主張接受現地交涉,達成妥協。第三課、中國課、軍事課等則主張道歉必須由宋哲元本人進行,必須處罰馮治安;要求中國軍隊從平津地區撤退,確實施行“塘活停戰協定”“何梅協定”“秦土協定”;作為保障,達成目的前,不撤退日本派遣部隊。此種強硬論漸成陸軍中央的主流,導致日本最終從國內派遣師團,從而使得日本全面侵華戰爭不可避免。①日本中央軍部形成了制造機會讓待機師團出征的氛圍。②
15日,參謀本部對局勢做出如下判斷:中方讓第二十九軍維持接受日方要求的態度,是為調整作戰準備,特別是讓中央軍向平漢線方面、南口、門頭溝方面進軍,以完成戰略展開態勢,遷延時日;并利用歐美列強,制造利彼形勢。因此,參謀本部第二部主張“應當下定重大決心的時機已經到來”,需盡快將所需兵團派至華北,在最短時間內解決事變。①參謀本部主張將第二十師團迅速派至天津;對在國內待機的各師團立即發出動員令,派至華北。日本遂將國內的18個飛行大隊組成臨時航空兵團暫派至偽滿②,并派遣下列部隊作為華北駐屯軍的直轄部隊及兵戰部隊:野戰高射炮7個、有線及無線電隊、無線情報隊、架橋材料中隊2個、兵站汽車中隊3個、運輸監視隊3個、野戰炮兵廠、野戰工兵廠、野戰航空廠、野戰汽車廠、野戰衣糧廠、野戰衛生材料廠、野戰預備醫院2班、患者運輸部、兵站病馬廠、陸上運卒隊5個、水上運卒隊2個、建筑運卒隊2個、野戰防疫部、鐵道中隊、車站司令部7個。 ③
16日,參謀本部第一部決定以最后決心迅速與冀察及南京政府交涉,若判斷其無誠意,則斷然行使所需兵力,“膺懲中國軍隊”。據此,參謀本部第一部制定了“指導要領”如下。(1)由華北駐屯軍司令官向冀察政權要求,將7月11日簽署的協定,附帶最后期限,按照下列宗旨具體實行:道歉需由代表第二十九軍的宋哲元進行;對責任者的處分需囊括第三十七師師長馮治安;從盧溝橋撤兵及取締共產黨、排日分子,需同時并舉。(2)日本政府就下列事項,要求南京政府在規定期限內做出回答:南京政府承認此次事變是“局地問題”,同意由華北駐屯軍與冀察政權交涉解決。(3)兩項回答的期限是7月20日。(4)上述交涉期間,華北駐屯軍及臨時航空兵團按照既定方針,派遣兵力,嚴密監視要求的實行。(5)當中方如實履行要求時,日軍自主撤回增加兵團。若判定其無誠意時,以斷然態度采取對中作戰行動。參謀本部第一部還出臺《對中作戰要領》,規定作戰方針為:(1)盡量通過限定于華北的作戰,擊潰中國軍隊,實現作戰目的。根據情況,預期將轉向對中全面戰爭。屆時應極力避免對華中、華南積極用兵。(2)待華北方面所使用兵力之主力集結,到達北平近旁后,擊潰平津地區的中國軍隊,占領保定、獨流鎮一線以北地區。此間以部分兵力在青島作戰,便于主力作戰,占領上海附近,保護居留民。(3)根據《華北作戰陸海軍協定》,陸海軍協同作戰。(4)嚴重警戒第三國特別是蘇聯。④
總之,日本軍部制定了擴大戰事的作戰計劃、動武時機、作戰要領與限期交涉方案。日本企圖通過提出令中方難以接受并附帶期限的交涉,借口中方不接受而發動全面侵華戰爭。對此,石原第一部長未提出反對。此時軍部就連重視對蘇作戰而主張對華慎重論者,也已不惜準備對華、對蘇作戰,將盧溝橋事變擴大為全面侵華戰爭。③內閣也贊同了參謀本部的全面侵華方案,閣僚們特別是近衛首相認為這是難得的進人“舉國一致”大好形勢的機會,不如趁機解決多年來的對中懸案。③擴大事態已并非僅是軍部的主張。
四、增派國內師團侵占華北
日本出臺擴大全面侵華戰爭的方案后,便在現地交涉中提出最后期限,并故意滋生事端,進行出動國內師團的二次動員,終致日軍侵占華北,使戰火燃及華東。
