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坡巾的發展、形制及流行演變

關鍵詞：東坡巾；首服；士人群體；文化符號；蘇軾；服飾流行；士人風尚

中圖分類號：TS941.722；K892.23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1-7003（2025）08-0103-08

DOI：10.3969/j.issn.1001-7003.2025.08.012

東坡幣（圖1）為宋明時期被士人所推崇的首服，亦是在中國古代服飾文化體系中經久不衰的文化符號。關于東坡市最早可考證的文字記載為明代王圻等[1]撰寫的《三才圖會》：“東坡巾有四墻，墻外有重墻，比內墻稍殺。前后左右各以角相向，著之則角，界在兩眉間。以老坡所服，故名。嘗見其畫像，至今冠服猶爾。\"其中描述了東坡巾的造型及來源，但宋代就已流行的東坡巾，卻首見于明代文獻，其中仍有待商榷之處。目前，魏亞麗等[2]以中原東坡巾的發展為基礎，探析了東坡巾流入西夏地區后的嬗變及造型;王建生[3]考察了東坡帽“高帽”和“矮帽”的稱謂，遂得出“矮帽”實指“短檐”，而“高帽\"實為“高筒”，兩種叫法并無沖突；吳金燕等[4]將東坡巾的形制與曠世、濟世和隱世三種“東坡式”審美進行結合闡述；吳比[5]以帽的發展為基礎，深入探究了東坡巾的源流，并且還提到了東坡巾對海外服飾的影響。綜上可見，學界大都針對東坡市的造型特征和流行傳播進行研究，并普遍認為東坡巾的創制者并非蘇軾，但未對其進行更加系統地佐證。除此之外，對于東坡巾造型變化的研究也付之闕如，對其流行原因的詳盡分析亦是尚無涉及。針對這三處空白，本文以歷代圖像為基礎，結合文獻資料，旨在系統分析東坡巾的歷史發展背景和造型特征變化，并且在此基礎之上探究東坡巾在漫長的時間跨度中流行的各種因素。

圖1《香山九老圖》（局部）

Fig.1TheNineEldersofXiangshan（partial）

1先賢遺澤：東坡巾創制背景及服用群體之變

東坡巾亦有“短檐高屋帽”“子瞻樣”等稱謂。雖名為巾，但其外觀特征更接近帽[，故也稱之為“東坡帽”。盡管在命名上存在多樣性，但鑒于“東坡巾”的使用更為普遍，因此本文選擇從巾的演變角度來考察東坡巾創制的背景。

1.1東坡巾發展背景

幣的起源歷史悠久，最早用于擦拭身體和物件。漢代史游《急就篇》卷二：“靸、、卬角、褐、襪、巾。”顏師古注：“巾者，一幅之巾，所以裹頭也。一曰裹足之巾，若今人裹足布也。”[7]《玉篇·巾部》載：“幾銀切，巾，佩巾也，本以拭物，后人著之于頭。”[8]可見，巾隨著時代的發展，也逐漸變成了包裹頭部之物。在《釋名》中還提到“二十成人，士冠，庶人巾”[9]，因此還出現過用頭市來代指平民的情況。在中國古代，市在兩段時期內尤為流行[1]，第一段為魏晉時期，在東漢末年佩戴巾的人群慢慢開始發生了轉變。如《通典》載：“后漢末，王公名士以幅巾為雅。”[1]《傅子》：“漢末王工，多委王服，以幅巾為雅..”[1]顯然，在該時期頭巾的使用范圍已不僅限于庶民階層，而是日益廣泛地擴展到士人、大臣等具有一定社會地位的人群中，這一變化反映了頭巾在社會中的普及與地位的提升。漢末，由于政治環境的動蕩和險惡，士人們為了紓解心中的不滿，逐漸脫離傳統禮教，并且受到老莊學說的影響，玄學在他們心中占據了重要地位，導致他們的行為和思想更加放浪形骸，具體表現在衣著上不受禮法約束，甚至出現“袒胸露背”等違反當時世俗的行為，這也從側面解釋了曾經在下層階級流行的巾為何會在士大夫群體之間流傳開來。隋唐時期，官員們大都戴幞頭，先用巾帕覆在發髻之上，再在外面戴上幞頭，形成了“山\"字造型。在這一時期，文人雅士們偏愛角巾，杜甫《南鄰》云“錦里先生烏角巾”，溫庭筠在《題李處士幽居》中亦有“水玉簪頭白角巾”，這都可以看出巾的風靡程度。巾的第二段流行期為宋代，趙彥衛《云麓漫鈔》曰：“宣政之間，人君始幣。在元佑間，獨司馬溫公（司馬光）伊川先生（程頤）以孱弱惡風，始裁皂包首，當時只謂之溫公帽、伊川帽，亦未有巾之名。至渡江方著紫衫，號為穿衫、盡巾，公卿皂隸下至閭閻賤夫皆一律矣。”[13]從中可知，北宋時期就已出現了用名號命名首服的風尚，且巾在這時稱之為帽，直至南宋時期才開始稱之為巾。綜上可見，巾的用途隨著時間推移發生變化，其服用群體也從平民向上層階級遷移。至宋代，人們對于巾的命名開始與佩戴者相聯系，也正是在這種風尚之下，東坡巾的成名和發展也初見端倪。

