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野蜂飛舞

2025-09-15 00:00:00岑昊卿
安徽文學 2025年9期

Z

初次見到Z是在什么時候,我已忘得一干二凈。我只記得當時Z的啤酒肚還不是很大,頭發也都是黑的。每次我跟爸媽他們出去采風,Z總是坐我前后,那時他是我們小城影視家協會的副主席兼秘書長。我爸媽都是該協會的骨干會員,所以我很小的時候就和Z混在一起。彼時的影視家協會常舉辦采風活動,Z總是舉個小旗子走在最后,大抵充當了半個導游。

那時采風,都是很早出門。大巴車停在市政府門口,清亮的晨光與門口的幾棵棕櫚樹互相交織,構成了我兒時晨困的記憶。上了車后我便慢慢蘇醒,隨即開始瘋狂唱兒童歌曲。那個年紀我總喜歡用我們小城的方言唱兒歌,譬如《大海呀故鄉》:“馱海呀馱海,就像阿拉姆媽一樣……”那群叔叔阿姨們聽著便笑起來,車廂內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記得那次去桐鄉,我們上午去了烏鎮。我其實不喜歡逛古鎮,天底下的古鎮似乎都沒有什么大區別,看來看去就是幾條古街,邊上有幾間舊房子,老太太們在那里賣批發來的木頭槍、刀,以及烤腸和茶葉蛋。不過由于C上午給我買了一堆木頭兵器,所以我至今對烏鎮的印象都還不錯。第二天我們去了皮革城,逛了一番。回到車里不久,Z過來了,抱著三個大金龜款坐墊。他上來時我還蠻期待,心想他會送我一個,結果Z把兩個大金龜給了別人,還有一個大金龜他自己留著。見此光景,我哇哇大叫起來,說我也要大金龜。當時,我特別委屈,因為我們在這破地方待了這么久,我卻啥都沒買到。Z沒辦法,只好帶我去買,他叫著我的小名說:“要是沒買到,你可不許哭。”

Z像一條大魚,領著我在一堆店面中游走穿梭,他往東我往東,他往西我往西。彼時已是下午四五點,很多店已關門,Z說實在找不到了,咱們還是回去吧,不然車要開了。我說不行不行,再找找再找找。終于在一家毛皮店里找到了。我一見大金龜,就一把抱住往外跑,那老板大喊,讓我放下,Z趕緊把錢扔過去。趁著老板數錢,Z已帶我跑出幾十米遠。老板在后面大叫錢不夠,Z說:“錢不夠也得買,他媽媽就給我這么多!”我們兩個就像亡命之徒般跑出皮革城。天色欲暮,此時的Z就像一個渾身發光的大英雄。

大巴開到一半就停在服務區不動了。于是,我們這群“會員”被趕到了車外空地上。那時我年齡未滿兩位數,但已邁過了“馱海呀馱海”的年紀,開始沉迷唱戲,唱越劇徐派小生。發現叔叔阿姨站的那一塊空地挺像舞臺,我忍不住戲癮大發,趁著司機師傅修車時,大唱越劇。叔叔阿姨們本來圍著汗流浹背的司機,我一開唱,他們便涌過來。Z一臉自得地說:“今天我給你買了大金龜,現在也該讓我賺點錢了。”說罷,他摘下頭上的漁夫帽倒放在手上,說你既然在這里“賣藝”,那我就負責收錢。他把倒過來的帽子當成討飯碗,裝成乞丐說“行行好吧”,一邊搖動著討飯碗。后來我讀張宗子之《陶庵夢憶》,讀到《金山夜戲》一篇,崇禎二年(1629),在“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殘雪”的夜色中,他們也是“張燈火大殿中,唱韓蘄王金山及長江大戰諸劇”,惹得眾人“翕然張口,呵欠與笑嚏俱至”。而那時的Z,大抵也像陸游筆下的自己,能“花前自笑童心在,更伴群兒竹馬嬉”吧。

修完車回去的路上,Z一直跟我聊天。突然,他問:“我今天帶你買了這么大的大金龜,你做我干兒子好不好?”

“啊……”我的大腦一下子就宕機了,脫口道,“那關羽怎么辦?”