其一,日本確定“最后限期”方案,企圖擴大全面戰爭;而宋哲元接受了日本條件,使其暫失借口。宋哲元接到蔣介石來電后并未立即趕赴保定,也未將11日現地協定即報中央,但蔣介石已由各方獲悉交涉經過,于16日電示宋哲元與秦德純:“日方所欲者…簽訂協定為第一步,俟大軍達到后,再提政治條件…今次事件,絕非如此已了,只要兄等能堅持到底,則成敗利鈍,中愿獨負其責”。當時日本謀劃離間南京中央與冀察當局,企圖促使第二十九軍內部分化。國民政府為讓冀察當局完全明了中央對抗戰之準備與決心,特派參謀本部次長熊斌赴保定。③
16日,日本陸軍中央的絕大多數人都主張為防止中方采取“拖延術”,不能耽誤動員與出兵時間。晚間,杉山陸相與石原莞爾商談如下事項。(1)以7月19日為履行之期限,最低要求如下:由宋哲元正式道歉;罷免馮治安;中方撤退八寶山附近的部隊;宋哲元重新簽署7月11日提出的解決條件。(2)當中方在上述期限內不答應日本要求時,停止現地交涉,“膺懲”第二十九軍。為此,屆時向所需日本內地部隊下達動員令,立即派向華北。(3)到期后中方即便態度軟化,實行日方要求,也須讓第二十九軍撤至永定河右岸。(4)向南京政府要求中央軍恢復原狀,停止對日“挑釁”行動,不妨礙現地解決。 ① (20號石原于17日晨同意上述意見。由此該案成為陸軍中央的政策。
17日上午,日本在首相官邸召開外、陸、海、藏、內五相會議,近衛因病未到。杉山陸相提出上述陸軍方案,內閣也希望以19日為限與國民政府交涉,會議最終通過陸相的提案。杉山還表示需在19日動員下一期內地部隊,得到其他閣僚的贊同。②五相會議決定:(1)對華北駐屯軍,由參謀本部指示按上述陸軍方案進行帶有最后期限的交涉。(2)由在南京陸軍武官大城戶三治向國民政府軍政部長通告,“當中國中央軍采取違反‘何梅協定’之行動時,我方將采取必要手段,由此產生的責任完全由中方承擔。”(3)由駐華大使向國民政府外交部長要求立即停止所有“挑戰”言行,勿要妨礙現地交涉,需在7月19日進行回答。③參謀本部第二課制定《華北行使武力時對中戰爭指導綱要》,規定以“膺懲”第二十九軍為目的,行使武力(預定2個月),由此無法結束事變時,消滅中央政權,推行全面戰爭(約定3一4個月),陷入持久戰則或需時1年以上。 ④ 參謀本部作戰課向陸軍省軍事課正式通報《陸海軍華北作戰協定》,并提出準備動員的方案:“動員準備所需兵力,除先前正在計劃準備的內地3個師團外,還需包括軍直轄部隊及后方部隊等100個隊,并包括日本國內后勤基地各廠。”③田中軍事課長對如此龐大的動員雖感震驚,但同意著手準備。
何應欽鑒于宋哲元等與日談判,深恐華北疏于設防,于17日致電冀察當局:“日本國內已動員及出動之部隊,有第五、第六、第十、第十二、第十六等五個師團及朝鮮之第二十師團…望兄等一面不放棄和平,一面應暗作軍事準備”。⑥日軍不斷增兵,北上之中央軍也有一部分到達滄縣、保定。17日,香月接到要求帶有期限的交涉指示。宋哲元向日方表示:7月18日由其向日軍道歉;兩三天內處分涉事營長;對將來的保障,待其返平后實施;罷免反日要人,但不形成文件;在北平不設置宋哲元之直系衛隊。18日上午,日軍第二十師團先頭部隊到達天津。宋哲元以訪問香月的形式委婉“致歉”。③
19日晨,宋哲元抵達北平,仍抱和平幻想,下令將城內各要口準備巷戰的防御工事、沙包、拒馬等一律撤除,將關閉數日的城門完全開啟,令第三十七師與第一三二師換防。③北平事態歸于平靜,當晚香月卻聲明:“20日正午以后,駐屯軍將采取自由行動”。在日方不斷加強的軍事壓力下,第二十九軍代表張自忠、張允榮訪問橋本,深夜簽署《停戰協定第三項誓文》,內容包括:(1)徹底鎮壓共產黨的策動;(2)不適合雙方合作的職員由冀察主動罷免;(3)取締冀察范圍內由其他方面設置機構中具有反日色彩的職員;(4)藍衣社、CC團等反日團體由冀察撤銷;(5)取締反日言論及反日宣傳機構、學生與民眾等的反日運動;(6)由冀察所屬部隊取締學校的反日教育及反日運動,另由冀察主動撤退北平城內的第三十七師。③該“誓文”屬政治性要求,嚴重侵犯中國主權。
