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博導陳子長的妻子何花香跳樓的消息,如同一聲炸雷在江城師范大學炸響。
其實也無大礙,她是從一樓窗子跳下的。教授別墅樓是三層結構,如果從二三樓跳下,那就可怕了。好在陳子長在二樓書房看書備課,聽到叫喊聲,立即下樓準備打120送何花香去醫院。何花香堅決不同意,說沒有關系,今天我是從一樓跳下,明天我準備從二樓、三樓往下跳。
陳子長聽了心里直發抖,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把校醫院的曹院長請來,他是全科醫生。何花香對曹院長說,她要和博導陳子長離婚,自己水平太低,配不上博導!
曹院長先是診斷了何花香的傷勢,見沒有大礙,才笑著說,你的水平很好啊,你在圖書館工作,博導教書,各做各的事。
何花香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說,夫妻要精神上平等互愛。博導應該找個博士結婚。
陳子長搖頭,你胡扯什么!
他送曹院長出門。曹院長說,何花香只是扭傷腳,但抑郁癥很嚴重了。陳子長說,那該怎么辦呢?
曹院長說,我給她開些藥吃。不過,她一個人在家,你又忙著工作,沒有人陪她。要有人和她談心,讓她傾訴,心里不能郁積。
陳子長想了想,那讓我女兒回來,讓她們談談心。
曹院長說,談話要有目的性,不能隨便扯。隨便扯,扯得不好,適得其反。
陳子長說,我讓女兒回來后帶她去找你,請你指導我女兒陳何之。
晚上,校長吳有名散步,順便來陳子長家看看,他們都住在教授專家樓。何花香見到校長很激動,要起身。吳校長說不要起來了,好好休息。我記得你很能干,在圖書館還得過“先進工作者”,家庭的事也打理得好,女兒今年考上985大學,陳子長又是博導,這都有你的功勞!
何花香笑著說,謝謝校長夸獎。不過,我配不上陳子長,他應該找個女博士。
陳子長生氣地說,你這說的什么話!
我說的是心里話,我不像江冬秀,胡適要離婚,江冬秀拿著菜刀,要殺兩個兒子,可憐胡適嚇得不敢離婚。我不像江冬秀,我主動離婚,更不會拿刀子。
陳子長更生氣了,你在校長面前胡扯什么!
我不是胡扯,我說的是我的心里話,也是你的心里話。
吳校長說,你好好休息吧,你不能跳窗子,這很危險!
何花香笑著說,謝謝您關心,我這是鍛煉身體。醫生說我要鍛煉身體,要循序漸進,持之以恒。我先從一樓跳,然后到二樓、三樓跳!
吳校長搖頭說,那不能,堅決不能!
何花香點頭說,那好,校長說不能跳,我就不跳,我聽校長的話!
陳子長送吳校長出門,他們一邊走,一邊說話。看來她的抑郁癥很嚴重,這是個大問題,吳校長說,讓她圖書館的工作先暫停,休一個月病假吧。
陳子長說好,又說,她就是滿腦子的胡思亂想。
想辦法治療,吳校長笑著說,雖然是胡思亂想,說什么要離婚,什么女博士的,還說什么胡適、江冬秀,你可有什么心思流露了?
陳子長有些激動,沒有,我根本沒有什么壞想法,我只想工作,寫文章,其他的,我想都不敢想!
吳校長停住腳步,他語重心長,像在發出警告,陳博導啊,你可要注意,她胡思亂想,你可不能胡思亂想,我看你是個老實人,是一門心思做學問的。但也難講啊,人不是一成不變的。網上傳消息,常有大學老師和學生有不正當關系。我們學校的藝術學院,那位和你同姓的老師,現已解除聘用關系,他本來是很有能力、很有前途的老師,現在老婆鬧著要離婚,我們這里解除聘用,他到哪里謀生都是難題。殷鑒不遠啊!
陳子長很感動,謝謝校長關心!我老婆是個辛苦勤勞的人,一心一意為這個家,為我。就是近來她總胡思亂想,在圖書館也看些亂七八糟的書,又聽了圖書館里那些人瞎講。
吳校長追問,圖書館什么人瞎講?瞎講什么?
陳子長不好意思,她們也沒有說什么,主要是那些女同事,她們開玩笑說,你家先生是博導,帶年輕漂亮的女博士,還編什么歌謠,博導博導,和女博士一塊睡覺。圖書館里十幾個教授老婆,就我一個人是博導。
吳校長生氣了,這還得了,我明天專門找館長!
陳子長跟著說,此風不可長,這樣的歪風邪氣應該剎一剎!
