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場地名的起源與歷史基礎
圍場區域自然與人文概況
圍場滿族蒙古族自治縣位于河北省東北部、承德市北緣,地處燕山山脈與內蒙古高原的過渡帶,地勢自西南向東北傾斜,山巒起伏、水系交錯、生態多樣,其自然地貌特征對地名構成具有顯著影響,諸如“壩”“河”“嶺”等字頻繁出現在區域地名中,體現出地形地貌的直觀表達。圍場歷史上便是北方民族交往的重要區域,語言、風俗等文化要素長期交融形成了多民族共居的文化格局,這種文化融合在地名中有鮮明體現,許多地名帶有濃厚的民族語言色彩,如“哈里哈”“三義永”等,展現了語言混合、文化共生的特征,圍場地名的形成,深受其自然條件與人文生態的共同影響,為地名研究提供了語料基礎和文化土壤。
滿蒙語地名的本源結構及語言學特征
圍場作為滿族、蒙古族傳統聚居區,地名中大量保留了滿語與蒙古語的原生構詞與音義特征,構成了區域地名體系的重要語言基礎,此類地名常以地貌特征、動植物名稱、生活習俗等為命名核心,語義直觀、結構簡潔,富有鮮明的民族辨識度和地域指向性。例如,“哈里哈”源自蒙古語“哈勒哈”,意為“松樹林”;“烏蘭壩”中,“烏蘭”意為“紅色”,“壩”指草地或臺地,表意清晰;“達里諾爾”中的“諾爾”則是“湖泊”之意,體現出蒙古語在表達自然環境方面的獨特語法邏輯。這些地名記錄了特定族群對自然環境的認知方式,反映了其語言文化的傳承與在地表達,對滿蒙語地名進行語言學分析可以揭示圍場地名中隱含的文化深層結構與族群生態。
圍場地名演變的歷史軌跡
圍場地名從起源到民國時期的文化演化與地域更替
圍場地名的早期形態主要圍繞特定空間功能產生,與人類活動的地理分布密切相關,在地名初步形成的階段,大量名稱與地域標識的設置體現出對自然資源利用、環境識別及生活路徑的高度依賴,特別是地理特征,如山口、水源、路徑交會處等,成為命名的集中區域。地名多具有明顯的功能導向性與空間識別特征,如“哨馬營”“半截塔”等名稱,雖源于歷史地理環境,但逐漸演化為地域文化的穩定表征,承載著早期人群活動軌跡與生存策略的集體記憶。隨著自然環境的逐步開發與人類活動范圍的擴展,圍場區域的地名類型和命名邏輯也發生了顯著轉變,尤其在傳統制度調整與墾殖活動興起的背景下,越來越多移民進入圍場周邊地帶,帶來新的語言結構與命名方式。這一時期的地名更加貼近日常生活,強調居住、交通、生產等方面的空間需求,命名方式逐漸生活化、民俗化,如“牌樓”“頭道溝”“西三道營”等名稱開始廣泛使用,反映出漢語在地名體系中的滲透與融合,展現出地域文化由邊緣走向融合的過程。進入民國時期,伴隨社會結構的演變與地方治理方式的逐步明晰,圍場地名體系逐漸趨向穩定和標準化,在人口遷移與文化整合的雙重影響下,部分原有地名經歷了音譯調整或意義再構,新增地名則多數遵循自然地貌、村落聚集、交通路線等要素設定,反映出地域空間組織方式的現代轉型趨勢。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的地名規范化與文化整合進程
新時代,國家對地名體系啟動了系統化、科學化的管理工作,圍場地區的地名隨之進入全面規范化進程。這一階段的地名調整是文字形式與讀音方式的統一,更是基于語言標準化、地理信息管理和多民族文化協調發展的綜合體現。1989年6月29日,國務院批準撤銷原“圍場縣”,成立“圍場滿族蒙古族自治縣”。民族區域自治框架下,區域地名體系在尊重歷史傳承的基礎上進行了規范梳理。一方面,部分源于自然崇拜的地名因不再契合新時代的文化表達而被更換,如“龍王廟”更名為“團結村”,“財神溝”改稱為“紅旗溝”,突出地域間協作精神與集體價值理念;另一方面,大量少數民族語言地名被保留并納入統一管理體系,通過音譯漢字、拼音轉寫等方式實現跨語言的規范表達,如“哈里哈”“哈嘎吐”等名稱在保留原有發音的基礎上采用拼音系統加以標準化,成為圍場地名文化延續的重要組成部分。
改革開放以來的地名調整與城市化影響
