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近,我迷上了陶藝,此刻轉盤上的一團黃泥正跟我較勁。我盯著它,拇指用力向下壓,想“馴服”它。黃泥卻癱軟、鼓包,像醉漢一樣晃悠。老師用沾泥的手指點了點我發硬的小臂,說道:“放輕松,想想堵車時聽的歌、冰箱里的蛋糕。”我勉強回神,思緒掠過地鐵的人潮、老板發來的郵件、蔫掉的綠蘿……
忽然,我指尖的觸感變了。黃泥不再是死敵,它在旋轉中有了律動,內部在拉扯。緊繃的意志一松,我不再強求完美,手指竟然自己知道該往哪里放。泥壁變薄、升高,一個渾圓的形狀在旋轉中顯現。
我感到驚詫。老師笑著說:“不是你在捏它,而是它借你的手在生長。感覺到你的手像水了嗎?”我低頭看著自己經常敲鍵盤的手,被泥水泡得發白起皺,此刻拂過泥坯,竟顯出笨拙的溫柔。黃泥在我手中服帖地改變形狀,我也不再死盯成品,整個人沉入與泥團無聲的絮語。
在會議室里與人爭辯的我、為目標發愁的我、想證明自己的我,如退潮般悄然隱退。
只剩下一種純粹的“在”:與黃泥、轉盤和空氣同在。轉盤停穩,一個圓墩墩、沾滿指印的泥碗,像從大地里拱出的生靈,穩穩地立在那里。
下課出門,小雨淅瀝,在霓虹里砸起水泡,不緊不慢地淌向排水口。看著自顧自流動的雨水,老師的話在耳邊回響:“心思得像水,流到該去的地方,該是什么樣,自然就是什么樣。”
(秋水長天摘自《牡丹晚報》2025年7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