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漫天拼學術：中國抗戰文化重鎮李莊

李莊歌

文/周懋庸

李莊坐落長江源，悠悠歷史溯秦漢。

山頂曾經開僰道，山腹奇險置懸棺。

明末清初戰亂頻，蜀中荒蕪少人煙。

兩湖兩廣移民入，此舉名日填四川。

李莊先人辟蓬蒿，改作良田代代勞。

民國年間具氣象，張羅李姓人丁旺。

東鄰虎視早眈眈，鐵騎踏我好河山。

一夕之間失沈陽，盧溝橋畔動刀槍。

北京先失南京繼，鼙鼓驚天還動地。

山河淪喪尚可復，最懼文化將滅絕。

文化傳統須保存，不辭流亡皆南行。

顛沛流離湘桂滇，敵機轟炸無處安。

傳聞李莊地偏僻，可否棲身問消息。

小鎮賢良明大義，熱誠迎來精英聚。

佛堂古廟讀書聲，弦歌再唱是同濟。

營造社歸月亮田，史語所上板栗坳。

板栗坳似桃花源，傅老名居桂花坳。

傾情所務勞心力，諤諤之士性不變。

考古之父數李濟，羊街暫作安身地

至今當日舊街坊，尚憶李老終日忙

生活艱難少醫藥，一雙嬌女先后亡

戲臺門板研甲骨，辛苦當年董作賓

慘淡經營梁思成，病骨支離林徽因。

眾賢如星難列舉，李莊從此聲名起

敵寇飛機過李莊，但見云樹莽蒼蒼。

上下城池均被炸，唯有李莊靜如畫。

李莊山水護國魂，學術第一耐清貧

傳來消息滿江鄉，四強合力淪扶桑

八年抗戰終見曉，漫卷詩書喜欲狂

紛紛東下離李莊，李莊寂寞剩余香

李莊風流一朝歇，保存文化有功績。

五十余年人不知，李莊無語空寂寂

前人歷史不能忘，岱峻立志傳李莊。

滄海桑田遺跡散，八方搜集付血汗。

數載辛勞路漫漫，發現李莊人驚艷。

民族文化乃國脈，常伴星辰與日月。

抗日勝利六十年，愛國精神代代傳。

李莊當年顯精神，不愧長江第一鎮。

板栗坳亦我故鄉，少小離家鬢發蒼。

我欲歸鄉歸未得，長歌一曲獻李莊。

中國抗戰文化重鎮李莊 烽火漫天拼學術·

長江之濱，川南一隅，古鎮李莊在烽火連天的抗戰歲月里，悄然肩負起守護中華文脈的重任。當山河破碎、高校與科研機構顛沛流離之際，這個“地圖上找不到的地方”（傅斯年語）以自己的胸懷，接納了同濟大學、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中央博物院籌備處、中國營造學社等知名學術機構。大師云集，弦歌不輟，在清貧與困厄中，李莊成為與重慶、成都、昆明齊名的抗戰文化重鎮，書寫了一段“文化抗戰\"的不朽傳奇。值此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80周年之際，讓我們拂去歷史的塵埃，重新發現李莊。

與學者風骨 機構入駐

文史學者袁庭棟說，要了解抗日戰爭就要了解兩個“莊”，即軍事上的臺兒莊和文化上的李莊。臺兒莊，有臺兒莊大捷，打破“日軍不可戰勝的神話，使日軍首次在進攻戰役中敗退，有力地打擊了日本侵略者的囂張氣焰，鼓舞了全民族的士氣。而在民族危亡之際，云集于李莊的大師學者們，在清貧匱乏中堅持治學教國，奮筆抒寫著報國的情懷，取得了舉世矚目的學術成就。

這個小鎮擁有諸多不同尋常的往事，它見證了中華民族有過怎樣的人文精神和民族氣節；它告訴后人當年那些先生如何成為長夜中的火種，支撐著文化的中國。文化不滅，中國不亡，那時的李莊可以說是“中國文化的折射點，民族精神的涵養地”。

1937年，“盧溝橋事件”爆發，國民政府被迫遷往武漢，最后以重慶作為陪都。首都南京和北平、上海等地的一批學術教育機構一再播遷，暫棲長沙、昆明等地，最后在四川南溪縣李莊落籍（今四川省宜賓市翠屏區境內）。

長江邊上的古鎮李莊，以山水的柔情與靜默，接納并呵護了民族的“衣冠”。那批學者，或乘一架滑竿，或挾一把油傘，行色匆匆，出沒于鄉間泥濘道上。內中有\"中國社會學奠基人\"陶孟和，“中國現代考古學之父\"李濟，“中國非漢語語言學之父”李方桂，“中國民族學開創者”凌純聲，“中國體質人類學奠基人”吳定良，“中國古建筑學科的開拓者和奠基人”梁思成，以及享譽海內外的大學者傅斯年、董作賓、梁思永、巫寶三、梁方仲等。這批先生在后輩學人許倬云眼中，是“希臘精神與儒家修養結合的君子人”。他們大多生于晚清，系出名門，有深厚的傳統文化底蘊，疴攘在抱，憂國憂民，目睹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有海外留學的經歷，有學術救國的情懷，其立足點是貫通中西，研究方向是“中國問題”。

