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F2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994(2025)17-0116-7
一、引言
在持續縱深推進高質量發展的背景下,資源利用效率低、污染程度加劇是抑制企業綠色轉型的兩大現實約束。黨的二十大強調,“推動綠色發展,促進人與自然和諧共生”。可見,為經濟躍升賦予綠色底蘊是新時代經濟社會可持續發展的必由之路。綠色技術創新是促進企業轉型升級、持續健康發展的重要手段(原毅軍和陳喆,2019)。然而,囿于投入風險高、投資周期長等特征,綠色創新并不能為企業帶來立竿見影的效果。隨著綠色經濟的不斷發展,國家不斷探索確保綠色創新行穩致遠的環境政策,其中綠色金融正是促進企業綠色創新的重要“助推器\"(姚雪松和徐曉光,2023;施雄天和李超,2024)。我國于2017年6月正式開啟綠色金融改革創新試驗區(簡稱“綠色試驗區”)工作,主要通過引導資金流向節能技術開發和生態環境保護產業,促進經濟社會可持續發展。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就\"深化金融體制改革\"提出一系列改革任務,綠色金融在推動我國經濟綠色轉型和發展中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并逐漸成為我國金融機構未來發展的重要方向(劉錫良和文書洋,2019)。
近年來,學者們針對綠色試驗區展開了一系列研究。一是在定性分析方面,胡夢達和鄭浩然(2020)系統構建了中國綠色金融風險評價指標體系,顏文聰和吳偉軍(2020)針對已有創新試點地區提出建設性優化策略。
二是采用定量方法對綠色試驗區政策實施效果進行分析和評價:宏觀地區層面,綠色試驗區設立可以達到顯著的碳減排效應(張振華等,2024),與吳泓翰和徐玖平(2023)基于動態空間面板模型探討綠色金融與碳排放效率關系的結論互為補充;微觀企業層面,主要探討了綠色金融與ESG風險溢價(金縵和凌士顯,2024)、企業環保投資(陳開軍和石智博,2024)和全要素生產率(張小勇等,2024)等之間的關系。
從企業綠色創新驅動因素來看,現有研究主要從制度(王分棉等,2021)、組織(林雁等,2024)以及個體(李毅等,2024)三個維度進行探討。其中,制度壓力是企業綠色創新的主要驅動力(Berrone等,2013)。已有研究發現,環境規制對企業綠色創新主要存在促進作用(唐亮等,2023)、抑制作用(劉樑等,2022)和非線性影響(蘇昕和周升師,2019)。既有研究已進行了較為豐富的探索,但是對于綠色試驗區與企業綠色創新的關系尚缺乏全面系統的研究。值得深入思考的問題是:綠色金融試點政策是否對企業綠色創新有所裨益?如果是,其得益于何種作用機制?
本文可能存在的邊際貢獻在于:第一,考察了綠色金融試點政策對企業綠色創新的影響,拓展并深化了綠色金融試點政策效應的微觀應用邊界。同時考慮綠色金融試點政策對毗鄰省份企業綠色創新的“溢出效應”,有助于精準研判其實施效果,為政策制定提供科學依據。第二,從綠色金融試點政策的“資源配置 + 環境規制\"雙重屬性出發,指出綠色試驗區設立能夠通過改變內外部環境推動企業綠色轉型,為梳理二者邏輯關系提供了嶄新視角。第三,創造性地將數字化轉型水平、高管環保背景等內部情境因素納人考慮范疇,深人考察其在綠色金融試點政策促進企業綠色創新中發揮的調節作用。
