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3世紀英王政府中教士官員的職能

11—13世紀是英格蘭中央與地方行政體系形成的關鍵時期。此時，以國王為核心的國王政府逐漸發展為全國性行政中樞。英王從依賴巡游宮廷統治，逐步建立起職能分工明確、覆蓋全境的國王政府體系——通過王廷會議①（CuriaRegis）決策重大事務，下設機構負責執行政令，其職能涵蓋內廷管理、行政與司法三大領域。政府官員主要由教士（clergy）與世俗人士（laity）構成：前者需通過剃度禮（tonsure）和授職禮（ordination）獲得神職人員的身份、教職與神品等級；①后者多為代表世俗權力的封建貴族。

這一時期英王對教士官員的任命與管理，必須置于中世紀西歐政教博弈的背景下理解。從諾曼征服至亨利三世時期（1216—1272年），英格蘭國王政府行政體系的形成恰好與羅馬教廷權力擴張同步——自 1073年格里高利七世改革至英諾森三世時期教權達到頂峰。羅馬教廷的改革聚焦兩大目標：自上而下整肅教士紀律、革除教會積弊，從而強化對西歐各國教會的控制；強化教俗之分，以“教權至上”理論限制世俗統治者干預教會事務。②在此背景下，英格蘭政教關系卻呈現出顯著獨特性，教士的雙重身份成為其中的關鍵因素。國王任用教士擔任政府官員，既是行政管理的實際需要，亦包含重要的政治考量。

國內外學界對此時期英格蘭國王政府的制度結構進行了分時段梳理，就其總體特提出多種評論，③并通過大量教士官員的個案分析，肯定其對政治集權化的重要作用，指出政教聯合是此時封建君主政治的顯著特征。④然而，現有研究仍存在明顯不足：缺乏對教士官員的職能、社會背景及晉升機制的系統剖析，對國王任用教士官員的政治意圖闡釋不充分。傳統研究將此時國王政府中的教士官員分為兩類：一類是政府實職官員，包括有正式行政職務者，無頭銜但履行特定職能者，以及無固定職位、聽候國王差遣的宮廷教士（royalclerk）；另一類是參與王廷會議的教士朝臣，包括第一類中國王批準與會的教士官員，以及雖無行政職務但參與議政的教會高層（通常為大主教與主教）。本文以第一類為核心研究對象，兼涉第二類中的議政教士，通過分析其出身、職能、報酬與晉升機制，探討國王任用教士官員對政府行政體系及政教關系的深層影響。

一、教士官員的職能

11—13世紀的英格蘭與歐洲大陸一樣，呈現出鮮明的基督教文明特征。根據教宗格拉西烏斯一世（GelasiusI，492—496年在位）的“雙劍論\"（Duo sunt），上帝通過教士的神圣權威（auctoritassacratapontificum）與君主的統治權力（regalispotestas)共同治理世界——教會管理信仰事務，而君主在世俗事務上享有權威。①這一理論在中世紀早期即被英格蘭諸王采納，用以強化王權統治的神圣性。10世紀，埃塞爾雷德二世在其主持編纂的法典中明確宣稱，國王是上帝從基督徒中遴選的代言人。諾曼征服后，這一傳統得到延續。③至12世紀，君主作為“神授統治者”的觀念已為教會和世俗人士普遍接受。④因此，教會人員服務王權在理論和實踐上均具備正當性。

教士官員在英王政府中占據相當比例。亨利一世時期，具有政治影響力與較高社會地位的官員共有約92名，其中主教29人，秘書長（chancellor）5人，宮廷禮拜員1人，教會人員占比約 38% ；③亨利二世時期，教俗官員有116位，其中教士36人，占比約 31% 。他們廣泛分布于各行政機構，尤其經常出任攝政官（justiciar）和秘書長兩個要職。攝政官作為國王權力的直接代表，③自諾曼征服至亨利三世期間共有約20人，其中有7人為教士，約占1/3。①秘書長則始終由教士擔任，負責秘書署（Chancery）運作，管理御璽、宮廷教會及空缺的教區、修道院，并享有出席王廷會議的特權。秘書署兼具文秘機構和宮廷教會雙重職能，其官員主體亦為教士。②