1.2 東坡巾命名溯源

蘇軾生于北宋時期，但宋代并未有“東坡市”一詞的相關記載，同時期的李廌在《師友談記》中寫道：“士大夫近年效東坡桶高檐短，名帽曰‘子瞻樣’。”[14]蘇軾在自己的詩《椰子冠》中寫道：\"更著短檐高屋帽，東坡何事不違時。”[15]到了南宋時期，朱熹在《伊洛淵源錄》載：“尹川常服繭袍高帽，檐劣半寸，系絳。曰：‘此野人之服也’。”[16]戴復古《久客還鄉》載：“短檐紗帽舊麻衣。”[17]圖像方面，在《睢陽五老圖》中可以觀察到，畢世長、朱貫及馮平所戴帽飾四周為方形（圖2），上為平頂，眉心上方為開衩的角，外墻向上翻折至內墻2/3處，與描述中的東坡巾形象吻合。然而，根據圖冊卷尾處的落款，該作品由錢明逸在“至和丙申中日秋”（公元1056年）撰寫。由此可推斷，此畫冊的創作時間最晚不遲于1056年。考慮到當時年僅二十一歲的蘇軾是首次隨同其父蘇洵出川赴京趕考，他顯然尚未具備足夠的影響力去左右如畢世長這樣的朝廷官員。綜上可以得出兩條信息：其一，東坡巾并非蘇軾所創，其在宋代尚未有“東坡巾”之名，彼時文獻中常以外觀造型對其命名，稱之為“短檐高屋帽”“檐劣半寸”的“高帽”“短檐紗帽”等；其二，東坡巾的佩戴群體在宋代多為士大夫，還被視為野服，可見東坡巾的佩戴場合多為休閑場合。元代洪希文在《椰子冠》中云：“欲著東坡帽，檐低不入時。”在宋代之后出現了“東坡帽”的別稱，盡管在元代，依然還是有士人佩戴東坡幣，足見其影響之大。直到明代，《三才圖會》中對其進行了較為詳盡的描述，顧起元《說略》載：“東坡巾，子瞻制。”[18]到了明代不僅出現了“東坡巾”的名稱，甚至開始誤傳東坡巾為蘇軾所發明。發展到清朝，這個說法被傳得更加詳盡，《堅瓠集》載：“‘昔東坡被論坐，圖圖中所戴首服，則常服不可也，公服不可也，乃制此巾以自別，后人遂名曰東坡巾。是乃東坡之囚巾耳。”[9]從東坡巾開始出現時，人們也只是將其看作是士人常戴的一種巾子，恰又逢蘇軾常戴此巾。但隨著蘇軾的離世，后世開始將兩者之間的聯系綁定得更加緊密，并將其附會為蘇軾所創。