二、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綠色試驗區是金融體系構建與綠色轉型相結合的新嘗試,也是經濟邁向高質量發展的必由之路。綠色金融試點政策通過整合各類金融工具、健全金融市場為企業營造綠色發展環境,核心在于資源配置和環境規制二者博弈后產生的“綠色增益\"效應。一方面,綠色試驗區通過加強環境規制向污染企業持續施壓,倒逼企業綠色創新;同時結合綠色金融資源配置功能,縮減綠色創新企業的債務融資成本,運用約束和激勵雙重調節器推動企業綠色發展。另一方面,隨著綠色金融試點政策引起的環境規制強度加大,進一步限制經理人尋租行為,降低代理成本,為企業綠色轉型營造良好氛圍;同時結合“信號傳遞理論”,綠色金融試點政策通過增強企業市場競爭力,穩定發展預期,從而降低企業經營風險,加快綠色成果落地,提振企業綠色發展信心。基于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H1:綠色金融試點政策能夠促進企業綠色創新。
本文將以資源配置和環境規制為貫穿鏈條,從內外部環境視角切入,深入分析綠色金融試點政策促進企業綠色創新的作用機制和內在邏輯。
從外部約束看,適當的環境規制能夠促進技術創新(Porter和Linde,1995)。綠色試驗區作為市場型環境規制工具,在信貸資源分配上具有一定優勢(李戎和劉璐茜,2021)。金融機構在面對不符合環保政策的企業時,會通過資金控制等手段限制其“高污染、高耗能\"項自的無限擴張,對企業產生外在約束,從而衍生出相應的地區環境規制手段。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其一,探索特許經營權、排污權等環境權益抵質押融資;其二,建立企業污染排放、環境違法違規記錄等信息共享平臺(時省和張亞,2024)。具體而言,綠色金融試點政策給企業帶來的環境規制壓力,一方面來源于為獲得環境權益抵質押融資的“自我證明”壓力以及未滿足監管要求所面臨的進一步融資風險,另一方面來源于高昂的環境治理成本以及“合規成本”。而該類非綠色生產活動所引致的成本又無法通過產品轉嫁至消費者,給企業“粗放式\"發展模式帶來沉重束縛的同時也會威脅企業的市場競爭地位。根據理性經濟人假設,當企業感知到由綠色金融所產生的環境規制具有長期性時,會產生“倒逼效應”,迫使其加大綠色創新力度,以“創新補償效應”保持市場競爭份額。
從外部激勵看,企業綠色創新具有投入周期長、成果轉換難等特點,需要引入更為持久的資源支持機制以緩解綠色創新難以為繼的困境。傳統金融可能更多關注企業盈利能力,未能將資金配置蘊含的“綠色引導”功能充分展現,忽視了企業對社會責任的承擔。綠色試驗區的設立旨在通過資源配置為綠色產業拓寬融資渠道,有效增加外部資本供應(Irfan等,2022),探索一條“經濟效益+環境效益\"雙贏的路徑。一方面,綠色試驗區均成立了銀行業綠色專營機構,通過探索綠色金融工具創新應用、支持企業發行綠色金融債券,引導更多資金流入綠色產業,直接縮減了企業債務融資成本;另一方面,通過對綠色金融項自靶向性給予稅收減免和財政補貼,減少了企業從金融機構貸款的比例,間接降低了企業的債務融資成本。債務融資成本的降低在緩解“成本擠出”效應的同時,也釋放了企業的融資壓力,進一步激發了企業的創新動力。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H2:綠色金融試點政策通過提高環境規制強度、縮減債務融資成本對企業綠色創新產生正向影響。