不過,當務之急是你老婆的病,如何治療?吳校長說。
天天都在吃藥,叫她去住醫院,她不去。我先前和校醫院曹院長商量好了,叫我女兒請假回來一段時間,曹院長指導她們談心。
吳校長點點頭,走了兩步,又說,圖書館的人員太多,許多教授夫人都閑著沒事干,心里空虛。我準備和館長商量辦個讀書會,還可以寫詩,或者也搞個“詩詞大會”之類的來提高她們的文化素養。到時候請你們文學教授去講課,我也去講課。學習好的褒獎,不愿學的到食堂當炊事員。說著,他大笑起來,說炊事員那句是開玩笑的。
陳子長也跟著笑了兩聲。
吳校長說,博導,你回去吧,她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你要和她好好談心。回去把你家二樓三樓的窗子釘起來,以防萬一!
陳子長和校長告別后,飛快地回到家里,他溫和地問何花香心里可舒服些?他端水讓她喝,叫她吃藥,又和她商量,你現在身體不太好,是否讓女兒何之回家看看?
何花香靠著床頭說,她要上課。
沒有關系,請幾天假是可以的。你同意的話,我就打電話給孩子。
他又問她可看電視?她點頭,他把電視開了,調到她喜歡的電視劇頻道,然后說自己要到書房看書備課。她不說話。臨走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說,你不應該在校長面前胡說八道,他是領導,我在他面前,我都不敢隨便說話的。
何花香說,我沒有說什么呀。
陳子長說,你還沒有說什么,你還說少了?他拿了茶杯快步到書房,先給女兒打電話,說媽媽生病了,可能是抑郁癥,你請假回來一趟吧。女兒是懂事的孩子,說力爭明天回去。
陳子長掛了電話,他今晚要趕寫文章,學報編輯部在催“論賈島”的稿子。
何花香靠在床頭哭泣,自言自語道,我也沒有跟校長說什么,校長能怪我?我不該和校長說話,我不和校長說話也不應該,校長到我們家來看我,我怎么能不跟校長說話?我沒有讀過什么書, 也沒有什么學問,我能說什么?
何花香看著電視,眼前迷迷糊糊,隨著電視畫面晃動,她的眼睛漸漸閉上,恍惚感到自己在做夢,模模糊糊的,她看見陳子長和女學生在一起,看著看著,她猛然驚醒,身上出了一層冷汗。她用手帕抹凈臉上的汗,慢慢爬起床,扶著墻壁到衛生間,用毛巾抹身上的冷汗。然后又扶著墻壁回到床上。
她繼續看電視,看一會兒,電視畫面又開始模糊。她慢慢閉著眼睛,睡著了,又做夢,走泥淖的路,腳陷進泥里,提不起來。她又模模糊糊地看見,陳子長和女學生在一起。她一驚,醒了,又出一身冷汗。她再起床,扶著墻壁,到衛生間用毛巾抹身上的冷汗,再扶著墻壁回到床上,靠著床頭繼續看電視。
陳子長在書房埋頭敲打鍵盤,一直到半夜一點多,他才起身離開書房,到衛生間洗漱。回到臥室,妻子還在看電視。
怎么還在看電視?他輕聲說。
睡不著,她說。
他關了電視,上床睡覺。她緊緊地抱著他,他推開她,輕聲說,我還是到次臥睡吧,明天上午我還要上課。他把毛毛熊放在她身邊,離開了。她睜著眼看著天花板,直到窗外透亮。
二
陳何之回到家,何花香抱著寶貝女兒哭了。陳何之看到媽媽跛著腳走路,人也瘦了,也忍不住哭了。
陳何之到校醫院找曹院長,曹院長說,我昨天去看了,你媽媽的腳沒有什么問題,貼點活血止痛膏就可以。你爸爸忙,沒有來拿藥,我開單子,你去拿藥。你媽媽主要是抑郁癥問題,抑郁癥是心理疾病,除了吃藥,心病還需要心藥治,需要多關心。你爸爸忙于教學,忙著寫文章,不管她。她一個人在家,需要傾訴,要有人陪她談心。
陳何之笑著說,我原來在家也不愿和她講話,她說許多啰唆話,我一個人看書,不理她。
曹院長說,你這就不對了。現在你媽媽病了,得和她講話,她就是講錯了,你也不要反駁她,要附和她,讓她高興,讓她做自己高興的事。當然,也不是是非不分,而是慢慢開導,尤其不要急躁,心理治療需要一個過程。
陳何之是個聰明的女孩,聽曹院長講了心理學有關的知識,很興奮。她們寢室的人來自五湖四海,因為生活習慣和性格差異大,有一陣她不想和她們住在一起,甚至想到退學,心里煩悶,自己也抑郁了。她沒有和父母講,怕增添他們的精神負擔。后來她有意識地學習心理學知識,也注意心理調節,不僅學習效率高了,人際關系也協調了。
何花香腳一崴一崴地做了一桌豐盛的晚餐,一家人高興地在一塊兒吃飯,陳子長還喝了半瓶口子窖。何花香吃了半碗飯,還是女兒要她吃,用湯拌飯,用勺子喂她吃的。何花香很高興,說今天晚上吃了不少飯,謝謝女兒。
何花香問陳子長,你中午和學生一塊兒吃飯,沒有喝酒?嗯,是沒喝,你身上沒有酒氣。她自問自答。
陳子長顯得很無奈,我中午在教工食堂吃飯,怎么是跟學生一塊兒吃飯?教工食堂照顧教師,半價收費。我不是經常在教工食堂吃飯嗎?