圖2《睢陽五老圖》（局部） Fig.2SuiyangFive OldFigures（partial）

1.3東坡巾佩戴群體變遷

除了蘇軾一眾士大夫外，在宋代繪畫中佩戴東坡巾的形象還有供養人、仙人、兒童及侍從（圖3），由此可知東坡幣在宋代繪畫中的佩戴群體并不單一。在西夏出土的蒿里老人木版畫（圖4（a））中也發現了一款高桶身、“墻外有墻”與東坡巾高度相似的首服，可見東坡巾不僅在中原地區流行，還流傳到了西夏地區。馮夢龍在《古今笑史》中載“永昌有鍛工，戴東坡巾”[20]，也從側面反映出明代東坡巾的佩戴群體已不再局限于士人，慢慢滲延到了平民階級，這與晚明時期的服飾僭越之風相關。徐咸在《徐襄陽西園雜記》中對此種現象有更清晰的記載：“巾帽之說，成化以前，予幼不及知嘉靖初年，士夫間有戴巾。今雖庶民，亦戴巾也。有唐巾、程巾、坡巾制各不同。”[21]明朝利瑪竇來中國進行傳教，并在其撰寫的《利瑪竇中國札記》中說道：“屬于士大夫身份的可以戴方帽，別人都是圓帽。”[22]并且在他寫給阿夸維瓦神父的信中寫道他自己“為了取得一些成果，必須要穿著體面，而且要有威儀”，因此他做了一身綢緞的衣服，佩戴的“帽子的形狀有些像我們主教的方帽。”[23]雖然在這些資料中并未明確指出他所佩戴的帽子就是東坡巾，但是在游文輝為利瑪竇創作的木版油畫（圖4（b））中可以很清楚地觀察到他頭頂所佩戴的首服與東坡巾無異，故可以斷定的是利瑪竇曾佩戴過東坡巾。到了清代，東坡巾仍然出現在大眾視野中，除了上述《堅瓠集》的文字記載之外，郎世寧繪制的《弘歷觀畫圖》（圖4（c））中，乾隆帝所戴首服即為東坡巾，以及《青山雅集圖》（圖4（d））中也有老者佩戴東坡巾。由此可以得出東坡巾自問世以來，其佩戴群體不僅隨著時間的推移而發生變化，并且流行的范圍也逐步從中原地區擴散到各地。

圖3宋代繪畫中佩戴東坡巾的人物形象

Fig.3Characters wearingDongpo scarves in Song Dynasty paintings

圖4不同地域及時期的東坡巾造型Fig.4Dongposcarfmodelingin differentregionsandperiods

2.1 東坡巾的造型結構

以文獻記載及圖像資料為參照，總結基礎東坡巾造型為四邊形頂，市的內墻有四面，市底為圓形，內墻外有四外墻，開衩于眉心。其造型細節會受到繪制者或佩戴者的個人因素影響，甚至是時代的影響，尤其到了明末時期，男子服飾求新求異。顧起元《客座贅語》載：“南都服飾，在慶、歷尤為樸謹，官戴忠靜冠，士戴方巾而已。近年來，殊形詭制，日新月異。于是士大夫所戴其名甚伙，有漢巾、晉巾、唐巾、諸葛幣、純陽巾、東坡巾.\"24]不僅是巾子的種類繁多，其形制樣式也層出不窮。本文參照李公麟的《會昌九老圖》馬興祖的《香山九老圖》及《三才圖會》中的造型，繪制基礎款式的東坡幣三視圖（圖5），并結合各年代繪畫圖像，總結東坡巾造型特征分為三大類，如圖6所示：一類為加綴式，即在基礎造型東坡巾上加綴飄帶等飾物；第二類為變形式，即改變基礎造型東坡巾某些部位的形狀；第三類為鑲邊式，即在基礎造型東坡巾的邊緣處縫制鑲邊。并且這三類東坡巾還可以組合搭配，形成多元豐富的造型。

圖5基礎造型東坡巾三視圖

Fig.5Three-view drawing of the basic shape Dongpo scarf

圖6東坡巾造型變化分類

Fig.6Dongpo scarf modeling change classification

2自由多變：東坡巾的構成及審美特征

東坡巾以其方正的外觀及特殊的“雙墻”構造，成為了獨具特點的首服。再加之蘇軾的推崇與傳播，它便迅速成為了一種文化符號。通過對造型特征、制作材質及審美特征進行分析，可以更好地剖析東坡巾的內在核心。

2.2東坡巾的材質屬性

關于東坡巾的用材，王夫之在其撰寫的《識小錄》中有明確的記載：“鄉約必六十以上非曾充吏胥有公私過犯者為之，戴東坡巾（漆紗為之，后垂雙帶）。”[25]李東陽也在《謝人惠東坡巾》中寫道：“分明木假山前地，不愧烏紗頂上天。”[26]再結合仇英《高僧觀棋圖》中士人所戴東坡幣（圖7），可以明顯看到其為黑色半透明材質，故綜合文字及圖像推斷東坡巾的材質應主要為烏紗。此外，清代還有用“八絲緞”[27]制作東坡帽的記載，其制作工藝是用紗等材質裁好“內墻”和“外墻”，再進行縫合。