其二,國民政府拒絕日方要求,日本軍政當局形成派出內地師團的統一意見。13日,國民政府獲悉日本內閣11日決議大舉出兵,判斷日本侵華已勢在必行,令第二十六路軍之兩師速赴保定,第四十軍赴石家莊,第八十四師赴大同集中。后經商定,第四十軍由石家莊轉赴滄縣,到達后歸宋哲元指揮。14日設立石家莊行營,以徐永昌為主任。16日,蔣介石令第五十三軍駐保定之第一三〇師進駐琉璃河。①
17日,日本通過大城戶三治向軍政部提出該日內閣方案,指責國民政府派兵北援,稱中日局勢已到最后階段,威脅如不撤軍,局勢將有擴大之虞。國民政府答道,目前緊張局勢,全系日方派遣陸空軍所造成,我方自始希望和平解決,并無擴大之意。日方如能將新增之軍隊撤退,中方亦可考慮作同樣之行動。事態之擴大與否,在日本而不在中國。②日本駐華大使館參事官日高信六郎向國民政府外交部長王寵惠提出備忘錄:“一、要求中國政府停止挑戰之言論及行動。二、要求中國政府容許地方交涉,并勸告停止中央軍北上”。日高還警告稱,如向華北增兵,則很可能導致事態擴大。 ③19 日下午,國民政府代理外交部長董道寧向日高提交公文,拒絕日方要求,并再次提議雙方約定日期,同時停止軍事調動并將已派武裝隊伍撤回原地。④國民政府的提案維護的是國家的主權與統一,但意欲侵占華北的日軍對此極感不滿。20日,日本政府聲明難以接受國民政府的回答。③其表述強詞奪理,顛倒黑白,將日本侵華戰爭打扮為“自衛戰爭”,把盧溝橋事變的肇始責任推于中方,并否定國民政府對華北的統治權,預示了日本即將擴大戰事。
蔣介石于17日在廬山發表“最后關頭”之演說,并于19日公開發表,提出和平解決盧溝橋事變的四項原則:(1)任何解決,不得侵害中國主權與領土完整;(2)冀察行政組織,不容任何不合法之改變,即中央政府對冀察政府的統治不可侵犯;(3)中央政府所派地方官吏,如冀察政務委員會委員長宋哲元等,不能任人要求撤換,即中央政府確保對地方官吏的人事權;(4)第二十九軍現在所駐地區,不能受任何約束,即拒絕日方干涉第二十九軍現駐屯區。⑥四項原則完全拒絕了日本向冀察當局提出的否認中央對華北之統治權等無理要求。
日本陸軍中央接到國民政府的回答后,強硬論占據了絕對優勢。19日,參謀本部第二部下發《關于決定帝國態度的意見》,內稱:“軍中央部決心行使武力,著手與之相伴的動員及其他準備;立即讓天津軍中止與冀察交涉,開始作戰行動”。原屬慎重派的河邊第二課長也轉向強硬,主張“帝國必須盡早下定決心的時期已經到來”。③日本陸軍統一了擴大全面侵華戰爭的意見。其后,日本決定第二次動員、派出內地師團。參謀本部于20日晨召開部長會議,決定通過行使武力解決事態,“對華北駐屯軍司令官下達新任務,且令在南滿待機之臨時航空兵團歸于華北駐屯軍司令官指揮,同時動員內地師團,正式發動已應急動員的第二十師團及與之相伴隨部隊,準備將上述部隊派向華北。”③陸軍省應參謀本部的要求一直在準備第二次動員,于20日的內閣會議上提出該方案。9對此,有閣僚認為動員三個師團違反“不擴大主義”,現地昨夜簽署之細目協定,并無出兵名分,最終決定等南京交涉有結果后再行確定。當日晨,日高再訪王寵惠,確認國民政府19日的備忘錄是對日本17日要求的回答。@日高指責備忘錄要求雙方同時停止調動軍隊,并不能滿足日方“立即停止挑戰性行動”的要求。①國民政府并未改變態度。
