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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

2025-09-15 00:00:00于學濤
安徽文學 2025年9期

陳局!有人報警說,在大明村鐵路橋下的灌木叢里發(fā)現(xiàn)了一具女尸,咱們得馬上趕赴現(xiàn)場。小紀已經(jīng)到位!電話那頭的小賀匆忙掛斷,陳松面無表情地把手機裝進兜里,搖了搖頭,心想這么多年了,小賀這急急躁躁的毛病啥時候能改。

陳松把行李箱、洗漱袋和一副羽毛球拍放進后備箱里,抬頭看了看天空。時值正午,晚秋的陽光穿透墨鏡鏡片形成黑綠色的光暈。陳曉月在副駕駛室等得不耐煩了,伸出半個腦袋和陳松說,爸,再磨蹭一會兒,飛機就該晚點了。

陳松連連點頭,說馬上就好,馬上就好。

陳松坐進駕駛室,扣上安全帶,陳曉月把臉側(cè)到另一邊,看車窗外的風景。汽車啟動,陳松突然說,對不起曉月,我……我不能送你去澳大利亞了,局里又接了新的命案,我得馬上回去。陳松摘下墨鏡,不敢看陳曉月。陳曉月推開車門,走到汽車后面,用力拍打后備箱。陳松這才迅速地按下開關(guān)按鈕,跑下車把陳曉月的行李箱拿了下來。

局里,又是局里。別說我沒給你機會。陳曉月嘴里嘟囔著,拉起行李箱走了。恰好一輛出租車駛來,陳曉月招招手,從背后看去,像是在和陳松揮手再見。

陳松趕到現(xiàn)場的時候,小賀和刑偵技術(shù)科的小紀還有另外幾名同事已經(jīng)到了。小賀和陳松打了個招呼,陳松從警戒線下面鉆過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具被白布蓋著的尸體。小賀來到陳松身邊,低聲說,陳局,小紀已經(jīng)做完了現(xiàn)場采集。小賀把白布掀開,尸體的面部高度腐蝕,死者上身穿了一件紫色T恤,下身裸露。左腳穿了一只高跟鞋,右腳則穿了一只粉色厚底拖鞋。

小賀又對陳松說,周邊都勘察過了,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線索。陳松皺起眉頭,心里想的卻是女兒陳曉月,他看看手表,飛機還有43分鐘起飛,曉月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登機吧?

死因是什么?陳松問小紀。小紀說,初步判斷是窒息而亡。陳松從現(xiàn)場回到局里,馬上召開案情布置會,并上報到市局。正式成立專案組,馬上安排人調(diào)取周邊以及各個路口的監(jiān)控錄像,指定專人負責走訪周邊的村莊,重點關(guān)注人口失蹤信息。另外,刑偵技術(shù)科那邊,小紀要盡快提取出有價值的線索,盡快比對出相關(guān)物品上的DNA。陳松一一下達指令。

散了會,陳松靠在椅子上,雙手順時針按揉太陽穴。小賀推門而入,陳局,法醫(yī)初步斷定死者的死亡時間是昨晚22點到今日0點之間。陳松抬起頭,努力回想昨晚自己在干什么。

昨晚下班后,陳松和女兒約好了去超市采購,為明天去澳大利亞做準備。這次去澳大利亞,是陳松和女兒半年前就商議好的,兩人一起在澳大利亞游玩幾天,等曉月在那邊安頓好,他再回國。陳松忙,總是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他心里也過意不去,回頭想想,自從愛妻去世后他就獨自一人帶著曉月生活。印象里的曉月還是每天早晨哭鬧著不肯去幼兒園的孩子,現(xiàn)在竟已經(jīng)大學畢業(yè)。歲月不饒人啊!這十幾年里,自己雖然破獲了一起接一起的案子,卻和曉月之間日漸陌生和疏遠。他拿起手機,給曉月發(fā)了條微信:落地請報平安。

老子不干了!董維政一巴掌拍到桌子上,桌面平鋪的玻璃上迅速裂出一棵樹的紋路,向?qū)γ娴鸟R雷延伸過去。辦公室里瞬間鴉雀無聲,只有咔咔作響的裂痕作為此次談話的結(jié)果呈現(xiàn)在辦公桌上。

董維政甩門而去,整個走廊里回蕩著他匆忙的腳步聲。車間主任馬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心有余悸。好在這一巴掌不是拍在自己臉上,他暗自慶幸。

老董憋了一肚子怒火,感覺胸腔比以前鼓了一圈。他來到車間,從工具柜里拿了一把小錘子,掖進后褲腰里,然后急匆匆地離開了。

老董今年53歲,至今單身,干活利索。他是精益機械加工廠的臨時工,剛開始干普通車床,后來主要干車軸零件方面。老董性格內(nèi)向,話少,人送外號“老面”。“面”就是軟的意思,就像蒸熟的土豆,一口咬下去,沙沙的。在同事眼里,老董與機器無異。班組里有幾個滑頭平時總愛占老董的便宜,老董嘴上不說,但心里有數(shù)。什么事在他的臉上都顯得無所謂,一笑而過。馬雷是老董的徒弟,說是徒弟,其實馬雷也就在車間干了半年,實習期滿后就調(diào)到辦公室當技術(shù)員了。老董也沒教給馬雷多少技術(shù),半年的時間就想學到老董二十幾年總結(jié)出的經(jīng)驗,很難。兩年后馬雷當上了車間副主任。

馬雷的心跳剛平緩些,就有人打電話找他,是另外一個機械廠的司機過來送貨了。馬雷從辦公室出來,司機肖國雄已經(jīng)在車間門口等候著。肖國雄送來的是精益機械加工廠委托給他們廠進行毛坯開粗的工件。近幾年精益機械加工廠的生意做到了國外,一部分訂單是從美國、日本接的,隨著訂單的增加,工廠的產(chǎn)能也達到了飽和,為了趕工期,就采用了最科學的辦法,外協(xié)加工。馬雷負責這個項目,所以每次交貨馬雷都在場。

馬雷從車間里叫了幾個人出來幫著卸貨,肖國雄給馬雷遞了一根煙,自己也叼上一根。手有些抖,打火機打了兩下才點著。馬雷盯著手中的交貨詳單,一件一件地核對從車上卸下來的工件,眼角余光瞟了一下肖國雄說,又喝了?肖國雄把煙扔了,裝作沒聽見,伸手去托正在往下卸的工件。下次再喝就別進來了,這是最后一次啊,馬雷的眼睛仍然盯著剛剛卸下的工件。肖國雄嘿嘿地笑了幾聲,點點頭,伸腳把煙踩滅了,地上留下一塊黑灰。馬雷清點完工件,在貨單附頁上簽字,遞給肖國雄。肖國雄接過貨單開車走了。

陳曉月放下行李和羽毛球拍,從雙肩包里掏出水杯,拉上窗簾,把手機調(diào)成靜音模式,躺在床上睡了過去。窗外傳來秋蟲聒噪的叫聲,忽近忽遠。

陳曉月不知自己何時走到了公寓背后的深山里。四下秋野縱橫,種子成熟的氣息飄蕩在整個山谷。午后的陽光毒辣地燒在陳曉月裸露的胳膊上,她的眼睛被布條蒙著,耳邊除了秋蟲無休止的叫聲,還有幾個雜亂的腳步聲,推搡著她前進。不知走了多遠,直到她的腳下被一片大小不一的滾石絆了一下,他們才停止驅(qū)趕。前面可能就是懸崖了,陳曉月能感覺到腳下的風垂直于天空向上吹來。她的喉嚨里發(fā)不出聲音。

一個男人開口了,打電話給陳松,叫他馬上現(xiàn)身,讓他來和陳曉月交換。陳曉月的雙手被松開,那個男人已經(jīng)撥通了陳松的電話。陳曉月的喉嚨里終于發(fā)出聲音來,爸爸,快來救我!我被綁架了!手機里果然傳出陳松的聲音,曉月,爸爸去不了!局里有個案子爸爸急需偵破。陳曉月再喊爸爸的時候,陳松突然大笑起來,聲音好像從聽筒里跳了出來,粘到旁邊剛才說話的那個男人身上。陳松哈哈大笑的聲音確實是從身邊發(fā)出來的,旁邊的男人操著陳松的聲音說,推下去!陳曉月感覺身體向前傾,身體彈簧一樣抽搐了一下。陳曉月醒了,滿頭大汗,白色的枕頭套上濕了一片。

原來是個夢,嚇死我了,陳曉月心說。看了一下手機,她才睡了12分鐘。屏幕上有陳松發(fā)來的一條微信,她點開:落地請報平安。陳曉月不屑一顧,并沒有回復(fù)。她把手機丟在一邊,拉開窗簾,看了看外面,又想起了剛才的噩夢。作為一名警察,居然連自己的女兒都保護不了!你和罪犯沒什么兩樣,還當什么警察!哼!

在陳松答應(yīng)陳曉月送她去澳大利亞的那一刻起,陳曉月就計劃好了兩條路:陳松如約陪她去澳大利亞,她就留下;陳松不送她,那她就索性不去了。其實她還是很想留在國內(nèi)的。小時候,都是小賀叔叔接她放學,陳松只有開家長會時到場過幾次。每次陳曉月都會習慣性地問一句,我爸爸呢?小賀叔叔不是說你爸在開會,就是說你爸去案發(fā)現(xiàn)場了。上小學的時候,陳曉月很自豪,因為自己的爸爸是警察,所以在班級里幾乎沒人敢招惹她。后來她長大了,每次孤身回到那個空蕩蕩的家都會感覺到冷,說不出的冷,以至于每天放學,她都要在外面逗留到天黑才肯回家。

空調(diào)的溫度調(diào)到了18℃,陳曉月打了個寒戰(zhàn),回過神來,拿起遙控器,關(guān)掉了空調(diào)。

小賀給陳松打電話,電話只嘟了一聲就接了。小賀說,陳局,咱們市只有四家賣化學試劑的店面,距大明村最近的一家店叫國冬化學,我剛查了,近期購買濃硫酸的不多,都提前備案了,手續(xù)齊全。我下午再去查其他三家。陳松說,快中午了,吃完飯再去。另外一定要和經(jīng)營人確認,是否有未經(jīng)登記私售的情況。硫酸的來源是個大口子!