改革開放以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逐步確立與城鄉一體化進程的加速,圍場地名系統再次經歷顯著調整,呈現由傳統農村型命名向現代城市型命名過渡的趨勢。在城市擴張、旅游開發和產業重組的背景下,地名的經濟功能與形象功能愈發突出,地名不再只是地理識別符號,而是成為區域發展戰略的一部分。一方面,原有自然村地名因行政村合并、大型社區建設等行政調整而被弱化或取消,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標準化、帶有政策導向的新型地名,如“創業小區”“生態新村”“幸福家園”等,這些名稱強調現代化、宜居性與集體理想,符合城市規劃美學與政治正確的雙重需要。政府主導的新農村建設推動傳統村落地名重構,以增強村落對外吸引力和文化傳播力。另一方面,圍場作為旅游資源富集區,依托“塞北草原”“民族風情”等文化品牌進行地名包裝與文化再造,如“御道口”“棋盤山”等地名被注入歷史敘事與文化景觀元素,成為旅游經濟的重要營銷符號,這類地名調整是產業導向、文化整合與市場操作的綜合結果。
地域文化視角下圍場地名的歷史解讀要點
地名中的滿蒙文化印記:多民族融合的語言遺存體現
圍場地處燕山山脈與內蒙古高原的過渡地帶,歷來為滿族、蒙古族與漢族等民族交往、遷徙與共居的核心區域。從地域文化的視角看,地名是空間識別符號以及語言、習俗與族群關系演進的歷史沉積,圍場地區的眾多地名保留了大量滿語與蒙古語的語音結構與詞義內容,構成了具有鮮明民族特征的語言景觀與文化圖譜。
首先,地名形式中的語言融合,體現了歷史上多民族共居互動的社會現實。圍場地名中頻繁出現的“營子”“塔拉”“哈拉”“圖”等詞素均源自滿蒙語言體系具有高度的語義識別性。例如,“巴克什營子”“哈里哈”“廟子溝圖”等,在保留原生語義的同時,見證了多民族在該地區長期交流、合作與共建的文化過程,語言上的共存反映了民族遷徙、融合與在地共生的歷史背景,為理解區域文化的形成機制提供了重要線索。
其次,滿蒙語地名中的語義結構,展現出民族對自然環境的認知邏輯與生態適應經驗。許多地名直接反映地貌特征、資源類型與生活方式,體現出強烈的地域性與功能性,如“達里諾爾”(意為“大湖”)表達了對水域資源的命名認知,“烏蘭溝”(“烏蘭”意為紅色)傳遞了對地貌顏色的感知,“圖牧吉”則體現了以牧業為主的生計方式,通常采用“地形+功能”或“顏色+物種”等復合式結構,呈現了草原文化、漁獵文化等傳統生態體系中的語言表達模式,是民族與自然互動過程的語言化見證。
最后,這些地名作為“文化層累地名”,記錄了族群在地域空間中的分布與活動軌跡,蘊含了社會組織形態與文化象征體系。圍場滿蒙語地名所承載的是對自然環境的命名方式以及族群文化在地理空間中留下的活態印記,構成了區域認同的重要部分,是文化地理學視野下理解“空間—語言—身份”三重關系的典型載體。
地名與自然地理特征的對應關系:山川林野的文化命名邏輯
圍場地區地形復雜多樣,包含高原、丘陵、山地、河谷與草原等地貌類型。圍場地名中大量使用與地形、植被、水文等自然要素相關的詞匯,體現出居民對地理環境的高度感知與分類命名體系。在地域文化視角下,這種命名不僅具有空間識別功能,更構建了一種基于自然認知的文化圖譜。第一,地形主導的命名方式揭示傳統空間認知體系。圍場地名中“梁”“溝”“灘”“嶺”等詞頻繁出現,如“八道溝”“三道梁”“紅石灘”“馬鞍嶺”均以顯著地貌特征為核心命名依據。這類命名反映了先民以地形變化為路徑依托、以山水走向為空間參照的生存邏輯,“溝”多為水流沖刷形成的低洼通道,是重要的交通與聚落通道,“梁”則為脊背狀山地,是傳統畜牧路線的常見路徑。第二,水文命名反映人地關系的依賴性與功能性。圍場境內河流縱橫、水源分布不均,因此與水相關的地名格外豐富,如“灤河源”“泉子溝”“水泉洼”等,“泉”“河”“溝”“水”等字眼是空間位置標識,反映出水資源在農牧生產中的關鍵地位。例如,“水泉洼”即指水源較多的低洼草甸地區,適合放牧與駐扎,“泉”則指自然出水點常為村落聚集之所,這些命名體現出傳統地名系統對水資源分布與使用邏輯的精準記錄,是人類活動對生態環境響應的文化反映。第三,植被與顏色命名構建生態感知體系。圍場地名中頻見“松”“楊”“柳”“草”“花”等植物詞匯,如“松樹溝”“大柳河”“三道草地”“花塔溝”,說明植被類型在命名系統中具有高度辨識度。此類地名往往出現在林區與草場交界地帶,是區域生態特征與資源利用方式的集中體現,“花塔溝”表征春夏季野花遍布的自然景觀,暗含歷史傳說的疊加,以顏色命名的地名,如“紅山”“烏蘭溝”“黑龍洼”等,是山石、植被、土地顏色的直觀體現,構成了一種本土的色彩地理學,帶有顯著的視覺文化特征,是居民長期生活經驗的凝練結果。
地名中的民俗生活影像:生產方式與風土人情的歷史再現
