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落鐘離山地望及山名探頤

中圖分類號：K90-0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2-0768（2025）04-0023-

武落鐘離山是古代巴族廩君一脈的發源地，也是土家族的發祥地。古代巴人的祖先巴務相在此山被推為五姓部落的首領，被尊為“廩君”，自此，廩君領導巴人開疆拓土，開創了輝煌的歷史篇章。關于武落鐘離山的地望問題，學術界一直存在爭議，先后出現了“很山\"說、“龍角山\"說、“柳山\"說和“三里城\"說等。本文基于學界已有研究成果，不揣淺陋，略抒己見。

一、武落鐘離山位于夷水中游之北

武落鐘離山最早見于《后漢書》記載：“巴郡南郡蠻，本有五姓：巴氏、樊氏、譚氏、相氏、鄭氏，皆出于武落鐘離山。\"武落鐘離山又有“難留城山”之名，如清宣統《湖北通志》卷九載：“難留城山在縣西北二百余里，一名武落鐘離山，交施南建始界。\"《清史稿》卷六十七載：“清江自巴東入，逕武落鐘離山，一名難留城山，五姓蠻所從出也。”由于古籍記載中存在“武落鐘離山\"與“難留城山”一山二名的現象，本文將根據行文需要交替使用，不一一注明，特此說明。

在《水經注》中，有難留城的記載，但未提及武落鐘離山。我們可從《水經注》關于難留城的記載，推斷出武落鐘離山的大致地理位置。

《水經》中對于夷水（即今清江）的記述是從其上游（西）開始，沿著水流方向向下游（東）進行敘述的：“夷水出巴郡魚復縣江，東南過恨山縣南，又東過夷道縣北，東人于江。\"《水經注》在《水經》“夷水出巴郡魚復縣江”句下補注曰：“夷水又東經建平沙渠縣”。綜合二書所記夷水流經地域，可知夷水流經四縣，即魚復縣、沙渠縣、恨山縣、夷道縣。魚復縣，秦始設縣，治今奉節縣東白帝城北3里，后徙于白帝城。沙渠縣為三國時期吳國所置，治所即今湖北恩施州治。恨山縣，西漢始置，治所在今長陽縣西。夷道縣，西漢始設，治所在今宜都陸城。

《水經注》在記載“難留城山\"時云：“夷水自沙渠入縣，水流淺狹，裁得通船。東經難留城南，城即山也，獨立峻絕。\"熊會貞按：“《注》承《經》，過恨山縣之文，云夷水自沙渠入縣，此縣字指恨山，謂自沙渠入恨山縣也。”夷水自沙渠縣流出，“入縣”即入恨山縣境內，便流經難留城，這說明難留城的地理位置在沙渠縣與恨山縣交界處位于恨山縣一側。盡管我們今天無法知道其具體地理坐標，但還是可以從《水經注》的記載中，對其大致方位有一個基本判斷。

水文部門通常將夷水干流按河谷地形及河道特性，劃分為上游、中游、下游（圖1）。從河源至恩施長約 153km ，為上游段；從恩施至長陽縣資丘鎮長約 160km ，為中游段；從資丘至宜都市陸城長約110km ，為下游[2]。按《水經注》的記述，夷水流經難留城時，已出沙渠縣境，進入恨山縣境。很顯然，難留城不在夷水上游，而進入了夷水中游。另外，據《水經注》夷水“東徑難留城南\"的記載，難留城一定在夷水之北，不可能在夷水之南。由此，我們推定難留城（即武落鐘離山）位于夷水中游之北。

注：圖為作者自繪。

圖1清江流域示意圖

二、武落鐘離山位于鹽水（招徠河）之西

巴務相在武落鐘離山被“五姓\"部族推舉為廩君后，積極向外擴張其勢力范圍，先是征服鹽陽，隨后又在夷城定都。據《后漢書·南蠻西南夷列傳》記載，廩君“乃乘土船，從夷水至鹽陽”，“廩君于是君乎夷城，四姓皆臣之。\"所謂“君乎夷城”，是說廩君以夷城為都城建立了方國。鹽陽和夷城這兩個地名，為確定武落鐘離山的地理位置提供了重要的參照依據。