何花香說,跟學生一塊兒吃飯也沒有關系,又不是說你跟女學生一塊兒吃飯。就是跟女學生一塊兒吃飯,也沒有關系,我們師范大學還有老師跟女學生一塊兒睡覺的呢!
陳子長生氣了,你看你媽媽就是這樣,一天到晚胡思亂想,無中生有!
何花香委屈地哭了,我哪里是一天到晚胡思亂想!還說我無中生有,藝術系那個和你一個姓的,不是和一個女生睡覺,現在要被開除了?她用手帕抹眼淚,我是為你擔心,你當然不會和女生一塊兒睡覺。我是怕你被開除,我這點工資養不活女兒,更不能供她上大學。
她見丈夫狠狠地瞪著她,又說,你不要用眼睛剜我,我是看女兒回家了,想和她談談心。
陳何之笑著說,談談心好,我晚上陪媽媽談心。陳何之叫媽媽坐著不要動,她來收拾桌子碗筷。何花香崴著腳要來洗碗,她拉著媽媽在椅子上坐下,然后自己刷好碗筷,收拾廚房,又牽著媽媽到臥室,讓她坐下,給她脫鞋,洗腳。
何花香笑了,怎么能讓你給我洗腳?陳何之細心地用手搓媽媽的腳,輕輕地推揉媽媽那只崴了的左腳。何花香有點痛,嘴里發出嘶聲,又笑,說我的好女兒,有孝心的好女兒。陳何之給媽媽洗好腳,扶著媽媽上床,給媽媽崴傷的腳貼活血止痛膏。
陳子長已經到書房里看書備課了。陳何之先叫媽媽吃藥,然后端來兩杯茶,讓媽媽靠著床頭,自己坐在椅子上。
媽媽,我倆談談心。
你不是怕我說啰唆話?
現在不怕了,我喜歡聽媽媽說話。陳何之端茶請媽媽喝。
何花香笑了,我女兒這么有孝心。我們談心,談什么?
你想談什么,就談什么。
我想談什么?只能談你爸爸,你爸爸的故事多,可以寫本書。
你好好談,我寫本書。
我的好女兒啊,你別看你爸爸現在人五人六的,是教授、博導,以前帶本科生也很不容易,后來越來越好,帶研究生、碩士,現在帶博士。以前上大課,幾十人一個班,現在上小課,三個學生,有時候只有一個學生。三個博士研究生,有兩個女的,一個漂亮,一個馬馬虎虎,也還可以。
何花香喝了口水,她盯著女兒,眼睛發光,如果你爸爸真有什么事,我也不吵不鬧。如果吵鬧,你爸爸被開除,拿不到錢,那怎么得了?光靠我這點錢不能供你讀書。所以,我不孬,不能吵,不能鬧。就算看見你爸爸和女博士有什么事,我也不說,不能說。
何花香興奮地說了許多話,她累了。陳何之倒了牛奶要她喝,她說不喝。陳何之說,我們一塊兒喝,牛奶是補身體的,媽媽太瘦了,她感嘆。
陳何之服侍媽媽睡覺,給她把被子蓋好,看著媽媽睡著。媽媽的睡相令人恐懼,她張著嘴,發出很大的鼾聲,以前媽媽睡覺好像不打鼾,這難道也是抑郁癥的表現?