財政署（Exchequer）和王室法庭均由教士與世俗官員共同組成。財政署創立于亨利一世時期，其上層由“財政署大臣”（baronsof theexchequer）組成，包括攝政官、秘書長、兩位宮務大臣（chamberlain）等高級教俗官員；③下層則主要由教士擔任文書類職務，如文秘、抄寫員（scribe of the chancery；scribe of the treasurer），以及抄寫室主事（clerk whopresidesover the scriptorium）等。基層實務（如驗銀員、融幣員、守衛、出納員等)則多由世俗官員（騎士)擔任。④關于王室法庭的法官任命，歷任國王會根據自己的意愿不斷調整人員與職能，體現因事任人而無固定制度的特征。據編年史家拉爾夫·德·岱西陀（RalphdeDiceto）記載，亨利二世曾任命修道院院長、伯爵、軍事貴族、內廷官員、王室成員等不同出身的人擔任法官，特別是1179年任命三位主教擔任該職，表明國王更注重任職者的能力而非教俗身份。相比之下，宮室（Chamber）和警衛司（Constabulary）等機構則以世俗官員為主，分別負責王室的日常事務、財務與安全。①

教士官員的職能遠超宗教范疇，涵蓋文檔記錄、財政管理、司法審判等相關事務，并在王廷會議上參與王國政事討論。他們與世俗官員形成協作關系，共同維系國王政府行政體系的運轉。國王任用教士官員，本質上是將統治階層成員廣泛納入國王政府，以實現王權主導下的教俗聯合治理。從現存記載來看，被任命的教士官員中，貴族子弟占據主體，其次為王室成員和教會內教士的私生子，另有大量出身相對較低、家世難考的宮廷教士。①這種多元化的任用策略既鞏固了王權與貴族的關系，又為社會中間階層提供了普升通道。

史料顯示，進人教會的貴族子弟多來自兩類家庭：一是依附直屬封臣（tenant-in-chief）的次級封臣（sub-tenant）家庭；二是等級較低的直屬封臣家庭。以國王內廷官員為例，管家（steward）、宮室長（chamberlain）、膳食官（butler）以及警衛長（constable）等職務通常由直屬封臣中的騎士擔任。②這些中小封建家庭因財產有限，普遍采取特定的繼承策略：將無繼承權的子嗣送人教會，接受教會教育，并利用家族勢力為其謀求教職，進而爭取國王政府的職位。例如，諾曼貴族福利奧（Foliot）家族的亨廷頓分支，其首領羅伯特·福利奧在12世紀前中期擔任蘇格蘭國王內廷管家，同時在亨廷頓和倫敦北部等地領有封地。該家族中多人出任主教、修道院長及教士等職。③再如，林肯主教兼王室法官羅伯特·切斯尼（Robertde Chesney），其家族原為諾曼底托爾特瓦勒-凱奈（Torteval-Quesnay）地區的小貴族，諾曼征服后成為薩里伯爵（Earlof Surrey）威廉的次級封臣，通過經營薩塞克斯（Sussex）和諾福克（Norfolk）的地產，逐漸發展為牛津郡重要的封建地主。為合理分配財產，羅伯特的父親羅杰·切斯尼讓四個兒子繼承地產（部分通過聯姻獲得），同時安排羅伯特和雷金納德兩個兒子進入教會謀取教職。④

此外，少量教士官員出身王室或為教士私生子，通常憑借家族政治力量進入政府擔任要職。例如，亨利二世的私生子杰弗里（GeoffreyPlantagenet），在其父支持下先后出任秘書長和約克大主教。財政署國庫長（Treasurer）理查德·菲茲尼爾（RichardFitzNeal），是亨利一世至亨利二世時期的國庫長兼伊利主教尼爾的私生子。尼爾財政工作經驗豐富，直接影響了理查德在財政署的仕途。?

上述有出身記載的教士官員占比有限，還有相當一部分可能來自社會中間階層——這類家庭多為地方中小地主，雖未見于諸史料，卻具備足夠財力支持子嗣接受教會教育。他們將部分子嗣送人教會，既是為其謀求生計，也是希冀由此獲得社會晉升；進入國王政府任職，無疑是最為理想的結果。

國王對教士的任用嚴格把控，通常通過家族推薦、教會內部舉薦或親自選拔等方式任命。①許多教士官員的仕途始于宮廷教士，隨后逐步晉升至要職，如12世紀中后期秘書長杰弗里·里德爾（GeoffreyRidel），諾里奇主教兼朝臣牛津的約翰（JohnofOxford），以及約翰·格雷（JohndeGray）等。國王則更傾向于提拔出身較低的教士，既能避免強勢家族干預政治，又能確保這些教士官員對國王的忠誠。

