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沒用”都是愛的形狀

一

說實話，以前我挺瞧不上我老爸的。50多歲的人了，也沒“混”上個像樣點的工作。每天跟在私人老板后面開小車，回到家照樣沒心沒肺地吃吃喝喝，和幾個朋友打點小牌。我總覺得我爸不求上進。看他每次打牌都能贏，平時做的飯菜味道也特別好，我就想，要是能把這份聰明才智用到工作上，他肯定不會是現在這副渾渾噩噩的模樣。

有一次，老爸約幾個朋友在我們家喝酒，喝多了，幾個人開始紅著眼睛追憶當年。“老樂啊，當初你要不是放不下家里，跟著馬哥一起去省城闖蕩，現在早就發達了。”陳叔使勁拍著老爸的肩膀。王叔也在一邊附和：“可不是，你看還是你給馬哥出的主意，讓他去搞工程隊。現在馬哥已千萬身家了，就憑你的頭腦，不比他差呀。”

老爸舉起酒杯岔開了話題：“別說了，大家吃菜，吃菜。”我看出老爸不愿意聊這個話題，心里很是疑惑：陳叔他們說的是真的嗎？在我心目中，老爸除了吃喝玩樂似乎對什么都不上心，難道他真的有這樣的能力和見識？

吃過晚飯，休息了一會兒，我換上運動衣和跑鞋，照例出門去跑步。跑了沒一會兒，就聽到身后有呼哧呼哧的聲音。我一回頭，是老爸，挺著圓滾滾的大肚子，T恤緊緊地包裹在身上，臉憋得通紅，他看起來可憐又可笑。

我不耐煩地對著他大聲嚷嚷：“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別跟著我。我這么大的人還會跑丟？”老爸好脾氣地笑著說：“我這不是不放心嘛。一個女孩子大晚上的一個人在路上跑，萬一遇到壞人。我剛看到網上一則新聞……”

我不想聽老爸的絮叨，沖他做了一個停止的手勢：“打住打住。我讓你跟著我總行了吧？”得到我的允許，老爸立刻變得眉開眼笑，賣力地跟著我跑了起來，一邊跑還一邊“嘿喲嘿喲”地給自己打氣。

好不容易在老爸的“保護”下跑完，我準備回家，他卻拉著我來到奶茶鋪前，給自己點了一杯大杯奶茶，還是全糖的。我鄙夷地瞪著他：“你這一大杯下去，剛才跑步不都白跑了？”老爸注意到我的目光落在了他高高隆起的大肚子上，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子，訕笑著回答：“這不是跑餓了嗎？這么一大圈下來，晚飯早消化光了。”我搖搖頭，無言以對。

二

回到家，我拿出書本開始學習。雖然大學畢業后我如愿以償成了一名心心念念的小學老師，可是“要給學生一碗水，自己就要先有一桶水”，工作越久我就越感覺自己的知識儲備還不夠。可別小瞧這些孩子，有時候忽然冒出的一個問題就能把我打得措手不及，不知如何應對。

知道我有考研的打算，老媽第一個就表示反對。她覺得女孩子不用那么辛苦，平時工作已經夠忙了，還要一邊上班一邊考研，實在太累了。倒是老爸十分支持我的決定，他說：“女兒要求上進是好事，去吧，有什么需要老爸幫忙的盡管說，老爸一定全力支持你。”我沒吱聲。雖然老爸的態度讓我很欣慰，可是要說幫忙，我還真不指望他。

老爸自己也就高中學歷，我上初中時他輔導我功課就很吃力了。有一次，有一道幾何題我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怎么解，只能無奈地向他求助。他開始還笑容滿面，信心滿滿，可是拿到題后，笑容就開始慢慢僵硬。一支筆拿在手里，在草稿紙上寫了又劃，劃了又寫，搗鼓了半天，最后還是沒有做出來。