圖7《高僧觀棋圖》（局部）Fig.7 ZenMastersContemplatinga Go Board（partial）

2.3東坡巾的審美特征

東坡巾多在休閑場合配用，佩戴者也會根據自身喜好進行裝飾。在南宋《商山四皓會昌九老圖》中老者頭上所戴東坡巾飾有簪花（圖8（a））。無獨有偶，《香山九老圖》中也出現了簪花東坡巾（圖8（b）），可見在東坡巾上簪花并非個例，而是在南宋較為流行的一種裝飾手法。《中國古代服飾簡史》中還寫道：“東坡幣在宋代文人，士大夫中尤受喜尚。以后幣屋又有加高，并有紋樣裝飾。”[28]但目前并未在中原地區的東坡巾造型中發現有紋樣裝飾，反而在西夏壁畫中人物所戴東坡巾可以看到圓形的紋樣裝飾，并且還與圓領團花長衫進行了搭配（圖8（d）），據此推測原在中原地區流行的東坡巾進入西夏地區后融合民族文化，進而發展出具有地域特征的首服。

在服裝配伍方面，明代的長篇小說《英烈全傳》有這樣一段描述：“遠遠望見三人攜手而行，俱戴一頂四角斜鑲東坡幣，都著一領大袖沉香棉布六幅褶子道衣，腰間各系一條熟經皂絲絳，腳下都套一雙白布襪，端著的是棕結三耳麻鞋。”[29]可見四角鑲邊的東坡巾在明代頗為流行，同時東坡巾與道服這類服裝可以進行組合穿戴。這在李公麟《西園雅集圖》中可以證實此種搭配的存在（圖8（c）），蘇軾和蘇轍均頭戴東坡巾，身著道服。《識小錄》載：“戴東坡巾，漆紗為之，后垂雙帶。衣布行衣，青衣藍緣；系大帶，亦青質藍緣：白襪、青鞋京官可便服以見外吏余可行衣、大帶、方舄。”[25]在《安桂坡征君畫像》中清晰地記錄了頭戴東坡巾，身著青衣藍緣行衣，腰系同色同質大帶的人物形象（圖8（e）），這證明東坡巾亦可與行衣進行搭配服用。明代尹直《謇齋瑣綴錄》卷八載：“其余燕居，則冠小帽或東坡學士巾，而多服曳撒。”[30]這不僅道出了東坡巾使用的場景，還表明東坡巾可以與曳撒進行搭配。綜上可以看出，東坡巾的服用場合大都為出游、燕居等休閑場景，其并非一種禮儀性質的首服，且能與東坡巾搭配服裝種類較多，傾向于士人常穿的各類袍服、便服，故佩戴東坡巾時并無確切固定的搭配方式，稍顯自由。

圖8不同審美特征的東坡巾表現

Fig.8Performance ofDongpo scarveswith different aesthetic characteristics

3多元融合：東坡巾流行因素蠡測

服飾的流行并非單一因素所致，而是在多種因素交織作用下的產物，東坡巾亦是如此。深入探究其背后流行原因，可以發現蘇軾僅是東坡巾流行的一個重要因素，而非唯一因素。事實上，它的流行還受到了社會風尚、文化背景及群體傳播等多元因素的作用，正是這些因素的共同作用，促進了東坡幣時期長、地域廣的普及和流行。

3.1東坡巾流行的人文因素

以微觀的視角進行審視，聚焦服飾穿戴者本身，東坡巾的流行自然不會缺少蘇軾的影響。而從整個士人層面來考量，他們不僅可以通過東坡巾來強調自身地位，同時也將東坡巾變成了尋求階級認同的符號。