那時，小鎮李莊與南溪縣、宜賓（專區）陪都重慶，甚至世界，都緊密

地聯系在一起，如同有了共同的根須、共同的葉脈、共同的呼吸。海外郵件寫上“四川李莊某某信箱”便能準確寄達；同盟國一些科研機構常收到寄自“李莊”的交換刊物書籍。印度學者狄克錫曾在板栗坳史語所度過一段難忘的訪學時光。外國教授史圖博、魏特、鮑克蘭、史梯瓦特、陳一荻等，跟隨同濟大學遷徙李莊，風雨同舟。波蘭籍猶太人魏特教授成了葬在李莊天井山的孤魂。英國人李約瑟來到李莊，獲取了寫作《中國科學技術史》的一批重要史料，并從史語所帶走一個叫王鈴的青年，讓他成為日后重要的合作伙伴。外國友人費正清、費慰梅、翟蔭等曾造訪李莊，并與中國學者傅斯年、陶孟和、李濟、梁思成、董作賓、童第周等長期保持聯系。

板栗坳綠蔭叢中的“田邊上”，掩隱著一座戰時中國最好的文科圖書館，藏有十七萬冊中西文圖書。一大批學人追隨至此，含英咀華，依靠圖書資料，寫出不少高質量論著。“北京大學文科研究所辦事處”的柏木牌匾，曾掛在栗峰書院一戶農舍門前，馬學良、周法高、劉念和、逯欽立、任繼愈、王明、楊志玖、王叔岷等，在那里苦讀數年，完成研究生學業。后在南洋執教的校讎學大家王叔岷晚年感嘆：身為北大研究生，竟一生未邁進北大校門。

戰時學術的堅守與成就

偏僻山村，遠離炮火硝煙，但愚、貧、病、匪等魔影隨風潛入，伺機作祟。李莊民智不開，一個“下江人吃人”的謠傳，使山山水水都回蕩著驚恐；“太太客廳”的主人林徽因，曾光焰萬丈，語驚四座，而在李莊月亮田，她是吃盡當光、臥床不起的病人；梁思成的兄弟、考古學家梁思永，胃病、肺病并發，躺在擔架上被抬著離開那片土地；中央博物院籌備處主任李濟的兩個女兒，兩年間相繼在昆明和李莊病逝；川南匪患不靖，在刺刀的保護下，那些一心向學的謙謙君子終不免戰戰兢兢，蹇澀難行·…

亂世烽煙，板蕩不已。破廟祠堂，庠序如舊當代學人陳平原認為戰時教育科研機構內遷，是“世界教育史上的奇跡”：在組織上不是個人行為，而是集體搬遷；在精神上不是逃難，而是弦歌不輟；教學不是應急，而是長遠打算，“戰時如平時”，著眼于戰后建設與人才培養。同濟大學因這張寧靜的“大書桌”，為國儲才，培養了戰后建設國家的一大批精英。中研院、中央博物院和營造學社學人，“焚膏油以繼晷，恒兀兀以窮年”，把家仇國恨化為學術研究與文字著述，扛鼎之作《殷歷譜》《六同別錄》《居延漢簡考釋》《上古音韻表稿》《博物館》《遠古石器淺說》《中國對日戰事損失之估計（1937-1943）》等，在李莊完成并石印出版；一批開創性著作，如《中國建筑史》《撒尼保語語法》《明清檔案研究》《中華民間工藝圖說》《先秦漢魏南北朝詩》《中國歷代戶口、田地、田賦統計》《太平天國史綱》等，在李莊完成前期準備，甫一出版即聲名鵲起，至今被學術界奉為精典

戰時中國最好的圖書館

1945年9月22日，美國大使館文化專員費慰梅與美國紐約大都會美術館副館長翟蔭訪問李莊，來到板栗坳史語所，代所長董作賓負責接待。費慰梅參觀了田邊上的史語所圖書館，面對如此鴻函鉅續，非常驚奇，后來她寫道：

在這樣的環境中，當我們走過三英里進山的石頭路，來到一處風景如畫的農舍群，穿過幾個院落，進入一所靠里、外表奇特的建筑物，在那里發現一個出色的中文圖書館，而且它還有英文、法文、德文和日文關于亞洲考古、歷史和發掘的珍稀而重要的出版物時，真是再驚奇不過了

董作賓曾在當時的刊物上介紹過這座戰時中國最好的文科圖書館：

這是第一院，是山村入口的第一所，而且是一所最大的房子。大門是一排九間，門內的大廳，也是一排九間，中間的七大間是漢籍書庫，這無疑要算大后方唯一的、最完備的文史圖籍圖書館。再后一進是西籍書庫，還有些善本書分存第三院。這里共有中文書十三萬多冊，西文書一萬多冊，中外雜志二萬冊·…