綜上所述，從國王政府的分工與職能來看，教士官員多以文職為主，集中分布于秘書署、財政署與王室法庭三大機構，與世俗官員共同維系著行政體系的正常運轉，并發揮了關鍵作用。其任用反映了王權對教會的控制及教俗聯合治理的特征。盡管格里高利七世改革推行教士獨身制度（禁止正級神品③的教士結婚)，但教士官員仍可通過家族網絡維持政治影響力。國王通過靈活任用不同背景的教士官員，既滿足各階層的政治訴求，又鞏固了王權與他們的關系。

二、教士官員的收入與任用

12—13世紀，英格蘭國王在選拔教士擔任政府官員的同時，逐步完善了對教士官員的地產分配與封賞模式。這種做法具有雙重功效：穩定且有吸引力的經濟收入，有利于招募優質的教會人才；通過經濟手段強化對教會官員的控制——國王以高收入的地產褒獎忠誠的教士官員，削減不受信任者的經濟收益。中世紀英格蘭教會理論上從屬于羅馬教廷，由于教皇與英王在教俗權力上始終存在矛盾與競爭，所以英格蘭教會肩負對國王與教皇的雙重政治義務。英王通過掌控教士官員的收人分配、獎懲任免，不僅確保了政府行政體系的穩定運轉，更在經濟層面強化了教士官員對王權的依附，從而在政教博弈中占據主動地位。

諾曼征服后，英王政府遲遲未建立現代意義上的薪俸制度，④直至亨利三世時期才為王室法庭法官定期發放薪資。③在此期間，教士官員的主要收入來源通常是代管國王名下的教會地產，或從國王授予的教會職務中獲得相應的地產收人。如果封賞的是最基層的堂區地產，教士官員獲取教職收入（即“圣俸”）的方式與其他堂區主持人（rector）無異——雇用其他教士作為“代理人\"（vicar）代管堂區教堂的日常經營，①從而使他們在收人穩定的同時能夠專注政務。部分宮廷教士還通過照管國王名下教堂而獲得堂區收入。據《末日審判書》記載，英格蘭共計12個郡分布著此類宮廷教士，他們在名義上負責經營國王的教會資產。同時，國王會積極尋找其他類型的教會地產封賞教士官員。此外，國王還利用王權為教士官員謀求教會職務。在堂區之上，教會的高級教職如執事長（archdeacon）、主教座堂監理（deanof thecathedralchapter）、主教座堂教士團教士（canonof thecathedralchapter）等均有穩定的圣俸收人。因此，以教會地產和教職供養政府官員的情況十分常見，③既解決了政府行政成本問題，又強化了王權對教會的控制。

現有資料表明，自諾曼征服至13世紀，英格蘭王國21個教區至少有16個存在國王直接任命官員擔任教職的記錄。倫敦教區下轄威斯敏斯特，因便于教士官員兼顧政務與教務，所以備受國王青睞。該教區主教座堂教士團共有30個職位，其中至少有16 個由教士官員擔任。④林肯教區則憑借其廣闊的轄區（地跨八九個郡）和教會地產眾多成為另一個國王青睞的封賞地。③12世紀初該教區有42個教士團職位，12世紀末增至約56個，1290年正式固定為56個。歷任國王在其中36個職位上任命了教士官員；①該教區下的8個執事長中也至少有1個職位有國王的任命記載。③主教以下的高階教職以及堂區教士職位，本應由主教與主教座堂教士團商討決定。英王的廣泛任命之所以能順利實施，得益于諾曼征服后王權的強大，而且國王是教會的主要贊助人。教會當局往往選擇妥協，以免得不償失。

在提供上述收入的基礎上，英王通過授予主教或大主教職位，為政府內的教士官員提供教會體系內的晉升渠道。中世紀英格蘭王國境內總計3個大主教職位、27個主教職位，數量十分有限。①作為教會最高領導層，主教和大主教承擔著繁重的教會管理職責——前者負責教區行政，后者需分別負責三大教省事務。教會職務理論上都是終身制，國王通常只能在該職位空缺時讓秘書長或其他資深教士官員填補。至于人選，英王一般任命行政管理經驗豐富的教士官員擔任這些職務，既是對其忠誠與能力的獎勵，又能確保教會高層與王權保持密切合作。據統計，自諾曼征服至亨利三世統治前，23位秘書長中有20人兼任主教或大主教，僅3人因失寵或健康等原因未獲得教職。這一政治傳統延續約150年。②