“什么關羽怎么辦?”Z非常驚詫。

說起來這事也有趣,我們浙東的民俗是:如果孩子的生肖與父母犯沖,就會讓孩子拜一個神靈為干爹或干媽,做孩子的保護神。我出生時,奶奶讓我拜關帝菩薩為干爹,所以當Z主動提出要做我干爹時,他與關羽孰輕孰重,就成了一個很大的問題。最終,Z還是獲得了與關羽平起平坐的地位,他對這來之不易的地位非常珍惜。

當時的影視家協會還處于蒸蒸日上的階段,每年都會舉辦年會。每次我跟著爸媽去參加年會時,都看到干爹跟幾個叔叔阿姨坐在一張長桌前,對著一堆稿子忙碌。后來我才知道,他們不僅辦了電影報,還出了一本名為《逝水光影》的書,里面收錄了一百多篇影評。他們當時圍著長桌,大概就是在評影評。古人曾說文章是“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干爹那時所做的事,雖然稱不上“大業”“盛事”,卻也算是“立言”吧。

當然,我對干爹的“立言”并不關心,而更在乎他給我買的兵器。小時候,我特別喜歡木頭做成的兵器:青龍刀、方天戟……為了裝這些兵器,我爸找了裝小太陽的紙板箱,剪掉上半截,將一件件青龍刀、方天戟都插進去。隨著我長高,買來的兵器從一米,變成一米三,再變成一米五——然后又變成了一米,因為它們在我手里不超過兩月,刀頭、戟頭就都被我砸得掉下來,化成“盤龍棍”“凹面锏”,遺棄在紙板箱的最深處。那時,干爹是我最大的軍火供應商。

我那時不知道干爹為什么這么喜歡我。長大后,我讀到一篇他寫我的博文。文章這么寫道:

我愛他,非常愛,正如愛我的兒子。因為他們,我的童年在延伸;因為他們,我對這個世界有了更多憧憬。如果說,生命的年輪只有加法,那么,他們則是給我做減法,則是在不斷疊加的年輪中注入童真。曾有那么些年,我陷于迷陣中不能自拔,以為修仙煉佛需要于僻處靜居,吃丹補氣。最近我明白了,沒有被污染的孩子即是仙佛,你若想修煉,不用到寺里廟里觀里殿里參拜,更不用燒香燒紙念經宣號,你只要和他們在一起,和他們一起玩一起樂,和他們用一樣的思維思考,和他們一樣看待這個世界。

我自然當不起仙佛的名號,也依然無法理解干爹當時的心境。聽說當時干爹家有幾位長輩接連離世,導致他陷入了中年的生命困境,一度對未來產生極強的虛無感。好在幾年后,他又興致勃發。后來,我們小城的文聯出了一套文叢,干爹名列其中,其作品題為《塵緣三昧》。

我至今都沒有拜讀過《塵緣三昧》。我只知道干爹是四川人。他是沿著金沙江、長江,來到我們這個浙東小城的。他說,他來時,隨身只帶了一本書——《心經》。

Q

Q是我的書法老師。他的微信頭像用了一張自己在巖石上打坐的照片,微信名為“伏龍半仙”。

四年級時,我莫名地喜歡上書法,想學。那時,Q在我們小城新華書店的藝術培訓班里任教,我去報名時,拿了張宣傳單,上面說Q在一個國展上拿了獎,剛進入中國書協。

我第一次見到Q,就被Q奇特且怪異的外貌吸引住了。Q的額頭和下巴都非常突出,發際線奇高無比,前半個頭沒有頭發,后半個頭的頭發卻卷得奇高,簡直像座山,還留著沙僧般的胡子。我那時正在看連環畫版的《西游記》,覺得他與畫中的羅漢有點相似。

上完課回到家,我媽問我書法老師是誰,我說是Q。我媽笑了,說她十四五年前就認識Q和他的老婆了。我問Q的老婆是干啥的,我媽說是中學英語老師,但Q起初只有小學學歷,后來學書法進美院進修,一直讀到浙大研究生畢業。我說這倒是不容易,他當初只有小學學歷,長得跟羅漢似的,究竟是怎么和中學老師結婚的。我媽說,那一定有其過人之處唄。