這座精神食糧的倉儲，中國文化的寶庫，到現在算是能夠供應當前所需，取之不禁，用之不竭。也不負十年前傅孟真先生購求時每冊書必經他親手審擇，和近年來數萬里輾轉遷運、愛護保管的一片苦心了。

董作賓介紹史語所圖書館，有三個關鍵點：一是鮮明的傅斯年印記；二是數萬里輾轉遷運；三是提供精神食糧，滋養讀書種子。

文化血脈的守護 圖書遷徙

“欲滅其國，必先去其史。”20世紀初，日本奪取原被沙俄控制的長春以北至大連的南滿鐵路和旅順港，1906年成立“滿洲鐵道株式會社”（簡稱“滿鐵”）。滿鐵假圖書館之名，通過各種手段搜掠中國的珍貴圖書，如《永樂大典》、沈陽文溯閣的《四庫全書》，宋元版的善本圖書和方志，以及歷朝珍貴的書畫等；還搜掠了諸如《奉天海口大小炮臺圖》等中國軍事地圖，陸續運往東京。“九一八”事變后，日本占領東北，瘋狂摧毀中國的圖書文化設施，1932年1月28日，日軍炮火襲擊上海淞滬地區，上海高校或遭毀滅，或為日軍占領，圖書資料遭到破壞。2月1日，商務印書館附設之東方圖書館46萬冊藏書悉遭火焚。1937年盧溝橋事變，抗日戰爭全面爆發，日軍更加有意識地以大學等文化教育設施為破壞目標。7月30日，南開大學遭日軍炮擊，圖書館被炸。北平淪陷，北京大學南遷，圖書及館內設備淪入敵手。11月，北大、清華、南開三校在長沙辦臨時大學，集合起來的中外文圖書僅有6000冊。1938年4月10日，日寇飛機第四次對長沙大規模轟炸，湖南大學圖書館全部被毀，科學館及試驗設備多數被炸毀。

1938年初，西南聯大遷至昆明，中外文圖書僅48000冊。清華本已通過校友、時任教育部次長的顧毓琇聯系，將大部分圖書運往重慶，存放于顧毓琇之弟顧毓琮所負責的經濟部下屬某所。不意當年6月25日，“敵機狂炸北碚，燒炸之慘前所未有，敝所全部被焚毀，搶救無效。貴校存書全成灰燼”。

傅斯年未雨綢繆，史語所行動迅速。“圖書館自民國二十六年（1937）七月七日抗戰以來，除國內外最重要之雜志仍續訂外，即停正購入一切中西文書籍（研究特別需要者不在此限），而從事整理遷移保存固有圖書之工作。”史語所同人不舍晝夜，挑選珍貴的中西文圖書雜志，裝為60箱轉運赴南昌。至8月間，所有圖書全部裝妥為321箱，分三批運至長沙

1937年底，贛湘硝煙又起，存藏南昌和運至長沙的220箱精品書迅速移運重慶。據張政烺回憶：“押運圖書入川，傅斯年所長命我和潘實君攜書入川。所里有中文圖書12萬冊，西文圖書1萬冊。我們在長沙租用怡和公司一條船，沿湘江而下，穿越洞庭湖，達漢口，又西抵宜昌。在宜昌中轉換船耽誤時間較長，直到1938年才把書運到重慶。

‘二十七年（1938）春，本所既決議設于昆明，乃于6月間將前后運至重慶之書221箱重加挑選，打包郵寄至昆明。前后歷時三月半，共計8811包。而將特別珍貴及大本不便郵寄者，重加檢點裝為71箱，待有長途汽車時搬運來滇。”

1940年底，日機轟炸昆明，史語所被迫再次遷徙入川。上百人的機關成建制地搬遷已是困難重重，更難的是文物書籍的轉運。情況緊急，傅斯年只好再次求助內兄俞大維。10月4日，傅斯年致電中研院代院長朱家驊：“請托俞將本院古物善本書等一百噸放行，本所遷移經費乞速獲結果。”四天后，傅斯年告訴朱家驊：“俞部長將通行事全核準。乞電謝。移費承熱心設法，同人均感。人及物均已開始移運。”1940年12月中旬，史語所最后一批人員和物資離開龍頭村，計有職工52人，眷屬82人，標本、儀器及圖書文獻等965件，重約110噸。那是一個多么浩蕩的車隊！

史語所遷到李莊，地僻一隅，傅斯年對圖書的購洽，仍未稍怠。1941年4月1日，史語所收到中研院總辦事處來函：“《西蜀方言》一書一冊，系傅所長在渝購買，當時云由渠親攜李莊貴所，俟傅所長出院后，當再詢問，希查照。”《西蜀方言》是清末英國來華傳教士鐘秀芝編著，上海美華書館1900年出版的一部蜀地方言詞典，濃縮了19世紀末川西方言狀況，涉及語音、詞匯、語法、民俗等方面。史語所遷駐李莊，如何治學，如何開展語言學研究，此書或不無啟發，也可看出傅斯年購書心思。