根據(jù)陳松多年的破案經(jīng)驗,這肯定又是一起奸殺案。他心里一半的希望都寄托在周邊的監(jiān)控上。小賀不在,法醫(yī)和小紀那邊又遲遲沒有消息。陳松有種直覺,這個案子,似乎沒那么簡單。煙灰缸里栽滿了煙頭,容不下他手里的這截。好像插在哪兒,都會碰倒另一根。

陳松開著警車,再一次來到案發(fā)現(xiàn)場。出發(fā)之前他打電話問小紀檢驗結(jié)果出來沒有,小紀說除了驗明死者的DNA外,其他的還沒有。陳松有些不高興,說,磨磨蹭蹭,效率這么低!小紀無奈地說,陳局,檢測是需要時間的,請少安毋躁。我都在這兒盯了幾天了,家都沒顧上回。

陳松來到大明村鐵路橋下,恰好有一列火車從橋上飛馳而過。橋下是四個橋墩,支撐起雙向兩個通道。四周秋草茂密,泛黃的蒿子和土色融為一體。這里到底是案發(fā)現(xiàn)場還是拋尸現(xiàn)場?陳松在心里嘀咕,假如這里是案發(fā)現(xiàn)場,光天化日之下,強奸殺人,被害人肯定會大聲呼救,周邊的農(nóng)戶也能聽到。而且這里還不時有車經(jīng)過,所以只有一個可能,這里是拋尸現(xiàn)場。

陳松從橋下往上走,穿過茂密的、一米來高的蒿子叢,來到了鐵路護坡上,護坡上全是均勻的花崗巖碎石,再向上就是鐵絲護網(wǎng)了。陳松坐在護坡上,陽光直曬過來。他想給陳曉月打個視頻,看看她在那邊怎么樣了。這幾天陳松總在心里惦記陳曉月,孩子長大了,這根風箏線也就要斷了。陳松拿出手機,發(fā)現(xiàn)小紀給自己打了兩個微信電話,后面還發(fā)了一段語音。小紀說,陳局,你在哪兒?尸檢報告出來了。陳松心里大快,起身,發(fā)現(xiàn)護坡上方的鐵絲網(wǎng)被剪開一個洞,被剪掉的部分只是簡單地拼接在上面。

陳松火速回到局里,從小紀手里接過報告,報告顯示:死者死于9月26日晚間22時至次日凌晨1時之間,系頸部斷裂窒息死亡,年齡25周歲左右。在死者體內(nèi)并未提取到DNA,在其身體表面提取到一枚模糊的指紋。上衣兜里有一張撲克牌,紅桃K。看完報告后,陳松心里升起一片疑云,不是奸殺?那被害者怎么光著下體?

這時,小賀推門而進,直接說,剩下的三家也查過了,沒什么線索!倒是在橋洞上方的監(jiān)控里發(fā)現(xiàn)一輛可疑車輛。陳松馬上隨小賀來到二樓刑偵技術(shù)科的電腦前。那天晚上從橋洞下一共經(jīng)過了七輛車,三輛SUV,兩輛轎車,一輛駕校皮卡車。這六輛車的監(jiān)控畫面拍得都很清晰,在發(fā)現(xiàn)尸體的位置都沒停車,顯然不是作案車輛。只有最后出現(xiàn)的這輛車,不知道是什么車型,時間是00:25,視頻只拍到了汽車的尾部,在這輛汽車即將出現(xiàn)在監(jiān)控畫面內(nèi)的時候,正好一列火車經(jīng)過,強烈的震動導(dǎo)致攝像頭也跟著晃動,畫面里的汽車變成了一波水紋。直到火車完全駛過,畫面里只剩下一個車尾。

馬雷問老董,這一批零件是不是你干廢的?老董不說話。老董心想,我要是會干廢,我就不姓董。老董心里清楚,馬雷這是想讓他背鍋。老董依舊不說話,馬雷也拿老董沒辦法。董師傅,你要是不承認,那我就公事公辦,對你下考核通知書了。老董心里罵,王八犢子,枉費你我?guī)熗揭粓觥2皇俏腋傻模f我干廢的也行,拿出證據(jù)來,老董說。馬雷干瞪眼。

自老董和馬雷撕破臉皮的那個下午開始,老董就沒來上班。馬雷心里明鏡一樣,反正屎盆子已經(jīng)扣到老董身上了,這兩天就當是給他放假了。馬雷準備這幾天就把這次質(zhì)量事故的排查報告呈送給廠長李國宏,現(xiàn)在正值自己的事業(yè)如日中天的時候,千萬不能出現(xiàn)任何對自己不利的差錯。雖然老董確實也算把馬雷當正兒八經(jīng)的徒弟教,奈何馬雷的心思根本不在學習技術(shù)上。從步入精益機械加工廠的第一天起,馬雷就下定決心,要出人頭地,爭做人上人。

馬雷情商不低,很快就和車間里的所有人混熟,過年過節(jié)的還給老董送過煙酒。后來馬雷開始接近廠長,幾次請廠長吃飯,廠長都推辭了。

有一次,馬雷路過一家正在辦開業(yè)慶典的健身中心,被一個穿著精神的小伙子拉住,說現(xiàn)在有活動,50元可以購買10次健身體驗。馬雷覺得很劃算,就花50塊錢辦了一張體驗卡。第二天去體驗的時候在更衣室里恰好碰見廠長李國宏,馬雷主動上前打了個招呼,廠長點了點頭,換好衣服就走了。

馬雷來到吧臺前,向接待員查詢到了李國宏的信息,得知廠長也是辦的體驗卡,他在附近找到一個自助取款機,取了兩千元給廠長辦理了一張年卡。后來馬雷摸準了廠長過來健身的時間,每次也在這個時段過來,而且提前半小時出來,攔一輛出租車在健身房門口等廠長,廠長一出來他就趕緊接過手提包,把廠長送回家。

沒過幾天,廠長把馬雷叫到了辦公室,問馬雷和老董學數(shù)控操作學得怎么樣了。馬雷說,還行,現(xiàn)在可以獨立操機了。廠長始終沒抬頭看他,又問了問工作上其他方面的事,最后說,干工作不要急于求成,要踏踏實實地來。

敲門聲響了兩下,陳曉月一只手開門,一只手用皮筋套住攥好的頭發(fā),扎成一個馬尾辮。

來了?

來了!

坐吧。陳曉月客氣地說。老董就像一只膽小的貓,眼睛不停地在地毯上尋找洞口,伺機鉆進去,不敢正眼看陳曉月。

你先喝點水,放松一下。不用緊張董師傅,陳曉月說,緩緩我們再開始。老董接過水杯,從后褲腰里掏出錘子,放在桌子上。窗外的秋蟲漸漸降低了鳴叫聲,老董說,可以開始了。

陳曉月支好相機,隨后拿出一個筆記本,遞給老董說,董師傅,你按照這個步驟講述就行,你先看看,想想怎么說,先有個思路。盡量不重復(fù)拍攝,后期剪輯也方便。老董接過筆記本看了看,眼睛轉(zhuǎn)了好幾圈,說好了,可以開始了。陳曉月把拾音器別在老董的衣領(lǐng)上,讓老董戴好口罩,然后打開相機,開始拍攝。

大家好,我是你們的老朋友鵪鶉鴨。放下畏懼,大膽發(fā)聲,有請今天的自述人董師傅。鏡頭轉(zhuǎn)到了老董面前,老董直了一下腰,雙手不知道該放哪兒。

先從這把錘子說起吧,老董開口說話,音有些顫。這把錘子是我工作中經(jīng)常用到的一把工具,幾個月前,卻因為它引發(fā)了一件事情。這件事情給我?guī)砹撕艽蟮男睦韯?chuàng)傷,憋在心里很難受,今天我想說出來,說出來心里就好受了。陳曉月在鏡頭背后為老董豎起了大拇指,算是對他的鼓勵。那天晚上我下了夜班,換好衣服剛準備出澡堂,忽然聽到對面女澡堂里有吹風機嗡嗡響的聲音,我剛才進門洗澡的時候就聽見了,現(xiàn)在洗完澡還在響。我想,可能是誰用完忘記關(guān)了。我就去女澡堂敲門,確認里面沒人后,就進去了。吹風機口的塑料殼已經(jīng)被熱風吹得發(fā)軟、發(fā)黑,再吹下去可能就要著火了。窗臺上還放著晾干的毛巾和拖鞋,要是引燃了這些,后果不堪設(shè)想。我順手拔掉了吹風機電源,就在這時,一股大風吹來,窗戶沒關(guān)緊,就像是被誰用力推了一把,窗扇碰撞在墻上,震碎了一塊玻璃。我一看,這怎么能行,好像要下雨了,雨水飄進來打濕了插座是會引發(fā)火災(zāi)的。我趕緊回到車間,拿出這把錘子,找了一塊塑料布,就去女澡堂把那塊缺了玻璃的窗扇釘上了塑料布。

你們說說,我這算不算做好事不留名?第二天廠長把我叫到了辦公室,里面還有兩名警察。我慌了神,心想他們是不是以為昨晚女澡堂的玻璃是我打碎的,他們真的誤會我了,再說打碎一塊玻璃至于叫警察嗎?進了辦公室,廠長讓我坐下,說警察有事要詢問。我坐下后,一個警察問我,昨晚是不是偷進女澡堂了?我說是,但不是偷進,而且里面也沒人。他又問,你是不是偷了女性內(nèi)衣?這個警察問完,我感覺自己臉上火辣辣的,丟人丟到了極點。我說沒有啊,我進去拔了吹風機的線,還給那塊破掉的窗扇釘上了塑料布。

有人報警丟了內(nèi)衣。走廊里的監(jiān)控我剛剛也查看了,你來來回回進了兩次,在里面逗留了37分鐘。你怎么解釋?