陳何之到書房和爸爸談心。陳子長說,媽媽病情比較嚴重,幸虧你回來了,不然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你媽媽性情大變,一天到晚胡思亂想,睡覺打鼾,還很暴躁,這些可能都是病情的表現,也許等病好了,這些都會好轉。陳子長顯得很無奈,說我真怕和她睡一個床,一個房間。
陳何之看爸爸很忙,不想打攪他。他總是忙于工作,有看不完的書,寫不完的文章。除了日常瑣事外,他和媽媽沒有太多的共同語言。媽媽是他的保姆,當然也是他的妻子。陳何之坐在自己的房間想,爸爸有現在的成就不容易,是他幾十年辛苦奮斗得來的。爸爸全心全意為工作,對媽媽漠不關心,對我也不關心。我的日常生活由媽媽照顧,就是學習也是媽媽管著,媽媽雖然文化水平不高,但她監督我做作業。就是今年到武漢上大學,也是媽媽送我去的,爸爸不去,不是沒有工夫,而是說沒有必要,男孩子需要鍛煉,女孩子也需要鍛煉,男女都一樣。他說,他上大學就是自己一個人去的,那時候家里人也想去看看,可是拿不出路費。
陳何之還是擔心媽媽的病,媽媽的身體本來很好,現在卻病成這樣。如果自己在家不會有大問題,但是自己又不能不離開家。她想和爸爸好好談一談。她到媽媽房間看動靜,媽媽現在睡覺安靜些了,鼾聲小了。自己今晚在哪里睡覺呢?她想了想,在媽媽的腳那頭睡下了,因為媽媽一個人太孤單,需要陪伴。由于今天太過辛勞,陳何之很快就睡著了。
三
買菜回來,陳何之陪著何花香一塊兒燒飯。吃飯的時候,何花香說,爸爸今天中午應該回家吃飯,因為女兒回家了。你爸爸是個小氣人,教工食堂飯菜便宜,他天天去,吃飯后還可以在辦公室休息。那個教授辦公室好大啊,還有大沙發,可以睡覺,兩個人睡都可以。
媽媽我們快吃飯吧,吃完我們一起午睡,午睡很重要。何花香不好的情緒又上來了,陳何之只好把話岔開。何花香也應著話說,我們吃飯,午睡。我們是女的一起睡覺,不是男女睡覺,你爸爸現在都不跟我睡覺了。陳何之“啊”了一聲,她當然理解這意思,但她是女兒,不便評論父母的夫妻生活。不過夫妻感情對于治療抑郁癥也很重要,這是她從有關書籍中看到的。
午睡后,陳何之陪媽媽吃水果,喝茶,然后到儲藏室拿出了小學初中時候畫畫的用具。畫板、畫筆、油彩盤子,這些都需要清洗。她把這些搬到水池邊,何花香幫她一起清洗。她對媽媽說,明天起,我們一塊兒畫畫。
何花香說,你畫吧,你小時候就喜歡畫,畫得很好,還得了許多獎。我不會,也沒有畫過畫。媽媽好像很為難。
沒有關系,媽媽我教你畫。你很聰明!
我聰明?
媽媽聰明,爸爸聰明,我也聰明。因為我的媽媽和爸爸都聰明。但媽媽比爸爸還聰明,只是爸爸有學習的機會,也很用功。如果媽媽從小好好上學,也可以當大學教授,當博導。
何花香聽了很高興,笑著說,如果我當了博導,我就不會跟陳子長結婚!
陳何之聽了哈哈大笑,那你跟誰結婚?
反正不是你爸爸。一個鄉下人,也不講衛生,有時候看書寫文章忘記了刷牙洗臉,還要我提醒。他的衣服總是我要他換,他才換,手帕也是。手帕當然要天天換,身上要帶兩條手帕。我說你是大學教授,拿出手帕臟兮兮的,那女大學生、女博士看了你這個博導,怎么和你接近?不過,你爸爸節約,鄉下人,不亂花錢,他不管錢,這我也放心。
陳何之高興地笑了,爸爸好,媽媽放心!
何花香搖頭,難講啊,那是過去。現在發的錢多,這個研究項目,那個課題,還寫文章出書,哪曉得他有沒有藏起一部分錢。現在男人有錢就變壞,我們圖書館那些教授夫人都交流經驗,如何防止男人學壞,如何管男人的錢。
母女兩人一塊兒準備晚飯。何花香說,中午剩下的這條魚給你爸爸吃,藕心菜也給你爸爸吃,再蒸個臘肉香腸,你爸爸要喝酒。
陳何之假裝有意見,媽媽總是一心為爸爸著想,這也給爸爸吃,那也給爸爸吃,你自己不吃,也不管我?
何花香笑了,忘記我寶貝女兒了,沒有關系,我們一塊兒吃,再蒸兩個雞蛋,這是你喜歡吃的。你不在家,我燒飯總想著你爸爸喜歡吃什么。現在日子好啊,想吃什么、穿什么都可以,我小時候在農村窮得可憐。
陳子長回家吃飯時,飯菜都已經端到了桌上,何花香叫女兒把昨天剩的半瓶口子窖拿來,問陳子長,中午和學生一塊兒吃飯,沒有喝酒?陳子長搖頭笑著說,我中午在教工食堂吃飯,都是老師,沒有學生。
何花香說,沒有學生?有學生也沒關系,最好是有女學生,男女搭配,吃飯越吃越有味。陳何之笑起來,說我媽媽真聰明!陳子長也笑起來,跟著說,你媽媽真聰明。何花香高興,飯也吃得多了。
吃完飯,陳何之收拾碗筷,還是叫媽媽坐著不要動。陳子長到書房做學問。陳何之收拾好廚房后,到臥室給媽媽洗腳、揉腳、貼膏藥,然后讓媽媽吃藥、喝茶,靠在床頭講故事。
何花香笑著說,今晚就講我和你爸爸結婚的事。我跟你爸爸怎么結婚的?我家在農村郊區,家里窮。那時我們都想到城里工作,嫁到城里。農村戶口嫁到城里,只能找沒有文化、干苦力的男人。有文化、有好工作的男人,都被城里姑娘搶走了。
何花香喝口茶,顯得很滿足,我跟你爸爸能結婚,是我走運,撿到巧了。
說著說著,她的眼睛緩緩瞇上,臉上也露出疲態,說,我要睡覺了。
陳何之說,媽媽你睡吧。安排媽媽睡下后,她到爸爸書房,看見他在埋頭敲鍵盤。她站了一會兒,陳子長向她點點頭,手還在不停地敲擊著。她想和爸爸說話,但不忍心打攪他,就轉身離開書房,回到自己的房間。
陳何之心里有些激動,眼里含著淚水。她很想到書房和爸爸交流,預感可能要爭吵起來。但想到爸爸埋頭寫作的樣子,她有些不忍心。她知道爸爸是個固執的人,自以為對學術有獨特見解,所以能獨樹一幟,常常在女兒面前夸耀自己。媽媽對他無限崇拜,百依百順。女兒原本也是崇拜爸爸的,但現在她想不能盲目崇拜。從媽媽生病這件事上,她想到許多。
她還要好好想想,如何說服爸爸,又盡量不傷害到爸爸。她回到媽媽的房間,媽媽睡得很沉,鼾聲不那么厲害了。她本想回自己的房間睡,那里安靜,但想到媽媽的病需要陪伴,于是輕輕在媽媽腳邊躺下了。她想,我不在家時媽媽總是一個人。爸爸不同,他要看書、教書、寫文章,他有他的學術創作,還有許多他心愛的學生。媽媽什么都沒有,她太孤單了。
四
早晨何花香照例起來做早餐,一家人吃飯時,陳何之對爸爸說,中午請你回家吃飯。
陳子長“啊”了一聲,中午回家吃飯?