李莊歲月 中央博物院的

中央博物院在李莊為時五年多，正值國難當頭，生活最困苦的階段。而同人工作未嘗稍懈，人人懷抱以學術報國，毫無保留地貢獻一己之力，且干勁十足，做了許多有開創性的事業，例如對西南各民族的調查與研究、對西北長城一帶的考古與發掘、川康手工藝調查與研究等，都是永久性的學術文化事業，它們都是在烽火漫天中完成的……

幾經轉折

那是個苦難的時代，也是個悲壯的時代。特別是抗戰后期，戰爭使我們國家民窮財盡、物價飛揚，流亡學生靠政府貸金過活，入不敷出，學生伙食團（同濟大學工學院）斷炊是常事。機械系主任蘇知檢教授拿些講義稿發給窮學生抄寫、制圖，以此代工給些許酬勞。當時的我貧病相連，好友徐干之（中學同學，一道進入同濟大學，畢業后留校任職）帶來了一個訊息：博物院正需要繪圖員。我們去試試，我僥幸被錄用了。這是我此生重大的轉變，從此跨入了社會工作。

記得頭一天上班，上司曾昭小姐叫人拿來幾件器物，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案頭上。曾小姐簡單扼要地說明該怎樣做，我照著她的吩咐去做。這是一種“藏品資料卡”，那些器物大都是從未見過的，都有一個古怪的名稱，如觚、爵、鹵這些與我無關，我的工作就是在這張卡片上畫“器物測量圖”。這張畫要按照一定比例畫，先從器物的中垂線對剖，一半是器物表皮的寫生，另一半要呈現它剖面的結構。

這種卡片積得多了，我們的主管考古學家李濟先生要來察看。他告訴我們，這是博物院的基本工作。他將那叫作“觚”的一組卡片集起來，排一排，說：“從圖中表現出來每件器物的差異，就能明顯看出它所代表的時代與先后期特征。”這時候我才知道那沒有“棱”的，正是孔子所謂的“觚不觚”了。李博士接著談到早年在殷墟時的經驗：觚和爵是一對形影相隨的伙伴，有一觚必有一爵，但有一處墓坑中只看到有觚，可見這是被盜掘過的，它的伙伴最終在國外一處博物館中找到了。他一邊說著，一邊雙手捧著一件冰涼的銅器輕輕撫摸。從此我體會到這些器物是有生命也有感情的。由陌生而熟識而喜愛，從此我開始接觸這一門“古器物學”，也立志想做一個稱職的博物館員。

李莊溯長江而上，距宜賓市二十公里，每天有小輪船往返；循江而下，約需一晝夜航程可達重慶。交通便捷，又地處大后方，無虞敵機轟炸，物產豐富。鎮上有九宮十八廟（當時說法），建筑都有相當規模，空間可資利用，適合于機關、學校作為辦公處所，或改作教室。當時駐在李莊的文教機構有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社會科學研究所，中國營造學社，中國大地測量所，同濟大學的理工醫三學院、附屬中學、醫院和實習工廠，是人才薈萃之地。中央博物院籌備處最后遷在鎮上張家祠，設立辦事處，設有倉庫，也有陳列室。

從南京到李莊，幾經轉折，此番大遷徙都只為逃避戰禍，抗戰八年間中央博物院面臨最重大而又必須全力以赴的挑戰，就是大宗藏品文物的運藏與安全保管。按當初規劃，本院最大的一宗收藏，即民國廿二年（1933）自古物陳列所移交的南遷文物5000余箱，隨同故宮文物遷運，其中4732箱最后運存在樂山，611箱藏在峨眉（含清國子監的11箱），都得到妥善的照顧。其余藏品包括自善齋、頌齋、繪園等處收購的古物，長沙出土的漆器，巨鹿故城出土的瓷器，新疆采集的石器與木器，以及彭山、大理考古發掘所得文物和民族學調查標本等。據抗戰勝利后統計，這批藏品共裝177箱運回南京，其中大部分為本院珍藏。隨著總辦事處的遷轉，藏品保管工作也歷經輾轉：先是于重慶南岸沙坪壩建庫貯藏，因日機空襲頻繁，被迫緊急轉移至云南昆明；民國廿九年（1940）日軍進攻中南半島并占領緬甸、越南，昆明局勢危急，民國三十年（1941）又遷回四川，最終落腳于李莊鎮·…

學術殿堂

中央博物院當時財政拮據困苦，仍能有所建樹，主要得益于兩大支柱：主管領導得宜、人才眾多。

李濟先生是一位著名學者，他鼓勵同人向學，自己以身作則，以學術報國，毫無保留地貢獻一已之力，把事情做好。他說：我們現在是要“抗日救國”，這不是一句口號，要知道敵人稱“強”不是一方面的，我們的兵與敵兵抗、農與敵國的農抗、工與工抗、商與商抗，所以我們中央博物院要與日本的東京或京都等那些博物館抗，我們不要問在第一線的忠勇將士抵抗得了敵人嗎，我們應當問我們的科學或一般學術敵得過敵人嗎，希望能在這些方面壓倒敵人。