19日傍晚,華北日軍中的強硬派為促使中央下定全面開戰的決心,渲染所謂一文字山1名將官遭受射擊事件。①實際上,豐臺方面日軍自19日夜迄20日晨兩度向盧溝橋進攻未逞,至 14:30 復以猛烈炮火轟擊宛平城、盧溝橋、長辛店等處,繼以步騎戰聯合之敵約2000余名,向盧溝橋進迫,經中國守軍反復四次肉搏,將該敵擊退。 ②20 日下午,上述消息以及日高與王寵惠會談結果傳來,晚近8時,近衛再次召開內閣會議,決定“在發布動員令以后如事態好轉立即復原的條件下,將內地3個師團派至華北”。③當晚廣田外相將此決定上奏天皇。④
其三,派出內地師團侵占華北。21日上午,杉山陸相參見天皇,稱現在必須派出內地3個師團。天皇詢問“今后國民政府如接受日方解決條件時將如何?”陸相回答然則無需派兵。③中午,屬于“慎重派”的橋本群向陸軍中央報告第二十九軍積極配合實施日方所提條件,建議只要不放棄“不擴大主義”,眼下就應將內地動員師團之一部派向滿鮮,主力在內地待機。由此,東京的“慎重論”復又抬頭。參謀總長取消原定于15時就省部協商結果進行上奏的預定。22日,參謀總長上奏“暫且延期動員”。 ⑦
自7月21日以后,冀察當局已依約如期實行撤兵換防,在平津兩市開始查禁抗日文字,取締各種抗日組織,派警駐校,嚴防學生激烈行動等,以示履行協定之徹底。③屬于強硬派的華北駐屯軍參謀和知鷹二,卻于22日被傳回東京,23日表達了其對所謂“隱忍”政策的不滿,認為“平津地區的中國軍民都認為第二十九軍取得了勝利,我國第一線將士都在批判軍司令部的軟弱,殺氣騰騰。南京中央軍已進入河北省,破壞‘何梅協定’,故不能無限期遵守不擴大方針,現在必須轉換局面。”③杉山陸相表示:“果真如此,則不擴大就是極端做法。根據情況,也需決然反擊。…不能在事關皇軍威信問題上忍耐。”①該發言影響重大。
宋哲元從22日開始從北平轉移第三十七師,24日,因車輛不足停止撤退余部,同時第一三二師進入北平。蔣介石鑒于日軍源源不斷地從偽滿開向華北,為防備日軍發動戰爭,于23日令各增援部隊向前推進。①此時,宋哲元察覺到用以往對日交涉經驗來處理盧溝橋沖突,非但沒有平息事態,大批日軍援兵卻乘機源源開進華北,使局勢更加危急。適逢熊斌至北平傳達南京抗戰意圖,并補充第二十九軍子彈300萬發,又令駐河南的高炮部隊一部調赴保定,歸其指揮,特別是熊斌還提供機械化部隊。由此,宋哲元的態度發生由“和”向“戰”的轉變。24日,宋哲元召集第二十九軍將領布置備戰工作,商議作戰計劃。松井太久郎催其在數日內撤退北平城內駐軍,宋回答因天氣太熱,“大約需等一個月以后”。日方判斷宋哲元不再聽從其要求②,下定全面開戰決心。25日,日軍對平津完成包圍態勢,其第一線各部均已到達準備攻擊位置。在此背景下,廊坊事件與廣安門事件相繼爆發。
26日,參謀總長與陸軍大臣上奏已解除對華北駐屯軍司令官行使武力的限制。 ?27 日晨,日本參謀總長、陸軍大臣正式商定下令動員日本國內的3個師團及第二十師團。①日本政府召開緊急內閣會議,同意陸軍實施動員,海相希望陸相考慮向上海、青島派遣陸軍。內閣會議最終決定進行以占領平津地區為目的的動員。其后,杉山陸相參見天皇就動員問題進行上奏,獲得允準。@近午時,軍部下達動員令。①由此,日本借口廊坊事件與廣安門事件,從內地派出3個師團,全面侵占華北。
結語
日本發動盧溝橋事變后,雖出臺所謂“不擴大方針”,但以中國放棄抵抗、任其處置華北為前提,參謀本部制定了以侵占華北為目標的增兵方案。華北駐屯軍的增兵舉措與關東軍的增兵動向,刺激了國民政府派軍北上。日本軍部則借此正式提出大規模增兵方案,得到內閣的同意與天皇的允準。日本還撕毀現地停戰協定,先從關東軍、朝鮮軍增兵華北,繼而制定擴大戰事的作戰計劃、動武時機、作戰要領與限期交涉方案。冀察當局因接受日方條件后,未見日本停止增兵,其態度由“和”轉“戰”,國民政府亦拒絕日方無理要求。日本遂派出內地師團,侵占華北,終使盧溝橋事變擴大為全面侵華戰爭,也促使中國開始全面抗戰。