是的,中午請你回家吃飯。媽媽在家,而且你的寶貝女兒回來了!陳何之故作理直氣壯地說。
陳子長說,中午可以回家吃飯。但是中午時間緊,來回要走那么多路,得不到休息。
爸爸,我看你真需要鍛煉,你的福肚越來越大了,是媽媽給你喂得好,也是你不鍛煉的原因。爸爸來回走路,正好能得到鍛煉。陳何之一席話說得爸爸媽媽都笑了。
中午回家吃吧,媽媽也想你回家吃飯。在教工食堂吃飯省的那點錢,算那個賬,不值得。陳何之接著說,媽媽和我把中飯燒早點。
何花香高興地說,我馬上燒!
陳何之笑著說,也不用馬上燒。我算了下,中午除了來回走路,爸爸還可以在家休息半個小時。
那好吧,中午我回家吃飯。陳子長答應。
一家人午睡過后,陳子長去上班,媽媽和女兒起來畫畫。
陳何之畫了一個茶杯,畫好后寫下:陳何之畫。然后叫媽媽畫。何花香從沒有畫過畫,她不愿畫。陳何之說,畫著好玩嘛,人做什么事,都是從第一次開始的。畫著畫著,就有意思了。媽媽這么聰明,表現一下,堅持一段時間畫得好了,給爸爸看。
何花香很興奮,她喝口茶說,你爸人好,我認識你爸爸,也是緣分。一個窮大學生,由助教到副教授、教授,再到博導,步步高升不容易啊!我們圖書館里有十幾個教授妻子,只有你爸爸是博導,人家不服氣,不服氣有什么用,你爸能當博導是他自己努力,當然也有我的功勞,像那歌里唱的,軍功章呀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
我和你爸爸結婚后,戶口也轉到師范大學來了,就不用跟在泥瓦匠后面搭泥巴。后來我就在師范大學工作,先被安排在教學樓教師休息室打掃衛生,為老師們打開水。這和之前搭泥巴相比就像一個天上一個地上,不用曬太陽,一天的事,只要一個小時就能做完。
后來,你爸繼續進修,混了個博士,這下可不得了,接著評上副教授,過幾年又評上教授,住上教授樓,算徹底過上了好日子。
你爸爸很努力,拼命學習,看書寫文章,我在后面支持。家里事不用他管,就是油瓶倒了都不用扶,因為有我和你外婆。媽媽說到這里,大聲哭起來,我的苦命娘啊……陳何之也跟著哭起來。因為這一年外婆死了,外婆不到六十歲,到醫院一個多星期就去世了,醫生說是肺癌。
母女倆大哭的聲音驚動了書房埋頭寫作的陳子長,他跑下樓來,母女倆見到他又笑了。陳何之說,媽媽講到外婆,我們就哭起來了。陳子長松口氣,笑著回書房繼續寫作。
何花香接回之前的話題繼續說,師范大學沒有幾個教授,你爸爸算最年輕的教授。我的工作跟著你爸爸調動,可以到食堂賣飯票,到收發室收發文件,到學院做生活秘書,還可以到圖書館,到哪里任由我選。我最后選了圖書館,這是我夢寐以求的工作地點,許多教授的妻子都在圖書館。
學校搬到新校區后,老校區太小,無法發展,我們才沾了光,住進這教授專家樓。這房子太大了,你上大學去了,你爸爸又常常不在家,我一個人在這里,空落落的,心里總有些恐懼。何花香閉著眼睛,今晚她說了許多話,實在疲憊了。陳何之也覺得困了,眼睛有些睜不開,就這樣母女倆在床的兩頭睡下了。
五
爸爸午睡起來去上班,媽媽和女兒各自架起畫板寫生,畫一個放在桌上的水瓶。媽媽看著女兒畫,女兒教著媽媽畫。陳何之說媽媽畫得很好,有進步。她用鉛筆在上面修改,說這地方畫多了,這地方畫少了。何花香認真地點點頭。
兩人畫累了,坐下喝茶休息。何花香說,我們鄉下中小學都沒有美術老師,體育老師也少。我那時候真想當體育老師,可惜當不了!