聽了這番話，大家情緒激昂，愛國之心油然而生，干勁十足

中央博物院與其他學術研究機構合作，具備了多方面第一流的人才，例如考古人類學的李濟、甲骨學的董作賓、史學的傅斯年、語言學的李方桂、建筑學的梁思成、考古學的梁思永、民族學的凌純聲、古器物學的郭寶鈞等。所栽培的后起之秀有夏鼐、勞榦、高去尋、石璋如、芮逸夫、曾昭熵、王天木、李霖燦、黃彰健、李孝定等人，當時他們都還是青年人，后來也都成了著名學者。這些人，當你聽到名聲，便覺得高不可攀，而我有幸一頭鉆進了這個學術殿堂，覺得距離他們卻是如此之近，確有如沐春風之感。

我最懷念的還是那兩位頂頭上司 李濟先生與曾昭小姐。

李濟先生帶著眷屬住在張家祠的西邊，我們住在東邊，中間是張家祠堂的大殿。殿很大，前面是塊空地，像個空曠的大廣場，便利用來種些時蔬。有月亮的晚上，大家常聚于此。李先生也常散步至此，參與我們的說話，細說著得意的發掘與研究心得，從殷墟發掘的石虎、石梟，說到善齋、頒齋的銅器。記得他常將撰寫好的文章讓我們細讀，找出錯字，提出意見；意見不錯的、改動了一個字或發現錯字，便賞雞蛋一枚。在那個營養不良的時代里，李濟覺得那是很好的獎品。記得當時提出意見最多的是夏鼐，他是史語所的人，當時中央博物院和史語所幾乎不分家，兩邊的工作人員互相往來，不分彼此。李先生的論文我都仔細拜讀過，當時覺得艱深不易懂，常讀上好幾回，偶爾也提出一些淺見，至今仍珍藏著李先生為“石器專題展”所寫的《遠古石器淺說》。

我的頂頭上司曾昭小姐工作十分認真，她是湖南湘鄉曾氏后人，出身世家，受了良好的教育，英國倫敦大學碩士，也曾留學德國，研究博物館學。她學識好，能力強，受到傅斯年賞識，禮聘進入中央博物院。據說1949年后，胡適之先生到了臺灣，就曾詢問：曾小姐來了沒？聽說她沒有來，他認為“好可惜，那是個人才啊！”這是大家對她的評價。我認識的曾小姐：干練，有抱負，外文好，工作嚴肅又認真。我們尊敬她又怕她，跟她在一個辦公室里工作，除了跑廁所，差不多都坐在位子上工作，一點都不敢偷懶馬虎。曾小姐也是位考古學者，她的考古工作做得十分出色，她和吳金鼎先生合作的云南大理考古、四川彭山漢墓考古等，中央博物院均出版了專刊。

曾小姐好學，也鼓勵屬下用功，她中午不休息，教我們英文。李霖燦先生曾形容她的教學：“真是講得好，原原本本，清清楚楚，首尾貫穿，左右逢源。”我們也知道她教得好，教得認真，但對我們而言真是苦不堪言，那時候的生活，晚上泡茶館，又去摸麻將，混到半夜三更才回窩，哪有時間復習？中午難得的一小時休息時間（上午八點到十二點，下午一點到五點，夏、冬季稍做調整），只想補眠養神，哪有精神學英文？因此總是想辦法逃學。如今回憶起來，真是蹉跎歲月…當時的想法，幸好她不住在張家祠，下班后便回到月亮田她的住處去了。

精神之光

在李莊的物質生活過得很苦，可是精神生活還不錯。雖然在戰爭期間，大家的心是安的，相信長夜會有盡頭，勝利一定會來臨。也不懂為何，就是如此樂觀。那時候大家的薪水非常微薄，能把三餐顧全吃飽就很好了。薪水采購配給食物，我過了二十五歲，一個月分到八斗米，未及二十五便只有六斗，三十歲以上才有一石（十斗）米，按年齡分的，還折現配給些油、鹽、煤、油等民生必需品。我們根本就不領米，折價給，政府資助的合作社，折來的一點點錢誰都不夠用，便合起來輪流管伙食，一人負責一個月，自己采買，公家請了一個大師傅，專門煮飯。這便是我們的物質生活。之前在故宮器物處工作的張銀武先生，便在當時餐廳工作，他很年輕又聰明，學會了一門絕技一—拓片，他是第三代。技術是從史語所的第一代直接參加殷墟考古的王文林開始，第二代是趙連城，再傳到張銀武；他將絕活帶到臺灣，技術是真好，前些時候仍在至善園表演，拓園中碑刻。拓銅器才困難，因為它是球面的，要將紙攤平是非常不容易的。