日本學者秦郁彥強調中央軍的北上刺激了日本軍部的派兵方案,從而判斷國民政府在導致事變擴大的過程中發揮了更為主導的作用。然而,由本文考察所見,是日本侵占華北的野心及其增兵行動,先刺激了中央軍北上。整體而言,日本全面侵華戰爭的決策,經歷了由軍部中堅層出臺計劃、方案,由軍部高層負責人批準,經內閣同意,最終由昭和天皇允準實施的過程。日本雖存在“慎重派”與“擴大派”的分歧,但前者屬于少數派,后者屬于多數派,且“慎重派”最終倒向“擴大派”。日本高、中、低層決策者對發動全面侵華戰爭都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在發動全面侵華戰爭的過程中,日本對外認知存在如下問題,導致其在對外戰略上進一步誤入歧途,走上追求所謂“大東亞共榮圈”的不歸路。其一,日本自1935年以來推行的“華北自治運動”,也即“華北可分論”本身存在嚴重錯誤。華北失則國民政府的統治正當性將遭到嚴重削弱。且華北與首都南京之間除長江外,并無天險可守,華北失,則長江流域乃至整個中國都難自保。故國民政府不可能放棄對華北的統治。而日本基于陳腐的對華觀,無視北伐以來中國的統一走向,仍將中國各地軍事勢力視為全無國家與民族觀念的舊式軍閥,為追求個人與集團利益,可任其操縱。故日本企圖通過與宋哲元合作,分治華北。但在中國民族主義高漲的情況下,宋哲元并不能完全無視中央政府的政令,第二十九軍將士中也不乏對日本在華北之各種行徑尤其是軍事行動不滿者。且日軍擴大對華北的軍事入侵與政治、經濟滲透,本身就是對宋哲元地盤的侵蝕,故其發動盧溝橋事變后,必然遭到第二十九軍與國民政府的抵抗。
其二,對華“一擊論”者提出的“兩月亡華北”“三月亡中國”等論調,狂妄囂張,單從軍事角度考慮問題,嚴重低估了中國人民的抗戰意志與能力。縱使日本可在短期內消滅中國政府的軍事力量,但只要中華民族覺醒,就可以不斷組織武裝力量從事抗日戰爭。敵后民眾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與組織之下,從未放棄對日本侵略的抵抗,極大地破壞了日本將中國作為對蘇、對美爭霸戰爭后方基地的計劃,導致日本陷入對華長期戰的泥潭不能自拔。國民政府即便丟失上海、南京,一路西退,遭到日軍的封鎖、轟炸、軍事進攻與誘降,但作為國際上承認的正統政府,也并未放棄抗日。中國最終配合世界反法西斯聯盟國家,贏得了戰爭的勝利。
其三,日本對蘇聯的戰略判斷,也存在“短視”性與機會主義等問題。參謀本部判斷蘇聯在半年內不會參戰,日本對蘇關系可保安全,在此期間內可以結束侵華戰爭。然而,即便蘇聯無法直接對日出兵,日本發動侵華戰爭卻將國民政府徹底推向與蘇聯及中共合作的道路。中蘇為遏制日本對本國的擴張,達成對日統一戰線,于1937年8月21日簽署《中蘇互不侵犯條約》,蘇聯開始為中國提供軍事援助,中國的抗戰也幫助蘇聯避免了東西兩線作戰。美國投下原子彈后,蘇聯直接出兵中國東北,擊潰關東軍。中蘇的戰略合作,成為促使日本最終走向戰敗的要因。
相互尊重領土完整與主權獨立,作為國際關系的基本準則,應得到遵守與貫徹。任何破壞該準則的侵略戰爭,不論其披裹何種華麗的外衣,都是害人害己,終將失敗。
(責任編輯:許麗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