小賀陪陳松在刑偵科的電腦前蹲著,反復(fù)查看那一段模糊的監(jiān)控視頻,千篇一律的車尾,千篇一律的大燈。陳松又翻看了橋洞上下近三公里的監(jiān)控視頻,這三公里只有一家羊圈的一角安裝了攝像頭,可惜拍不到路面。而且從大明村匯集到此的車輛可能來自周邊的各個小村落,很難調(diào)取監(jiān)控視頻。已經(jīng)晚上11點了,小賀在旁邊刷起了快手,頻繁切換視頻,陳松覺得很煩,又不好意思說他,這么蹲下去,恐怕蹲到明天早上也還是只有那個千篇一律的車尾。陳松和小賀從刑偵科出來,感覺兩眼發(fā)黑,眼前的畫面在不停地閃爍。陳松問小賀,吃點夜宵?小賀說走唄,正好肚子餓了。二人來到馬路對面的國強燒烤攤,小賀問陳松,陳局,曉月那邊安置好了吧?陳松從竹簽子上擼下一塊羊肉,咀嚼起來,把竹簽子往桌子上一扔,甭提了,這孩子還跟我較著勁呢,就發(fā)了條報平安的微信,視頻就是不接。不過我看她發(fā)的朋友圈,應(yīng)該一切都還順利。小賀“哦”一聲,又說,陳局,你這次應(yīng)該陪曉月一起去的,案子是永遠也破不完的。小賀說到陳松心坎里了,自從陳曉月去了澳大利亞后,陳松心里總感覺空落落的,這幾天在思考這起命案的時候,也總感覺心里有塊石頭沒落地。曉月是他最親的人了,現(xiàn)在卻正在遠離自己。想到這兒,陳松舉起冰飲,大大地灌了一口。小賀看出陳局心里的不自在,就不好意思再問關(guān)于曉月的事。話鋒一轉(zhuǎn),問陳松,陳局你說這個案子怎么沒人報案呢?陳松說,明天再沒人報案,就發(fā)布尸體認領(lǐng)通知,不過這樣很可能會驚擾嫌疑人。小賀點頭,又說,陳局,你說死者上衣兜里裝的那張撲克牌是什么意思?你說會不會和賭博有關(guān)系?陳松說,和我想到一塊兒去了,一會兒你陪我去周邊的村子轉(zhuǎn)轉(zhuǎn),沒準有人在聚眾賭博。小賀忙點頭。服務(wù)員又端上來一把烤板筋,上面還冒著油泡,滋啦滋啦地響。

二人一陣風卷殘云,就準備出發(fā)。車子開到村口,陳松讓小賀停車,他們步行進村,來到幾戶還亮著燈的人家門口,仔細聽有沒有吵鬧聲。第一家傳出來的是電視劇的聲音,并沒有什么其他聲響。來到第二家,剛站穩(wěn),第二家就把燈熄滅了,狗叫了幾聲。第三家、第四家依然沒有什么異常。此刻,大明村的夜晚靜悄悄的,秋風襲來,陳松打了一個寒戰(zhàn)。

小賀建議再去發(fā)現(xiàn)尸體的地方看看,陳松點點頭。去大明村鐵路橋下的路程很短,車還沒停穩(wěn),小賀已經(jīng)“嗖”的一下跳下去了。陳松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小賀已經(jīng)飛出五六米遠。陳松經(jīng)驗老道,馬上把車燈調(diào)成遠光,這才發(fā)現(xiàn)小賀的前面有一個黑影正向黑暗中狂奔。

陳松馬上也跳下車,緊跟在小賀身后。那個黑影沿著鐵道護坡爬了上去,小賀心想,再往上就是鐵絲網(wǎng)了,看你往哪兒跑。小賀和黑影只差一胳膊的距離了,卻見那人向下一蹲,輕松穿過了鐵絲網(wǎng)。火車唰的一聲飛馳而過,那個黑影就在火車駛來前幾秒穿過了鐵絲網(wǎng)的另一側(cè),沿著鐵道向西奔去。火車一共十七節(jié),拉的全是煤。小賀急得直攥拳頭,等十七節(jié)火車過去,那個黑影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前方五百米左右就是一片白楊林,葉子正稀里嘩啦地往下落。陳松來到小賀身邊,氣喘吁吁地問,人呢?小賀說跑掉了,從鐵絲網(wǎng)上這個洞鉆過去的。挺險,萬一那人被火車撞了就麻煩了。隨后小賀對著地上的腳印拍了幾張照片,初步判斷出了這個黑影的身高和體重。

陳松上前看了看鐵絲網(wǎng)上的洞,像夜晚被撕開的一個口子,突兀而荒誕。

馬雷胃里一陣反酸,他感覺有什么東西正從自己的身體里抽離出來。是王薇薇,他確定。小紀把白布重新蓋好,將尸體推進了冷凍箱。馬先生,一會兒方便跟您一起回趟家嗎?我們要采集一下您女朋友的DNA以作確認,小紀說。

馬雷感覺胃里的酸水涌到了嗓子眼,又猛地反流回去,整個食道都有一種強烈的刺痛感。還采集什么啊!趕緊給我破案!抓兇手,還我王薇薇!馬雷的牙齒發(fā)出咯吱咯吱的響聲,眼珠似乎即將從眼眶里跳出來。小賀上前兩步攔在小紀身前,馬先生,請你配合我們的工作,你的心情我們十分理解,我們已經(jīng)在盡力偵破案件了,請你冷靜一下。

馬雷徹底崩潰了,蹲在地上大哭。小賀看看小紀,揮手示意,讓她該忙啥就忙啥去。等馬雷稍稍冷靜下來之后,小賀把馬雷帶回了辦公室。馬雷來認領(lǐng)尸體的時候,陳松就和小賀交代好了,馬雷來了,先不要放他回去,對他排查一下。

馬雷的目光變得呆滯,直勾勾地盯著一個地方看。小賀遞過一杯茶水,他愣半天才遲緩地去接。陳松先開了口,說小馬,請你配合一下我們的工作,有幾個問題需要你如實回答。你回憶一下9月26日上周五,你在干什么。馬雷不假思索,開口就說,警官我知道誰是兇手,咱們現(xiàn)在就去抓人好不?李國宏!精益機械加工廠的廠長!咱們現(xiàn)在就出發(fā),去晚了他就跑了!小賀已經(jīng)起身,按住了馬雷的肩膀,拍了拍說,你先別著急,慢慢說。陳松感覺到,這個案情的突破口出現(xiàn)了。馬雷平靜了一下,嘴里念叨著上周五,上周五,我想想,上周五我全天都在上班,晚上沒回去,在辦公室住的。對,我想起來了,就是那天,李國宏一天都沒在廠里。

小賀問,你這么肯定是李國宏,有證據(jù)嗎?陳松起身出去了,給小賀使了個眼色,意思是先穩(wěn)住馬雷。陳松出來后,找到小吳,讓他馬上帶幾個人去趟精益機械加工廠,核查一下馬雷的工作關(guān)系以及他9月26日的行蹤。

陳松回到辦公室,看見馬雷雙手捂住臉,又開始抽泣起來,嘴里不停地念叨,薇薇,都是我害了你。對不起,對不起。

兩年前,馬雷頻繁接送李國宏去健身中心健身,兩人的關(guān)系漸漸近了起來,就在馬雷心里暗暗歡喜的時候,李國宏攤牌了,找馬雷談話說,你還得踏踏實實地工作,不要老想著歪門邪道。一盆冷水澆在了馬雷頭上,馬雷有些心灰意冷。當晚下了一場大雨,電閃雷鳴,街道上的水沒過了半個車轱轆,后來轉(zhuǎn)成小雨,稀稀拉拉,讓人心煩。晚上十一點多,積水退去了一點,馬雷和王薇薇在家里看了會兒電視準備睡覺,李國宏打來電話,讓馬雷馬上去趟郊區(qū)的隱苑。馬雷下樓打車,打了二十分鐘也沒打到車,路面積水,想必出租車司機也回家休息了。

馬雷上樓,讓王薇薇開車跟自己走一趟,王薇薇不情愿,說這么大的雨路上難走。馬雷說就當是救場了,我以后的前途發(fā)展都在李廠長身上了。

王薇薇起身點燃一支煙,半晌沒說話。她站在梳妝臺前,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煙霧彌漫在鏡面和現(xiàn)實之中,像是在平靜的湖水里肆意游蕩的金魚,沒有方向。有那么一瞬間,她分不清哪一面是真實的,哪一面是虛無的。馬雷在一旁急得團團轉(zhuǎn),王薇薇發(fā)出一聲冷笑,不知是在嘲笑馬雷,還是在嘲笑她自己。

之前在蛋糕店當裱花師時,王薇薇認識了馬雷,那時候他還是機械制造廠的一個技術(shù)員。論顏值,論條件,馬雷太一般了,圍繞在王薇薇身邊的異性里,隨便拎出來一個都勝過馬雷。但是到最后,她為什么偏偏選擇了馬雷呢?她一直相信直覺,她自己下的定義,直覺并不是什么所謂的眼緣,更不是賭一把,而是她覺得,在她的命里,就必須有馬雷這個人。她工作時在蛋糕上精心地設(shè)計圖案和造型,下班后經(jīng)常獨自一人逛酒吧,每次都會喝很多酒。她并不認為她的性格中存在著什么反差,倒是覺得人活一回,何必要在乎別人口中的規(guī)矩,做別人的附庸。后來,馬雷用他的實際行動,穩(wěn)住了王薇薇的心。隨著感情的深入和對彼此的了解,他們也談到了婚姻。馬雷當上車間副主任以后,生活和收入確實好了很多,單憑這一點,王薇薇覺得還算是沒看走眼。她去酒吧或者和朋友喝酒的次數(shù)漸漸地減少了,雖然她有著放蕩不羈的外表,但做事情的分寸她把握得剛剛好。至少她的是非觀還是很正的,什么事情該做,什么事情不該做,她心里拎得清。后來她按照馬雷的意思,辭去了蛋糕店的工作,賦閑在家,給馬雷做做飯、打掃打掃衛(wèi)生,遇上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到另外一個城市走走。

一根中支的蘭州煙化為灰燼,馬雷已經(jīng)換好了衣服。接過馬雷遞來的車鑰匙,王薇薇才從剛才的思緒中走出。她忽然有點期待婚姻了,或者說突然好想馬上結(jié)婚。

王薇薇開車到了隱苑,心說,這可真夠隱蔽的,一般人真找不到。進去才發(fā)現(xiàn)這里原來是個私人會所,李國宏坐在包間的椅子上打瞌睡,桌子上一片狼藉。

馬雷叫醒了李國宏,說抱歉來晚了,路上全是積水,剛進郊區(qū)的時候土路上有些泥濘。李國宏說沒事,怎么還帶了個司機?馬雷說,我未婚妻,王薇薇。這場飯局是李國宏組織的,邀請客戶吃飯,雨下大了,李國宏把領(lǐng)導(dǎo)們都送上各自的專車,想打個車回家,卻發(fā)現(xiàn)這地段根本打不上車,這時候才想起馬雷。

馬雷坐在副駕駛座,李國宏坐在后座。雨小了,進了市區(qū)后燈光反射在路面上,很晃眼。李國宏從后視鏡里偷瞄了王薇薇幾眼,心說這女孩長得還算清秀。

經(jīng)過這次雨夜接送,李國宏對馬雷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轉(zhuǎn)變,一有什么事兒就會叫馬雷幫忙,馬雷的薪資也逐漸漲了起來。有幾次李國宏有意無意地打聽起王薇薇,甚至有一次李國宏帶馬雷去和客戶簽訂單,還提議讓馬雷把王薇薇帶上。

