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詞英譯的文化意義
古詩詞作為中華文化的瑰寶,蘊含著豐富的美學理念、語言藝術和哲學智慧。古詩詞英譯既是語言轉換的藝術,也是文化傳播的紐帶;既是對傳統文化的傳承,也是一種創新。在當今國際文化交流日益頻繁的背景下,古詩詞英譯可以促進中華文化的國際傳播,有助于增強國際社會對中華文化的理解和認同,這就對古詩詞翻譯理論和實踐提出了更高要求。通過對傳統詩歌譯文進行語言分析,可以從新的角度審視古詩詞翻譯,減少語言文化差異帶來的欣賞障礙,助力中國古典文化在世界范圍內的傳播,讓更多的人領略中華文化的魅力。
中英語言差異下的古詩詞英譯策略
中國古詩詞是漢語語言的精華,詩詞的詞和句之間在形式上一般無需外在標記來凸顯語義關系;語義上,各語言單位間的語義關系是隱藏的,將豐富的情感隱藏在起伏的音韻變化、或錯落或整齊的句式結構以及豐富的意象中,具有“音美、形美、意美”的特征。盡管如此,古詩詞語篇中的語義仍然連貫,因為其語篇連貫性主要取決于讀者的聯想與想象,有時還需要有深厚的文化底蘊和豐富的背景知識才能深入理解。與中文不同,英語是一種形合語言,其語篇的連貫性依賴明確的形式標記將各個句子成分連接起來。語義也是通過這些銜接元素來傳達的。英漢兩種語言特點存在差異,因此,將古詩詞譯成英語不可避免地要在意合和形合之間轉換,這給譯詩過程提高了難度。因為讀者對古詩詞的欣賞不僅在于單個的詞,還在于詞和詞以及句與句之間的聯系,更在于體會意象背后傳達的情感。譯文讀者要想最大程度體會原詩中表達的感情,領略異域文化中詩歌的美妙,就必須依靠譯者對原文的理解和對譯文的加工,尋找內在的邏輯關系。譯文既要保留原詩的語義和意境,又要符合英語語篇的語言規律,甚至需要利用恰當的銜接手段,使譯文保持自然、通順與連貫。與其他常規文體相比,翻譯古詩詞并非易事。這種語言轉換的復雜性印證了許淵沖提出的翻譯難度遞進理論:文學翻譯難于實用翻譯,詩歌翻譯難于散文翻譯,而古典詩詞翻譯則處于難度金字塔的頂端。其根本原因在于,譯者不僅需要克服語言系統的結構性差異,更要實現審美體驗的跨文化再現,這對譯者的雙語能力、文化素養和詩學造詣提出了極高要求。
古詩詞英譯中語篇銜接與連貫理論概述
20世紀60年代以前,在傳統的語言學研究中,語言分析主要聚焦語法和詞匯層面,較少關注語篇層面。隨著結構主義語言學和功能語言學的發展,語篇功能逐漸成為研究重點。現代語篇分析理論認為,“銜接”與“連貫”是語篇的重要特征。語篇建構猶如編織工藝,銜接是顯露在外的針腳紋路,清晰可辨;連貫則是潛藏其下的經緯走向,雖不可見卻決定著整體的質地與強度。
銜接是語篇分析中的一個重要概念,也是篇章組織的重要手段,是指語篇中通過語法手段和詞匯手段實現的語言形式上的聯系。根據韓禮德的語篇銜接理論,銜接手段可分為語法與詞匯兩大體系,前者涵蓋指稱、替代、省略及連接成分,后者則體現為詞匯復現、同現等語義關聯模式。在語篇組織過程中,語法銜接因其顯性標記特征而成為最典型的銜接方式。連貫是語篇在意義上的內在邏輯聯系,是語篇整體性和一致性的體現。與銜接(語言形式上的聯系)不同,連貫更多依賴語篇的語義和語用層面,是讀者或聽者在理解語篇時構建的整體意義。
韓禮德和哈桑將銜接視為實現語篇連貫的重要手段,同時強調銜接并不等同于連貫。銜接是語篇連貫的表層體現,連貫是銜接的深層目標。語篇連貫是語篇在意義上的整體性和邏輯性,依賴銜接手段、語義邏輯、語境和讀者的認知能力。
古詩詞英譯文對比分析
銜接與連貫理論對翻譯研究具有重要意義。在翻譯過程中,譯者不能僅關注詞匯層面,還需特別注意從整體上把握語篇的連貫性。完整的語篇在形式上是自然銜接的,語義上是連貫一體的。實現語篇的銜接需要靠詞匯和語法手段,實現語篇的連貫還需要借助信息的位列排序和內在的邏輯關系。正如韓禮德和哈桑所指出的“銜接是建筑連貫大廈的基石”,即銜接是連貫的必要條件。
古詩詞英譯中的連接銜接與連貫
在古詩詞英譯中,連接銜接手段應用廣泛。合理使用各類邏輯關聯詞進行語篇銜接,能夠有效展現原詩中詞語成分及上下句間的語義關系,維持連貫性,從而更精準地表達原詩的意境。以下將以王玉書翻譯的版本為例,從連接銜接的角度分析譯者是如何運用連接手段達到古詩連貫效果的。
《送友人》[唐]李白
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此地一為別,孤蓬萬里征。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
Farewell to a friend
Shielding the northern wall, green hills stretch across;
Round the eastern town, white water winds its course;
Here’s the place good-bye to each other we’ll say;
Like lonely thistledown you’ll go far away.
