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虛寺
洛陽東去,邙山逶迤,洛水蜿蜒。
邙山之南,洛水之陽,天造地設出一片狹長的沖積平原,這片背山面水的“雙陽”之地,一向被看作帝王建都的風水寶地,一座建于西周,廢于初唐,延續近一千六百年的漢魏洛陽故城,便坐落其間。
當年,孝文帝遷都洛陽,都城也在這里。
北魏崇佛,在伊闕,開鑿了龍門石窟;在邙山,修建了禪虛寺;在皇城(即漢魏故城),興建了“皇家首剎”永寧寺。
禪虛寺選址別致一一衡山的懸空寺懸在半崖,禪虛寺建在邙山,卻又藏于溝壑。
溝中藏寺,故顯其幽;寺在溝中,亦顯其 隱。山門轟立溝口,進門即入溝。溝中綠柏森 森,路邊梅園,幾株蠟梅紅蕊微吐,兩側王崖, 南天竹上掛著串串紅艷艷的小圓果。
自南而北,地勢漸高,山門、長命橋、石佛堂、千佛廳、佛祖殿、玄女宮等九進十一層依次而建,綿延千余米。
邙山,名為山,實為嶺,多土少石,土厚溝深。跟邙山別處的深溝巨壑相比,這條溝不甚深,亦不寬,所奇者,兩側崖壁高高低低大大小小依山就勢鑿有不少洞窟佛龕。
溝的盡頭,九天圣壇玄女宮端坐云臺之上,勢與崖平,殿前長長的臺階,彰其巍峨,冬日晴朗的陽光,增其明媚。
盡頭處,北邊有小路延至崖上,攀頂,可北眺黃河,亦可南望那座\"天下第一寺”—白馬寺。兩寺相距不過十里。
一馬平川的伊洛河沖積平原看似坦蕩如砥,但實際上,漢魏故城所在地卻隱然而高,白馬寺就顯得地勢低平。建寺之初,倘能后撤幾里依傍邙山該多好,名日“齊云\"的中國第一座舍利塔若建在邙山之巔,庶幾可隔著皇城與后世那座驚世駭俗的永寧寺佛塔南北呼應了。
佛本來是度化人的,卻也難免紅塵劫難。擁有六百余年建都史的煌煌故城,于血雨腥風的朝代更迭中,宮闕萬間都做了土。“悲風成陣,荒煙埋恨,碑銘殘缺應難認都做北邙山下塵。\"(張養浩《山坡羊·北邙山懷古》)覆巢之下,禪虛寺也化為廢墟,文物流落海外。
沒了禪虛寺,這道黃土的皺褶,皴成一條歷史的疤痕。
一千年前,退居洛陽的司馬光途經此處,泰離之悲中,寫下《過故洛陽城》七絕兩首。“春風不識興亡意,草色年年滿故城”“若問古今興廢事,請君只看洛陽城\"為詩中名句。
禪虛寺、永寧寺所在的村子叫金村,這個五千人口的大村,隸屬洛陽市孟津區平樂鎮,因坐落在漢魏故城的核心區域,坐擁太極殿、閶闔門等皇宮遺址,被戲稱為\"金鑾殿上的村子”。
1988年,金村斥資千萬,歷時九年,重修禪虛寺。古式古樣,古色古香,卻不再是原汁原味,好在,歷史是它最好的包漿。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只是,哎,他們順便把村中一座建于明代的龍王廟也移進溝內,并反客為主,改禪虛寺為金龍寺。惜哉,謬矣。
我依舊堅稱禪虛寺一一因其本源,念其古雅,惜其源遠。
永寧寺
故城南部有座皇家寺院,名日永寧寺,那是北魏皇帝、太后禮佛的場所。
這個名字是有由來的。
當初在平城時,獻文帝拓跋弘就曾興建過一座永寧寺一“構七級浮屠,高三百余尺,基架博敞,為天下第一。\"遷都洛陽后,孝文帝曾規劃重修永寧寺一“城內唯擬一永寧寺地,郭內唯擬尼寺一所,余悉在城郭之外”,只是未能如愿便英年早逝。借此由頭,胡太后執政之初就不恤人言,決意大興土木再建永寧寺。
開工之日,胡太后親率文武大臣現場奠基。開挖地基時,居然挖出了三十尊金質佛像。天意!吉兆啊!胡太后大喜,下令修改藍圖,她要讓永寧寺超凡絕倫震古爍今。
永寧寺的盛大、奢華、雄偉是于史有載的。