陳何之說,我們買一張乒乓球桌子,你跟爸爸經常打打乒乓球。
乒乓球桌子放哪里?何花香說。
家里這么大地方,隨便放哪里——我說媽媽,儲藏室那些舊東西該收拾一下了,那些東西現在鄉下人家都不要了。
是的,那些舊東西,搬家搬來搬去,可又用不上。那舊飯桌、舊碗柜,幾十年了,還是我和你爸剛結婚時請木匠做的。你爸說那些是我倆戀愛的物證,舍不得丟掉。是該丟的,但你爸爸沒有工夫,他要寫東西。
陳何之堅定地說,把儲藏室清理掉,擺一張乒乓球桌,平時你和爸爸打球,假期回來我也打。爸爸需要鍛煉,他肚子太大了。媽媽你也需要鍛煉,我們都需要鍛煉,身體好了,精神也舒暢。
那星期天你叫爸爸來搬東西?我喊不動,他從來都不做事,只知道看書寫文章。
媽媽,是你慣壞了爸爸,好東西都給他吃,從來不要他做事。
因為他是教書先生,而且是大學教授,現在又是博導。
媽媽,我們現在要改造爸爸,星期天不僅要叫他搬東西,還要他鍛煉。今天吃過晚飯我們一塊兒散步,你的腳已經好了,爸爸也不能吃完飯就鉆進書房……
你爸不喜歡和我散步,走路時離我遠遠的,說要思考,想問題,要推敲。我們距離近就干擾了他的思路……我的寶貝女兒,如果你在家就好了。
那我不就成了啃老族,那怎么能行?我們一定要改造爸爸,改造這個陳子長!
吃過飯,陳何之挽著媽媽,拖著爸爸一起出門散步,不管陳子長找什么理由,多不情愿,都堅決地帶他出了門。
一回家陳子長就鉆回了書房,好像有天大的事正等著他處理。
陳何之陪著何花香到房間,照例端水給媽媽洗腳、搓腳,讓媽媽靠在床上看電視。她和媽媽約好了,今晚要和爸爸長談。她知道說服爸爸很不容易,今晚的談話可能充滿了斗爭,但為了治媽媽的病,在某種程度上也是治爸爸的病,為了她自己,為了這個家,她非做不可!
陳何之進了書房,陳子長頭也不抬地敲打鍵盤,只用余光瞟了她一下。她忍不住叫了一聲,爸爸!
啊?我把這句話打完——出版社在催稿。你有什么事?我們不是才散步回來?
爸爸,我認為你太不像話,我已經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
陳子長有些吃驚,瞪著眼睛看女兒,但還是笑著說,我的寶貝女兒怎么發脾氣說這樣的話?這幾天我不都聽你的?讓我中午回家吃飯,我就回來了;叫我晚上一塊兒散步,我就跟著散步。只是我要趕寫文章,讓你服侍媽媽,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媽媽生病了,所以我回來了。那你就可以把媽媽當個包袱一樣甩給我?可以不管不問?而且你也不關心我,我在學校的事從來也不問一下。爸爸你可知道,我也差點得了抑郁癥,因為不適應學校環境,尤其不適應和宿舍同學相處,我和她們常有摩擦,甚至想休學回家。因為怕你和媽媽擔心,才沒有告訴你們。陳何之說著哭了起來。陳子長心疼了,拿著手帕為女兒擦眼淚。
他的眼里也含著淚水,寶貝女兒生病了應該告訴爸爸,不管多忙,我都要帶你去看醫生的,都怪爸爸……
陳何之說,抑郁癥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病,只要及時干預、治療,學會自我調節就能好轉。怕的是病情發展成躁郁癥,像媽媽這樣要跳樓,這就可怕了。我和媽媽的心理調節能力不同,更主要的是生活環境差別大,所以我的病很快好了,而媽媽的病不容易好,或者說只能越來越壞!
這說的什么話?你說媽媽的病只會越來越壞?陳子長不能不驚訝。
陳何之沉重地點頭,我是她唯一的女兒,她也是我唯一的媽媽。母女情深,我真不想說這樣悲觀的話。如果媽媽死了,爸爸可以再討個老婆,我卻沒有了媽媽!陳何之流著淚說,難道我不去讀書,在家陪伴媽媽嗎?可爸爸要教書、寫作,需要媽媽照顧,卻沒有精力照顧媽媽。怎么辦呢?把樓上的窗子都釘死?把媽媽關起來?