馬雷總是裝傻,說王薇薇忙,就不要讓她跟著參與了,感謝領(lǐng)導(dǎo),心里卻恨透了他,心里罵,龜孫子,癩蛤蟆還想吃天鵝肉。

老董喝了口水,繼續(xù)說,我在女澡堂里確實逗留了一會兒,首先我把窗臺上的玻璃渣子清理了,還得量尺寸,剪開塑料布,這就浪費了很多時間。我堅決否認我偷了內(nèi)衣,警察非要把我?guī)У骄掷镞M一步審查。恰好車間副主任進來找廠長簽字,看見我被警察詢問,就向警察了解了一下情況,他聽完就向警察打保票,說我為人正直,不可能做出那么猥瑣的行為。最終,廠長、警察、車間副主任還有我,就在廠長辦公室里商議出了這件事的處理辦法。由警察出面,聯(lián)系報案人,中間調(diào)解,我最終賠了292元給報案人。此事不再宣揚,此后,廠長和車間副主任會對我的行為負責,若再有此類情況發(fā)生,他們第一時間把我送到派出所。

這事就此打住了,但是帶給我的心理創(chuàng)傷卻久久沒有停止。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不久這件事就在全廠傳開了。我感覺在廠里遇見的每一個人,只要見到我,心里就會想,這個變態(tài)狂,猥瑣男。可我是被冤枉的。后來想想,是自己多管閑事害了自己。我這輩子也夠失敗的,五十多歲了,還是光棍一條,時時刻刻被人欺壓。想開了也好,人啊,總得為自己而活,不能活在別人的口中。我本來沒臉再去廠里上班,想明白這些,我又拾回了勇氣。臨時工還得繼續(xù)當,因為生活所迫。

直到前幾天,我的怒火再次被點燃。車間副主任,以前是我的徒弟,他工作上失職,給廠里帶來了不小的經(jīng)濟損失,竟然讓我給他背鍋。我堅決不同意,他又提起之前懷疑我偷女同事內(nèi)衣的事。他的意思很明確,上次是他幫我脫了險,這次我就得替他背這個鍋。我說上次你也沒必要給我脫險,有句話怎么說來著,腳正不怕鞋歪,身正不怕影子斜。早知道他會以此相要挾,我不如當時就跟警察走一趟了。我不同意,他便要強行給我開考核單。他欺人太甚,再這樣下去,我非得找他算賬不可。老董嘴角泛著白沫,越說越激動,就像泄了洪的閘門,內(nèi)心的積怨奔涌而出。

老董足足講述了46分鐘。當他對著鏡頭無話可說時,情緒也穩(wěn)定了下來,像一只泄了氣的皮球,軟塌塌而充滿褶皺,他感覺堆積在心里的大山,瞬間變成細石,被傾倒了出去。心里痛快了很多,他示意陳曉月可以結(jié)束了。陳曉月結(jié)束了錄制,拿出一副撲克牌,讓老董選一張自己喜歡的。老董猶豫半天,抽了一張,把錘子裝起來就走了。此時,夕陽已經(jīng)落山。

陳曉月沖了一杯速溶咖啡,打開電腦準備剪輯視頻。她要爭取在晚上九點的黃金時間把視頻上傳到快手上,運氣好的話,還能上個熱門。

陳曉月接觸短視頻平臺是在半年前,沒想到,第一個視頻就上熱門推薦了,短短一晚上漲了兩千多粉絲。陳曉月發(fā)的第一個短視頻是她的自述,標題是《膽小鬼》。陳曉月在視頻中講述了自己從小到大,是如何在膽怯中度過那些夜晚的,她把內(nèi)心的孤獨與恐懼全部交了出來。視頻成為熱門之后,網(wǎng)友紛紛留言,原來像陳曉月一樣的人有很多,他們好像找到了同類。半年前,陳曉月因為成績突出獲得了去澳大利亞格里菲斯大學做交換生的資格,陳松說,出去看看吧,爸打拼這些年,還有點積蓄,夠用。陳曉月欣然答應(yīng)。她想,出去了就不回來了。只有徹底地遠離,才能獲得真正的獨立,忘卻曾經(jīng),重新開始。可當出國的日期臨近,她又覺得,出去了,就真的只有自己了,孤獨的深淵就在腳下,連個爭吵的人都沒有了。她想起陳松,她說不出這種矛盾背后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那你也不能以此判斷李國宏就是殺害王薇薇的兇手啊!你這不是扯嗎?小賀有些不耐煩,陳松走過來,對馬雷說,馬先生,你先回去吧。手機不要關(guān)機,這邊可能會隨時聯(lián)系你。我把你送回去。說罷,小紀和刑偵技術(shù)科的另外兩位男警察也來到了門口,隨著陳松一起出去了。

小賀讓技術(shù)人員提取馬雷剛才拿過的紙杯上的指紋,馬上進行比對。陳松一行人來到馬雷的家,技術(shù)人員在梳子、掃把頭上提取了幾根長頭發(fā)后就回到了局里。

同時,小吳也從精益機械加工廠趕了回來。陳松問,怎么樣?有線索嗎?小吳說,馬雷確實是精益機械加工廠的車間副主任,我大概查了一下門衛(wèi)室的監(jiān)控,關(guān)鍵時間段馬雷確實沒有外出,但還得仔細再過一遍,視頻拷回來了,說著小吳把硬盤拿到陳松面前。

李國宏調(diào)查了嗎?陳松問。小吳說,調(diào)查了,但是那個人不怎么配合,話茬子還挺硬。小賀在旁邊一瞪眼,啥?要不我去會會他?小賀看了看陳松,陳松半天不說話。就在這時,陳松的手機響了一下,他拿出手機,解開指紋鎖,屏幕上顯示對方撤回一條消息,是陳曉月發(fā)來的。他順手打了幾個字:曉月發(fā)的什么?陳曉月卻遲遲沒再回復(fù)陳松。

小賀覺得李國宏有很大的作案嫌疑,等小吳走了,小賀跟著陳松回到辦公室。小賀分析道,根據(jù)目前所了解到的,馬雷以及王薇薇并沒有得罪什么人,不至于要了她的命,那李國宏確實有作案的嫌疑。陳松打電話給技術(shù)科,問指紋比對出來了嗎?小紀說,出來了,不匹配。陳松又問,頭發(fā)上的DNA呢?小紀說,對上了,死者就是王薇薇。

陳松心里一陣莫名的恐慌,汗珠子從額頭上滲出。小賀又說,我去會會李國宏。陳松眼前浮現(xiàn)的卻是陳曉月小時候的畫面,像做夢。陳曉月問,爸爸,世界上有那么多壞人嗎?我怎么看不見呀?我感覺街上的叔叔阿姨都很和善呀!陳松摸摸女兒的頭頂,說壞人都是會隱藏的。陳曉月似懂非懂地踢著腳下的一塊石子,“噢”了一聲。那時陳松穿著警服,站在接陳曉月放學的路上,周圍的人都在看他,還有家長對自家的孩子小聲說,看見沒,人家的爸爸是警察。但讓他自豪的,不是自己是警察,而是曉月的爸爸是名警察。

去吧!一定要撬開李國宏的嘴,陳松回過神來,意識到曉月已經(jīng)遠渡澳大利亞了。他又發(fā)了句話給陳曉月:不忙的時候,打個視頻過來。

小賀帶著另外兩個同事來到精益機械加工廠,李國宏把小賀他們?nèi)祟I(lǐng)到了三樓會議室,叫女秘書趕緊沏茶。小賀問,李廠長的眼鏡是多少度數(shù)的啊?李國宏笑嘻嘻地說,800多度,小時候家里窮,點不起電燈,看書就用煤油燈,把自己弄成了半個瞎子。小賀說,眼神確實有點問題,非得讓我們第二次來。李國宏尷尬的表情里透出一絲不屑,啊哈哈,我錯了警察同志。那你問吧,我把我知道的全說了。小賀問,9月26日全天你在哪兒?都做了些什么?李國宏說,忘了,接著哈哈大笑。小賀真想拍桌子,這時女秘書推門而進,說茶來嘍。李國宏接過茶一一放到小賀他們面前,品品,今年的新茶,蒙頂甘露。

小賀從手提袋里找東西,袋子里很亂,小賀就把手銬、香煙、塑料打火機一一放到桌子上,繼續(xù)在袋里翻找。李國宏見了手銬,有點心虛,把站在一旁的女秘書打發(fā)走了。小賀說,李廠長繼續(xù)講,別一句不知道就沒了,我在聽,不耽誤。李國宏說,9月26號我一天都在廠里辦公。小賀說,監(jiān)控我看了,你早上8點23分05秒離開廠區(qū)的,第二天7點38分19秒才回來。李國宏不說話,小賀終于在袋子里找到了一張紙,啪的一聲拍在桌子上。

這是你近半年的開房記錄,你自己看看。你愛人的電話我也有,要不一起叫過來,問問?李國宏直接站了起來,雙手握住小賀的手直打哆嗦,之前臉上的銳氣全都煙消云散了。警察同志啊,我可沒做什么違法的事啊,廠子絕對是合法經(jīng)營。我實話給你說了吧,9月26日那天我去郊區(qū)隱苑陪客戶了,喝了一天的酒,晚上又繼續(xù)打麻將,后來太晚了我就在那兒住下了。我和隱苑的老板娘,我們是處朋友的,這不犯法吧?小賀冷笑了一聲,不犯法,犯膈應(yīng)。

小賀他們幾人從會議室出來的時候,茶水已經(jīng)沖過三遍,沒有了顏色。李國宏畢恭畢敬地把小賀他們送下樓,剛走到樓梯口,一個人從小賀眼前閃過,小賀覺得眼熟,隨即放眼望去,車間里全是統(tǒng)一著裝,工人們身穿深藍色的工作服在機床前忙碌著。小賀掃視兩眼,自嘲地搖了搖頭。

小賀走到車間門口,李國宏緊張的心終于稍稍松弛了一些,賀警官,咱們說好了啊,那個事你千萬不能向外透露。小賀笑了笑,只要你沒違法犯罪,肯定不會透露出去。一個禿頂?shù)哪腥松锨皢栕咴谧钋懊娴男≠R,領(lǐng)導(dǎo),馬主任在嗎?他電話一直打不通。小賀心說,我哪知道什么馬主任驢主任的。李國宏說,馬主任請假了。你先在這里等著,一會兒有人接待你。這個男人是來送貨的肖國雄,他把皮卡車倒出車間,上車刷起了快手。

十一

馬雷對王薇薇說,最多再等半年,我就提正主任了。怎么樣?我還是有兩下子吧。結(jié)婚的時候給你換輛車,現(xiàn)在這臺二手車太費油。王薇薇臉上貼著面膜,像是戴了個面具,捧著手機說,誰要和你結(jié)婚呀,你想得倒美。馬雷提到結(jié)婚,王薇薇雖然嘴上不情愿,但心里還是震顫了一下。她的微信通訊錄里還存有幾個她的愛慕者,她記不清是在酒吧里添加的,還是在馬術(shù)俱樂部里添加的,反正加上之后也沒見過面。她終于下了決心,與其凌駕于常人的物質(zhì)生活又反被物欲裹挾,不如在樸實的現(xiàn)實中自由呼吸。王薇薇把手機拿到馬雷面前說,你看這個視頻挺有意思,是我最近關(guān)注的一個主播,她的視頻質(zhì)量很高,總能揭開人內(nèi)心最隱秘的部分。

馬雷心不在焉,他這幾天一直在設(shè)想自己成為車間主任后的樣子。近來,李國宏對他越來越認可,兩人關(guān)系越來越近。在酒桌上不止一次,馬雷給李國宏敬酒,李國宏都會拍拍馬雷的肩膀說,好好干,下一步車間主任就是你的了。可是等了兩個月依然沒有動靜,馬雷心里有些急,可是又沒什么用。就在這漫長的煎熬與等待中,馬雷把一個新產(chǎn)品的圖紙畫錯了。

后來車間傳出小道消息,李國宏的侄子今年回國要來精益機械加工廠當車間主任,家族企業(yè)嘛,就得傳承。馬雷聽到這件事時,覺得自己辛辛苦苦、鞍前馬后搭建起來的樓宇轟然崩塌了。

王薇薇都睡了,馬雷把她搖醒,問,薇薇,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李廠長想見見你,下次再有飯局,咱倆一起去行不?