先言其闊一宮外數里的天下第一古剎白馬寺,山門以內不過四十畝,而永寧寺九十八畝,還不包括寺門之外的廣場,規模之大為洛陽千寺之冠。
再言其麗其奢一《洛陽伽藍記》這樣描述:“雕梁粉壁,青璨綺疏。\"\"彈土木之功,窮造形之巧,佛事精妙,不可思議。繡柱金鋪,駭人心目。”
三言其偉 寺院東南西北各建一門,南門最為雄偉:“門樓三重,通三道,去地二十丈。”二十丈有多高?去過少林寺吧,幾乎比少林寺的山門要高十倍。
最為駭心動目的,是寺中心矗立的那座“莊嚴煥炳,世所未聞\"的絕世高塔。
《洛陽伽藍記》載:“中有九層浮圖一所,架木為之,舉高九十丈。有剎復高十丈,合去地一千尺,去京師百里,已遙見之。至于高風永夜,寶鐸和鳴,鏗鏘之聲,聞及十余里。”
“九層浮屠,去地千尺。\"永寧寺塔到底有多高?《水經注》載:浮圖下基方一十四丈,自露盤下至地四十九丈。以此計算,應為136.71米左右,加上塔剎,通高約147米。
天哪,這是個不可思議的高度,居然比金字塔還高一米!國內現存那座舉世聞名的朔州應縣遼代木塔,時間上比它晚了540年,67.31米的高度還不及它的一半。
也有專家研究:總高約為81.66米。即便如此,也已然是“在所有佛光照耀的地方,也無與倫比\"!(菩提達摩語)
太后親往拈香,不顧眾臣諫阻,攜小皇帝登上高塔,“視宮中如掌內,臨京師若家庭”。
其時,凡京內外僧尼士女,俱得入寺瞻仰,絡繹奔赴,不下十萬人。
塔最初起源于印度,是為存放或紀念佛祖舍利而造,后來成了佛的象征。當時的北魏,國力強大,疆域廣闊,倉廩充實,大量金銀玉帛被施舍給寺院。洛水之畔,皇城之內,這座驚世駭俗的永寧寺塔,高聳成“佛國\"北魏的驕傲。
永寧,永寧,“其寧唯永”。寺名語出《尚書》,表達祈愿長久、安寧之意,可謂吉祥,然而誰會料到,十八年后的永熙三年(公元534年)二月,料峭春寒中,一道詭異的閃電擊中了永寧寺塔,火焰騰空而起,濃煙彌漫,觀者無不驚恐萬狀,連皇帝派來救火的一千名禁衛軍也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座“損費金碧、不恤眾庶\"的木質佛塔頃刻間化為一支燃燒的通天炬燭!
史載:當時雷雨晦冥,雜下霰雪,百姓道俗,咸來觀火,悲哀之聲,振動京邑。時有三比丘,赴火而死。火經三月不滅(且三月之內滴雨未下),有火入地尋柱,周年猶有煙氣。
嗟乎!你原本可以屹立一千五百年的(小你四歲的登封嵩岳寺塔不就屹立至今嗎?)你原本會使杭州六和塔、蘇州虎丘塔、大理千尋塔、定州開元寺塔等望峰息心的,但那場熊熊烈火卻讓你永遠終止在十八歲。
“佛國梵城千載冠,一朝雷殛便成灰!\"阿彌陀佛!一座為佛而建千年無匹的絕世高塔不為佛佑反被火所焚,讓后人痛徹千載。
1979年,有人在永寧寺塔基廢墟上發現一尊佛面殘片,應是當年塔中泥塑佛像的殘留,盡管僅存下眼瞼、鼻子、嘴巴、下巴和臉頰,但其圓潤、恬靜、安詳、雍容的藝術氣質,被人們稱為東方維納斯、東方蒙娜麗莎。這僅是零星的殘存啊,“外國所獻金像,皆在此寺”,罹難的瑰寶又有多少?洛陽歷史學家徐金星先生扼腕長嘆:那場大火,燒掉了一個龍門石窟,燒掉了一處世界文化遺產,燒掉了洛陽最為豐富的旅游資源。
永寧寺佛塔在北魏的天空高聳了十八年,何以很少有吟詠的詩文流傳?或許是以儒學為正統的士子對朝廷“妄佛\"的一種不滿和抵制?揚州刺史李崇就一再上表,謂宜裁省寺塔靡費,移葺明堂太學。佛風禪韻中,那高聳入云的巍峨,那雕梁畫棟的華麗,那不可思議的精巧,是教化世人勸導人心的治國安邦之策,還是佞佛成癖侵漁百姓的勞民傷財之舉?可否為后世的\"法難\"之厄埋下伏筆?