談到李莊的精神生活，中央博物院的特色之一就是養成了良好的讀書風氣。不但研究員都是標準的“書呆子”，其他的工作人員也是人手一卷地看書。偶有新書出現，大家還會相互介紹傳閱，也有為立場不同引發的爭論和批評，十分熱鬧。若有國際學者來到李莊，隨時都請他做專題演講，“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當日我們都熱衷于此。中研院史語所的圖書館是在板栗坳山上，張家祠在山下，常聽同事說“上山取經去了”，就是說借書去了。

我們不能不佩服傅斯年先生的遠見，他將史語所圖書館的書全搬運到李莊，在那窮困的歲月里，給大家提供精神的滿足與寄托。做學問的人埋首于經史子集，得到研究所需；閑散的人寄情于詩詞歌賦、小說傳奇，各有所得。讀者最多的是那部《古版金瓶梅》，只是這些讀者無意研究版本學。

長夜微光

白天上班看書，晚上的休閑便是三五好友泡茶館擺龍門陣了。我們住的地方，原是張家祠堂里的糧倉，一倉住一人，木板建筑，離地很高，要爬幾個樓梯才能進入。那時候煤油很貴，隨著戰事價格越來越高，根本買不起，如何打發漫長而又漆黑的長夜呢？最好是向有光亮的地方去。仲夏月夜，大伙坐在廣場上閑聊唱歌，或做詩詞接龍游戲，你一句，我一句，背誦得十分起勁，有人搶得急了，咬字不清，引得大家都笑起來；最后聯到《春江花月夜》有兩三韻硬是想不起來，想不起來便去睡了，睡夢中又被敲門聲震醒，原來有人想起來了，于是在月光下將《春江花月夜》背誦一遍，確定無訛后，這才安心睡覺。

另外一個亮光處便是鎮上的茶館，茶館里有明亮的美孚燈。這種燈的外形有的高腳，有的平短，都有個明亮的玻璃罩。點燈前先擦玻璃罩，罩子擦得亮，燈光更照人，大伙貪圖這點亮，坐在那兒喝茶閑聊。有的只是來一杯“玻璃”，這是對白開水的美稱，既衛生又省錢，老板按時來加水，客人坐得再久，也不會嫌棄，足見李莊人做生意厚道之處。直到茶館打烊了，才摸黑回窩。路上也沒有街燈照明，點燃用舊淘汰的纖藤桿（長江邊拉纖的竹編繩索，淘汰之后裁切成三尺到五尺一段一段的纖藤桿）當作火把，照著回到漆黑的窩，倒頭睡下。

李莊的夜晚沒有娛樂，沒有平劇（京劇），川戲也很少，偶然來了野臺戲，我們這些逃難來的也看不懂。電影看過一兩回，在小學放，是沒聲音的默片，大伙稱它為啞巴戲。記得有一年過年，與史語所合辦同樂會，因為我那班同濟朋友他們有些是平劇社員，曾小姐讓我請來代表中央博物院出個節目一—清唱。在那個晚會里我才知道董作賓先生很能唱，他唱河南郴子“彈棉花”，沒有郝子，就用嘴巴彈著“郴郴郴”，邊彈邊唱，其樂融融，博得全場掌聲。

李莊沒有電，大家點桐油燈。這燈是用一個淺盞裝了桐油，里面放二三根燈芯，點燃起來，光亮不足，油煙很大，不好用，聞著也不好受，但是有些開夜車用功的人，就只好忍受了。據我所知中央博物院與史語所就只有兩個人有煤油燈，李濟先生家里有一盞，董作賓先生有一盞，董先生的那盞是傅斯年先生送的。傅先生是史語所所長，但也是國民政府參政員，是社會上有名望之人，政客們都怕他，都叫他雷霆萬鈞派，因為他常到重慶開會。所務由董作賓代理，而董先生經常開夜車做研究，所以傅先生才買這燈送給他。我們想都不敢想自己也有一盞煤油燈，于是常拿本書裝個樣子，看看有沒有機會去兩位先生處沾點光。此情此景，在現代年輕人聽來真是難以想象。

最后我還是要談起李濟先生，他是守護中央博物院誕生，又撫育其十五年的“保姆”，每當他談起中央博物院的歷史往事來，老博士難掩激情，總是眉飛色舞，興奮不已。特別是國內幾處大家的收藏，如劉氏善齋、容氏頌齋、閩侯何敘甫的繪園古物等，這幾處重要的精品中有幾件青銅器，例如“矢令方尊”，幾乎落入外人之手，真是得之不易！如今老博士已離我們遠去，人與事都會改變，但歷史事實是變不了的，每一件古物都是見證，也是首史詩。