企業內部主要存在股東與管理者以及大股東與中小股東兩類委托一代理關系,相應存在兩類代理成本(林鐘高和邱悅旻,2020)。綠色金融試點政策兼具資源配置和環境規制雙重功能,綠色試驗區設立有助于強化正式和非正式環境規制(Liu和Wang,2023),迫使管理者做出與綠色金融目的相契合的綠色發展決策,降低可能由機會主義導致的第一類代理成本。從“短期獲利機制\"看,當管理者花費大量資金而未實現預期綠色效應時,委托方會對管理者產生質疑,由此引發委托方的“憤怒成本”,這勢必提高管理者通過機會主義獲利的“牟私成本”,限制其尋租行為,導致代理成本顯著下降;從“生存聲譽機制”看,隨著綠色金融試點政策監管趨嚴,若試點地區企業管理者因追求個人利益而刻意引導企業實施“漂綠\"行為,忽視政策要求,導致企業蒙受巨大損失,其個人聲譽也會受到一定影響,委托方甚至會取消其職位,此時管理者會主動承擔社會責任并減少惡意行為,從而降低代理成本。由此可見,不論是從“短期獲利機制\"還是“生存聲譽機制\"視角,管理者出于自身長期穩健發展的考慮,會充分響應綠色金融試點政策,提高研發投入水平,加快綠色創新步伐。
由前述分析可知,綠色金融試點政策為企業的綠色發展提供了必要的資金支持。值得注意的是,一方面,該類金融工具對企業資金授信具有監督權限,使得資金不易回流至金融領域(姚雪松和徐曉光,2023),有助于改善企業財務狀況,穩定盈利波動性。另一方面,從市場角度出發,消費者越來越青睞環保產品,而綠色金融試點政策為企業貼上了天然的“綠色\"標簽,有利于企業增強盈利能力并在市場上獲得競爭優勢。企業通常依據經營業績制訂下一步的投資計劃(周卓凡等,2024),而綠色金融試點政策降低了企業的盈利波動性,強化了企業實施綠色創新的信心。進一步地,得到綠色金融試點政策支持的企業向外界傳遞了踐行綠色發展的積極信號,這有助于改善企業形象,進而獲得利益相關者的認可。通過獲取政府綠色采購等需求側優惠政策加快綠色成果落地,穩定企業綠色發展預期,降低企業盈利波動性,為企業綠色創新發展提振信心。據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H3:綠色金融試點政策通過降低代理成本、穩定企業盈利波動對企業綠色創新產生正向影響。
三、研究設計
(一)樣本選擇與數據來源
本文選取 2012~2022 年A股上市企業為初始樣本,并進行以下篩選:剔除ST、 *ST 企業樣本;剔除非制造業企業樣本;剔除研究期間內退市與當年上市企業樣本;剔除數據嚴重缺失樣本。為排除極端值影響,對所有連續型變量進行上下 1% 的縮尾處理。企業專利數據來源于國家知識產權局,其他企業層面數據來自國泰安(CSMAR)數據庫。宏觀地區層面數據來自 2012~2022 年的《中國城市統計年鑒》。
(二)模型構建
為克服傳統回歸模型在政策檢驗中存在的局限性,構建雙重差分模型探討綠色金融試點政策對企業綠色創新的凈效應。具體模型如下:
Yi,t=α0+α1Treati,t×Posti,t+α2Xi,t+μi+γt+εi,t
上式中: Yi,t 代表企業i在第t年的綠色專利申請數量;Treati,t表示綠色金融試點政策實施的虛擬變量; Posti,t 為綠色金融試點政策實施的時間虛擬變量; Xi,t 表示宏觀和微觀層面的一系列控制變量; μi 和 γYt 分別表示企業固定效應和年份固定效應; εi,t 為殘差項。
為檢驗綠色金融試點政策影響企業綠色創新的作用機制,借鑒溫忠麟等(2004)的研究,構建中介效應模型如下:

上式中, Mi,t 為中介變量,主要涉及環境規制強度、債務融資成本、代理成本和盈利波動性。
(三)變量選取
1.被解釋變量。綠色專利具有可量化和外溢性等特征,能夠直觀反映綠色創新水平(張家豪等,2022),因此采用企業綠色專利申請數量衡量企業綠色創新(GI(王馨和王營,2021)。穩健性檢驗中,采用企業綠色專利申請數量占全年專利總申請量比值作為替代變量,以保證實證結果的準確性(齊紹洲等,2018;徐佳和崔靜波,2020)。以上所有專利數據加1取自然對數處理。
2.解釋變量。核心解釋變量為雙重差分項Treat × Post,即綠色金融試點政策實施虛擬變量與實施時間虛擬變量交乘項。政策實施虛擬變量:將位于浙江、江西、廣東、貴州、新疆的企業定義為處理組,Treat賦值為1,其余省份企業賦值為0。實施時間虛擬變量:首批綠色試驗區建立時間為2017年6月,因此試點期間(2017年及以后)Post取值為1,非試點期間取值為0。