《水經注·夷水》中關于鹽陽的記述，相較于《后漢書》提供了更為詳盡的信息。《后漢書》僅提及“至鹽陽”，而《水經注》則記載為“下至鹽陽”。其中，“下\"字指明了廩君行進的方向，是順夷水從上游向下游方向自西向東，順流而下。如果能夠準確確定鹽陽的具體位置，對確定武落鐘離山的地望將大有裨益。

據《水經注·夷水》載，“鹽陽\"之地是鹽水神女部族的勢力范圍：“鹽水有神女，謂廩君曰；此地廣大，魚鹽所出，愿留共居。廩君不許。”廩君東進鹽陽時受阻，直到射殺鹽水神女后，才得以繼續東進。在古代典籍中，“鹽水\"被視作是清江在\"夷水”之外的另一稱謂。《水經注》云：“鹽水，即夷水也。”然而，這一說法并不全對。夷水并非全流程都可稱為“鹽水”，唯有在夷水中游受其支流鹽水注入的區段，方可稱之為“鹽水”

“鹽水\"本是夷水的支流，又稱為“鹽池河”。因為在方言中，將鹽的味道稱為“咸”，故而鹽池河又稱為“咸池河”。清道光《長陽縣志》清同治《長江縣志》以及民國七年印制的湖北地圖上（圖2）均標注為“咸池河”。咸池河”又稱為\"招徠河”。在民國六年出版的湖北地圖上，既標注了“咸池河”，也標注了“招徠河\"（圖3）。鹽水（夷水支流，又稱鹽池河、咸池河、招徠河）在今湖北長陽縣招徠河村注入夷水。

既然鹽水是夷水的支流，那么為何古人將夷水也稱為鹽水呢？這是因為古代河流名稱有“互受通稱\"現象。所謂“互受通稱”，是指兩條或兩條以上的水道在合流后，因河流水系相通而互相借用彼此名稱的現象[3]。這種水名的“互受通稱\"現象在中國古代歷史地理中普遍存在，如《水經注》載：“所謂洸水者，洙水也，蓋洸、洙相入，互受通稱矣。\"“易水出北新城西北，東入寇，自下寇、易互受通稱矣。\"“互受通稱\"的現象在長江及其支流中也較為普遍。《明史·地理志》載：“西北有襄水，漢水支流也。\"襄河（襄水）本是漢水旁支，而至今漢江兩岸民眾仍然稱漢江為襄河。同樣，夏水因注人漢水，漢水也有了夏水之名。《左傳·昭公十三年》載：“王沿公夏，將欲入鄢。\"杜預注：“夏，漢別名。

夷水又被稱為鹽水，正是“互受通稱\"現象的體現。依照\"互受通稱\"的原理，鹽水（夷水支流，又稱鹽池河、咸池河、招徠河）注入夷水，夷水受鹽水注入的這一河段，就有了鹽水之名。《清史稿》說：“夷水，又曰鹽水”，即由此而來。

夷水受鹽水注入河段有了“鹽水\"之名，依“山南水北為陽\"的地名命名規則，鹽陽當在鹽水（即夷水）的北岸。再依《水經注·夷水》所記廩君從武落鐘離山“乘土船從夷水下至鹽陽”，可確定廩君所居武落鐘離山在夷水北岸，鹽水（夷水支流，即鹽池河、咸池河、招徠河）之西，屬于夷水中游。

廩君在成功射殺鹽水神女后，隨即率部抵達夷城。《輿地廣記》卷一十八載：“昔巴蠻廩君乘土舟從夷水下至鹽陽，射殺神女，又下及夷城而居之。\"同樣的記述也可見于《水經注》。文中所述的“又下及夷城”明確指出了廩君是從鹽陽出發，繼續順流東下，最終到達夷城。

關于夷城的地望，已有學者撰文指出，“夷城應在長陽土家族自治縣漁峽口鎮香爐石遺址一帶。\"[4]香爐石遺址所出土的文物極為豐富，涵蓋了石器、陶器、骨器、銅器、甲骨以及陶印章等各類文物近萬件。該遺址作為早期巴文化的代表被命名為“香爐石文化”5]。漁峽口鎮香爐石遺址位于長陽資丘鎮以西，仍屬夷水中游。