王薇薇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凌晨1點14分,說了句,有病?我才不去,一群酒鬼,喝點酒就不知天高地厚。

馬雷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抱著枕頭去沙發(fā)上繼續(xù)掙扎。王薇薇拿出手機翻了翻微信通訊錄,她把所有不熟悉的、沒有多少交集的異性一一刪除了。聽著馬雷在暗夜里掙扎,王薇薇有些心軟,倘若自己出面能拯救他于水火之中,見一面倒也無妨。

十二

陳松打來視頻的時候,是晚上9點左右。陳曉月剛吃完外賣,正在看一個女主播講述如何將視頻拍得精致,更有水準。陳曉月掛斷了視頻通話,選擇語音通話撥了過去。陳松馬上接了,問干嗎呢曉月?有沒有打擾到你?陳曉月說,吃了。話語自帶一股冷氣。這幾天怎么沒給我回消息呢?陳松問。陳曉月回答,忙。在那邊挺好的吧?陳松又問。陳曉月說,挺好的,就是睡覺的時候老做噩夢。陳松問,什么夢?是不是時差還沒倒過來?陳曉月說,算了,不給你說了。陳松還有很多事要叮囑,現(xiàn)在卻全忘光了。陳曉月不再說話。在那邊照顧好自己,陳松終于說了出來。知道了,陳曉月冷冰冰地回答,從小到大一直都是我自己在照顧自己。4歲的時候我就會自己扎辮子,5歲開始自己洗衣服,6歲的時候我就抱著一個布偶娃娃自己在家過夜,陳曉月在心里嘀咕。

對了爸,回家以后,到我的臥室床頭柜下面找找我的讀卡器,橘黃色的,長得像U盤,陳曉月說。手機里傳來小賀的聲音,陳松說,好,不說了,開始忙了。

陳曉月不知該怎么和陳松交代自己沒去澳大利亞的事。其實也不必交代什么,自己選擇的路,堅持走下去就行。陳曉月做好了打算,明天采訪完本市兩個自愿吐露心聲的人,她就去蘇州、重慶、廈門、南寧轉(zhuǎn)轉(zhuǎn)。她要把采訪范圍輻射至全國,至于成為網(wǎng)紅,她不感興趣。

聽了小賀的匯報,陳松心里也沒了底。馬雷沒有作案動機,李國宏有作案動機,但是卻有充足的不在場證據(jù)。小賀問陳松,現(xiàn)在怎么辦?陳松說,走,繼續(xù)去現(xiàn)場看看。小賀開車走出建設(shè)大街的時候,陳松說,前面路口左拐一下,我回去找個東西,曉月的U盤。

小賀和陳松一起上樓,陳松開了門,一股潮氣夾雜著霉味撲來,家里一片凌亂。陳松說,隨便坐吧,等我一下。別介意,家里沒個女人,有點不像樣。小賀坐在沙發(fā)上說,不介意陳局,回頭你把鑰匙給我,我?guī)沁^來幫您打掃打掃。陳松進了陳曉月的臥室,空蕩的房間里,一切都是靜止的狀態(tài)。他心里一陣難受,假如小賀不在的話,他會關(guān)上臥室門,在里面大哭一場。我的孩子,爸爸對不起你。某種意義上,他失去了曉月。

陳松先打量了一下書桌,上面積攢了薄薄一層灰塵。床頭柜上,有一本《白鯨》。他搬開床頭柜,縫隙里全是灰塵,還有一枚五角錢硬幣。陳松用手掏出硬幣,還有一只拖鞋,在拖鞋下面發(fā)現(xiàn)了橙黃色的讀卡器。陳松馬上拍了一張照片,從微信上問陳曉月,是這個U盤吧?陳曉月秒回,是,但不是U盤,是讀卡器。你先放好。

陳松從臥室里出來,小賀問,好了?陳松點頭,盡量掩飾他內(nèi)心的失落感。小賀把汽車打著了火,準備出發(fā),陳松猛地一驚,像是被雷擊了一下。等等!小賀,等等!

小賀也蒙了,怎么了陳局?陳松已經(jīng)小跑上樓了,小賀慌張地跟在他身后。陳松掏出鑰匙開門,一大串鑰匙,混合在一起,陳松手在發(fā)抖,找了半天才從鑰匙堆里找到家門鑰匙,開門后,飛進了陳曉月的臥室。小賀大喘著氣跟進門,怎么了陳局?你看,這是什么?陳松指了指地上,剛才被他從床頭柜下面掏出來的一只拖鞋。

粉色的,厚底,小賀倒吸了一口涼氣。

陳松問小賀,死者穿在哪只腳上?小賀說,右腳。可這只偏是左腳,陳松說,你馬上通知小紀帶人過來,把這只拖鞋取回去排查。小賀有些猶豫,陳局,這合適嗎?陳松沒回答,關(guān)上了臥室門說,保護現(xiàn)場吧。

陳松回到沙發(fā)上抽煙,小賀聞到潮氣里發(fā)霉的味道再次飄來。小賀說,這只拖鞋應(yīng)該是同款吧!不可能這么巧。要不先問問曉月?陳松搖了搖頭,他心里明鏡一樣,還是遲一些聯(lián)系曉月為好,起碼在技術(shù)科診斷出結(jié)果之后。他的心里五味雜陳,同時又充滿疑惑,這么多年以來,自己究竟和曉月陌生到了什么地步?我的乖女兒如今怎么會和一樁命案扯上關(guān)系?他把煙掐了,感覺手心里出了汗,心跳也在加速。

不一會,小紀就帶人趕了過來,把拖鞋收集在密封袋里。陳松說,我剛才碰過拖鞋,上面可能有我的指紋。陳松又讓小紀在臥室內(nèi)其他物品上提取了陳曉月的指紋。

從樓上下來,三人回到了局里。小紀馬上把兩只拖鞋進行對比,從拖鞋表面提取到了汗液,兩只拖鞋上的DNA相同。陳松眼前一黑,好像墜入了無盡的懸崖。

十三

老董找陳曉月錄制完視頻之后,在街上游蕩了幾日。他越想越覺得不公平,決定去精益機械加工廠找李國宏評理。他把錘子別在后腰上,來到了精益機械加工廠的辦公樓,推門就說,我想向您反映反映馬雷的問題。李國宏聽到“馬雷”二字,頭都大了,連連揮手,老董你先不要說了,馬雷他女朋友死了,這幾天給他放假了。關(guān)于馬雷的任何事,先放一放吧,我還有事,先走一步。李國宏夾著公文包一路小跑地出了辦公室。

陳松終于鼓足勇氣給陳曉月打了語音電話,此時陳曉月正給另一名講述自己內(nèi)心故事的人錄視頻。陳曉月掛斷了,陳松又打過來。陳曉月又掛斷了,隨后陳松發(fā)來幾個字:有急事,速回電。陳曉月只好中止了錄制,打了過去。陳松單獨在辦公室,他把門關(guān)上,電話通了。什么事?陳曉月問。曉月,你認不認識一個叫王薇薇的女孩,年齡25歲。不認識,陳曉月說。孩子,你一定要說實話,我旁邊沒人,說實話。不認識,不認識,不認識!陳曉月連說了三遍。心說,我管你旁邊有沒有人,我也不認識什么王薇薇。那你臥室里的那只粉色厚底拖鞋是怎么回事?陳松問。陳曉月腦袋嗡的一下,她示意那個被采訪者稍等一下,自己出去接個電話。陳曉月走出酒店,來到酒店后面的曠野,什么拖鞋?怎么回事?誰叫你翻我東西了?陳曉月呵斥道。我沒有翻你東西,昨天你不是叫我?guī)湍阏乙幌履愕淖x卡器嗎,在床頭柜后面發(fā)現(xiàn)的。

一個朋友落下的,她叫啥,我不知道。陳曉月冰冷地回答。這句話釋放出了很大的信息,又好像把所有的路都給堵死了。

她叫王薇薇,她死了,頸部斷裂窒息,臉上被潑了濃硫酸,毀容了,陳松說。陳曉月半天沒說出話,無線網(wǎng)超出了酒店范圍自動斷開了。四下里秋風陣陣,干燥而鋒利,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敢向前再邁一步,她夢里的場景就在眼前,黑暗,笑聲,父親,懸崖。

自從在陳曉月的臥室里發(fā)現(xiàn)了那只拖鞋,一個黑影就一直在小賀腦海里浮現(xiàn)。沒錯,就是那晚陳松他們二人重返現(xiàn)場時逃走的那個黑影。當陳松還和陳曉月為這只拖鞋周旋,小賀暗地里讓小紀對比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的那枚腳印和陳曉月的身材特征是否吻合,結(jié)果并不同。

小賀這才放心,有幾次他暗示陳局,不要把注意力放在拖鞋上,說曉月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澳大利亞了,離得那么遠。陳松明白小賀的意思,但這是本案唯一的突破口了,必須從這里鉆進去,陳松暗暗想,若此案真的關(guān)系到陳曉月,必要的時候他就親自去澳大利亞,把曉月帶回來。

黑影,模糊的汽車尾巴。這兩者逐漸在小賀的腦海里有了輪廓。首先是黑影,那晚只有小賀緊跟在黑影身后,只差一步的距離就抓到他了。

精益機械加工廠,沒錯,是這里。小賀向陳局申請,再次查訪李國宏。

十四

馬上調(diào)查董維政,散會!