3.控制變量。考慮到其他因素也對企業綠色創新具有潛在影響,本文選取以下控制變量:企業規模、資產負債率、總資產凈利潤率、現金流比率、固定資產比例、獨立董事比例、兩職合一、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公司成立年限、產業結構、經濟發展水平和外商投資程度。
4.中介變量。借鑒劉暢等(2023)的研究,環境規制強度(ER)以所在地區當年投入廢氣廢水污染治理金額占工業產值的比重衡量。借鑒鄭軍等(2013)的研究,債務融資成本(Cost以企業財務費用占期末總負債的比重表征。借鑒周澤將和鄒冰清(2020)的做法,代理成本(Agency)采用經營費用率衡量。采用息稅前利潤除以總資產三年波動率衡量企業盈利波動性(EV)(陸正飛等,2015)。各變量具體定義如表1所示。
表1 變量定義

四、實證結果
(一)描述性統計
表2匯報了各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從主要變量來看,企業綠色創新(GI)最大值為3.829,最小值為0,標準差為0.766,說明在樣本期間內,上市企業的綠色創新水平存在較大差距。其他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與已有研究保持一致。
表2 描述性統計

(二)基準回歸
表3匯報了綠色金融試點政策對企業綠色創新的回歸結果。列(1)中Treat×Post的估計系數為0.093,且在1% 水平上的顯著,列(2)引入控制變量后,Treat×Post的估計系數仍通過了顯著性檢驗。這表明綠色金融試點政策有利于微觀企業擺脫資源桎梏,對企業綠色創新水平的提振帶來顯著促進作用,H1成立。
表3 基準回歸結果

注:*、**和***分別表示在 10% 、5%和 1% 的水平上顯著,括號內數字為t值,下同。
(三)穩健性檢驗
1.PSM-DID。綠色試驗區的選取可能綜合考慮各類因素,因此試點企業的選取并非隨機。采用傾向得分匹配法緩解樣本選擇性偏差導致的內生性問題。以基準回歸中控制變量為協變量,采用Logit模型對兩組樣本進行1:2近鄰匹配,匹配效果良好。進一步將匹配后樣本納入基準回歸模型,雙重差分項估計系數顯著為正,結果穩健。
2.更換回歸模型。其一,混合Tobit模型。考慮到企業綠色專利數據多呈現“零值聚集、左截斷\"等特征,采用混合Tobit模型對實證結果可能存在的偏誤予以控制(杜立和錢雪松,2021)。其二,多期DID模型。在主回歸中將首批綠色試驗區企業作為處理組。2019年甘肅省獲批加入試點,因此采用多期雙重差分模型對結論進行再次驗證。上述結果均顯著為正,表明結論仍具有穩健性。
3.排除其他政策干擾。在“雙碳”目標持續推進過程中,“無廢城市\"政策對企業綠色創新具有顯著促進作用(陳煦江等,2024);在“國家級大數據綜合試驗區”政策下,數字經濟能夠促進低碳經濟發展模式轉型(張修凡和范德成,2023)。為排除上述政策對實證結果的影響,分別構造“無廢城市\"和“國家級大數據綜合試驗區\"政策雙重差分項作為控制變量納入原回歸模型,結果通過了顯著性檢驗,與原結論一致。
4.其他穩健性檢驗。其一,替換被解釋變量。采用綠色專利申請數量占比作為企業綠色創新水平的替代變量重新進行回歸。其二,增加滯后一期控制變量。為進一步考察結果穩健性,在主回歸模型中增加滯后一期控制變量。其三,增加城市固定效應。城市間不可觀測因素可能會對被解釋變量產生顯著影響,在基準回歸模型基礎上進一步控制城市固定效應,以消除城市間差異對估計結果的干擾。以上結果均顯著為正,與基準回歸一致。