綜上所述，廩君的主要活動區域和勢力范圍集中在武落鐘離山（難留城山）至鹽陽、夷城這一帶，均在夷水中游北岸。至此，我們可以明確地劃定武落鐘離山的地理位置在夷水中游北岸，從而排除了武落鐘離山位于夷水上游或下游，以及夷水南岸的可能性。

三、武落鐘離山應在今巴東三里城

按照上述劃定的武落鐘離山位于夷水中游北岸的范圍，來逐一審視關于武落鐘離山地望的諸種說法，可以排除恨山、柳山、龍角山等地為武落鐘離山的可能性。

從地理位置來看，恨山不可能是武落鐘離山。從民國六年印制的湖北省地圖上看得很清楚，“很山\"標注的位置位于夷水南岸、資丘以東，屬夷水下游。民國時期編纂的《長陽縣志》記“恨山\"云：“按：今都鎮灣下二里，有故場里，里后有山，土人呼為‘恒山’，疑即此山也。\"6這一記載與民國六年湖北省地圖標注的恨山位置大致相同。據此，很山位于夷水下游南岸，而武落鐘離山位于夷水中游北岸，二者不在同一地理位置，這樣就把恨山排除出武落鐘離山了。

又有謂龍角山為武落鐘離山者，如民國時期《長陽縣志》云：“龍角山，在清江北。（《方輿紀要》）按：今州衙坪，古恨山舊治，隋唐置江州于此，其下五里有龍角山，《通志》謂武落鐘離山。\"[6]61此說也不成立。龍角山雖然位于夷水之北，但其地位于州衙坪以下五里，這里在資丘鎮之東，其地屬夷水下游，不滿足武落鐘離山在夷水中游的條件。

至于“柳山\"說，也是難以成立的。雖然柳山在夷水中游之北，符合武落鐘離山的地理范圍，但柳山位于鹽水（鹽池河、咸池河、招徠河）西岸，其地與鹽陽重合，這里是廩君離開武落鐘離山后征服鹽水女神的地方，自然不可能是武落鐘離山。正如谷斌所說：“‘柳山說'最大的不足在于將武落鐘離山與鹽陽地名重疊甚至東移，使廩君與鹽水神女同居一山甚至同居一穴，從而無法解釋《水經注》中記載的‘（廩君）乃乘土舟，從夷水下至鹽陽’，然后射殺鹽水神女的這一段歷史。\"[7]

排除了很山說、龍角山說、柳山說后，符合武落鐘離山地理位置范圍的就只有三里城說了。自2009年開始，鄭國晉、谷斌等學者相繼發表了若干篇學術論文，對武落鐘離山與巴東縣水布埡鎮境內三里城之間的關聯性進行了深入的探討。他們提出的武落鐘離山就在今三里城這一研究結論，理據充分，可信度高。

由于三里城尚未進行考古發掘，“三里城\"說缺乏考古材料作為支撐。然而，與三里城隔江相望的桃符口遺址，作為一處新石器時代的文化遺址，為我們提供了間接的佐證。桃符口遺址位于巴東縣金果坪鄉石柱山村，緊鄰清江南岸和支梭河西岸，占地面積約1萬平方米，文化層厚度約為1.5米。在桃符口遺址中，考古人員采集到了石斧和陶片等文物。這些陶片主要以泥質紅褐陶為主，夾砂灰陶次之，均為素面，器形有罐盤等。根據這些文物的特征，可以推斷出桃符口遺址的文化屬性為大溪文化。

值得一提的是，桃符口位于清江、橋河、支梭河三條河流的交匯之地，原本是一處峽谷地帶，河水并不寬闊。按《水經注》的說法，此段河道“水流淺狹，裁得通船”，意即水流又淺又窄，河寬僅可供一只船通過。這樣的河道寬度，對于身手矯健的古人來說，憑借木筏之類的簡單工具，就可以自由往來于清江兩岸。我們今天看到的桃符口一帶寬闊的水面，是清江上的水布埡大壩建成后，桃符口的水位上升了200多米，才形成的如今寬闊的水面。