此后幾十年,隨著“六鎮起義”的烽火燎原,“河陰之變”的慘烈屠戮,豪強角逐的內訂中,“神州上國”的北魏在雄風烈烈了一個半世紀后也轟然倒塌,煌煌帝都淪為殘垣斷壁。
興亡無限驚心語,說與時人總不知。
斗轉星移,漢魏故城在歲月的滄桑中老去,老成東、北、西三面風剝雨蝕時斷時續英雄遲暮的古城墻,老成青青稼穡離離荒草無法遮掩的一段段夯土板筑。不知何時,南城墻被洛水沖毀,但“其寧唯永\"的永寧寺塔基依舊落寞在洛水北岸,綠野阡陌中像一塊至今未愈的巨大傷口。那些劫后余生的文物,可是塵封在時光里尚未融化的滴滴眼淚?
北邙如臥,洛水如訴….
千秋魏碑
禪學書法專刊總編輯郜澤松先生送我一幅字,展開來,枯藤掛樹,古意蒼蒼。
我知道,這是我要的魏碑。
文字,是人類文明的重要載體,五千多種也好,七千多種也罷,都應講究書寫之美吧。但真正把書寫、書法蝶變成一門獨立的藝術且博大精深的,只有東亞大陸那筆畫繁復氤氬著東方審美的漢字了。
漢字書法產生于何時?大約倉頡造字的同時,象形會意之間,就糅進了一些審美的因素吧,只是由于書寫工具的原始笨拙,以及書寫載體的粗糙艱澀,字體顯得古拙單一。讓書法鮮活靈動成一種藝術一種生命,緣于中國文化史上兩項偉大的發明。
一撮精致的或柔軟或柔韌的羊毫、狼毫、鼠須,仿佛被仙人點化,擁有了神奇的魔力,或濃墨,或枯筆,點橫撇捺抑揚頓挫間,浣紗越溪的貧賤女,蝶變成傾國傾城的絕色西施,方塊漢字從此千姿百態,風情萬種。而紙的應運而生,又給毛筆的凌波微步鋪展了筆走龍蛇的舞臺。
從此,書法成為一門獨立的藝術,它以百煉鋼化為繞指柔的萬千氣象,伴隨并滋養著漢字歷經演變卻一脈相承的時空傳承,讓古老的方塊字搖曳著一種“美色不同面,皆佳于目\"的獨特美感和魅力。
一個字,究竟有多少種寫法?沒有人知道。“楷如坐、行如走、草如飛。\"在運用之妙存乎一心的書家筆下,每個字都是魅力四射的百變女皇。“如高峰之墜石,如長空之新月,如千里之陣云,如萬歲之枯藤,如勁松之倒折,如落掛之石崖,如萬鈞之弩發,如利劍斷犀角,如一波之過筆。\"(歐陽詢語)情感與筆墨的靈肉交融,讓每一幅作品,甚至每一個字,都擁有自己的神態和氣韻。
漢隸與唐楷之間,有一種書體,從北國草原斜刺里殺出,越過長城,立馬洛陽,鐵畫銀鉤,英武蓋世,我們叫它:魏碑。
魏碑,是北魏鈴在中國文化史上的一枚特立獨行的印章。
北魏(386—534),是鮮卑族拓跋珪建立的政權,“魏”,寓意“神州上國”。北朝這第一個王朝,大敗夏國、大破柔然、攻克北燕、降服北涼,挾著草原馬背的雄風,鮮卑人縱馬南下,入主中原,將都城由平城(今大同)南遷洛陽。歷史上,中原漢族王朝多次被北方游牧民族所滅,但這次,大概是最好的結局,漢人沒有因此而\"亡天下”。“雅好讀書,手不釋卷\"的孝文帝,發展教育,崇尚佛教,禁北語,禁胡服,改姓氏,通婚姻,實行漢化。所以元好問說,“中州萬古英雄氣,也到陰山敕勒川”。