3.2.1蘇東坡個人風范引發的名人效應

從“子瞻樣”到“子瞻制”的變化，是蘇軾影響力逐步攀升的佐證，從另一個角度思考，蘇軾的聲望是東坡巾流行的重要因素之一。他作為當時人們心中的偶像，一舉一動自然備受矚目，胡仔《苕溪漁隱叢話》記載元祐年間，有人編謎語曰“人人皆戴子瞻帽”，謎底是“仲長統（眾長桶）”[31]，可見蘇軾在世時，其所喜愛佩戴的“子瞻樣”已在百姓之間津津樂道。到了明代，人們對這位已故的大文豪更是蒙上了更多的神秘色彩，往往是將自身對蘇軾的喜愛附會到其所使用過的物品之上。沈德符《萬歷野獲編》載：“如胡床之有靠背者，名東坡椅；肉之大胾不割者，名東坡肉；幘之四面墊角者，名東坡巾。”[32]《古今笑史》中亦有：“東坡有文，有賦，有詩，有字，有東坡巾，君所愛何居？”[20]這種將某種符號與名人進行聯結的行為至今仍普遍存在。又如明清時期流傳的“蘇東坡賞心十六事”，既不是蘇軾所寫，也非表現蘇軾的主題繪畫，而是冠以“蘇軾”之名的一種文化現象。可見在后人心中，任何一種事物只要打上“蘇軾”之標簽，便會提高其所蘊涵的文化資本，將其進行文化賦值。但這也從側面體現出，正是因為蘇軾正面積極的影響力，使得東坡巾能夠得到長遠的發展。明末時期的裸宏在其所撰的《竹窗二筆》中這樣說道：“今一衣一帽，一器一物，一字一語，種種所作所為，凡唱自一人，群起而隨之，謂之時尚。”[33]同樣，明代流行的羲之巾、純陽巾、陽明巾等命名方式與東坡巾如出一轍，可見這種風尚在明代頗為流行。由此可見，東坡巾名稱的來源定型于明代，并且出于明人對蘇軾的追憶情懷，同時也再次佐證了東坡巾的創制者并非蘇軾本人。

3.2.2士大夫群體亟需身份認同的媒介

群體精神即為同一集體內共享的心靈反應，其一旦得以形成，通常會演變成基于共同興趣的行為準則。盡管群體精神可以呈現多樣性，但它仍難以完全擺脫“正統觀念”的制約。士大夫作為東坡巾的主要佩戴群體，也對東坡巾的流行起到了至關重要的推動作用。宋代時期，崇文抑武政策的推行，使得文人的話語權變得更重，百姓對于士人身份的渴望愈發強烈，一頂東坡巾逐漸演化成了士人的象征，也成為了士人標榜自身身份的媒介，在歷代雅集圖中不難發現佩戴東坡巾的士人身影。這樣一頂巾子，不僅蘊含了士人對蘇軾的崇敬與追慕，也讓他們在同儕中傳遞自身的文化認同與身份歸屬。到了明代，士人仍然在社會的等級觀念中位居“四民之首”[34]，東坡巾成為了士人用來區分階層的工具。與此同時，崇雅意識在士人之間興起，再加之明末士人階層掌握了較高的文化資本，逐步取得了社會主動權，他們通過塑造文人品位來傳播其雅俗觀念，對大眾的審美趣味和流行風尚施以引導[35]。東坡巾本身就蘊含了極高的文化意義，因而東坡巾成為了風雅曠達的標志，士人們佩戴東坡巾以彰顯其雅致品位。在明代仇英的《觀榜圖》中多個士人佩戴東坡巾（圖9），《三才圖會》中還大量出現唐代文人佩戴東坡巾的形象，由此可見東坡巾在明代已然成為士人專屬的階級符號。其蓬勃的生命力貫穿宋明時期，并且發展成為了士大夫群體進行集體認同的符號。

圖9 《觀榜圖》（局部）

Fig.9Viewingthe Examination Results（partial）

3.2東坡巾流行的社會因素

從宏觀的角度來考察東坡巾的流行，一是文化和政治的思想驅動力促使東坡巾這類首服在社會各個階層得到響應，除了上層建筑的指令使得東坡市的流行暢通無阻，社會底層長期被壓迫的心理也希望通過一些外在表現得到釋放；二是從經濟和商業的現實角度考慮，東坡巾的流行促進了相關貿易的發展，而既得利益者們也希望通過以東坡巾為代表的外在符號來突破自身的階級桎梏，從而達到雙向循環的作用。