確實,Q端的有其過人之處!在那個書法班,我屬于“大齡學生”,很多同學只有二三年級,但Q卻設置了創作班——讓基礎好的同學在臨帖的基礎上學習創作。從我的經驗來看,二三年級的學生,頂多讓他們臨臨什么顏真卿、柳公權,學了幾年楷書后臨個《蘭亭序》——這已經算開明的老師了。但Q的班級里,有寫鄧石如《白氏草堂記》的,有寫趙孟《三門記》的。我學了幾年楷書后,行書學顏真卿的《蔡明遠》和《祭伯父》,隸書學《西狹頌》,篆書學吳讓之,還學過一學期的帛書《戰國縱橫家書》,這些在中國書法史上熠熠生輝的經典,都是Q推薦給我的。

Q上課,不僅講這個字怎么寫,而且講這個字為什么這么寫,面對二三年級的學生,Q講張懷瓘,講孫過庭,講“點如墜石,畫如夏云,鉤如屈金,戈如發弩”。他大抵跟魯迅筆下的壽鏡吾似的,當我們還只能接受“笑人齒缺曰狗竇大開”時,他就極力想把“金叵羅,顛倒淋漓噫,千杯未醉”推給我們,讓我們知道,“把字寫好”以外,還有更大的未知世界在等著我們,而那個世界,Q自己也醉心其中。

Q雖然一天到晚講這些東西,但當我們寫起字來,他還是很嚴格。我們寫字時,他在教室里轉來轉去,如果看到某個同學寫得不盡如人意,他本就不甚英俊的五官就會皺到一起,發出一種像被東西燙到了的聲音:“啊呀呀,你這個字真的寫得非常惡劣!”他的“惡劣”二字,既不屬于普通話,也不像我們浙東方言,發音近乎“哦倆”。我根本聽不懂他在嘰里呱啦叫些什么,但當他說出這個詞時,我就會站起來,乖乖地把位置讓給他,隨即他就會抓起我的毛筆,往墨碟里一陣攪和。“啊呀呀,你的這個墨怎么這么濃的啦,這么濃的墨只能在麻紙上書寫,就是麻袋……我以前讀大學的時候就在麻袋上練了很多年,吃功夫!”我非常吃驚,還想在網上買幾個麻袋用來練字。可是當我看到爺爺家里堆積如山的麻袋時,又頓時對Q用麻袋練字的真實性產生了懷疑,因為我實在無法想象一個長得跟羅漢一樣的男人,背著一堆印有什么“應急吸水膨脹”的麻袋,目的是臨池學書。

不過,Q的業務能力確實很強。他進國展的那一幅作品我看過,確實寫得很好,很有古意。然而,Q在我們小城的書法家協會里沒有任何職務,連個理事都不是。有一次我問Q,您為什么一直不積極創作、拿獎呢,這獎金也不少。Q說創作太多反而要壞事。我覺得很奇怪,想著他一天到晚讓我們學創作,自己卻只是臨帖,怪不得什么都當不上。后來讀大學時,我了解到古文字學者黃侃,也聽說了他的“五十之前不著書”的觀念。我覺得當時的Q其實和他挺像的,都對自己的領域有著足夠的尊重,對所熱愛的東西有著近乎宗教信仰般的執著,對名利卻十分淡泊。

但是,Q并非不愿“著書”。大概在我五年級的時候,有一天上書法課,Q很興奮,我總覺得他有事想跟我們說。等到后半節課時,他終于憋不住道:“同學們,我要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市人民政府要給我出一本小冊子。”我想這倒挺好,也算給后人留點東西,然后……然后他就在這節課把“市人民政府要給我出一本小冊子”這事說了五遍。

一周后我再去上課時,Q兩只手掐在腰上,和學生的家長們也說“市人民政府要給我出一本小冊子”。他說這話的時候一副激動難掩的樣子。Q上課的時候又說,等小冊子出來了,他給我們每人一本。

于是,我就日日夜夜等著Q的小冊子,一周、兩周、一個月、兩個月、半年,一直到一年以后,我都快小學畢業了,這小冊子還沒有蹤跡。可是每次去上課,Q依然說著他的小冊子。在我初一快結束的一天,Q終于抱著一大堆書進了教室,不論年齡,每個同學都發了一本,就算是還在讀幼兒園大班的同學,手里也拿了一本,那時我已經是Q書法班里的元老級人物了。