總之，遠古時代居住在桃符口一帶的古人是可以自由地往來于清江南北兩岸的。桃符口遺址的考古發現，說明在廩君時期，三里城已有人類活動的蹤跡，間接為“三里城\"說提供了考古材料支持。

依據文獻記載對武落鐘離山地理位置的劃定，武落鐘離位于夷水中游北岸的區域，三里城正在這一區域內。不僅如此，三里城與“武落鐘離山\"的山名具有較高的契合度，這也可為“三里城\"說提供重要的佐證。

四、武落鐘離山山名新解

關于武落鐘離山的命名，已有學者從多個角度提出了各自的解釋。然而，這些解釋均難以令人信服，在此不逐一進行評述。

武落鐘離山的山名，由“武落\"和“鐘離\"兩個詞組組成，只有弄明白這兩個詞的具體含義，才能知曉武落鐘離山山名的含義。

首先，我們來解釋“武落”一詞的含義。武落是古代的一種軍事防御設施。《六韜·虎韜·軍略》載：“設營壘，則有天羅、武落、行馬、蒺藜。\"由此可見，古代在軍事營壘四周或寨門前，設置有武落以及天羅、行馬、蒺藜之類的防御設施，以保障營壘的安全。

“武落”一詞，本作“虎落”。因唐高祖李淵之父名虎，唐人避“虎\"字名諱，改“虎\"為“武”。《管子·揆度》云：“令諸侯之子將委質者，皆以雙武之皮。”戴望校正引洪頤煊云：“武當作虎。此唐人避諱字。\"所謂“雙武之皮”，即指“雙虎之皮”。可見，《六韜·虎韜·軍略》所說的“武落\"就是“虎落”。

關于“虎落”，有兩種解釋。一說虎落是“竹篾相連\"的藩籬。《漢書·晁錯傳》載：“要害之處，通川之道，調立城邑，毋下千家，為中周虎落。\"鄭玄注曰：“虎落者，外蕃也，若今時竹虎也。\"顏師古注曰：“虎落者，以竹篾相連遮落之也。”王先謙補注：“于內城、小城之中間，以虎落周繞之，故曰中周虎落也。\"明人彭大翼有“虎落，以竹為藩籬也”之說[8]

另有一說，以為虎落是以尖木樁連成的城防設施。《中國古代建筑辭典》對“虎落\"的解釋是：“漢代的一種城防設施，即在城墻外三米處，埋設成排的尖木樁，用以防正敵人急速向城墻靠近，這些尖木樁，就叫虎落。”[9在居延漢簡中有“疆落”一詞，也是指“虎落”。在居延漢代遺址甲渠候官十六燧曾出土過虎落的遺跡和遺物，其形制是由許多樹樁在烽燧的外側連成一線的障礙設施[10]。

其實，這兩種說法并不矛盾，是基于地域資源差異的合理選擇。南方地區竹子資源豐富，因此多采用竹子制作虎落，而北方地區竹子稀缺，故多選用木材制作虎落。《六韜·虎韜·軍用》云：“山林野居，結虎落柴營”，徐勇主編的《lt;六韜通解》一書將“虎落柴營\"解釋為“用竹木結成的營寨”]，這一解釋與歷史實際情況大致相符。

日本古代的軍事營壘外也有稱為“虎落\"的設施。宮上茂隆在其所著的《大阪城：天下無雙的名城》一書中說：“土居的外側設有逆虎落或逆茂木，內側則種植樹木。”又自注“逆虎落\"云：“‘虎落'即竹柵，為防外敵入侵削尖一端向外的稱為‘逆虎落’，木制的也叫‘逆茂木’‘逆木’，類似于鹿砦。”[12]從該書所配的插圖上看，在土居（土壘）的寨門外設有柵欄，這就是所謂的“虎落”（圖4）。

圖4日本大阪城土壘前的\"虎落”

“虎\"本指老虎；“落”，《廣雅》謂之“居也”。據此，“虎落\"就是“虎踞”[13]。由此看來，所謂“虎落”，就是古代修建在險關、要塞、營寨周圍的竹木柵欄，起阻攔、屏障作用，因陣勢威武，猶如虎踞，故稱“虎落”。《六韜》一書成書于戰國時期，可見先秦時期已有虎落；迨至漢代，虎落仍被廣泛地應用于軍事防御工程之中。