陳子長說,我請一個保姆好不好?不要你媽媽做事。
你可以請個保姆,但保姆不能給媽媽提供情緒價值和精神養分。爸爸你可知道媽媽生病的原因?
還不是因為圖書館里許多人無所事事,亂嚼舌根,你媽媽受這樣的環境影響,當然意志消沉。
這是媽媽生病的原因之一,但不是主要原因。
主要原因是什么?陳子長問。
主要原因是你,你對媽媽情感的冷漠。
我怎么對你媽媽冷漠了?我們二十多年都是這樣,怎么突然變了?
陳何之說,也許你是不知不覺中變成這樣的,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作為女兒我都漸漸感覺到,你們的感情到了最危險的時候。媽媽之前一味承受,所以生病了,現在深受疾病折磨,作為肇事者的你卻茫然無知,仍舊我行我素,麻木不仁。你們已經漸行漸遠,我幸福的家庭面臨著瓦解,我可憐的媽媽在生死線上掙扎,我要大聲疾呼,喚醒夢中人!
陳子長努力擠出笑容,但失敗了。陳何之接著說,您取得今天的輝煌成就來之不易,是辛勤奮斗幾十年得來的。作為你的女兒我感到驕傲,作為你妻子的何花香女士更是五體投地。但是,爸爸你忘記了,這一切成績的背后是媽媽的支持。
陳子長說,我沒有忘記你媽媽的支持!
爸爸,現在的你只知道論文創作,只惦記教書和你可愛的學生,卻忘記了媽媽……
陳子長搖頭爭辯,我怎么會忘記你媽媽呢?你媽媽近來胡思亂想,常說我喜歡女學生,可這是沒影的事兒。盡管我們學校有個別老師和學生有不正當關系,可我是想都不敢想。寶貝女兒,我怎么會忘記你媽媽的幫助?我努力奮斗的動力之一就是你媽媽,我不能辜負你媽媽的奉獻。
爸爸,搞學術創作,教書育人,這都沒有錯。我知道我的父親品行高尚,德才兼備,我引以為傲。現在問題是,我說你對媽媽情感冷漠,你不承認。但事實就是這樣!就像刑法理論上的過失犯罪,行為人“應當預見自己的行為可能發生危害社會的結果,因為疏忽大意而沒有預見”,最多在定罪上輕一些。
看到陳子長瞪著她,陳何之不好意思地笑了,說可能比喻不當,但是爸爸,你對媽媽的冷漠顯而易見。你不愿陪媽媽散步,就算一起走路都離媽媽遠遠的。我同學的媽媽是師范大學唯一的女博導,但她常常牽著先生散步,從不說離得近會干擾論文思路的推敲。爸爸你寫了《賈島“推敲”專論》,多次和我說起推敲的意義,作文要推敲,高考選大學、選專業要推敲,人的行為是不是也要推敲?你散步離媽媽遠遠的,這似乎經不起推敲?
陳何之說話時故意把頭抬得高高的,也不讓陳子長解釋。我本來不想說,但為了治媽媽的病,我不得不說。爸爸,你和媽媽是夫妻,尤其媽媽還生著病,但你不陪媽媽睡覺,不在一個床上,甚至不在一個房間,這有悖于常理,經不起推敲!
陳子長不好意思地笑了,說女兒你聽我解釋,你媽媽生病了,睡覺常常發出鼾聲,而且常常要抱著我。我買了個毛毛熊給她,可她偏偏要抱著我。你知道我睡覺很遲,又需要安靜的睡眠環境,如果睡不好覺,我到時候上課怎么辦?
爸爸,問題的根源就在這里,你應該好好推敲一下。媽媽生病了,需要你照顧,需要你陪伴。你嫌棄她,不陪她睡覺,她就更加睡不好覺,更加胡思亂想,加重病情,這是惡性循環!