3.3.1文化與政治的相互作用

從文化與政治的角度審視東坡巾的盛行，可以發現“崇古”文化在宋明時期占據主導地位，成為這兩個時期的共同特征。宋代的統治思想秉承了孔孟之道，強調封建倫理的綱常，同時深受“恢堯舜之典，總夏商之禮”“仿虞周漢唐之舊”等思想的影響，服飾注重簡潔，趨向少裝飾，風格回歸古典。沈從文在《中國服飾史》中指出“東坡市實為古代幅市的復興”[36]，東坡巾以其樸素簡潔的外觀和古典造型的特征，順應了宋代潮流，推動了其流行的進程。至于明時期，李樂在《見聞雜記》載：“今天下諸事慕古，衣尚唐段、宋錦，巾尚晉巾、唐巾、東坡巾獨做人不思學古人。”[37]可見慕古情節到了明代仍然是東坡巾流行的一大因素之一。朱元璋曾頒布法令規定“衣冠悉如唐制”，形成了“上承周漢，下取唐宋”的服飾風貌。在這一時期，漢民族服飾得以恢復與繼承，東坡巾在其流行中既保留了隋唐時期高裝巾子的精髓，又融人了宋代特有風格，恰好又與明太祖的政令相契合，可見東坡巾的風靡受到當時文化氛圍和政策的積極推動。這一方面的“崇古”文化更多地涵蓋了民族性情節，東坡巾的流行裹挾著前朝人文的追憶而發展。到了明代末期，“服妖”現象愈發嚴重，甚至還出現了服飾僭越的情況。明初教坊司樂工只準戴萬字巾或綠頭巾，嘉靖之后竟開始模仿士大夫的服飾穿戴[38]，這種現象也從另一個方面推動了東坡巾在其他階層的流行。至清代，東坡帽又被賦予了一層政治韻味，政府給越南使部正使賞賜“東坡帽一頂（元青光，素八絲緞，飭純金）”；甲、乙副使賞賜“東坡帽各一頂（元青光素八絲緞，飭前后金花各一，余并用銀）”；錄事賞賜“補服東坡帽一頂（元青光素八絲緞，飭前金花一，余并用銀）”[27]。這時候的東坡巾不僅在材質和裝飾上有了升華，服用人群也再次進行了變革，流行范圍也擴大到了清朝域外的地區。

3.2.2經濟與商業的雙重影響

宋朝的建立不僅終結了割據混亂的時局，開創了一段時期的經濟盛世。這一時期，商品經濟蓬勃發展，大規模市場的萌芽日漸顯現，各類產業取得了長足進步，其中以與服飾相關的紡織業尤為引人注目。這一繁榮期為宋代服飾的演進提供了堅實的物質基礎。在衣料加工及印染行業迅速發展的同時，制衣、制帽、制鞋等手工業也取得了顯著的進展。宋代社會極為重視禮儀，冠服制度更是得到嚴格執行和發展，且漢民族傳統的紗帽仍然保持了極高的流行度[39]。“嘉佑中，臨川人伍十八者，以善裁紗帽入汴京”[40]，由于宋代社會對紗帽、巾子等首服的巨大需求，江南西路的紗帽匠紛紛涌向汴京，積極參與紗帽生產與貿易。這一現象不僅體現了紡織產業的地域性遷徙，也彰顯了商業活動的繁榮反哺東坡巾的發展。明朝時期，南京有專門加工、兜售帽子的街道，現為絨莊街，還有個售賣網巾的市集，現稱網巾市。在仇英的《清明上河圖》中還描述了當時專門賣“紗帽京靴”的店鋪（圖10），《南都繁會圖》中亦有兜售網巾、帽等首服的店鋪（圖11），并且，還有一位戴著眼鏡和東坡巾的老者。這些資料都體現出明代的紗帽商業十分繁榮和興盛，不僅反映明朝時期百姓對于紗帽經濟的推動，還從側面延續了東坡巾一類紗帽的流行。到了明代后期，用穿著來判斷個人成為社會主流觀念，明末小說中這樣批判道：“如今風俗，只重衣衫不重人品。”[41]并且隨著重商主義的蔓延，商人的地位開始上升，他們為了獲得更多的社會資源，將服飾作為社會身份和地位的表征。這時候新奇奢華的服飾已不再滿足其需求，他們更加傾向于模仿官員、士大夫等階層的服飾，而當商人的地位逐漸攀升，他們的服飾也成為了眾人效仿的對象[42]。

