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過天青”的釉色、蟬翼紋理、瑪瑙入釉的工藝特征,不僅體現了宋代文人審美與工藝技術的完美融合,更在當代被賦予“國寶、國禮、國粹、國史”四位一體的文化價值屬性。本文從這四個維度展開論述,剖析汝瓷作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多重價值。
一、國寶:物質文明的稀世象征
汝瓷的“國寶”屬性源于其稀缺性與藝術價值的雙重疊加,這一特征使其成為中國陶瓷史上不可替代的物質文明象征。從存世數量來看,北宋汝瓷的珍稀程度堪稱舉世無雙。《汝窯的發現》一書中附有“傳世汝窯器一覽表”,列出傳世汝窯瓷器65件,其中臺北故宮博物院藏23件,北京故宮博物院藏17件,英國大維德基金會藏7件,其余散見于上海博物館、大英博物館等頂級機構。汝瓷的稀缺性本質源于其工藝的極致要求。北宋宮廷為追求“雨過天青”的釉色效果,在燒造工藝上有多重創造創新:其一,采用“滿釉裹足支燒法”,需以直徑僅1毫米的芝麻釘支撐坯體人窯,這種工藝要求坯體在 1280°C 高溫下保持絕對平衡,稍有不慎即會導致釉料流淌粘連。其二,釉料配制需添加瑪瑙礦石,南宋《清波雜志》記載“汝窯宮中禁燒,內有瑪瑙為釉”,現代光譜檢測顯示汝瓷釉料與當地瑪瑙礦成分高度吻合。這種“以玉入釉”的奢侈工藝使得汝瓷更顯珍貴。其三,燒成氣氛的苛刻控制,窯工需根據火照(試片)顏色變化精準調節還原焰強度,稍有偏差便會導致釉色偏離天青范疇。多重技術難關疊加,造成“十窯九不成”的燒造困境,南宋時已有“近尤難得”的記載,足見其成品率之低。
汝瓷為國寶,不僅僅是因為其市場價值的幾何級數增長,更折射出文化認同的全球擴散;汝瓷為國寶,隨著科技解碼的持續推進,再看汝瓷則不斷刷新著今人對古代智慧的認知邊界。正如有學者言,汝瓷是少數能同時滿足考古學、藝術史和材料科學研究的文物,它的每一道釉色裂紋里都凝固著11世紀中國的文明密碼。
二、國禮:外交場域的文化使者
汝瓷的“國禮”功能植根于其文化象征意義與地緣政治語境的深度契合。
第一層邏輯,文明符號的國家敘事。汝瓷的外交價值是根植于其與中華文明的本體性關聯。英語“China”(中國)與“china”(瓷器)的同詞源現象,印證了馬可·波羅將青瓷稱作“porcellana”(源自拉丁語“珍珠”)的文化認知。當受贈者凝視汝瓷釉面時,“汝瓷”與“中國”形成視覺嵌套,將“器物、國家、文明”的三重意象融為一體。
第二層邏輯,技藝倫理的文明對話。汝瓷制作中“瑪瑙人釉”與“支釘燒造”等技藝體系,構建起跨文明對話的技術倫理基礎。在世界各國的文化中都有著精湛的技藝和輝煌的創造,比如古羅馬玻璃制作中的硅基材料傳統,非洲貝寧王國的青銅鑄造的失蠟法工藝,瑞士制表師在微型機械的超復雜性和功能多樣化方面有著卓越的表現,等等。這種技藝對話在國禮中得到充分展現,揭示不同文明共通的“工匠精神”,成功塑造“各美其美,美美與共”的敘事場景。
第三層邏輯,文明理念的物化轉譯。汝瓷作為國禮的深層外交邏輯,在于其建構的多維符號系統通過釉色、器型、紋飾、命名的協同編碼,將抽象政治理念轉化為可感知的文明意象。這種“器物修辭學”的運用,使每件汝瓷成為搭載國家敘事的“文化超文本”。比如,汝瓷純凈釉色的象征意義遠超自然審美范疇,實質是“天人合一”哲學的政治轉譯。
三、國粹:文化基因的傳承載體
“國粹”作為民族文化的精神基因,特指承載民族集體記憶、凝聚文明核心價值的物質與非物質文化載體。這些文化形態須具備三重特質:其一,以獨特工藝實現物質形態的巔峰創造;其二,承載哲學觀念與審美理想的精神內核;其三,形成跨越時空的文化認同紐帶。汝瓷之所以位列國粹,正在于其完美契合這三重要件,成為“器物載道”的典范。