爸爸,我回來這幾天,本不想和媽媽睡一床,我也需要安靜。但想到媽媽生病了,需要陪伴,我就要求自己和媽媽睡一床。媽媽在心理上得到了安慰,睡覺就要踏實一些,因為她知道我在旁邊,為了不吵到我,她會更安靜些。對抑郁癥患者來說,安穩的睡眠尤為重要。
陳子長低下頭來,女兒的言行感動了他,也許他于心有愧。陳子長猛然抬起頭來說,女兒,是爸爸對不起媽媽。爸爸有些自私,只顧自己,沒有理解媽媽。寶貝女兒是潤滑劑,當爸爸媽媽有矛盾,有你就迎刃而解;你是歡喜團,爸爸歡喜你,尤其媽媽歡喜你。可你上大學后,這個家的三人結構失去平衡,媽媽的孤單就被暴露了出來。
陳子長說,我這學期頭一次帶了三個博士生,其中有兩個女博士,你媽媽病了,聽信圖書館的同事胡說八道,找我的茬,我不理解,很討厭你媽媽這樣胡思亂想。我想解釋,也解釋不清楚。所以,你媽媽生病的時候,我更討厭她。我可以埋頭寫作,排除煩惱,可是,沒人陪伴的你媽媽卻加重了病情。
陳子長用手帕擦眼睛。陳何之也感動了,說爸爸,我們今晚談了不少,我去陪媽媽睡覺,你也該休息了,有些話明天再說吧。
陳子長站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說,謝謝我寶貝女兒辛苦這么多天,今天我陪媽媽睡覺。本來就該是我陪媽媽睡覺。
陳何之也笑著說,還是明晚你再陪媽媽。我去跟媽媽說,爸爸是個好爸爸,讓她放心,她會高興的。
六
儲藏室很大,雜物清理干凈、兩個窗子的玻璃擦干凈后,很敞亮。把新買的乒乓球桌放好,把球網安好,父女兩人試著打起了球,隨著你來我往的乒乓聲,三個人喜笑顏開。陳何之叫媽媽打球,陳子長和何花香打,卻不是何花香的對手,陳何之上場,母女倆對打起來,好像不分上下。細看起來,還是何花香球技稍好一些。
休息的時候,陳子長和陳何之都稱贊何花香球打得好,何花香高興極了,臉上紅光滿面,不見病相。陳何之笑著說,媽媽當年就想當體育老師。何花香點頭,我喜歡打乒乓球。
星期天陳何之回了學校,陳子長和何花香夫妻兩人,吃過晚飯手牽著手在校園里散步,他們再別想離得遠遠的。月光如水,寬闊的校園路兩邊樹木森森,月光傾瀉在上面,顯出別樣的深藍色。秋蟲鳴唱,洋溢著詩情畫意。
陳子長拉著妻子在勵志橋上停下來,情不自禁地說,你看天上一輪明月的清暉灑下來,微風拂面,河水輕波蕩漾,讓我想起蘇東坡,你可知道蘇東坡是大詩人?
何花香說,曉得,飯店里有東坡肉,東坡肉好吃!
是的,東坡肉好吃。他還是大文學家,他寫的《前赤壁賦》里有一段話我念給你聽:“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他一口氣念下來,說真像今晚這景致。等會兒回家,我拿書講給你聽。
回家后,陳子長拿出蘇東坡的《前赤壁賦》讓妻子看,她說我要睡覺了,我明天早晨還要背唐詩呢。
陳子長說,我們一起睡吧。
床上沒有毛毛熊,妻子安然睡著,像平常一樣側著身子,沒有鼾聲,只有靜靜的呼吸聲,更沒有抱著他。她知道丈夫白天教書,晚上讀書、寫文章,夜里需要安靜的睡眠。
世界上到處都是矛盾,人也是矛盾的結合體。也許是被妻子的行為感動,也許有說不出或者不好說的原因,陳子長倒不安靜了,心潮涌動,他拿手輕撫她的頭發,她有意無意地轉身過來,兩人抱著睡去了,睡得很香。
何花香的抑郁癥漸漸好了,不到一個月就重新回到圖書館上班。再過一個月,江城師范大學圖書館舉行“詩詞大會”,何花香得了優秀獎,她高興,陳子長也高興。陳子長更高興的是,他的著作《賈島和他的“推敲”》出版了,女兒陳何之祝賀爸爸:心情好,寫得好,寫得快!元旦假期,學校工會組織乒乓球賽,陳子長和何花香獲得了男女混雙組亞軍。
何花香畫的荷花水彩畫,掛在他們家的客廳里散發著清香。
責任編輯 王子倩
創作談
我的寫作之路
我崇尚魯迅,熱愛文學,也熱愛寫作,因此成為一名業余寫作者。
我仍記得,自己發表的第一個短篇小說是1979年4月刊登于《芒種》的《干臘雞》。這一經歷激發了我的創作熱情,因此退休后筆耕不輟,堅持寫作,這幾年也陸續出版了一些作品。
這篇小說原名《她抑郁了》,后改為《愛的“推敲”》,取材自我之前任教大學時積累的生活素材,構思多年,現今完成,也是恰逢其時。因近些年得知許多朋友抑郁了,其中多為女性。此篇簡作中的“何花香”一角,希望能多少給這些精神受困者些微啟示——培養生活愛好,充實自我,減少內耗。此外,身邊常見“陳子長”一類的高級知識分子,苦心學術,埋頭鉆研,卻忽視了家庭和親人,導致本可避免的家庭悲劇重復上演。這類人可憎可憐,是復雜人性的樣本,呈現紙上,既是對文藝創作的探索,也為警醒自己與身邊之人。
魯迅曾言,有一分熱,發一分光。我雖然已經是耄耋之年,但也想在仍有余熱之時,盡自己綿薄之力,寫一點對他人有益處的東西。
寫作如攀高山,雖則艱難,但我樂在其中。心有安樂處,自然遠離抑郁,我是尋到人生樂趣與價值的“何花香”,他人也盡可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