圖11 《南都繁會圖》（局部）Fig.11TheBustlingandHustlingofNanjing（partial）

4結語

東坡巾以其獨特的造型和豐富的內涵，在宋元明時期延續著蓬勃的生命力，直至清代也能覓其蹤跡。它同許多服飾一樣，并非某一時期憑空出現，而是歷經發展演變而形成。隨著社會的變遷，其佩戴群體逐步打破階級壁壘。其在蘇軾佩戴之前就已出現，但由于蘇軾卓越的文化影響力，民間遂將其喜愛佩戴的高裝巾子稱之為“東坡巾”，并將其附會為蘇軾所創。東坡巾作為紗帽的一種變體，其結構簡單獨特、造型多變，還有披幅、簪花和紋樣等裝飾，不僅具有審美和實用價值，更被賦予了深厚的文化內涵。宋明時期，受到崇古文化和抑武修文政策的影響，文人常用此種帽飾來彰顯自身與眾不同的地位。東坡巾的流行，除了名人效應之外，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其順應了時代的潮流，與當時的國策和社會風尚產生了極大的關聯。東坡巾的發展流行是中國古代首服嬗變的縮影，更是漢族服飾文化綿延變遷的獨特注解。通過對東坡巾發展演變、結構造型、審美特征和流行因素的研究，不僅可以了解首服文化在不同時期的多元表現，還可以窺探其流行時期的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多重因素，從而補充當代男子首服研究體系。

圖10 《清明上河圖》（局部）

Fig.10AlongtheRiverDuringtheQingmingFestival（parti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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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development， shape and popular evolution of Dongpo scarves

WANG Taoa，NIU Lib，TANGYinga

（a.SchoolofDigital Technologyamp;InnovationDesign；b.Excelent Traditional ChineseCulture Inheritance Base， Ministry of Education，Jiangnan University，Wuxi 214122，China）

Abstract：Asakindof unique style of headwear，the Dongpo scarf was popular among the literati groups in the Song andMingDynasties.Theword“Dongposcarf”firstappearedintheliteratureoftheMingDynasty，but someancient records believethat theDongposcarf was createdbySu Shi，ascholarofthe Song Dynasty.Itcan be seenthat the knowledgepedigreecausedbythetime fractureisindisorder.Atpresent，mostofdomesticscholars’researchonDongpo scarves isaimedattheirshapeor fashiontrend，withlimited analysisofthereasons behind theirstylistic evolutionand culturalprevalence.Therefore，thisstudyemploysvisualanalysis，textualresearch，andartarchaeologicalmethodsto examine the evolution，construction，and cultural drivers behind the popularity of Dongpo scarves.

First，this paperexamines Dongpo scarves’origins and shifts in their wearer demographics，analyzing their developmentwithinthe broadercontextof headwear trends.Findingsreveal thatsuch scarves initiallgained popularity amongcommoners beforeascending toelitecircles，withliterati patronageultimatelypavingthewayforDongposcarves' adoption.This demonstratestheirinextricabletiestothe iterativeevolutionof preceding dynasties’headwear，culminating intheirSongDynastystandardizationandenduring legacy.Secondly，illustrationsfrom theSongDynastyreveal thatthe wearingofaDongpo scarf wasnotlimited toscholars but exhibited diversifiedwearers-includingdonors，children， atendants，andevenDaoistimmortals-foreshadowing itslatercross-classpopularization.Subsequently，analyzingthe scarves’design based on numerous artwork samples，this paper categorizes Dongpo scarvesinto threetypes：appended， modified，andborderedvariants.Thesescarvescouldbeadornedwithhairpins，paterns，andotherdecorationstomeet individual needs.Whileprimarilymadeof black silk，Dongpo scarves madeof satin werealsodiscovered in Qing dynasty literature.Furthermore，this study examines garments pairedwith theDongposcarf，revealingapredominant association withinformalatireandleisurecontexts，withoutevidenceofrigidsartorialconventions.Finally，amultidimensional analysisof Dongpo scarves’popularityrevealsthatgovernment policies，antiquarianculture，andcommercial practices collectivelypromotedtheirsocialacceptane，whileSuShi’'s“celebrityefect”andliterati identificationfacilitatedtheir cross-class circulation.

Thisstudysystematicallycolects，organizes，andanalyzes historicalrecordsandartworks featuring theDongpo scarf. Byexaminingitsevolution，structuraldesign，aestheticcharacteristics，andsocioculturaldrivers，thepapernotonlyreveals thediversified manifestationsof headwear cultureacross periods butalsoillminatesthepolitical，economic，andcultural dynamics of its heyday-ultimately aiming to enrich contemporary scholarshipon masculine headwear traditions.

Key words：Dongpo scarf; headwear；scholars；cultural symbols；Su Shi；clothing popular；scholar fash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