Q的小冊子確實是小冊子,很薄,一共收錄了Q幾年來的19幅作品,封面是Q自己的草書,寫的是陶淵明的《飲酒》。中間還有Q的一首自作詩,他怕我們看不懂,專門給我們翻譯了一遍:

我本伏龍田間郎,書畫琴棋半分毫。

世事如云轉頭空,三尺素臺一生狂。

我后來才知道,Q的這首詩學的其實是朱希真的那首《鷓鴣天》,其中有“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懶慢帶疏狂”“詩萬首,酒千觴,幾曾著眼看侯王”句,端的是天資曠遠,神仙手筆。而伏龍,說的是我們小城東部的伏龍山,Q家就在伏龍山腳下。而“一生狂”是否是“一聲狂”之誤,我就不得而知了,也許Q本來就想“一生狂”吧。

我是初二的時候離開Q的書法班的。后來Q和我媽聯系過,他一直希望我去考書法A級,因為他覺得我是他教的學生中最有靈氣的一個,不過那時我剛剛考完竹笛的A級,又要忙著中考,實在是分身乏術,最終也沒有再向Q去請教。

至今不見Q已七年有余,但我卻依然記得最后一學期的期末創作內容,是余任天先生的一首論書詩,其中最后兩句是這么說的:會心不到顛狂處,退筆成山未是工。

S

我們家對于親戚的稱呼非常奇怪,S是我媽的姑父,由于他長得很年輕,我叫他“后生外公”。我媽的一個表弟很喜歡吃黃桃,我叫他“黃桃舅舅”。我的曾外祖母,我稱她“正月太太”,因兒時我與她來往不多,基本要在正月里才能見到。

我出生的那天晚上,S和他的妻子——我的“胖胖外婆”趕到醫院的第一句就問“四腳四手都好的嗎?”當時我媽隔壁床的產婦生下了一個六個手指的孩子,把大人們都嚇著了。他走近看我,見我一只眼睛閉著,一只眼睛睜著,說:“這個小孩看起來像對世界很不滿。”這便是我與S的初次見面。

大人們說,S原來是上山下鄉的知青,在海濱當過幾年農民,起初下地干活,后來去當地的小學教書。他對這段生活念念不忘,我至少聽他講過十七八次“咸菜就米飯吃六兩”的故事。他回城后,先學畫,以美工的身份考進了銀行,又一步步提升學歷,最后以副高的職稱從銀行退休。S剛退休的十年,我幾乎見不到他,因為他那時的興趣從繪畫轉到了攝影,加入了中國攝影家協會,在我們小城的攝影家協會里當起了副主席兼秘書長。他全國各地跑,從冰天雪地的東北跑到云貴川山里山、彎里彎的農民家里,與當地的農民同吃同住,拍攝了大量照片。回家后,他就把自己關在書房里整理照片,或者就著照片寫文章。

S家住在我們城西的一個老小區里,是獨棟別墅。他家里頗清冷,墻上掛著一個巨大的牛頭骨,酷似《西游記》中獅駝嶺的背景。大牛頭骨的下面,則是各種各樣的石膏像,有痛苦的拉奧孔,也有長著老太婆臉的伏爾泰。他家里還有幾個放東西的臺子,臺腳是用盤虬臥龍的樹根雕成的。有一年,他們家墻壁上突然出現一大片樹葉,據說是S從“陳年老友”處拿來的。我覺得奇怪,在墻上掛畫掛書法都可以理解,貼樹葉,莫非要當類人猿嗎?S家的門口有一個奇小無比的園子,S在這個螺螄殼里做起了道場。他種了菜,種了樹,種了花,甚至還搭了一臺用來燒垃圾的灶,廚余垃圾扔進去焚燒后,直接當成肥料喂植物。有一陣,S說他家的花園里全是菜青蟲,他半夜寫文章倦了,就起身捉一會蟲。我很難想象一個攝影師半夜里在燒垃圾的灶旁捉蟲的畫面,不過后來也覺得有種古人“秉燭夜游”的趣味。

每年過年,我媽都會帶著我去S那里“送節”。送完節后,S和“胖胖外婆”總要在正月里請我們吃飯。有一次,我媽說不去了,她怕S和“胖胖外婆”過于忙碌。不過我說要去——自從疫情以后,S就基本不去外面跑了,他兒子在北京,家里就他和“胖胖外婆”夫妻倆,那別墅很冷清,我們要是不去,更沒人陪他們聊天了。

