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班患了一場大病,差一點兒沒能從醫院里走出來。
小班覺得對不起老班,當兒子的,此生欠爸爸的太多太多。
爸爸在單位任勞任怨,像老黃牛一樣默默耕耘奉獻。在家庭克勤克儉,像螞蟻一樣忙忙碌碌。而今退了下來,正是享受人生的好時候,可是身體出了大問題。一想到這些,小班的眼睛里不禁濕濕的。
小班想,也許爸爸剩下的時間不多了,要讓老人家快樂起來。
老班的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了,春天也來了,百花爭艷,萬木鬧春,滿眼春色。小班跟老班商量說,爸爸,帶你去旅游吧?散散心。沒想到老班答應得爽快。之前,一提這個事兒,老班不是吹胡子就是瞪眼睛,浪費那個錢干啥?錢是大水淌來的嗎?
小班上前摟住老班,把腦袋伸到老班面前,問,爸爸,想到哪里旅游?
老班目光從小班的笑臉上移開,盯住廳堂里那幅偉人拿著油紙傘的油畫,發了一會兒呆,斷斷續續地說,韶山沖,映山紅。
小班自然知道,老班這一代人,對那個地方的敬仰和向往,與生俱來。當即決定,駕車前往。
四月是個好季節,漫山遍野的映山紅開得無法形容,既溫柔又暴力。一簇簇,一團團,一片片,一山連著一山,像鋪展開來的優美畫卷。小班雇個擔架抬著老班,將韶山景區游了個遍。老班高興壞了,眉眼笑開了花。只是擔架抬他的時候,想到一個不太友好的名詞,電視電影里都把那個名詞描述為壞人,自己可不是壞人,一輩子沒有剝削過人。
父子倆來到偉人銅像廣場,獻了花,鞠了躬。
路邊有賣盆栽映山紅的,老班買了一盆,放在后備箱里。
回到家,老班叮囑小班把映山紅放到陽臺的得風得陽處,把其他的花花草草挪到一邊去。
老班給映山紅澆水、施肥、修剪,調理得好,長得自然旺。每天,老班都要到陽臺上瞅幾眼,不瞅幾眼,心里就發慌。
映山紅長得快、長得旺,老班心里更慌。盆太小,撐壞了怎么辦?水和肥,跟不上怎么辦?不行,得給它找個好去處。
在小區里溜達了幾圈,老班發現一個隱秘的好地點。西南角的冬青叢后面,有一小片空地,土是熟土,陽光能夠透進來,關鍵不在明處,不會被人破壞。
趁著夜色,老班將映山紅移栽過來。松土,澆水,封土,再澆水,用腳小心地踩實,老班才放心回家休息。
老班下樓勤快了,腿腳比以前利索了,手里攥一個礦泉水瓶子,兜里揣幾粒花肥,悄悄向冬青叢靠近。慢慢靠近時發現,有條小青蟲在花蕊間蠕動。這還得了!老班眼疾手快,捉了它,摔到腳下,再蹍兩下,直到青蟲粉身碎骨,老班才解氣。
映山紅更旺了,枝葉伸展開了,三個花朵盡情綻放,下面還有四個花蕾,正準備開放呢。老班從書上知道,映山紅花期長,明年會更好看。
小班看到老班高興,自己也高興,心里想著明年再帶老班出去轉轉。
有一天,老班去澆水,看到兩個小孩,腦袋埋在映山紅里,笑臉掛在花朵上,一個大人捏著手機,嘴里喊著一、二、三,OK。老班小跑兩步,突然大吼一聲,別弄壞花!老班的怒火,也激起了大人的不滿,兩個人吵了起來。要不是小班及時趕到,說不定會出啥事呢。
小班出面跟物業商議,在映山紅周圍豎了一圈木柵欄。老班的心才算裝到肚子里,吃得好,睡得也香了。
半夜里,老班被一陣悶雷驚醒,聽到冰雹擊打窗戶的聲音,老班心里一驚,這鬼天氣,深秋了,還下冰雹。老班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摸一把雨傘下樓去了。雨傘罩住了映山紅,卻沒有罩住老班,老班又生病了。
小班知道了緣由,嗔怪老班,說,爸呀爸,是花要緊,還是身體要緊?小班嗓子眼里還有一句話沒說出口,還是命要緊?說著想著,眼睛里濕濕的。
老班的身體本來就弱,終究沒能扛過那個冬天,也沒能再走出那個醫院。
小班遵照老班的遺囑,將那株映山紅捐給了市革命軍人烈士紀念館。同時捐出去的,還有老班的父親——也就是小班的爺爺——一個老紅軍留下來的領章和帽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