陳松一聲令下,把手里的資料摔在桌子上,小賀正要下去準備,陳松叫住了他,等其他人走出會議室,陳松低聲和小賀說,抽空幫我查查去澳大利亞的機票。

陳松帶隊,按照李國宏提供的信息,來到了富華小區(qū)12棟2單元103室。小賀在前面敲門,敲了兩聲,門就開了。當門打開的瞬間,小賀的眼前好像出現(xiàn)了一團霧,黑影從里面走出來。沒錯,那天晚上出現(xiàn)在大明村鐵路橋下的黑影就是這個人。小賀的急脾氣上來,上前就來了個擒拿術(shù),把老董的胳膊從后背別了過來,嘴里念叨著,你不是跑嗎?我看你還往哪兒跑!老董疼得大叫起來,問,你是誰啊?放開我,哎呀!陳松及時制止了小賀,示意他先放開老董。

陳松亮明身份之后,老董的眼神里散發(fā)出一種傲慢,一只手在另一只手上揉搓,心里暗罵這個年輕的警察,下手也忒狠了。老董說,找我干嗎?幾年前的事我可都交代了啊。陳松說,不是那個事,你如實交代,本月28號晚上你去大明村鐵路橋底下干什么去了?為什么要跑?

老董收回手,放在膝蓋上,他說,那幾日我閑來無事,夜里睡不著覺,到處溜達,無意間溜達到了大明橋下。你不知道那里最近發(fā)生命案了嗎?案發(fā)現(xiàn)場不得隨意闖入,小賀有點發(fā)怒。老董看了看小賀,那只手又開始在另一只手上揉搓,現(xiàn)在知道了。

據(jù)你們同事說,你和馬雷鬧翻了,有人目擊你從車間里順了一把錘子,你拿錘子干什么?小賀問。老董臉憋得通紅,沒錯。那個該死的馬雷,欺負老實人終于遭報應(yīng)了吧!只是可惜了薇薇,替他擋災(zāi)了,下一個可能就是他自己嘍!

陳松接過話,問,這話是什么意思?老董不慌不忙地從上衣兜里掏出一張撲克牌,是一張梅花Q。小賀和陳松面面相覷。

Q不就是圈嗎?你們看,這個圈的含義多了去了。圈,可以代表圈子,朋友圈、娛樂圈、社交圈。也可以代表一個牢籠,把自己圈起來,畫地為牢。你們想,他在自己的圈子里畫地為牢,是不是最后就把自己給害了?

小賀有些不解,心說,這老董鬧了半天還是個神經(jīng)病啊,這一點,李國宏沒有說過呀。

昨天小賀帶人再次來到精益機械加工廠李國宏的辦公室,李國宏說哎喲,賀警官,您這大駕光臨是又有什么事啊?我可告訴你,我們廠絕對是合法經(jīng)營,我李某違法犯罪的事一概不沾。小賀說,哪來那么多廢話,我問你,上次我過來,你送我下樓梯的時候,是不是有個人要上樓梯,后來拐到別處去了,這個人是誰?把他叫來,我有事要問。李國宏的女秘書趕緊沏茶,李國宏說那個人啊,是老董,我們車間最老實的人,他這段時間請假了。你找他?我現(xiàn)在打電話叫他過來?小賀說先不著急,把他的資料給我一份。李國宏趕緊安排女秘書到人事部查董維政的資料。

小賀拿到董維政的資料后,看了看,那天晚上在大明村鐵路橋下的黑影逐漸清晰起來,根據(jù)自己多年的辦案經(jīng)驗以及橋上監(jiān)控視頻里的人物輪廓對比,這個人就是老董。小賀壓低了聲音對李國宏說,千萬不要告訴董維政我來調(diào)查過他,你要是走漏了風聲,就按包庇罪處理。李國宏頻頻點頭,打保票,賀警官盡管放心,我這嘴比密封圈都嚴,絕對保密。

少廢話,是不是你殺害了王薇薇?小賀揪住老董的衣領(lǐng)。

警察同志,你可得講證據(jù)啊,你有什么證據(jù)證明是我殺害了薇薇那孩子的?

陳局!小吳從另外一個臥室大喊了一聲,有新發(fā)現(xiàn)。小賀把老董揪了過來,床板被掀開,里面有許多女性內(nèi)衣。

陳松問老董,解釋解釋。老董說,怎么了?這些都是我撿來的。個人愛好,犯法嗎?老董懟得陳松不知該怎么往下接話。在眾多的內(nèi)衣里,一個黑色短裙引起了陳松的注意。據(jù)馬雷講,王薇薇那天穿的是一件黑色短裙,紫色T恤,鞋子嘛,他沒太在意。

老董在精益機械加工廠與馬雷鬧掰之后,來到了廠對面的阿榮炒菜館,吃了兩盤炒菜,喝了半瓶白酒,剩下的寄存在飯館。他昏昏沉沉地游蕩在大街上,酒精點燃了血液,他感覺有一股力量要從他體內(nèi)呼之欲出。他拿出錘子,憑著上次馬雷請他到家里吃飯的記憶,來到了馬雷家。他想把所有的憤怒與積怨都釋放出來,這股力量在牽著他走。他原想,一腳把馬雷的家門踹開,進去一頓亂砸,鏡子、窗戶、鍋碗、電視,只要是易碎的,統(tǒng)統(tǒng)砸了,砸得越碎,越解氣。哈哈,以后誰也別想欺負我。

可當老董來到馬雷所在小區(qū)的門口時卻發(fā)生了意外情況,因為沒有門禁卡,他被保安攔住了。保安問,你是不是這個小區(qū)的?老董回答,不是。你來這兒有什么事?保安問。老董回答,報仇。保安回到值班室拿出了驅(qū)趕叉,讓老董趕緊離開。老董說,仇沒報,不走。保安說,再不走我就報警了。老董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再會。老董聽到“報警”二字,頭皮麻了一下。警察好像就站在他面前,手里拿著幾件文胸,問他,是不是又偷進女澡堂了?老董灰溜溜地出了城,他感覺,此刻所有的陌生人都在看他,他就像被放置在獨幕劇的舞臺上,底下坐滿了觀眾。

過了繞城公路,就是京海鐵路,老董上了護坡,沿著鐵路走在鐵絲網(wǎng)外側(cè)。這條路是屬于老董自己的路,不管他是失落了還是高興了,都會沿著鐵路走一走。有時候過來一輛火車,老董就對著火車搖搖手,他感覺飛速閃過的車廂里千人一面,沒人認識他,陌生人,對于他而言可能才是淳樸的。遇上運煤的火車經(jīng)過,他就撿起一塊石子,往車上扔,他想,當煤車到達目的地的時候,有人會發(fā)現(xiàn)這顆混入煤海的石子嗎?就比如自己,混跡在人海之中,誰會放在心上?

老董繼續(xù)往前走,秋日的午后,太陽明晃晃,曠野中微風吹過,愜意,愜意啊。前面就是大明村了,這是老董沿著鐵路走出最遠的距離,再往東是哪里,他也不知道。

他不敢再向東走去,他怕天黑了自己走不回來。遠方對于他的吸引,遠不如踩在腳下的路踏實。他已經(jīng)開始計劃過幾天繼續(xù)回精益機械加工廠上班的事。他坐下來抽煙,抽完了把煙頭彈到護坡下面的草叢里,之后困意來襲,酒精燃燒后的灰燼就是炸裂般的頭痛,他把頭埋在胳膊搭起的支架里,睡覺,眼前變成金黃色。

他趕緊起身,去草里尋找剛才被他彈出去的煙頭。秋草枯黃,若是因為這個小小的煙頭而引發(fā)山火,后果不堪設(shè)想。煙頭沒有找到,估計燃盡熄滅了,卻在草叢里發(fā)現(xiàn)了一條黑色短裙和白色內(nèi)褲。老董眼前一亮,像一只饑餓的豹子,突然發(fā)現(xiàn)了一只兔子。

這就是短裙和內(nèi)褲的來歷,老董說。陳松和小賀聽完,好像沒什么漏洞。小賀又問,那你那天晚上再次來鐵路橋下面干什么?警察同志,我確實不知道薇薇那孩子的尸體是在橋的南面被發(fā)現(xiàn)的,這個裙子和內(nèi)褲是在橋的北面發(fā)現(xiàn)的。自從撿到黑色短裙和白色內(nèi)褲,我回來就琢磨,周圍會不會還有其他的衣物,比如牛仔褲什么的,于是那天晚上我決定再去周圍轉(zhuǎn)轉(zhuǎn),誰知剛從鐵絲網(wǎng)上穿過,遠處就有輛車過來,我趴在草叢里,心想等車過去我再找,誰知,那輛車卻停下了。我心想,壞了,我這是要暴露了,出于本能,我起身就跑,結(jié)果一個小伙子,健步如飛就撲向我,我還以為是黑色短裙的失主找上門來了。我知道穿過鐵絲網(wǎng)上的洞口,再往前就是一片樹林,進了樹林我就安全了。那個小伙子速度真快啊,差一胳膊的距離就被他抓到了。我感謝那列火車,及時救了我。猜得沒錯的話,那個小伙子就是你吧?老董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盯著小賀。

十五

這幾日,陳松總感覺如履薄冰,從富華小區(qū)回來之后,腳下的冰更是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裂痕。今天是周六,他讓小賀回去休息休息,陪陪家人,有什么情況電話聯(lián)系。

孩子,你必須得和爸爸說實話,這幾天有一種不太好的預(yù)感縈繞著我。你媽媽走得早,是我沒照顧好你,在這里我給你道歉。可是,路還長,我們相處的時間還有很多,在以后的日子里,爸爸會抽出更多的時間陪你。現(xiàn)在你所面臨的事,已經(jīng)超出了爸爸的能力、職責范圍了,甚至已經(jīng)到了無法控制的地步。現(xiàn)在我不是以一個警察的身份在和你交談,而是以一個父親的身份,真誠地和你交流。曉月,你告訴爸爸,你和王薇薇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她的死和你有沒有關(guān)系?