遷都洛陽,佛教的興盛前所未有。在平城,鮮卑人開鑿了云岡石窟,伊水之濱的龍門石窟,是鮮卑人崇佛的延續。
一個半世紀,北魏在中原的歷史舞臺上演繹了風云跌宕的大風歌,龍門石窟林林總總的造像及題記,是它留給后世的一個背影,一種讓人耳目一新的書體自此橫空出世,那就是:魏碑。
魏碑,濫觴于北朝,四世紀末,隨著鮮卑拓跋氏的烈烈戰馬,這位異域風情的北魏公主,從逐水草而居的北國草原,沿著當年昭君出塞的長路,嫁到了稼穡五谷春種秋收的農耕之地,在“河圖”“洛書”的故鄉,這些碑版、摩崖、造像、墓志,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展現她“千巖競秀,萬壑爭流”的風姿神韻。
從那時起,這種“深得北方之氣,兼呈山石之力\"(余秋雨語)的魏碑體,帶著塞外的渾樸蒼莽和長河落日的粗蒼涼,在洛陽這片儒佛浸淫的文化沃土開枝散葉,在隋唐牡丹之前,在盧舍那大佛之前,在隋煬帝大運河之前,在胡太后永寧寺佛塔之前,便在伊闕的洞窟中赫然問世。
只可惜,大展宏圖的孝文帝英年早逝。北邙山上,他定格在33歲壯志未酬的長陵,巍峨成一座別樣的\"魏碑”。
上承漢隸,下啟唐楷,魏碑兼有隸楷兩體之神韻,從而形成端莊大方剛健質樸的獨特風格。唐初幾位楷書大家,如歐陽詢、虞世南、褚遂良等,皆取法魏碑。
這樣一種別開生面的書體,何以誕生在秦關漢月之外的塞外陰山?誕生在天似穹廬籠蓋四野的敕勒川?也許,如同程邈在獄中發明了蠶頭燕尾的秦隸,草原大漠,一位不知名但一定是獨具個性的文人抑或將軍首創了魏碑或魏碑的雛形。浸淫著獨特的地域文化,這種書體葳蕤成那片土地獨有的物種。當王羲之落筆驚風雨的南派書法在錦繡江南瀟灑起一座前無古人的高峰時,長城內外,黃河兩岸,魏碑那特色獨具的異域風情,風靡成“南帖北碑\"的局面(后世董其昌的“筆法南北宗\"論即由此而來)。
2017年夏,我陪散文作家曹文生先生拜謁了龍門石窟。山腳下,伊水粼粼,石徑上,游客如縷。高高下下錯錯落落遍布山崖的絕壁洞窟間,北魏的碑版、摩崖、造像等遺留,構成了北魏的世界、北魏的時光,仿若一千六百年前的北魏不曾走遠,余溫猶在。古陽洞內,《楊大眼造像記》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用筆方峻,提按頓挫明顯,筆勢雄奇,結體莊重穩健,名列\"龍門四品”。北魏,以這種特殊的方式,鮮活在龍門西山的石窟中。突然想起八個字:昭君出塞,魏碑入洛。
文生驚慨,少頃笑問:你這個“逢\"姓如此生僻,你的前世,是束發博帶的漢人,還是貼身短衣長褲革靴的胡人?我答:逯姓的來源還真跟鮮卑族有關。《魏書·官氏志》記載:代北鮮卑族原有三字姓“步六孤”氏,孝文帝遷都洛陽,將其改為漢字單姓\"逢\"氏,后逐漸融入漢族。文生又驚:哇,跟唐太宗一樣,你真有鮮卑血統啊!我搖搖頭:不好考證啊,逐姓的來源有多種呢。文生調笑,倘你生在北魏,你是寺院里撰文的秀才,還是石窟間書丹的書家?