例如，來自諾曼底阿夫朗什（Avranches）的堂區神父羅杰（Roger of Salisbury，？一1139），在亨利一世登基前被其親自提拔為內廷神職人員，1100年亨利即位后即被任命為攝政官，并獲授索爾茲伯里（Salisbury）主教職位。③亨利二世時期，秘書長托馬斯·貝克特原為坎特伯雷大主教西奧博爾德推薦的內廷教士，西奧博爾德去世后，亨利二世即令其接任坎特伯雷大主教。④理查一世時期，威廉·德·朗香（William deLongchamp）出身于宮廷教士，1189年晉升至攝政官兼秘書長，同年獲任伊利（Ely）主教。③而同樣出身的休伯特·沃特最初在財政署與王室法庭任職，于1189 年被任命為索爾茲伯里主教，1193年又被任命為坎特伯雷大主教并兼任攝政官，1198年轉任秘書長。至約翰王時期，沃爾特·德·格雷（WalterdeGray）的晉升軌跡也遵循了同樣的模式。這位諾里季（Norwich）主教之侄在理查一世時為政府官員，1205年升任秘書長，1213年任攝政官，次年獲任伍斯特主教，最終于1215年晉升約克大主教。①

由此可見，諾曼征服后，教士官員的主要收人主要來自國王名下的教會地產或教會職務。為了吸引優秀的教會人才，英王逐漸形成了遴選教士官員、晉升其政府職位，并且在教會系統內同步晉升的政治傳統。這種雙重晉升機制既體現了王權對教會人事的控制，也確保了行政體系與教會管理的有效銜接。

三、任用教士官員的意義

11—13世紀，英王任用教士官員具有多重政治意圖。首先，該政策是歷代國王將“王權神授”與“教士輔政”的政治理念付諸實踐的體現。諾曼征服本身即彰顯了政教合作的特性——威廉一世在征服前已獲得教皇亞歷山大二世的支持，并被授予象征教皇權力的旗幟。 ①1070 年，威廉一世與亞歷山大二世達成協議，以推行英格蘭教會改革②為條件，換取教皇對征服合法性的認可。③從威廉一世到亨利三世，均重視以加冕儀式強化其統治的合法性，④而任用教士官員也是踐行“王權神授”理念——實現教會在世俗事務上輔佐君主的政治理想。

其次，英格蘭國王任用教士官員的決策，與其行政體系專業化的需求密切相關。此時，教會掌握著教育的主導權，教士群體成為最主要的受教育階層，這使其自然成為國王政府中“技術官僚”的重要組成部分。他們通常承擔宮廷宗教儀式、文書起草、與卷檔制作等工作，并為政府運作提供算術、法律等專業領域的知識。當時的教會教育體系分為基礎和高等兩個階段：基礎教育主要包括拉丁語和三藝（語法、修辭、邏輯）；高等教育則涵蓋神學、法學及四藝（算術、幾何、天文、音樂）。自中世紀早期開始，包括英國在內的西北歐地區，有組織的學校教育主要由大教堂（majorchurches）和修道院主導。 °ledcirc₁₁ 世紀晚期至12世紀，隨著經濟社會發展，高等教育逐步興起，西歐大陸如巴黎與博洛尼亞等地形成以學者個人名望為吸引力的學術中心，并在此基礎上發展為中世紀大學。許多英格蘭教士前往求學，也促使牛津在12世紀末至13世紀初發展為英格蘭本土的學術中心。當時最常見的教育途徑是：進人教會機構成為教士，在接受基礎教育后，部分優秀者得以在家族或教會的支持下繼續接受學者乃至中世紀大學的高等教育。?教會教育的主導地位使得教士自然成為國王政府中具備專業文書處理能力的核心群體，為國王政府行政體系的形成與效率提升提供了不可或缺的技術支持。