篇幅所限,以上穩健性結果均未列示,留存備索。
(四)中介效應檢驗
1.基于外部視角。表4匯報了基于外部視角的中介效應回歸結果。列(1)Treat×Post估計系數顯著為正,表明綠色金融試點政策能夠提高環境規制強度;列(2)中ER系數通過顯著性檢驗,Treat×Post估計系數為0.088(小于基準回歸系數)且通過 1% 水平上的顯著性檢驗,表明綠色金融試點政策能夠通過提高環境規制強度從而促進企業綠色創新。列(3)Treat×Post估計系數顯著為負,說明綠色金融試點政策能夠降低債務融資成本;列(4)中債務融資成本估計系數通過顯著性檢驗,Treat×Post估計系數在 1% 的水平上顯著為正且小于基準回歸系數,表明債務融資成本在綠色金融試點政策與企業綠色創新之間發揮部分中介作用。至此,H2得到驗證。
2.基于內部視角。表5匯報了基于內部視角的中介效應回歸結果。列(1)Treat×Post估計系數在 1% 的水平上顯著為負,列(2)中代理成本估計系數通過顯著性檢驗,雙重差分項仍然顯著為正且小于基準回歸系數。這表明代理成本在綠色金融試點政策促進企業綠色創新的過程中發揮部分中介作用。列(3)Treat×Post估計系數為-0.003,通過了 1% 水平上的顯著性檢驗;列(4)盈利波動性估計系數顯著為負,Treat×Post估計系數在 1% 的水平上顯著為正且小于基準回歸系數。這說明綠色金融試點政策能夠通過穩定盈利波動性,從而提振企業綠色轉型信心。至此,H3得到驗證。
表4 中介效應檢驗:基于外部視角

表5 中介效應檢驗:基于內部視角

(五)異質性分析
1.金融監管水平。任何金融活動都伴隨著風險(向海凌等,2025),而不同地區所表現出來的不同金融監管水平可能會對綠色金融試點政策發揮的效應產生不同影響。為了準確度量金融監管水平,借鑒唐松等(2020)的研究,以地區金融監管支出除以金融業增加值作為代理變量。采用該指標年份一省份平均值作為閾值,將大于平均值的地區歸屬為強金融監管地區,反之則為弱金融監管地區,與研究樣本匹配后進行分組回歸。表6列(1)、(2)結果表明,綠色金融試點政策對于弱金融監管地區企業產生的綠色效應更顯著。可能的原因在于:雖然綠色金融試點政策對金融資源配置做出了要求,但在綠色信貸、綠色債券等金融工具的具體執行上尚未統一。對于金融監管較弱的地區,在面對綠色金融試點政策時具備更多自主權和靈活性,能夠在充分考慮當地實際情況的基礎上有效推動綠色產業發展。除此之外,多項金融監管政策疊加使得強金融監管地區企業已經具備較強的綠色創新潛力,綠色試驗區設立引起的綠色轉型“邊際效應\"較弱。
表6

2.污染屬性。綠色金融試點政策對于污染程度不同企業綠色創新的影響可能存在較大差異,將樣本劃分為重污染和非重污染企業后進行分組回歸。結果如表6列(3)、(4所示,可知綠色試驗區的設立能夠推進非重污染企業綠色創新水平的提升。一方面,根據綠色金融試點政策目標看,重污染企業因其粗放式發展模式在研發資金等資源獲取上受到限制,非重污染企業在金融資源配置上優勢更大,因此對于政策的敏感程度較高。另一方面,雖然綠色金融試點政策能夠通過環境規制倒逼企業進行綠色創新,但能否有效發揮該效應取決于企業的轉型態度(鄧九生和王一凡,2023),因此,環境規制在綠色金融試點政策與企業綠色創新之間發揮的中介效應明顯被削弱,重污染企業綠色創新動機更弱。
五、進一步分析
(一)企業內部情境調節作用
為迎合市場需求、提升自身核心競爭力,在外部制度因素的推動下,企業的綠色治理效應也會相應得到強化。然而,在實踐中外部政策所引致的綠色創新往往是企業的被動選擇(徐寧等,2024),探究綠色金融試點政策促進企業綠色創新的內生動力才是推進高質量發展的治本之策。進一步地,將企業內部情境因素引入研究框架,從客觀、主觀兩個維度,探討企業數字化轉型水平和高管環保背景等因素對綠色金融試點政策與企業綠色創新之間關系的調節作用,為綠色金融試點政策發揮的綠色效應提供嶄新研究視域。