我隨手一指:看,這塊碑刻就是我的作品。
《東坡全集》記載了一個故事:“歐陽詢嘗行,見古碑,晉索靖所書。駐馬觀之,良久而去。數百步復反,下馬仁立,及疲,乃布裘坐觀,因宿其旁,三日方去。\"我不知道歐陽詢癡迷的是哪種字體,可能不是魏碑吧,因為索靖是以章草名世的,這又何妨?正是書家這種孜孜以求的精神,才成就了他們書法的高度,也成就了那個時代的高度。
一個半世紀里,洛陽真真切切經歷了那個名叫北魏的朝代,并將那個時代的輝煌,以寺廟、洞窟、造像、題記的形式,留在了那里,依依收藏。毛筆在石上的筆走龍蛇,子在石上的銼鏘彈奏,成為那個時代的圖騰。
只是,歷經北朝百年風云,一度風靡的魏碑,此后卻于荒野殘窟中沉寂千載。
中國古代書法崇尚“中和\"之美,而鮮卑人從馬背上馱來的魏碑,一筆一畫中都帶著游牧民族的雄強潑辣、雄渾樸拙,有著馬蹄鐵般的硬實,用筆大膽露鋒,棱角分明,結構多斜畫緊結,體勢欹側,而\"北狄\"\"北胡\"的蔑稱,又荒草般遮掩了魏碑的波瀾壯闊與恢宏鮮活。
暖流與寒流的交匯,往往能帶來更多的養分與生機。當年,若非張騫的鑿空西域,核桃、葡萄、石榴、蠶豆、苜蓿、芝麻、黃瓜、大蒜、茄子、胡蘿卜等這些今日家常的美味,中原漢人就無緣得享;龜茲的樂曲、胡琴等,也無緣得賞。沒有周邊少數民族的八面來風,中原的文化、生活就會干癟遜色很多。
清代中期,隨著金石學的發展,碑學勃興。阮元首倡“碑學”,包世臣的《藝舟雙楫》,將碑刻書法樹為正宗,以“峻勁”為書法最高審美,塵封已久的魏碑終得以再放異彩。
“魏碑無不佳者,雖窮鄉兒女造像,而骨肉峻宕,拙厚中皆有異態。”康有為對魏碑極為推崇,贊譽魏碑有“十美”,魄力雄強、點畫峻厚,乍看似不衫不履,甚至粗服亂頭,細賞則高古質樸,方圓神秀,雖窮鄉兒女造像,有天趣在焉。
龍門石窟的北魏碑刻約有一千方,其中,古陽洞、慈香窟中的二十塊石刻造像題記,被康有為盛贊“雄峻偉茂,極意發宕,方筆之極軌也”。這就是日后享譽四海的魏碑書法的代表:龍門二十品。
曾兩次榮獲中國書法蘭亭獎的洛陽市書協副主席劉伊明先生這樣闡釋他對魏碑的感受:乍看仿若孩童所作,天真爛漫,稚態可掬,它通過點畫與結構的夸張,使個性得到充分發揮,在側側、長長短短、歪歪斜斜的自然書寫中,一種原始的本真與質樸撲面而來,甚至,連刻工的一些粗率的\"誤讀”\"誤刻”,也呈現出幾分無拘無束的拙樸天趣。
千年帝都洛陽與書法有著很深的淵源,金文、八分書、章草、今草、真書等書體,無不誕生于這座文化名城。哪一種書體最能代表洛陽?金文嗎?它繁復虬曲的筆畫庶幾可代表洛陽歷史之悠久;顏體嗎(顏真卿有幸埋骨洛陽)?雄渾道勁的筆畫彰顯著洛陽的厚重;行草嗎?行云流水的筆畫中流淌著洛陽人文昌盛文化燦爛的千古風流。
魏碑呢?雄峻偉茂,高渾簡穆,誕生并成熟于洛陽的魏碑,散發著草原游牧民族血脈債張筋骨畢現的剽悍豪氣、糅合著中原漢族耕讀傳家的溫雅傳統,以龍門山石的凝重,以松柏挺立的多姿,深刻在伊闕的山巖上,峻拔在中國文化的冊頁里。
在北朝民歌《敕勒歌》《折楊柳歌》《木蘭詩》的背景音樂中,北魏,用無數造像題記留下了它的背影。這個雄健的背影,連同那個時代的氣息,被刻進了洛陽。從此,書法圣城的洛陽,也慢慢長成魏碑的模樣,一撇一捺一筆一畫鐵畫銀鉤的沉穩厚重中,透著千秋魏碑的曠達神采與雄俊風骨。
逯玉克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作品見于《中國校園文學》《星星》《芒種》《奔流》《牡丹》《駿馬》等。散文集《月明三川》入圍第二屆劉成章散文獎。
(責任編輯 王仙芳 349572849@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