The sight of clouds floating above makes you sad;
To old friend friends’ parting sorrow sunset will add.
We’ve to wave Hands and from here you’ve to depart,
For loudly is neighing your horse that’ll on time start.
——王玉書譯
李白《送友人》原文通過意象并置的獨特方式實現了無連接詞的語篇銜接,這種意合式的連貫手法展現了中國古典詩歌特有的美學邏輯。全詩通過一系列意象的有機組合,構建起一個完整的情感空間,寓情于景,依靠讀者自身聯想隱含在詩句中的含義和詩句之間的邏輯關系。古詩英譯中為了盡可能保持與原文相同的意象鏈和情感表達,譯文要相應地保持語義的邏輯性和連貫性,達到文本的功能對等,讓讀者感受到與原文相同的藝術風格和魅力。
王玉書的譯文基本上保留了原詩的句式結構,每一句都和原句內容相對應,基本是靠語義的隱性連接,除了最后一句增添了連詞“for”,其他各處均未使用連接詞進行銜接,似乎更側重保留原文風格和原詩內容的表達。通過一系列意象的描寫表達作者的情感,簡潔精煉,而且在句尾模仿原詩運用押韻,實現了音韻連貫。對比《送友人》的其他譯本,如美國譯者Witter Bynner在翻譯這首詩時,使用了顯性的銜接手段,增加7個連詞“and”增強語義連貫性。Witter Bynner的譯文更符合英語形合的特點,但是這種顯性的銜接手段從句法結構和語法結構看,雖然銜接得當但不免顯得冗長,未能反映出古詩精妙的語言特點,似乎沒有王玉書的譯文更有韻味。因此,使用銜接手段時,要將顯性和隱性的方法相結合,既要考慮運用銜接手段將語義關系顯性化,也要考慮原詩的風格和特點。
古詩詞英譯中的照應銜接與連貫
照應銜接作為篇章語言學中的一個重要概念,指的是篇章中各個部分之間的相互關聯和呼應。在將古詩詞翻譯成英文的過程中,照應銜接的重要性尤為凸顯。它包括人稱照應、指示照應和比較照應。下面就人稱照應作具體分析。在漢語詩詞中,人稱指稱詞的缺省現象極其普遍,原詩中沒有出現代詞,但在相應的譯文中卻出現了具體的人稱代詞。譯者在譯詩中不能隨意切換人稱,需要保持詩句前后的信息出發點一致,以此保證譯詩的語篇連貫性。下面以許淵沖翻譯的《怨情》為例進行分析。
《怨情》[唐]李白
美人卷珠簾,深坐顰蛾眉。
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
Resentment
The fair pales up pearly screens with a sigh,
Sitting alone, she knits her eyebrows long.
We see but tear stains now congealed and dry—
Who knows for whom they're shed?/No trace, no song.