S確實也很喜歡我們去他們家吃飯,雖然沒人陪他喝酒,只有他一個人喝,但他卻非常激動,聲音“喂喂喂”地震天響,說他當年到各地去攝影的事。他不像那種傳統的浙東老人,只會“儂啊我啊”的,他會說普通話,但說得極不標準。我并沒有去糾正他的發音,因為他沉浸在自己的講述中,手舞足蹈地講他給老頭老太太免費拍照把他們感動得眼淚噠噠滴的故事。

大概S當初學的也是漢語言文學,又多次跑云南,所以他看到讀云南師范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的我時,有一種強烈的共情感。在我二十歲生日宴的飯桌上,S端著酒杯,臉紅得像燒窯工人,連珠炮一樣問我:“學校在哪里,是在昆明市里嗎?”

“在呈貢,現在云南的幾個大學都在呈貢。”我正低頭吃一只蟹腳。

“漢語言文學專業開什么課?”

“跟以前一樣,還是什么古代文學、現代文學唄。”

“有沒有哲學?”在我們浙東方言里,“哲學”兩個字都是入聲字,S咬得很重,兩滴唾沫從S的嘴里噴出,剛好滴落在我的蟹腳上。

“現在中文系都不開哲學了,邏輯學也成選修課了。”我尋思著解釋得詳細些,他的口水能少噴幾滴。

“哦……那跟我們以前不一樣了。”他放下酒杯,緩緩地坐回位置。我長吁一口氣,看來我的蟹腳只是受了點輕傷。

忽地,S又站起來,再次湊到我面前。這回,我悄悄把蟹腳挪到一個貝殼的后面。他大概喝醉了,這次口水已不是一兩滴,而是近乎天降甘霖了。

“你在學校吃幾兩飯?”

“三……三兩吧……”

“干的還是濕的?”

“應該是干的吧。”我看著那個蟹腳,非常絕望。

“啊呀呀,你廿歲的小后生怎么只吃這么一點點,我當初插隊的時候,就著咸菜,一口氣能吃六兩飯……”

接下來,他又講了一遍就著咸菜吃六兩飯的故事,然后開始講他近幾年來,拍的照片和寫的文章:“我雖然老了,但我對攝影,還是有感情的,你說是不是……”

確實,S對攝影事業有深厚的情感。他六十幾歲時,一口氣出了很多書,有些是純粹的攝影集,他在書里“永遠相信光與影的變化,不用PS”的理念很讓我感動,我感覺那是S藝術理念中所固有的人文精神與對傳統的守衛。另一類書則是對地方文化的記錄和研究,一本叫《膠片鄉愁》,一本是《難忘老農民》,書很沉,每本里都有近千張照片。我翻閱過這些照片,也認真讀過書的前言和后記。有一段是這么寫的:

他(S)的記錄,是充滿感情的創作。每一次按下快門,都伴著他內心的震動,每一張黑白構圖里,都包含人類滾燙的汗和血、情感、認知,還有良心。

抬頭看去,S在端著酒杯跟我爸聊天,脖頸通紅,動作幅度小了一些,聲音也低下去。我坐過去,只聽到S說:“我最希望到了八九十歲,坐在藤椅里曬著太陽,讀著書,讀著讀著手一滑,書從我手里掉下去,我就這樣老了。”

宴席結束,已到八九點鐘。我爸想把S和“胖胖外婆”直接送回家,S卻堅持說不用:“一腳板路,隨便走走好了。”我想,你是夸父嗎,從餐館到你們家,開車都要十分鐘,你“一腳板路”就到了。不過“胖胖外婆”也說要走路去,她哈哈笑著說:“你‘后生外公’今天特別高興,他說跟你在一起,真的‘后生’了不少。”

回家的路上,表妹突然說了一句:“今天來了一個‘口水外公’。”

C

我第一次見到C,C就說:“不要叫我C爺爺,要叫我爺爺。”

那時,他在我們小城的作協里當著副主席,在影視家協會也是耆宿。他相貌“崎嶇”。遠遠看過去,頭像一個上端大下端小的六邊形石頭,這石頭屬于打磨過卻又沒打磨成功的類型。五官全部擠在下半張臉,臉上壓著一副寬大墨鏡,長得酷似《西游記》中的銀角大王。