圍場地名不僅反映地理空間與自然特征,還是深刻記錄當地居民長期生產生活方式的文化印記。地域文化視角下,地名成為民俗生活影像的語言化載體,具體表現在農牧實踐、社會組織與風俗等方面。第一,農業與牧業活動深度影響地名命名結構。圍場作為典型的農牧交錯區,其地名中大量融入耕作方式、畜牧活動與資源利用的信息。例如,“種子溝”“打草灘”“放牛溝”“磨盤山”等,直接以農牧實踐命名,其中“打草灘”標示出傳統割草區域,反映了草場利用的空間經驗,“放牛溝”則體現游牧式放牧路徑,這些名稱源于世代累積的生產知識,是民眾與土地互動過程中的經驗性語言結晶。第二,社會組織與空間功能投射于地名命名習慣。傳統村莊地名常與家族姓氏、集體構成及功能分區有關,如“劉家店”“楊木柵”“打魚營”“朝陽屯”等,“劉家店”顯然為以家族為核心形成的聚居地,“打魚營”可能是以漁獵為主的功能型駐地,“朝陽屯”中的“屯”字在軍事屯墾體制下具有明確的空間意義,體現出地名作為社會秩序分層的象征,此類地名是民間生活空間的實錄,透露出鄉村社會在特定制度、經濟背景下的功能區劃和組織邏輯。第三,風俗與民間敘事在地名中得到具象表達。圍場地名廣泛體現了神話傳說與風水文化的影響,如“龍王廟”“仙人溝”“陰陽山”“跳神嶺”等均承載特定的精神符號意義,“仙人溝”可能源自道教傳說,“龍王廟”則表征祈雨祈豐傳統。帶有神圣性質的地名通常對應特定的儀式空間或文化景觀,部分地名源于口頭傳說或歷史事件的記憶沉淀,如“半截塔”“抱犢山”,帶有鮮明的敘事色彩,體現了地方集體記憶對空間命名的參與。
地名演化中的文化記憶傳承:地方事件與集體認同的
地域文化映射
地名的歷史演變過程中,圍場地區的眾多地名不僅體現了自然地理與民族語言的多元特征,更深刻反映了區域歷史事件、社會變遷與集體認同的文化積淀。地名作為空間語言的重要載體,既是地方社會生活的語言記錄,也是群體文化記憶與認同感構建的象征形式。
第一,文化地名承載著地方歷史事件的敘事記憶。圍場部分地名直接源自特定時期的歷史事件或重要社會實踐,如新村落設立、大型建設項目實施、交通路線開辟及人口集體遷移等,這些命名行為具有明顯的時間標識與紀念功能。例如,“新開”“五一”“勝利”等地名,均源自不同時期的重要社會行為,反映了人們對發展變遷的集體回應,這些地名象征著事件發生的時間與空間,通過代際傳承與日常使用使得歷史記憶被固化于具體空間之中,在長期使用中逐漸轉化為民眾的文化認知與生活認同,成為地方歷史的一部分。
第二,文化地名映射出區域群體的情感歸屬與生活經驗。在多民族共居的圍場地區,一些地名雖未直接體現重大歷史事件,卻深刻表達了人們對自然環境的適應與生活情境的體悟,如源于生計方式、生活感受及遷徙歷程的地名往往具有情感色彩與文化象征意義,這些地名是民族群體長期與自然互動的產物,是對山、水、林、草的認知表達,更是對土地依戀與空間歸屬的體現。通過代際口述與共同記憶的積累,這類地名內化為區域社會的文化共識,構建了地方性文化的邊界,強化了群體之間的情感聯系。
第三,文化地名在傳承中形成地域文化認同的語言標識。隨著城鄉結構的不斷演進與社會形態的快速更替,圍場地區的部分傳統地名仍具有較強的穩定性與持續性,這些地名通過其承載的歷史記憶,成為連接過去與當下的重要紐帶,在空間重構的語境中,它們不僅記錄了歷史,還凝結了地方社會的文化精神。在新時代的地名管理與文化保護中,應高度重視此類具有文化記憶功能的地名資源,以科學歸檔、雙語標注、文化闡釋等手段推動其系統化保護,使其在現代空間秩序中繼續發揮標識功能與認同價值。
圍場地名作為多民族共居背景下自然地理、歷史制度與文化認知的綜合產物,是區域空間的語言表達,也是地域文化積淀與社會變遷的真實記錄。本文從圍場地名的起源、演變軌跡出發,深入剖析其語言結構、地理邏輯與政治內涵,揭示了地名背后所隱含的生態感知、民俗經驗與權力結構。地域文化視角的引入豐富了地名研究的理論維度,為理解國家治理、地方認同與文化傳承之間的互動關系提供了實踐路徑。未來,應在尊重歷史文脈的基礎上,加強對地名文化遺產的系統保護與合理利用,使其在構建新時代地域認同與文化自信中發揮更大作用。
河北省社會科學基金項目“鄉村振興視域下圍場地名文化現狀及保護策略研究”(HB21YY008)。
(作者單位:河北省承德市圍場滿族蒙古族自治縣招商引資和投資促進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