“這個，這個題，咳咳咳……老爸也不會做。”老爸吞吞吐吐地說完，臉色緋紅，像抹上了一層胭脂。那一刻，我的心里是滿滿的失望。也許就從那時起，老爸在我心里就被貼上了“沒用”的標簽。那時候我特別羨慕我的同桌，她爸是中學語文老師，可是除了語文，不管數學、物理，還是英語，她爸都能給她輔導。在我眼里，那簡直就是超人一樣的存在。

也是從那時起，我立下了以后當老師的志向。我爸不能輔導我，以后我一定要能輔導我的孩子。不管語文、數學、物理還是英語，我要做一個超人家長而不是像老爸一樣的家長。

可能老爸心里也覺得內疚，沒過多久他竟然給我請了一名家教，專門輔導我數學。在老師的輔導下，我的數學成績開始上去了，可我也發現老爸比以前更忙了，晚上經常很晚才到家。后來還是老媽告訴我，老爸又找了一份兼職，每天下班后到朋友開的小飯店幫忙打雜，一個月也能多掙上千元。

看到老爸每天深更半夜才回到家，我心里也不好受。但我始終對他說不出關心的話，不知為何總也開不了口，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學習，不能浪費他為我賺來的那些辛苦錢。期中考試的時候，我的數學成績有了顯著提高，當我把成績單交到老爸手里時，他竟激動得有些手足無措。最后他高聲地嚷出一句話：“加菜，今天晚上加菜。老爸給你做個紅燒肉，再做個炸豬排。我嫌棄地皺了皺眉，心里悄悄嘀咕道：“這些肉吃下去還不得胖死。”但我什么也沒說，我知道這些菜都是老爸的最愛，做出來了，即使我不吃，也希望他自己可以多吃點。

三

我正回憶著往事，老爸推門進來了，手里端著的金邊小瓷碗還在裊裊冒著熱氣，他說道：“來，吃點夜宵，剛剛為你做的。”我正想發火，可是定睛一看，里面是我最愛吃的酒釀小圓子，中間還臥著一個溏心蛋。因此，我話到嘴邊又生生地咽了下去。

老爸站在一邊笑瞇瞇地看我吃完，拿起碗悄悄地退了出去。看著他的背影，我忽然覺得雖然他沒出息、不上進，但是就作為老爸這個身份來打分，他還是可以打個90分的。

我收到研究生錄取通知書那天，老爸提前收了工。本來老板還要讓他去一個挺遠的地方見客戶，卻被老爸一口拒絕了。面對老爸出示的錄取通知書照片，老板豪爽地大手一揮準了老爸的假。

老爸領著我和老媽去海鮮大酒樓狠狠地吃了一頓，還在朋友圈發了通知書照片。我調侃他：“不和你那些好朋友一起喝酒慶賀一下？”老爸似乎沒聽出我話里的嘲諷，認真地說：“今天我和誰都不喝，就咱們自己家里人慶祝。”

我剛準備端起飲料喝，老媽說：“先敬你爸一杯，為了你，你爸這輩子付出了太多。你有今天，全靠你爸。”

我驚訝地看著老媽，這跟我爸有什么關系。難道不是我自己努力的結果？我媽看著我：“你剛出生的時候有嚴重的肺炎，當時把你爸急得在重癥監護室外守了整整五天。好不容易轉危為安，后來你的身體一直都很弱，一有風吹草動你爸就膽戰心驚。馬叔邀請他一起去省城創業，他擔心我一個人在家照顧不好你，硬是放棄發展機會留了下來。為了有時間陪著你，他后來又放棄了許多工作機會。別人都說他傻，連我有時候都忍不住抱怨，他卻說只要女兒好，一切就都值得……”

我端著杯子，心里忽然百感交集。我想起高二那年我和班上的一個男生互生好感，悄悄交往了一個星期就被他發現，他直接跑到學校找到那個男生苦口婆心勸說的往事……那時候我還一度恨過他，覺得他自己沒本事，還愛管我的閑事。現在我才知道，原來不是他沒本事，而是因為我，他才放棄了本該屬于自己的機會。

我端起杯子恭恭敬敬地敬了他，想說些感激的話卻不知道說什么。老爸仿佛看出了我的心事，他擺擺手，說：“閨女，什么都不用說。”

編輯|龍軻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