C在家里排第十四。我想他們家人可真多,跟賈府似的。后來才知道他家里養了十一條狗,所以他排第十四,好嘛,這每天熬狗食都得熬三缸。

C是20世紀60年代的初中生。他會的很多,不僅寫散文、詩歌,還會寫劇本、對聯。有一次他們幾個半老頭子在討論對聯,C說他岳父去世的時候,他寫了一對挽聯,上聯是“勞家村死了一個老太公”,我一聽“老太公”,笑得差點噎住,就沒聽清他說的下聯。很多年后,我看到他的著作中收錄了這對挽聯,原來,下聯是“天竺國多了一尊活菩薩”,讀罷,廢卷太息。

C很喜歡逗我玩,每次出去旅游,他都要問我一些令人扶額的問題。比如說,他問我趙云是干什么的,我說,趙云趙子龍嘛,七進七出長坂坡,當然是上陣殺敵的武將。C說,你看你不知道了吧,趙云是賣年糕的。我說,我只知道張飛賣過豬肉,關羽賣過綠豆紅棗,從來沒聽說過趙云賣年糕。C說,人家不是說嗎,趙子龍“老邁(賣)年高(糕)”……

有一陣子,我迷戀上了象棋。七八歲時,我一旦迷上一樣東西,半條命就靠這玩意給了。C聽說我喜歡下棋,在一次采風活動中,就坐到我身邊,路上給我講了幾小時的象棋。他說,他當年可是我們小城象棋比賽第一名,我被唬得一愣一愣的。“現在誰也不敢跟我一起下棋,我只能一個人在家里把棋盤擺出來,左手下右手,右手下左手。”他抓著我的手,叫著我的小名,邀請我去他家陪他下棋。我長大后,才明白C其實在那時已是一個孤獨的老人。

我上二年級那年,影視家協會搞了一次大型活動。一次聚餐后,C和其他會員一起站在飯桌旁,手里拿著稿紙,聲音很響地念些什么。里面有“吃螃蟹的人”一詞,我甚是好奇,就去問C為什么要吃螃蟹,C笑起來,說別人沒吃,那我們就去吃了唄。

那次聚餐后,爸媽經常帶我去看影視家協會的排練。演出那天,他們臉涂得雪白,站在臺上,進行最后一次彩排。C也參加了。他那六邊形臉上涂了白粉,涂了口紅,身穿一件白襯衫,配上紅色的領帶,活脫脫一個瘦弱版的超級賽亞人——我突然發現C其實個子很矮,為了顯得腿長,他極力地把西裝褲往腰上提,幾乎要提到肋骨。可是上了舞臺,他卻只是站在最角落里。站在中間的是Z,那時他已經當上了我“干爹”,每次見到我都喜歡把我抱起來。C看到Z把我抱起來,很是羨慕,樂呵呵地說:“爺爺年紀大了,抱不動你,不過你有這么好的爸爸媽媽,這么好的‘干爹’,爺爺也替你開心。”

演出正式開始了。舞臺上的大屏幕播放著幻燈片,C的照片一次次出現,有一張照片我印象深刻,是C年輕的時候,也是把西褲提到肋骨處。彼時,他站在一片灘涂上,極目遠眺,風華正茂。

我在那次演出后就再也沒有見過C。雖然之后影協和作協都依然有采風活動,依然有年會與聚餐,但我能見到的,就只有頭發逐漸變白的Z。每次我問他C去了哪里,他都含糊其詞,就連我爸媽也語焉不詳。后來我忙于學業,不知不覺間,與我們小城的文化界失去了整整六年的聯系,就連干爹,我都好幾年沒見到。

突然,有一天早上,我媽接到一通電話——那時她已接替C做了我們小城的作協副主席。我媽匆匆出去,回來后告訴我,C死了。我愣住了。

對于C的死,傳言多得像秋日飄落的銀杏葉,有人說他得了骨癌,活活痛死的,也有人說C晚景很凄涼,生病時要茶沒茶,要水沒水。

我在高考結束后,以正式會員的身份加入我們小城的作協和影協,與他們的交往又多了起來。有一日,我突然想起C,問我媽C當時為什么連吃螃蟹都要朗誦出來。我媽笑了,拿出一本《逝水光影》(就是干爹Z主編的那本)。我翻開來,找到了當年的朗誦詞:

難忘C,

影視家協會的奠基者,

電視劇創作的吃螃蟹者,

開創了影視藝苑的一片錦繡。

我問我媽C還寫過什么作品,我媽翻箱倒柜找出一本封面都快褪色的書——《敬畏后土》。封面的幾個字仿的是魏碑體,字形歪七扭八,極其丑怪,跟鄭板橋那亂石鋪街體似的,可是很有力量,有一股奇崛之氣。

我媽告訴我,其實C過世前一月,她去看望過C。彼時,C坐在滿是雜物的床上,拉著我媽,叮嚀道:“千萬不要告訴你兒子,爺爺病得那么重,千萬不要告訴他,爺爺病成這樣。”聞及此言,我猛然一陣鼻酸……

估計是老天安排,高考后我去了離家兩千兩百多公里的云南上學,讀中文系,正式進入了《文心雕龍》、周氏兄弟、福克納和卡夫卡的世界。在經歷了大師們的洗禮后,有一陣子,我對我們小城文人的作品非常不屑,覺得他們純粹就是在自娛自樂,也不能青史標名。后來,我有一次讀音樂史,看到里姆斯基-科薩科夫的《野蜂飛舞》,不知為什么,這使我想到小時候遇見的這些爺爺、伯伯和老師們。

是的,他們只是野蜂,可他們在飛舞。

責任編輯 朱醒(實習)

主站蜘蛛池模板: 中文纯内无码H| 久久男人资源站| 亚洲无码日韩一区| 激情综合网激情综合| 国产精品熟女亚洲AV麻豆| 国产成年女人特黄特色毛片免| 久久久久久尹人网香蕉 | 国产精品成人免费视频99| 午夜国产理论| 91午夜福利在线观看精品| 久久99国产乱子伦精品免| 欧美不卡二区| 91精品aⅴ无码中文字字幕蜜桃 | 亚洲国产精品成人久久综合影院| 欧美国产日韩在线观看| 国产成人高清精品免费软件| 国产丝袜啪啪| 久久久91人妻无码精品蜜桃HD| 欧美精品v| 制服丝袜一区| 九九热精品免费视频| 黄色福利在线| 亚洲九九视频| 日本亚洲欧美在线| 久久性视频| 精品成人一区二区| 亚洲天堂网在线视频| 国产午夜福利亚洲第一| 美女一区二区在线观看| 国内精品视频在线| 人妻21p大胆| 久久人搡人人玩人妻精品| 日本亚洲最大的色成网站www| 国产三区二区| 亚洲日韩图片专区第1页| 老熟妇喷水一区二区三区| 免费va国产在线观看| 成人免费一级片| 亚洲激情区| 久久综合色天堂av| 亚洲二区视频| 久草视频一区| 干中文字幕| 亚洲人精品亚洲人成在线| 黄片在线永久| 国产91熟女高潮一区二区| 国产区91| 国产另类视频| 亚洲精品综合一二三区在线| 久草视频精品| 狠狠亚洲五月天| 深爱婷婷激情网| 国产精品美乳| 国产精品妖精视频| 国内精品视频| 熟妇丰满人妻av无码区| 五月天福利视频| 老司机aⅴ在线精品导航| 在线观看无码av免费不卡网站| 国产国产人成免费视频77777| 日韩精品一区二区深田咏美| 中文字幕资源站| 精品视频免费在线| 黄色网页在线播放| 2020亚洲精品无码| 亚洲美女AV免费一区| 欧美综合区自拍亚洲综合天堂| 亚洲国产日韩在线成人蜜芽| 视频在线观看一区二区| 亚洲AV无码不卡无码| 国产成人无码综合亚洲日韩不卡| 在线永久免费观看的毛片| 制服丝袜一区二区三区在线| 中国国产高清免费AV片| 亚洲午夜天堂| 日韩av手机在线| 日韩免费无码人妻系列| 无码AV高清毛片中国一级毛片| 欧美成人日韩| 在线亚洲精品福利网址导航| 91激情视频| 婷婷亚洲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