再次，通過構建教士官員在國王政府和教會系統的雙重晉升模式，英王不僅實現了政教權力的整合，更通過經濟層面的依附關系，強化了教士官員對王權的效忠，從而在政教博弈中占據優勢。與中世紀早期相比，此時期國王需投入更多政治精力才能為教士官員謀取主教與大主教職位，反映了政教關系的深刻變化。盎格魯-撒克遜時期國王實質上掌握主教任命權，選舉只是在程序上確認國王提名的人選。然而自11世紀格里高利改革后，教會法明確規定大主教與主教必須由主教座堂的教士團或小修道院選舉產生，以減少乃至排除世俗統治者對教職選舉的干預。①在此背景下，歷任英王仍堅持將秘書長等核心官員推舉為主教或大主教，充分體現了王權試圖在教會法框架下維持對教會影響力的戰略意圖。

11—13世紀英格蘭王權與教廷圍繞主教授職權的博弈呈現階段性演變。1100—1107年，亨利一世與教皇帕斯卡二世（PascalII）的“授職權之爭”具有轉折意義：國王雖放棄象征性的授職儀式，但仍要求主教行臣服禮維持實際上的教職任命權。②1164年，亨利二世在《克拉倫登憲章》第12條中再次強調，主教選舉須經國王批準并在宮廷禮拜堂舉行；當選者須向國王宣誓效忠，最后得到教會祝圣與授職。③《克拉倫登憲章》第12條引發坎特伯雷大主教托馬斯·貝克特的激烈反對，并受到教皇亞歷山大三世（AlexanderIII）的譴責。1170 年貝克特遇害后，亨利二世于1172年5月被迫放棄不利于教會的傳統慣例，但他及繼任諸王依然可通過否決權影響教會的選舉結果。③至約翰王時期，政教沖突再度激化。1207年，約翰拒絕教皇英諾森三世直接任命的坎特伯雷大主教朗頓，導致英格蘭遭受了六年教權禁令。1213年約翰屈服后，朗頓以亨利一世1100年加冕憲章為基礎，促成了1215年《大憲章》的制定，重申教會的選舉自由。③此后，教皇頻繁地直接干預英格蘭主教選舉，國王雖保有建議權，但需采取更靈活的方式施加影響。③

除了與羅馬教廷爭奪主教授職權，國王還會采取一些政治手段，以確保掌控教士官員群體的晉升渠道，進而穩固王權對英格蘭教會的政治影響。例如1161年，在英格蘭教會首領、坎特伯雷大主教西奧博爾德逝世后，亨利二世力薦其親信、秘書長托馬斯·貝克特繼任。由于貝克特在教會內政治資歷較淺，這一提名在教會內部引發廣泛爭議。③為了確保貝克特當選，亨利二世首先命其代管坎特伯雷教區，以此向教會暗示他是國王青睞的大主教人選；其次遣使赴羅馬教廷，試圖獲得教皇亞歷山大三世的支持；最后在大主教選舉時，亨利二世派遣攝政官理查德·德·盧西，以及奇切斯特主教希拉里、埃克塞特主教巴托羅繆與羅切斯特主教沃爾特監選。①在選舉現場，理查德直接警告修士們：若當選者合乎國王的意愿，他們將獲得獎賞；若當選者令國王不滿意，他們將面臨惡果。②故貝克特在國王政治扶持下順利當選。

總之，這一時期英格蘭國王任用教士官員的政策，通過三個相互關聯的層面強化了王權：在理論層面踐行“王權神授”觀念；在行政層面構建專業化治理體系；在政治層面形成政教權力整合、凸顯王權優勢的態勢。這既是此時英格蘭王權的運作邏輯，也塑造了其獨特的政教關系模式。

從諾曼征服至13世紀，是英格蘭國王政府行政體系的形成的關鍵時期，其中對教士官員的任用成為這一歷史進程中的顯著特征。通過對此時國王政府中教士官員的出身、職能、報酬與晉升機制的綜合考察，我們發現這一群體不僅提升了此時英格蘭王國政府的行政效率，更在保持諾曼征服以來形成的政教合作傳統上發揮著重要作用。任用教士官員的政策歷經此時期諸位國王的延續，成功維系了國王政府行政體系的有效運轉，并在西歐政教博弈的復雜局面中，成為連接王權與教會的紐帶，鞏固了王權對教會的影響力，最終塑造了英格蘭獨具特色的政教關系格局。

本文作者麥殷聞，復旦大學歷史學系世界史流動站博士后。上海200433（責任編輯孫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