1.數字化轉型水平的調節作用。隨著數字經濟的持續縱深發展,數字技術對于企業綠色轉型升級的賦能效應不可忽視(季雅婷和李自杰,2024),數字化轉型水平較高的企業能夠應用先進技術實時跟蹤生產流程中的“碳足跡\"(Mubarak等,2021),提高金融資源管理水平,有助于形成資源配置有效循環,強化綠色金融試點政策的綠色效應。除此之外,數字化轉型水平的提高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緩解前攝型環境管理體系失調的問題(劉素榮等,2025)。通過在管理體系中廣泛運用數字技術,企業對于內外部環境風險識別敏感度逐步提高,在面對綠色金融試點政策沖擊下其可以快速做出有利于自身綠色轉型的決策,從而提高企業綠色創新能力。因此,在企業具有較高數字化轉型水平的情境下,綠色金融試點政策與企業綠色創新之間的因果關系得到進一步強化。采用三重差分模型考察數字化轉型在綠色金融試點政策與企業綠色創新之間發揮的調節作用,構建模型如下:
Yi,t=φ0+φ1Treati,t×Posti,t×DIGi,t+φ2Treati,t×Posti,t+ Φ3DIGi,t+φ4Xi,t+μi+γt+εi,t (4)
借鑒袁淳等(2021)的研究,采用企業數字化相關詞匯頻數總和除以年報MDamp;A語段長度衡量企業數字化轉型水平(DIG),并將指標乘以 100 。回歸結果如表7列(1)、(2)所示,Treat×Post系數通過了顯著性檢驗,三重差分項顯著為正,表明數字化轉型水平對于綠色金融試點政策與企業綠色創新之間的關系產生正向調節作用。
表7 企業內部情境因素的調節作用

2.高管環保背景的調節作用。相同政策、經濟背景下,企業采取的環境戰略在很大程度上受到高管環保背景的影響。一方面,面對綠色金融試點政策,具有環保背景的高管更容易感知綠色發展的可持續性與潛在收益(曹洪軍和陳澤文,2017),有意愿和動機將綠色創新納入企業責任范疇,引導有限資源流向綠色研發、低碳領域,以更強的抗風險能力(何瑛等,2019)為企業綠色轉型保駕護航。另一方面,具有環保背景的高管通過自身綠色行為向外界傳遞履行社會責任的信號,提高利益相關者對企業的信任度,為綠色金融試點政策帶來的企業綠色創新效應提供長期激勵和支撐作用。同時,從維護和提高自身環保聲譽動機出發(徐寧等,2024),具有環保背景的高管在綠色金融試點政策沖擊下會進一步加大綠色創新領域的投入,加快企業綠色轉型升級。
采用三重差分模型考察高管環保背景在綠色金融試點政策與企業綠色創新之間發揮的調節作用,構建模型如下:
(2號
(2 (5)
借鑒王輝等(2022)的研究,高管環保背景以當年企業高管團隊中具有環保背景高管數量進行加總表征,用CEO_GB表示。回歸結果如表7列(3)、(4)所示,TreatXPost以及三重差分項估計系數均在 1% 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高管環保背景對于綠色金融試點政策與企業綠色創新之間的關系具有正向調節作用。
(二)綠色金融試點政策對毗鄰省份企業綠色創新的溢出效應
葉修群等(2024)研究發現,綜合保稅區在企業綠色技術創新方面存在負的空間外部性。 Wu 等(2020)發現,出口加工區提升了園區附近企業生產規模和效率。為進一步考察綠色金融試點政策的溢出效應,構建DID模型如下:

上式中:若企業所在省份的毗鄰省份被選為試點地區,則該企業被定義為處理組,Treatn取1,反之賦值為0;政策沖擊年份(2017年)之前,Postn賦值為0,2017年及以后Postn取1;Treatr 1× Postn表征企業i所處省份在第t年是否毗鄰已被選為綠色試驗區的省份。借鑒趙路犇和林海(2024)的研究,剔除綠色試驗區企業樣本,以此保證政策凈效應。