首先是技術獨創性。汝瓷開了陶瓷史上“瑪瑙入釉”的先河,采用“滿釉裹足支燒法”、還原火等技術。這種技術體系如果使用傳統煤燒或柴燒工藝是難以復制的——1988年,原國有汝瓷廠科研團隊歷經上千次試驗才成功復原北宋天青釉配方,證實其工藝之復雜和獨特。
其次是美學典范性。汝瓷的“雨過天青”袖色并非單純色譜追求,而是道家“天人合一”思想的物化呈現。宋徽宗篤信道教,將“天青”視為“天道”的視覺符號,通過釉色控制實現“向天取色”的宗教隱喻。其釉面開片形成的蟬翼紋,在光學顯微鏡下呈現0.02一0.1mm的層狀氣泡結構,這種“寥若晨星”的微觀美學,使單色釉產生“大巧若拙”的哲學意境。
最后是文明標識性。汝瓷作為全球博物館體系中的“文明地標”,其跨文化存在本身即構成世界文明史的物證網絡。自前全球12個國家和地區、32座頂級博物館藏有北宋汝瓷,形成獨特的文明標志矩陣:天英博物館將汝窯玉壺春瓶與希臘黑釉陶并列,實證歐亞制陶技藝對話;大都會博物館通過汝瓷與商周青銅器的并置,揭示禮器美學的干年傳承。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指出,這種被多元文明共同詮釋的器物,恰是人類精神共同體的物質錨點。
汝瓷的國粹屬性,本質是中華文明基因編碼的物化呈現:其“瑪瑙入釉”的獨創工藝,見證著古代匠人突破材料邊界的智慧勇氣;“天青道器”的美學范式,承載著東方哲學“道法自然”的精神追求;而跨越千年的全球傳播史,則構建起文明互鑒的物質坐標系。
四、國史:文明進程的物化年輪
汝瓷的千年興衰史,本質是中華文明演進軌跡的微觀鏡像。從北宋官窯的巔峰到當代技藝的重生,其存續始終與國運沉浮深度交織,器物肌理中沉淀著技術史、政治史與文明史的三重編碼。
國運沉浮的器物注腳。汝瓷的命運轉折點往往對應國家歷史的關鍵節點:靖康之變后,隨著宋室南遷,汝窯因失去皇室支持與技術體系瓦解而湮滅,明清兩代雖竭力仿制卻始終未達宋瓷神韻,這種技術斷層不僅暴露御窯制度的內在局限,更深層折射出傳統手工業文明向近代轉型的困局。1953年周恩來總理指示“發掘祖國文化遺產,恢復汝瓷生產”,將技藝復興納入國家文化重建工程,共和國汝瓷工匠歷經30余年攻關,終于再現天青釉色,這一里程碑既標志著傳統工藝的現代重生,更隱喻著中華文明自我更新的當代實踐。
時間刻度的隱性書寫。汝瓷的演變史實為一部非文字的時間編碼系統。釉色從素樸到豐的視覺轉向,對應著不同歷史階段人與自然關系的重構;胎骨密度的漸變曲線,映射著手工業標準化進程的隱性突破;支釘燒造技術的精微進化,則暗含工具理性在古代造物體系中的萌芽。這些非量化的形態語言,構成解讀技術文明階梯性躍遷的拓撲圖譜。
文明基因的迭代顯影。作為工藝傳統的物質化身,汝瓷的存續本質是技術基因的選擇性表達。宋代的極簡美學,在釉面開片中凝固著“大道至簡”的哲學自覺;明清仿古風潮下掙扎的釉色模仿,折射出文化守成與創新焦慮的博弈;現代技藝復興過程中傳統工序的解構重組,則隱喻文明基因在當代語境的適應性突變。每一次工藝嬗變都是文明內核與時代需求的價值協商。
汝瓷的國史維度,既是滄桑變遷的刻度尺,亦是文明基因的存儲器。每一次窯火重燃,都一是對歷史邏輯的重新詮釋;每一道釉色新生,皆為文明生命力的當代確證。這種器物與歷史的共生關系,正可謂:一器之微,可見千年之變;一釉之變,能觀四海之同。
總之,“國寶、國禮、國粹、國史”四位一體,構成互為支撐、緊密聯系的金字塔形結構。基底是國史價值提供歷史合法性,考古發現與文獻互證確立其文明坐標;中層是國粹價值承載文化基因,工藝與美學的傳承賦予其生命力;上層是國寶與國禮價值分別從物質稀缺性與外交功能性層面實現價值升華。四者又形成動態循環,國史研究為國粹傳承提供學術支撐,國禮實踐為國寶價值創造應用場景,而國粹創新反哺國史書寫(如現代汝瓷進人博物館收藏體系)。這種共生關系使汝瓷成為“活著的遺產”,而非靜止的文物。圖
作者單位:平頂山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