三里城地理位置獨特，三面被清江及其支流橋河（俗稱磨刀河）環繞，僅北面有一道狹窄的山梁作為唯一通道，是不可多得的軍事要地。在三里城北面的山口，東西兩山對崎，山口原筑有城門，城墻因勢就形分別向東西方向延伸，連接東西兩端絕壁。城門現已被拆毀，但用天然石塊壘成的古城墻在東西兩側的山頭還有部分保留。筆者曾去三里城實地考察殘存的人工城墻。城墻高約2米，寬約1米，全由自然石塊壘筑而成，墻體堅固整齊，與筆者在河南南召縣考察楚長城所見的墻體基本一致。從筑城材料和墻體結構來看，三里城的人工城墻與南召楚長城極有可能是同一時期的產物，其始筑年代或可追溯到先秦時期。

依據《六韜·虎韜》的記載，古代在構建軍事城壘的防御體系時，習慣于在城壘前方設置名為“虎落\"的防御設施。因此，我們可以合理推斷，三里城的北城口同樣也會設有“虎落\"這樣的防御設施。因避唐高祖名諱，唐代在傳抄古籍時，改“虎落\"為“武落”。“武落鐘離山\"山名中的“武落”二字應由此而來。

“武落\"既已說清，再來談“鐘離\"的問題。

在古漢語中，鐘寫作“鍾”，本指一種容器，后引申為“積聚”，有匯聚、專注之義，《玉篇》云：“鐘，聚也”。成語“一見鐘情”“鐘靈毓秀”，皆用此義；中醫穴位有“大鐘\"穴，即指足少陰經脈氣匯聚之處。古語又多以眾水匯聚為“鐘”，如《國語·周語下》云：“澤，水之鐘也。”，又朱熹《詩集傳》云：“池，水之鐘也。\"這些古籍記載都為我們理解“鐘\"字在古漢語中的含義提供了寶貴的參考。

“離\"與“鐘\"字義相反，“離\"有分隔、分離之意。古代以“鐘離\"為地名者，多取“聚、離\"之義。如位于安徽鳳陽的鐘離古城，其地南倚鳳陽山，北臨淮河，是濠河、小溪諸河流流入淮河的匯合處，此謂之“鐘”；濠水流經城中，將城一分為二，此謂之“離”，故而此城稱為“鐘離”。

“武落鐘離山\"山名中的“鐘離”二字，與三里城在地理上具有聚、離的特點相符。三里城南端坐落于三水交匯之處，橋河（磨刀河）由北向南匯入清江，支梭河（龍王河）則由南向北匯入清江。三江于此交匯，正可謂“水之鐘\"也。因三江交匯形成十字形江面，桃符口一帶現四座山頭隔江相望之景，當地人稱之為“四山分桃符，三水合清江”。三里城是\"四山分桃符\"中之一山，使其與外界相對隔絕，正可謂“山之離”也。若以“鐘離\"命名三里城，再恰當不過了，與安徽鳳陽的鐘離古城命名原理相同。

綜上所述，三里城北部原建有名為“虎落（武落）\"的防御工事，而南部地形則呈現出“鐘離”的特征。這兩大要素共同塑造了三里城在軍事和地理上的獨特性，從而得名“武落鐘離山”

五、關于“難留城”與“三里城\"的得名問題

武落鐘離山又名“難留城山”，今名“三里城”，均與三里城西側的獨特山勢有關。《水經注·夷水》記：“（夷水）東經難留城南，城即山也，獨立峻絕。”《水經注》所述的“城即山也”，與三里城西側臨江絕壁構成的自然城墻完全契合。在三里城的西城口，有一段被稱為城墻的山體，其實并不是人工砌筑的墻體，而是由天然巨石組成的形似古城墻的絕壁懸崖。一排天然巨石堆砌在絕壁懸崖之上，其形制酷似古代城墻所筑的城堞與垛口，與《水經注》所說的“城即山也\"完全吻合。武落鐘離山的兩個別名“難留城\"和“三里城”，均因這段自然城墻而得名。