編輯完上面這段文字,陳松檢查了兩遍,覺得沒什么問題,從微信上給陳曉月發(fā)了過去。

接下來就是漫長的等待。已經(jīng)連續(xù)幾天晚上,陳松都沒睡好,現(xiàn)在腦袋里一陣眩暈,下墜感襲來。他甚至在心里默念,阿彌陀佛,菩薩保佑。他急切地想收到回信,聽曉月向他詳細地說明,她和王薇薇根本就不認識,那只拖鞋嘛,只是巧合而已,并能舉出相應(yīng)的證據(jù)。他又想遲一點收到回信,如果曉月打算向他坦白真相——因為某種糾紛,她在臥室里將王薇薇殺害,然后拋尸大明村鐵路橋下。想到這兒,陳松害怕極了,他拿起手機想再次給曉月發(fā)條微信,叫她不用回復(fù)消息,不要和國內(nèi)的任何人聯(lián)系,包括自己在內(nèi)。讓她永遠不要回來了,自己會定期給她打錢。

這個念頭像一道閃電一閃而過,我怎么會有這種想法?那自己該怎樣面對受害者?面對這身穿了近四十年的警服?還是去趟澳大利亞吧,必須把曉月帶回來。

陳松的手機依然是一片寂靜,天色逐漸暗了下來,他感覺胸口被壓上了一塊巨石,動彈不得,仿佛置身于無邊幽暗的森林之中,不遠處野獸嚎叫聲不止。他自責于錯過陪伴曉月成長的時光,如今,王薇薇被害一案,他莫名地感覺自己將會徹底失去曉月。他抬頭看了看,一輪明月高掛夜空,他找不到夜的出口。曉月,你在哪兒?曉月,不要離開我。

陳松身體一顫,醒了。又是一個短暫而莫名其妙的夢。這時門外有人敲門,陳松想可能是小吳,他今天值班。進來,陳松喊了一聲,這一聲喊得有氣無力,好像大病初愈一樣。

陳松抬頭看的時候,陳曉月已經(jīng)站在他面前。陳松覺得自己看花眼了,又一想,自己難道還沒從夢中醒來?他愣了一下,曉月?你怎么回來了?

我餓了,我要吃涮羊肉,陳曉月把行李箱放在茶幾上,順勢坐在了沙發(fā)上。陳松這才反應(yīng)過來,夢早就醒了。好好,咱們現(xiàn)在就出去吃。陳曉月坐在陳松對面,羊肉在翻滾的白湯中漂浮不定,看著眼前的大活人,陳松覺得有些虛無。陳曉月夾起一團羊肉說,不要問我怎么突然回來了,我壓根就沒走,這幾天在北山根戛納酒店住了幾天,有事,機票退了。陳松不動筷子,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陳曉月看,生怕目光移開,曉月就憑空消失了。

陳松問,看到我給你發(fā)的微信了?陳曉月又夾了一團羊肉說,看了,凈說些沒用的。給,陳曉月順手遞給陳松一個U盤,答案都在這里,你想知道的。陳松接過U盤,又加了兩盤羊肉。陳曉月說,今天見面,一個是為了把U盤給你,協(xié)助你調(diào)查,公事。另一個是我想吃涮羊肉了,找你,私事。陳松揮手喊服務(wù)員加菜,陳曉月放下筷子說吃飽了。陳松只好作罷,這頓飯雖然他一口沒吃,但他覺得,身體里有種東西讓他感到安心。從火鍋店出來,他抬頭看了看,明月高懸,秋風襲來。

十六

大家好,我是鵪鶉鴨。我們每個人都是被困在生活泥淖之中的迷茫者,你是否能走出呢?下面有請本期的講述者,讓我們聽聽她藏在心底最真實的聲音。

鏡頭切換,一個女孩出現(xiàn),雖然戴著口罩,但依然能夠看出面部輪廓柔和,眉眼清秀,長發(fā)飄飄。

今天我要講述的,是我這幾天感到困惑的,我不知該怎么選擇。我這個人本來就有選擇困難癥。我和我男朋友很相愛,他人很優(yōu)秀,工作也很努力,事業(yè)一天比一天好,但讓我沒想到的是,在他事業(yè)上升期的關(guān)鍵時候,我竟然被卷進了一件惱人的事件。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和他們廠長見面了,那天晚上下大雨,我和我男朋友去接他們廠長回家,從那以后,他們廠長就以提拔我男朋友為借口,想和我多接觸。

我們都是成年人,誰都不傻,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幾次,我男朋友都主動拒絕了廠長,最近幾天,不知他們廠長從哪兒弄到了我的微信,雖然不是每天騷擾我,但是每次發(fā)微信都問我愿不愿去他們那兒上班,說他們正好缺一個市場部經(jīng)理,收入很可觀。我回絕了幾次,后來就不理他了。最近這幾天,我男朋友回家之后總是心不在焉,有好幾次晚上回家都是獨自喝悶酒。

我問他怎么了,他說沒事,工作上的事,不好干。我猜到了,肯定是他們廠長刁難他了。我說要不咱們別干了,實在不行,換個單位。我男朋友沒說什么,反過來安慰我說沒事,他不想放棄前期的付出,就差一步了,他要給我一個安穩(wěn)的生活。

后來我想,我要找他們廠長談?wù)劊偃缯媸且驗槲遥蚁M咛зF手,再說我也不是他想的那種人。

后來,我男朋友像變了個人似的,焦慮多疑,茶不思飯不想,他說,能不能讓我和廠長見一面,他陪著。我嘴上答應(yīng)了,此刻才知道自己的地位。我問他,沒人手持尖刀逼迫你吧?或者你沒闖下什么禍吧?他搖搖頭,眼睛像熊貓。他說,差一點,這一點火候就是我。

那天晚上,我和他來到隱苑,參加他們廠長組織的飯局。酒過三巡,我不知道我男朋友是何時離開席位的,后來我發(fā)微信問他去哪了?他沒回。我借著去洗手間的機會,給他打電話,他關(guān)機了。

你這兒有酒嗎?啤的就行,她對著鏡頭問。陳曉月說,有,我去拿。一會兒從畫面外遞過來一只杯子。她接過杯子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完了。

她繼續(xù)說,從洗手間出來,人已經(jīng)走了一半,一切我都明白了。我看到了一個人虛偽面皮背后的可怕,也感受到了人心的險惡。廠長非要打車送我,我就答應(yīng)了,上了車廠長就睡著了,可能是剛才那幾個深水炸彈喝得過于兇猛的原因。等到了目的地,我叫醒了他,他問這是哪兒,我一指,精益機械加工廠。他問我,怎么來這里了?我說,領(lǐng)導(dǎo)同志,請你好自為之。若不想讓我揪住你到廠區(qū)叫喊一番,以后最好不要再騷擾我以及我男朋友,再見!

事情的經(jīng)過就是這樣,你們說我還能相信愛情嗎?我也做出決定了,錄完這個視頻,我就徹底和他斷了關(guān)系,既往不咎,一刀兩斷。我就是這么決絕,觸碰了底線,就好比觸碰了炸彈的引線。我可以一輩子不找男人,也可以一輩子一貧如洗。干凈的內(nèi)心和純粹的靈魂,才是我想要的。別的,我瞧不上。謝謝你的啤酒,把這些說出來,我心里痛快多了。對了,啤酒還有嗎?

抽一張撲克牌吧,這是我們節(jié)目的慣例,陳曉月說。女孩隨機抽了一張,紅桃K。視頻到此結(jié)束,會議室里空蕩感襲來,沒有任何聲音。

小賀、小吳、小紀還有兩名同志都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轉(zhuǎn)到陳松的臉上。陳松說,繼續(xù),然后呢?后來她喝了六瓶啤酒,喝醉了,大哭了一場,我記錄下來了,可是想了想,未經(jīng)人家同意,這樣不好,何況還是在醉酒狀態(tài),所以視頻就刪了,陳曉月說。她在視頻之外對你講了什么?小賀問。罵她男友,最后罵每一個男人。后來大約是下午四點吧,我打車把她送回去,她掙扎著不走,還要喝啤酒。上了車我才發(fā)現(xiàn)她一只腳穿著我的拖鞋,一只腳穿著她自己的鞋。我讓出租車等一會兒,跑上樓把她的另一只高跟鞋用袋子裝好,放進了她的手提包里,把她送回家,扶到沙發(fā)上睡著了,我才回去。

這些句句屬實,不信你們可以調(diào)取監(jiān)控。大家看著陳曉月,點了點頭,好像一場馬拉松賽,她是第一個到達終點的選手。小賀又問道,被害人上衣兜里的那張撲克牌是什么意思?陳曉月回答,我讓每一位參與視頻錄制的人都選擇一張自己喜歡的撲克牌,想根據(jù)他們所選擇的撲克牌,分析一下人物性格與星座的關(guān)系。

你把去澳大利亞的機票退了?陳松突然冒出一句。

十七

馬雷說話的聲音有些顫抖,胡茬子已經(jīng)把嘴巴包圍。9月26日那天晚上下班后,我發(fā)現(xiàn)王薇薇滿身酒氣地在沙發(fā)上睡覺,地上擺著一只陌生的拖鞋和她平時穿的高跟鞋。我想,她一定是和李國宏喝的酒,再往后,我不敢想。我當時真的很崩潰,我沒有叫醒她。我坐在地上,哭了。我不知道我失去了什么,也不知道我得到了什么。總感覺,我們此刻遠了。

小賀想上前拔掉他嘴里的煙,叼根煙說話磨磨嘰嘰,聽得真讓人心急。順便給他兩拳,豬狗不如的東西。陳松示意小賀,冷靜。

后來,王薇薇聽到動靜,醒了,問我怎么了,是不是李國宏又開始刁難我了?我沒回答,問她今天是不是陪李國宏去了?她說,這不是你的意思嗎?我罵了她,她就說,是,我把李國宏陪得舒舒服服的。怎么了,這回你滿意了嗎?我不就是你和李國宏交換利益的籌碼嗎?馬雷,我真是看走了眼!原來我在你心中的價值就是這樣,行,這回你滿意了吧?

