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末新政中,人稱“官場三屠”之一的“官屠”岑春煊,其表現極為搶眼。如在1905年,岑春煊曾同袁世凱、張之洞等人上疏請求廢止科舉。1906年,他又支持張謇等人在上海組織預備立憲公會,并派幕僚鄭孝胥出任會長,儼然以立憲派領袖自居。
在當時的清末地方總督中,袁世凱和岑春煊被認為是最有希望的政壇之星,時稱“南岑北袁”,一時無兩。但吊詭的是,此二人均是由榮祿識拔,但最終成了權力場上的死對頭。兩人從清末纏斗到民國,至死方休。
清末官場中有一談資,說張之洞“有學無術”,袁世凱“無學有術”,端方“有學有術”。至于岑春煊,則“氣”多于學,亦多于術。他與袁世凱最大的區別,也是最大的弱點,就是意氣用事,并一再開罪當時最有權勢的慶親王奕劻。
庚子年后,奕劻不僅為世襲罔替的“鐵帽子王”,而且是領班軍機大臣,權傾一時。在岑春煊不斷與之為難時,袁世凱卻與奕劻結成了堅定的政治同盟。雙方的爭斗最終在1907年的“丁未政潮”中得以徹底了結。
1906年冬,云南片馬交涉事起,奕劻趁機請調岑春煊任云貴總督,理由是云南邊患,非得干練知兵之大員不能勝任。慈禧太后顧念邊防安全,不能不同意,而奕劻的真實用意卻是將岑春煊貶到邊陲僻遠的貧瘠之地,一則假公義而報私怨,二則企圖將其政壇邊緣化,讓他遠離權力中心。
岑春煊被貶,被奕劻一再排擠的另一位軍機大臣瞿鴻禨對此心知肚明。為與奕劻、袁世凱爭權,瞿鴻禨趁機聯手岑春煊,意在放手一搏。在瞿的策劃和幫助下,岑春煊決意要見慈禧太后一面,以求事態有所轉機。
初接調令后,岑春煊在滬稱病不行,奕劻見其不肯就范,又請將之調補四川總督,且“毋庸來京請訓”,排擠之心,昭然若揭。岑春煊將計就計,假裝離開上海前往四川,走到漢口卻突然來了個大轉折,乘火車“迎折北上,堅請入對”。
岑春煊的突然到來,令奕劻、袁世凱等人頗有些措手不及。在瞿鴻禨的幫助下,岑春煊不出意外地得到慈禧太后的召見并改任郵傳部尚書。
尚未就任,岑春煊就給奕袁親信、郵傳部侍郎朱寶奎來了個下馬威。在給慈禧太后謝恩時,岑向太后力言朱寶奎的惡行劣跡,稱“不能與此輩共事”,并說要不將此人革職的話,就不到部里去就職。慈禧太后勸慰無效,只好賣他個面子,將朱寶奎革職。
長官未到任而先將副手革職,古今官場,實不多見。面對“瞿岑聯盟”的步步進逼,奕劻、袁世凱十分惱怒。這時,廣西革命黨人頻頻起義,袁世凱于是在慈禧太后面前大夸了岑春煊一番,然后推薦岑春煊調任兩廣總督,意在拆散“瞿岑聯盟”。
慈禧太后知道岑春煊不愿去外省任職,正猶豫間,袁世凱不緊不慢地說了一句:
君命猶天命,臣子寧敢自擇地。春煊渥蒙寵遇,尤不當如此。
大帽子一蓋,在京城剛待一個月的岑春煊只得回廣州去了。這次,岑春煊故技重演,他到上海后稱病不行,想靜觀事態能否好轉。但令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傳來的卻是瞿鴻禨被趕出軍機處的消息。
原來岑春煊被逐出京城后,瞿鴻禨向慈禧太后稟報了奕劻貪黷無厭的劣跡。慈禧太后聽后微露罷免之意。但不知何故,奕劻將要被罷免的傳聞竟于次日在英國的《泰晤士報》上刊發。英國駐華公使夫人在參加慈禧太后游園招待會時,無意中問起此事,慈禧太后大為驚訝,忙矢口否認。事后,慈禧太后十分生氣,她懷疑是瞿鴻禨口風不緊,漏于外人。
而奕劻趁熱打鐵,隨即買通翰林院侍讀學士惲毓鼎寫了一份彈劾奏折,其中列舉瞿鴻禨“暗通報館、授意言官、陰結外援”等罪名。這下,可真是打得又準又狠,瞿鴻禨很快被開缺回籍,從此一蹶不振。
聽到此消息后,岑春煊仰天長嘆,只得前往廣州就任。但還沒動身,一紙詔令飄來,岑春煊看后頓時傻了眼,詔令上寫著:
岑春煊前因患病奏請開缺,迭經賞假。現假期已滿,尚未奏報啟程,自系該督病未痊愈。兩廣地方緊要,員缺未便久懸。著岑春煊開缺調理,以示體恤。
清人筆記《一士譚薈》中說,這事乃袁世凱委托其兒女親家、時任兩江總督的端方所陷害。端方嫻于洋務,酷愛攝影,其利用沖洗技術將岑春煊與梁啟超的照片合成在一起,PS成了岑梁兩人的并肩親密交談照(也有說是上海道蔡乃煌的杰作)。袁世凱接到照片后如獲至寶,立刻將之呈遞給慈禧太后過目。
據說,慈禧看完照片后默然不語,半晌才說:
天下事真不可預料!雖然彼負于我,我不負他!——準他退休罷。
由此,瞿鴻禨、岑春煊等人相繼罷官,奕劻、袁世凱在這場政治對決中大獲全勝,史稱“丁未政潮”。其后乃至民國,岑春煊寓居上海,無大作為。
如此看來,老岑和老袁斗法,手段還是嫩了點兒。
(摘自《顯微鏡下的晚清》)
歷史上,一定有人說服過自己。采薇而歌,義不食周粟,最終餓死于首陽山的伯夷叔齊,說服過自己;辭去彭澤縣令,怡然種豆南山下的陶淵明,說服過自己;結廬杭州孤山,終生不仕不娶,梅妻鶴子,寫下“暗香浮動月黃昏”的林逋,說服過自己。
當一顆心擺脫了俗世的滋擾,當安妥了的靈魂回到精神的故鄉,那一刻,一個生命,一定優雅地說服了自己。
——馬德《說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