表8 綠色金融政策的綠色溢出效應檢驗

表8匯報了綠色金融試點政策的溢出效應回歸結果,列(1)、列(2)中Treatn×Postn估計系數均顯著為正,表明綠色試驗區的設立能夠促進毗鄰省份企業綠色創新。可能的原因在于:一方面,綠色試驗區的設立為企業提供了綠色創新所需資源,從供給側和需求側兩端同步考慮,進一步加深了綠色供應鏈上下游企業的合作;而企業戰略合作對象一般聚集在周邊省份,通過建立跨區域綠色資源共享平臺,有助于提升試點毗鄰省份企業綠色創新水平。另一方面,試點城市企業綠色創新水平得到提高,對毗鄰省份企業產生顯著“示范效應”
六、研究結論與政策建議
(一)研究結論
本文以 2012~2022 年A股上市企業為研究樣本,以綠色金融政策試點為準自然實驗,構建雙重差分模型考察綠色金融試點政策與企業綠色創新之間的內在邏輯關系。研究發現:綠色金融試點政策對企業綠色創新具有正向促進作用,該結論通過一系列穩健性檢驗后仍然成立。綠色金融試點政策主要通過提高環境規制強度、縮減債務融資成本、降低代理成本以及穩定盈利波動性對綠色創新產生“增益\"效能。異質性分析發現,對于金融監管較弱地區企業、非重污染行業企業,綠色金融試點政策的綠色激勵效應更強。進一步分析發現:數字化轉型水平和高管環保背景等企業內部情境因素強化了綠色金融試點政策對綠色創新的正向影響;綠色金融試點政策能夠促進毗鄰省份企業綠色創新,從而產生了顯著的正向綠色溢出效應。
(二)政策建議
1.完善綠色金融政策頂層設計,構建“差異化”金融指導體系。綠色金融試點政策依托多項金融工具,旨在通過資源配置和環境規制雙重屬性,為推動企業綠色轉型升級持續助力。管理當局可強化頂層設計,進一步建立健全相關法律法規,避免金融工具政策疊加而使得“綠色增益\"效果適得其反。不僅如此,還需要結合地區特征、行業特點以及企業內部發展狀況制定更具靶向性的激勵約束機制,推動企業綠色轉型。如對于金融監管較強的地區,應將綠色金融試點政策與地區實際情況相結合,采取“寬嚴并濟”的措施提升綠色金融試點政策“柔性”,激發試點地區企業創新動力。
2.鞏固現有試點綠色成果,以“示范效應”加快全國推廣速度。一方面,持續加大綠色信貸、綠色資產債券化等金融支持力度,滿足市場多元化綠色創新需求;另一方面,加大環境監管力度,提高企業信息披露質量,規范委托代理行為,防范企業為迎合政策而實施“漂綠”行為。前述實證研究發現,綠色金融試點政策能夠促進本地及毗鄰地區企業綠色創新,效果顯著。因此,應及時總結經驗并推廣至全國其他地區,實現\"以點帶面、點面結合”的示范效應,推動我國綠色金融事業以及企業綠色轉型的持續健康發展。
3.形成“外部政策沖擊+內部治理響應”發展模式,營造良好的綠色生態。綠色金融試點政策作為一項外部環境規制,固然能夠發揮其綠色治理效應,但是探尋企業內部“動力引擎”才是實現綠色發展行之有效的重要手段。據此,一方面應完善企業內部數字化基礎設施建設,培養高素質專項人才,建立風險預警機制,對綠色金融項目風險進行實時監控,提高資源利用效率。另一方面,企業應充分發揮具有環保背景高管的引導作用,重視對管理者環保意識的培養,并以此為契機塑造企業綠色發展的理念,內外聯動,進一步強化綠色金融試點政策的綠色創新效應。
【主要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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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校對:李小艷黃艷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