——許淵沖譯
李白的《怨情》描繪了一位因思念戀人而獨坐垂淚的女子,整首詩圍繞女主人公展開情感敘述。首句以“美人”明確主語,后三句雖省略主語但隱含主體不變,許淵沖的譯文通過人稱指稱的巧妙運用保持了敘述的連貫性,形成“the fair—she—her eyebrows—they—whom”的語義鏈,雖未嚴格重復主語,但通過物主代詞(her)和賓語代詞(whom)維持了主人公的敘事焦點。這種處理方式既忠實再現了原詩聚焦主人公的藝術效果,又確保了譯文語篇的邏輯連貫。在古詩英譯過程中,維持人稱指稱的一致性對保持詩歌主題集中性具有關鍵作用,譯者需避免人稱指稱的突兀轉換,以確保譯文在保持原詩意境的同時,具備良好的篇章連貫性。
古詩詞英譯中的替代和省略
替代是指借助上下文語境理解篇章中的特定語言現象,而省略則意味著被省略的內容可以通過上下文進行補充。由于漢英語言的差異,漢語常通過詞語重復實現語篇連貫,而英語則傾向于使用替代或省略來避免重復。這一差異也體現在古詩詞中——詩人往往通過詞語或句式的重復來抒發強烈情感,保持主題統一。因此,在英譯古詩詞時,譯者需順應英語的表達習慣,適當運用替代或省略來處理原文中的重復表達,以確保譯文的自然流暢和邏輯連貫。
李清照作為婉約派代表詞人,善于運用詞語重復增強作品的韻律感和情感表達,使其更具感染力。例如,她的代表作《聲聲慢》開篇便使用了疊詞手法,“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短短十四個字,通過層層遞進的疊詞運用,生動刻畫了詞人悵惘孤寂的心境。在翻譯處理上,許淵沖并未機械照搬原文的疊詞形式,而是靈活運用英語表達習慣進行重構。他將“尋尋覓覓”譯為“I look for what I miss; I know not what it is”,通過短語和小句的結合,既保留了尋覓的意味,又自然過渡到茫然無獲的孤寂感。對于“凄凄慘慘戚戚”,他則選用“so sad, so drear, so lonely, without cheer”四個形容詞,并重復使用“so”來強化情感強度,使譯文在符合英語表達習慣的同時,仍能準確傳遞原詞的哀婉情調。這種譯法充分考慮了英漢語言差異:漢語可通過疊詞增強語勢,而英語則更依賴句式結構和詞匯變化來實現連貫。許淵沖通過補充主語“I”,將疊詞轉化為完整小句,既避免了直譯可能帶來的冗贅感,又確保了譯文的情感連貫性,使英語讀者能像中文讀者一樣,感受到原作深沉而細膩的愁緒。從語篇層面看,這種處理既忠實于原文主旨,又符合譯入語的表達規范,實現了形式與情感的高度統一。
在語篇分析領域,銜接與連貫機制不僅適用于宏觀語篇結構研究,對于高度意合化、意象密集的漢語古典詩詞微語篇同樣具有顯著的解釋效力。本文探討了古詩詞英譯過程中譯者如何運用恰當銜接手段使譯文達到與原詩一樣的連貫效果,實現功能對等。譯者在翻譯古詩詞時,要有意識地把握原詩的深層內容,厘清古詩詞內在的邏輯關系,把握兩種語言的銜接特點,重視銜接手段在構成篇章語義關系連貫中的作用,針對不同的詩詞靈活運用不同的銜接方法,盡可能尋找平衡點,實現譯文的連貫性,并在譯文中適當保留與原詩詞對等的美學效果,讓譯文既符合英語讀者的語言習慣,又保留漢語古詩詞的韻味,實現意義與審美的完美結合,讓英語讀者能夠最大程度感受到古詩詞的獨特魅力,促進中國傳統文化的國際傳播。
2024安徽省高校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項目“政治類文本的語篇內部銜接機制研究——以《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為例”(項目編號:2024AH052441);安徽省教育廳科學研究項目資助:安徽省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項目“文化操縱論視域下典籍英譯與傳播研究——以《中庸》為例”(項目編號:2023AH052683);安徽省高校哲學社會科學重點研究項目“二十世紀英國文學中的中國形象研究”(項目編號:2023AH051694);安徽三聯學院校級科研項目“‘珠聯玉映’:古詩詞英譯中的銜接與語篇連貫”(項目編號:SKYB2025001)。
(作者單位:安徽三聯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