（“中央博物院的李莊歲月”由索予明口述，馮明珠代筆）

知識青年從軍：書生執戟

山青青，水漾漾，蓮荷山水長

中華兒女來四方，操戈執戟聚一堂。

聚一堂，練刀槍，遠征三島來還鄉。

來還鄉，永不忘，蓮荷山水青，蓮荷山水長

這首略顯柔曼悠揚的歌曲，即當年的青年遠征軍軍歌，似乎有幾分校園歌曲的味道。戰火燒到校園，催迫書生登場。

李莊的回響

抗戰期間按照《兵役法》規定，大專學生、公教人員都是免役、緩役對象，不能征集，所以只能發動他們志愿從軍。彼時，征集普通壯丁困難重重，要動員一大批知識青年當志愿軍，談何容易！1943年10月11日至14日，全國知識青年從軍運動會議在重慶召開，蔣介石兩次到會講話，繼后發表《告知識青年書》，號召青年報國從軍。國民政府軍委會頒發《知識青年從軍辦法》《優待知識青年從軍辦法》等條例。“十萬青年十萬軍”運動正式啟動，迅速升溫

狼蹄獨山裂，羊街軍號響。帆檣獵獵破日吟，凱歌陣陣通天唱。若同濟，英長在；如李莊，國不亡。”1944年11月1日，同濟高職學生彭垂慈向同濟大學校長徐誦明遞交《從軍志愿書》：“我們已該‘脫棄工服，換上戎裝’！一切為前線，一切為勝利，在生與死的斗爭中來認識我們人生的真正意義！”

板栗坳也山動樹搖，史語所青年研究員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楊志玖回憶，當政府號召組織“青年軍”時，傅斯年召集開會，動員所內青年人參軍。他說：“你們現在不參軍，將來抗戰結束后，你們的兒女要問你們：‘爸爸，你在抗日戰爭中做了些什么？'你們將怎么回答呢？”1944年12月14日，傅斯年在給董作賓的信中寫道：“從軍事。此事今年年底必須辦齊，恐弟趕不及自辦。目下對各政府機關學校，尚無一明確之規定，然此間各機關大約以適齡五分之一為例，（本所適齡約二十人，故大約應有四人）第一步是勸，第二步然后抽簽。（國家如此）弟如可以從軍，必早上陣，無如身體如此也。從軍而愿做‘譯員’或‘政工’均可注明，均可如愿。所謂譯員，程度甚淺。此次從軍（自愿），恐遠比后來應征者好得多。兵役法即將改動，恐均須從軍也。此一事，弟亦不用宣傳，同人各自考慮一下。美國青年來此作戰，我們可以退縮乎？至于一切待遇，均仍舊保有，其家人，由所中代為照料。

安家費另撥，每家五萬元。（人多者可增）亦在捐款中支。（幸未全換）總之，對從軍者，應盡一切可能之努力。弟雖身體如此壞，也許做一高級之譯員，可以不跑路者。（返后與內子商之）”

追隨伯父傅斯年多年的傅樂德，報名參軍得到伯父致信嘉勉：“你這次從軍，實在的好事。此時青年總當以愛國第一，立起志氣來，做于國家有益的事。我們這一輩的人，太多自暴自棄，或者懶惰無能，把這樣的局面交給你們一輩的手中，實在慚愧！只盼中國在你們這一代的手中，成一個近代的安樂國家。”

教授從軍

32歲的留德教授楊寶林，作為全國高校教授從軍第一人，轟動陪都重慶及全國大后方。有人問及博士從軍動機時，楊教授僅輕松一語：“國民應盡的義務。”楊寶林是吉林永吉人，留德14年，獲德國布倫瑞克工業大學機械特許工程師學位、航空工程博士學位，曾任該校航空工程系助教、機械系實驗工程師等職。1943年11月，他從國外回到戰亂中的祖國，擔任國立同濟大學工學院機械系教授。

原同濟附中教師曹融南回憶當年發生在禹王宮校本部的一幕：1944 年秋冬間，曾在此舉行過一次盛況空前，讓人歷久難忘的大會。這天上午，全校停課，會集于此舉行“知識青年從軍動員大會”。原來，之前不久，敵人已侵入了貴州獨山，局勢驟緊。當局發出了“十萬青年十萬軍”的知青從軍號召，動員報告后開始報名，頓時，大學生潮涌般擁向階前長桌，爭相莊重報名，附中適齡同學也躋身行列間。同學們純潔熾烈的愛國激情，令我心魂震撼，熱淚盈眶。腦子里突地蹦出八個大字：“神州禹域，掃凈敵蹤！”向他們頌贊，為他們預祝。

不眠李莊夜 勝利的狂歡

1945年8月15日夜，長江邊上的李莊鎮，萬籟俱寂，唯聞幾聲犬吠與隱隱濤聲。四野睡去，只有守夜更夫提著竹郴子，踩著上弦月潑灑的清輝，深一腳淺一腳從鎮的這頭，走向那頭，走過舊時的東岳廟、張家祠堂、禹王宮、慧光寺、祖師殿、桓侯廟…走過現在的同濟工學院、醫學院、院本部、圖書館和中央博物院籌備處…六年了，他熟悉這些“下江人”的單位分布、工作性質、生活習慣，甚至一些先生的言談舉止，就像熟悉過去李莊正月里唱車燈、三月十七的東隍會、端午節劃龍舟，熟悉慧光寺的和尚、南華宮的道士·…

