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天的雨,總來得急驟,卻去得從容。那種雷聲滾過天際、雨水傾盆而下之后又點點滴落的聲音,總能喚醒人心底模糊的記憶。我對夏日煙雨的回憶,始終停留在一個濕潤的七月和那樣一個人身上。
幾年前,正值盛夏,悶熱的空氣讓人透不過氣。午后的天空悄然暗了下來,滾雷從遠處傳來,拉開了煙雨的序幕。一場驟雨傾盆而至,我措手不及,只能急忙奔向街邊的一家舊書店避雨。
書店很小,空氣中彌漫著紙、墨與雨水混合的味道,令人感到溫暖。推門時風鈴作響,柜臺后面坐著一個年輕的女孩。她穿著一件白色襯衫,袖口挽到胳膊肘,頭發隨意搭在耳邊。察覺到我的到來,她抬起頭,沖我點頭一笑,眼睛明亮而干凈。
“雨下得真大。”她將手中正在擦拭的書放回書架,看向窗外昏暗的雨景,隨口說道,聲音輕柔,與雨聲融為一體。這本是隨意的寒暄,卻讓我的心瞬間安靜下來。
我隨手翻著書架上的書,女孩走過來,遞給我一本裝幀簡單的詩集:“這本書很適合在雨天讀。”那是一本舊得卷了邊的《唐詩選》,我卻因她的一句話,忍不住翻閱起來。一時間,我沉浸在這夏日雨聲里,竟忘記要離開。
后來,我仿佛總能找個理由來到書店,坐在角落里看書,同時安靜地看著那個女孩,她則埋首在柜臺后面,整理書架或低頭寫字。我們從未刻意交流,每一句隨意的寒暄,卻都讓我回味良久。
某個雷聲低沉的雨夜,她忽然問我:“明天有空嗎?這附近有個地方,雨天特別美。”她的話像雨落在水面,雖然輕,卻讓我的心蕩漾起一圈圈漣漪。
我遲疑了一下,使勁點點頭:“好。”那是屬于夏日雨天里的任性,當時我并不知道,這段短暫的相遇將被這句話拉得更深、更長。
第二天,我們一起去了她口中那個“特別的地方”。一出城,雨便不含糊,越落越密,天地好似被一層雨霧浸透。離開城市的喧囂,一片滿是蘆葦的濕地迎面而來。
在漫天雨絲中,眼前的畫面像一幅鋪開的水墨畫。她撐著傘,站在濕地邊,手指一點:“看那里。”
我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水面柔軟的細波中,雨滴不斷跳躍,霧氣環繞,仿佛一塊與天地相接的白絹被雨水浸濕了。一瞬間,我的心陷了進去。她輕笑:“連蘆葦都在聽雨,你聽到了嗎?”耳邊是雨滴落在蘆葦、水面的輕響,一點一點地敲在心上。
她說這里是她小時候最常來的地方,后來漸漸被遺忘,只有夏天的煙雨還能喚起它短暫的生機。她頓了一下,笑著看向水面,輕聲說:“你可能不知道,我總覺得雨不像別的自然現象,它落下來,是在安撫大地。”那個雨天,她的聲音和濕地的雨絲一起,成了一段無法褪色的記憶。
夏天的雨總是匆匆。烈日曬干了泥土后,連同煙雨籠罩的小鎮和濕地公園也變得模糊起來。從那之后,她消失了,書店也關門了,只留下那場七月煙雨和短暫的陪伴,像雨后池塘上淺淺的漣漪,漸漸歸于平靜。
幾年后,我又回到了那條街。小鎮早已換了新顏,只剩下巷子里偶爾傳來的熟悉的雨聲,像往事的回響。
也許,她和書店都只是那場煙雨的一部分,包裹著那個七月的故事,沉在時間深處。在每一個雨天,它都會被雨點擊中,輕輕響起,像一首早已散去卻仍留余韻的歌。
(江山美如畫摘自《河北日報》2025年7月11日,馬明圓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