“難留城”這一山名是如何而來的呢？《水經注·夷水》對此有一個解釋說：“東北面又有石室，可容數百人。每亂，民人室避賊，無可攻理，因名難留城也。\"依照我們對“武落鐘離\"這一山名的考釋，武落鐘離山是一處軍事性質的城址。既然是軍事城壘，就不可能成為百姓避難之所。因此，《水經注》關于難留城的解釋不盡可信。

據東晉袁山松所著《宜都記》記載，“難留城\"實則寫作“難望城”。《宜都記》記載：“自鹽水西北行五十余里來，有一山，獨立峻絕，名為‘難望城'。\"（《北堂書鈔》卷一百五十八引述）《宜都記》早于《水經注》，并為《水經注》所引用。據此推測，難留城或本名為“難望城”，因望與留形近，導致后世傳抄中發生訛誤，從而將“難望城\"誤寫為“難留城”，并以此為名流傳至今。

《水經注》在描述難留城時用了“獨立峻絕\"四字。三里城南端三面環水，絕壁臨江，正可謂\"獨立峻絕”。古人從夷水乘船仰望此山，見其“獨立峻絕”，令人感到難以企及，難以望其項背，這座山因此被賦予了“難望城\"之名，以形容其高遠難及的特點。在后世傳抄的過程中，“難望城”被訛寫為“難留城”，并依“難留”二字有了“避難留居”之說。

至于“三里城”一名，其實是由“山壘城\"音變而來的俗名。三里城在清代有“山壘城\"之名。所謂“山壘城”，顧名思義，就是由山石壘筑的城墻，指的就是三里城西城口的自然城墻，也就是《水經注》所說的“城即山也”。當地百姓將“山壘城\"依讀音訛記為“三里城”，才有了“三里城\"這一俗稱。

在清代陳詩所著的《湖北舊聞錄》一書中，在巴東縣“后一都\"下錄有“山壘城”“苦竹溪”\"磨刀垅\"等地名，并稱引自《湖北通志》。清同治五年《巴東縣志》所附《后一都圖》上在清江以北的位置標注有“山壘城”，約在今三里城的位置。巴東縣民族事務局編著的《巴東土家族》一書認為，山壘城就是“三里城”。《巴東土家族》寫道：“桃符口之東北角有山壘城（現為三里城），系一座南面清江，西北臨橋河的山梁，南北相距約有二點五公里，東西寬約一公里。民間流傳，遠古時代，有務相氏在山上壘石筑城。”（1）

2013年夏，在巴東縣水布埡鎮苦竹溪舉行了土家祖先廩君祭祀禮。在祭祀禮上宣讀的祭文中寫道：“廩君苗裔，邑后里十甲，山壘城民，虞備祭品，致祭于先祖廩君之神位前。”［14]祭文直接以“山壘城\"代替了“三里城”。由此可見，自清代至今，三里城一直都有“山壘城\"之名。

在民國時期印制的《湖北省陸測地形圖》“桃符口\"圖上，自注“中華民國十五年五月調查”，可見該圖測繪時間為1926年5月。在該圖上標注有“城埡\"和\"三里城\"字樣（圖5）。今巴東三里城有“城埡\"這一地名。城埡是進人三里城的狹長山梁，也是進人三里城的唯一通道。地圖上“三里城\"標注的位置與地形和巴東三里城完全一致。

圖5民國時期《湖北省陸測地形圖》上的“城埡”與“三里城”

將“山壘城\"改稱為“三里城”，應該是清代到民國時期之間的事。“山壘城\"是雅稱，“三里城\"是“山壘城\"音變而來的俗名。對于當地老百姓而言，“三里城\"較之“山壘城\"更為通俗易懂，故而相沿成習。這種地名的雅稱俗名化現象在各地地名演變中較為常見，如巴東的“舊州城\"俗稱為“柳州城”，荊州的“稽功山\"俗稱為“雞公山”，都是利用同音字將雅稱轉化為俗名的例子。

注釋：

（1）巴東縣民族事務局編《巴東土家族》，1985年，第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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