我感覺我的天塌了,我讓她趕緊滾,我再也不想見到她。我甩門出去了,誰知這一走就和她永別了,這回真的再也見不到她了。

警官,能不能馬上逮捕李國宏?我求你們了,我給你們跪下了,說著馬雷跪在地板上,嗚嗚地哭起來。

陳松心里有了底,他知道,一切就要真相大白了。你先起來,從你家走了之后你還聯(lián)系過王薇薇嗎?陳松問。馬雷回答,沒有。一連幾天我都沒聯(lián)系她,我心里的這個坎過不去,其實也不是跟薇薇過不去,而是跟我自己過不去,我感覺我活得像個鬼。直到我看到你們在網(wǎng)上發(fā)的尸體認領(lǐng)公告,這才知道薇薇被害了。

馬雷回去后,小賀對陳松說,26日晚,21時23分,王薇薇在精益機械加工廠對面的阿榮炒菜館門前出現(xiàn)過,視頻是今天上午才排查出來的。陳松推斷,王薇薇之所以會出現(xiàn)在這里,可能是想來找馬雷解釋解釋,也可能是想來找李國宏大鬧一番。小賀點頭表示贊同。

陳曉月發(fā)來微信問陳松,晚上回來打會兒羽毛球?陳松回復(fù)說,好。一個陌生號碼打了進來,開口就問陳松在不在單位?陳松說在。不一會兒老董神色慌張地來到局里,說有要事和陳松說。

小賀沒好眼神看他,把他領(lǐng)到了陳松辦公室。說吧,陳松遞給了老董一根煙。

我想起來了,26日那天下午我回到家后,越想越不對勁,還想去精益機械加工廠找李國宏。到了門口我問保安老范,李廠長在不在?老范說不在,李廠長早上走的,現(xiàn)在還沒回來。后來我沿著馬路往回走,路上開過去一輛車,是一輛皮卡車,這輛車我見過,你猜怎么著?陳警官,我好像從車窗里看到薇薇了,但現(xiàn)在回想起來又不確定。小賀馬上站起來,又坐下了,他知道,此刻不應(yīng)該打斷老董。然后呢?陳松問。雖然看見王薇薇,但我也沒放在心上,畢竟我當時正為馬雷的事上火呢。

車牌號記住沒?或者是什么車?型號、樣式都可以,小賀再次站起來,激動地說。老董說,沒記住車牌號,車型嘛,對!就和肖國雄的車一樣。

誰是肖國雄?陳松問。哎呀,就是給精益機械加工廠送貨的那個司機,肖國雄。陳松點點頭,若有所思。老董突然拍了一下大腿說,對了!我又想起一件事,那天晚上在大明村鐵路橋下,在你們趕到前,還有一個車經(jīng)過,停了有十幾秒,后面車燈照過來,那輛車才走的,我在蒿子叢里趴著看到了,也是這個車型。小賀腦袋里飛速閃過一輛皮卡車的輪廓,喊道,想起來了,上次去精益機械加工廠調(diào)查李國宏的時候,車間里確實有個送貨的司機,禿頂,身材魁梧,他開的就是一輛皮卡車。案發(fā)當晚大明村鐵路橋下監(jiān)控拍到的模糊車尾,此刻如同一塊斷裂的積木,在小賀腦海中被拼接上了。

對上了!陳松激動地說,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小賀大聲問,你還想起什么來了?一次性說完!沒了,老董白了他一眼。陳松握了握老董的手說,對上了,全都對上了!老董,你為我們提供了很重要的線索!你等我一會兒,然后咱們?nèi)コ渣c怎么樣?

陳松來到二樓技術(shù)科,給小紀打電話讓他馬上到崗,又讓小賀聯(lián)系交管部門,調(diào)取26日晚精益機械加工廠以及阿榮炒菜館前后路口的監(jiān)控,找到肖國雄的這輛車。派兩個人去精益機械加工廠獲取肖國雄的相關(guān)資料,力爭今晚逮捕肖國雄。

陳松部署完這些,回到辦公室,發(fā)現(xiàn)老董早就走了,茶幾上留下一個滲出茶漬的一次性紙杯。陳松掏出手機看了看,23點14分,才想起來答應(yīng)曉月回去打羽毛球的事。又食言了一次,他心里一陣慚愧。

十八

在城中村五家營子抓捕肖國雄的時候,他正在二樓出租屋內(nèi)打呼嚕,滿身酒氣。小賀一腳把門踹開,其他人上來一把將他按住,直到戴上手銬的那一刻,他都沒掙扎一下。

強光手電晃得他睜不開眼睛,小賀大聲問,叫什么名字?!肖國雄!肖國雄回答。知道自己犯什么事了嗎?小賀又問。殺人,肖國雄回答。好,帶走!小賀說。

陳松當晚就對肖國雄進行了突擊審問,詢問與核實完基本信息之后,陳松對肖國雄說,說吧,為什么殺害王薇薇?肖國雄酒還沒醒,啊?她叫王薇薇啊, 人長得挺漂亮啊!為什么殺害她?那你為什么吃羊肉啊,自然規(guī)律啊。啊哈哈,哪有那么多為什么。旁邊的記錄員看了看陳松,意思是要不要繼續(xù)審問下去。陳松擺了擺手,示意他繼續(xù)。好,你在哪里弄到的硫酸?為什么要將被害人毀容?陳松繼續(xù)問。啊,那個容易啊,我去給精益機械加工廠送貨的時候,在他們廠房門后順的。本來打算回來燒一下馬桶里的尿堿,馬桶那股味兒,每當深夜就反臭,肖國雄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

小賀在隔壁房間看視頻,心里早就燒起一把怒火。有幾次他都想沖過去,先教訓(xùn)肖國雄一番,殺殺他的銳氣。

陳松繼續(xù)問,你知道你親手毀掉了幾個家庭嗎?無辜的生命,就這樣被你踐踏,你還有一點人性嗎?人死不能復(fù)生,現(xiàn)在是你唯一的贖罪機會。

肖國雄沉默了一會兒,低著頭,像是睡著了。陳松也有些累了,打算今天就到這兒,等明天醒了酒再審問。陳松準備起身,肖國雄發(fā)出嗚嗚的哭泣聲,陳松以為他是在打鼾。對不起啊!肖國雄突然大喊一句!站在他身后的警察被嚇了一跳。

我說,我都說。肖國雄抬起頭來,眼睛卻是閉著的,一行淚水已經(jīng)流過了下顎。其實我是臨時起意,那天中午,應(yīng)該是25號吧,我去精益機械加工廠送件,出廠的時候,保安對車輛進行正常檢查,我下來抽煙,看到一個長得很漂亮的女孩在門口徘徊,我就多看了幾眼,男人嘛,正常。后來我看到馬雷從廠里面出來,原來那個女孩是在等馬雷。我見到馬雷頓時有些心虛,因為我剛剛從車間門后面順了一瓶硫酸,假如被保安發(fā)現(xiàn)了還好解釋,要是被馬雷知道,事就大了。

我趕緊上車,坐進駕駛室,硫酸就藏在座位下面。我心想,馬雷這小子艷福不淺啊。第二天晚上,我又去精益機械加工廠送貨,出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擦黑,看到那個漂亮的女孩獨自一人在廠門口走,我就停車搭訕了幾句,我說我是給馬主任送貨的司機,問她去哪兒,可以捎她一截。我本來就是搭訕一下,沒想到她居然上車了,上車我才發(fā)現(xiàn),她好像喝酒了,一只腳穿的拖鞋,一只腳穿著高跟鞋。我問她,去哪兒?她說你直走就行。我承認,我最近都是酒后開車,不喝酒我渾身難受。當時借著酒勁,我瞟了她幾眼,夜色影影綽綽的,我發(fā)現(xiàn)她更美了。我說,妹子要不哥帶你玩兒去?此時車已經(jīng)快開出市區(qū)了。她不說話,好像有什么心事。我問她,你家到底在哪兒,再往前就是大明村了。她還是不說話,我就繼續(xù)往前開。

我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大白腿,沒想到她卻突然給了我一耳光,還說了句,臭男人,你也配!趕緊停車。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那熊樣。沒錯,我叫肖國雄,就應(yīng)該有個熊樣嘛!

不知怎么的,這個美女突然就變成了我家那只母老虎杜燕林。我當時害怕極了,雙手發(fā)抖,心跳加速。我想,我都被杜燕林趕出來了,什么時候她又跟到車上了?沒用的東西,扶不上墻的爛泥,王八!這些罵了我半輩子的話又在我耳邊回蕩。她還在罵。我記得有個電影里說過,忍無可忍無需再忍!我剎住車,用她胸前的安全帶捂住她的嘴,讓咒罵聲停下來。后來她就不出聲了,原來安全帶勒在了她脖子上。世界變得安靜了,我感覺就像洗了個熱水澡,身上輕快多了。嘲諷、謾罵了我一輩子的聲音永久停止了。

我搖了搖杜燕林的手,她沒反應(yīng),不對,這不是杜燕林。我回過神來,她是馬主任的女朋友。看著她漂亮的小臉,白白的大腿,而且沒有反抗,我就把車停在路邊,準備辦一次事,可當我脫下她的裙子后,我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泄了,真是掃興。這么姣好的面容可惜了。我忽然意識到,我殺人了,犯法了,我無處可逃了。我的大腦一片空白,不知該怎么辦,這么大活人,不對,她已經(jīng)死了,該藏在哪里?

于是我想起了藏在車座下面的那瓶硫酸。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了,我在車里坐了兩個多小時,才把她拖到大明村鐵路橋下面的草叢里。我全程都戴著線手套,應(yīng)該不會留下指紋。

按照我的經(jīng)驗,晚上12點多,橋上會經(jīng)過一列運煤火車,那時候橋上的攝像頭會劇烈抖動,拍不到我。等了一會兒火車來了,我才敢開車過去。剛走出不遠,我發(fā)現(xiàn)她的裙子和內(nèi)褲還在車里,我就隨手扔到了旁邊的草叢里。說實話,我也活夠了,所以沒抱什么逃跑的希望,只是沒想到這么快就抓到我,我認罪。說完肖國雄把頭低下,問現(xiàn)在可以睡覺了吧?

十九

陳松回到家時,天色漸亮。馬路上已經(jīng)有清潔工在清掃樹葉。他輕輕地打開門,陳曉月還在熟睡中。他坐在沙發(fā)上點了支煙,如釋重負。他想,等曉月醒了,問問她繼續(xù)出國還是留在國內(nèi)。他打算請兩個月假,陪曉月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當陳曉月醒來的時候,桌子上放著做好的煎蛋和冒著熱氣的包子。陳松則換上了運動裝,在衛(wèi)生間擦鞋。

陳曉月問,抓到嫌疑人了?陳松說,抓到了,接下來的事都交給你小賀叔叔了。快點吃,吃完咱們?nèi)ゴ蛞粫河鹈颍锔邭馑苓m合戶外運動。

陳曉月沒說話,坐在餐桌前,咬了兩口包子。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她又想起前不久她做的那個噩夢,她想告訴陳松,想想還是算了。她說,今天約了另一個粉絲錄視頻,不過,可以推到下午。

陳松說,你慢慢吃,我去樓下等你,拍子我先拿下去。剛出門,好像想起了什么,陳松側(cè)過腦袋問陳曉月,王薇薇抽到的那張紅桃K,有什么寓意嗎?

陳曉月說,沒什么寓意,不過她說,像王后。

秋色海水一樣漫延過來,再過幾天就是霜降了,萬物將進入靜止狀態(tài)。懸崖在腳下,岸邊也在腳下。

責任編輯 王子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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