更夫未必知曉這些，忽然他看見有人推門而出，沖向街中心，站在慧光寺燈桿柱石上，雙手擴嘴高聲呼喊：日本投降了！日本投降了！抗戰勝利了！他先是一愣，待驚醒過來就使勁敲擊手中郴子，跟著大喊：日本投降了！抗戰勝利了！

眾生之相

穿云裂帛，倒海翻江，突如其來的力量一下捅破李莊夏夜的沉悶。

李莊不眠，萬人空巷。人們邀邀約約，打打鬧鬧，瘋瘋癲癲，哭哭笑笑，順著泥濘的田間路，燃點起火把，走向草坪，會集到長江邊開闊的三江壩子。這口氣憋了多年，所有的苦難、悲憤、忍耐、抗爭，全都在為今夜積攢能量。同濟大學益友讀書社的同學立即趕刻鋼板，出號外。油印機剛推出來的傳單在人們手中爭搶，有人借著馬燈光高聲朗讀：

日本天皇裕仁召開最高御前會議，決定接受《波茨坦公告》，向中美蘇英等盟國宣告無條件投降，并發表了投降詔書一遵照《波茨坦公告》，解除日軍全部武裝·…·

朗讀聲不時被口號聲打斷，一人讀累了，馬上又有人接讀。莘莘學子互相擁抱、捶打，讓勝利的感覺結結實實。

同濟新生院的德文教師趙公勣，父親趙熙是清末翰林，巴蜀詩壇祭酒，一代書家。趙公子的字似有家傳，看似綿裹鐵，藏而不露。彼時一反尋常，他找來幾個學生，拿出幾個大碗，磨一大缸墨，抓起一團棉花在自家的被單上大書“勝利”兩個字，取下蚊帳桿，拉一面橫幅，沖上街去。身后呼啦啦跟上一群學生。

黃席椿是同濟大學教授兼電機系主任，清華畢業，德國留學，獲取西門子公司特許工程師后，毫不猶豫回國，隨同濟一路顛簸，來到李莊。游行的隊伍里，他嗓門最響，手臂舉得最高。他仿佛覺得，遠遠地有人在做前導一—那是他死去的父親黃遠生一—清末進士、留日學生、報界奇才、辛亥烈士。他的血管里，流動著那個人的血。

那晚，李莊的廚子陳紹榮就在現場。他回憶：“日本投降的事傳來李莊，就都上街了。游行由新街子、正街、廣福街，游了一圈又一圈。”說起當年的盛況，八十多歲的陳紹榮蕩氣回腸。退休前，他是區公所食堂炊事員，耳朵不好，說話大聲武氣：

張老者兒子是晦袍哥的，六七十歲，吃醉了酒，偏偏倒倒的，同濟學生游行就把他抬起走。他本來就是孱頭，那晚上出盡了洋相。他手拿一把破扇，頭戴一頂尖尖帽，臉畫得烏貓皂狗的，走幾步扇扇頭，走幾步扇扇肚，邊扇邊做怪相。同濟的學生把他抬起來，又往天上拋，邊拋邊喊：勝利了！勝利了！他快樂地顫抖，也啞著嗓子跟著喊勝利了！勝利了！

一群高年級的同學，把箱子里僅有的一摁法幣都拿出來，到街上買了幾大筐“啞巴花生”，見人就捧，男女老幼無論認識不認識。這是他們上大學以來，最豪放最暢快的拋撒！他們心想，苦澀與窮困從此到頭。人們急欲回家，性急者陸志龍甚至連夜搭木船下重慶，候船回上海。還在方圓之內，搭乘的大木船在麻柳坪遇土匪搶劫，只好回蕭家院子借錢再走，也算留下一段不幸的“佳話”。

學者的淚光

唐哲（同濟醫學院院長）謝蒼璃、傅貽椿、李福蓉、朱世琳、俞載道、劉維楨等一群同濟大學青年教師，喜極而泣，互相抱拳鞠躬，不時掏出手絹，揩去眼鏡片上的點點淚跡。唐哲是同濟醫學院院長，他與幾位醫學教授商量，決定在《戎州日報》登載啟事，為歡慶勝利免費為當地居民義診三天。

當勝利的歡呼漸行漸遠，學者們紛紛東歸，李莊復歸寧靜。然而，那幾年間在古廟祠堂、鄉野田間點燃的學術星火，早已融入民族的血脈。岱峻等學者對李莊的“發現”，不僅是對一段塵封歷史的鉤沉，更是對一種在民族危亡之際，以學術報國、以文化抗戰的精神的深切呼喚。李莊，這座長江邊的古鎮，以其在烽火歲月中庇護文脈、滋養學魂的壯舉，永遠銘刻在中國文化抗戰的史冊上，成為民族精神不屈與智慧傳承的永恒象征。它所昭示的文化不滅，則國魂永存一一至今仍振聾發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