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數字化浪潮席卷之下,戲曲藝術面臨著時代挑戰與歷史性機遇。戲曲數字演藝不僅前瞻未來戲曲演藝形態,也探索新的審美語匯。通過戲曲視覺要素數字化、戲曲視覺流程數字化、戲曲創新體驗形態等方面的綜合性思考與實踐,讓戲曲藝術在堅守本體美學特征的基礎上,拓展表現維度,重塑觀眾感知和體驗戲曲美的方式。構建出更具當代適應性的審美路徑,為戲曲藝術的當代精準傳承與可持續發展提供了新的理論視角與實踐范式。
戲曲視覺要素數字化
從程式化表演的象征性到服飾紋樣的文化編碼,從“一桌二椅”的舞臺留白到燈光營造的戲劇性氣氛,戲曲藝術有著一套高度凝練的視覺表意系統。不依賴具象還原,而是通過形體、符號與空間的綜合調度喚起觀眾的文化共識與審美期待。隨著數字科技的賦能與媒介驅動的劇場轉向,數字工具不僅拓展了視覺呈現維度,也引發了觀看方式轉變所帶來了演員、舞美、燈光、服飾等視覺要素的重構。
1.數字表演的視覺重構
當數字科技成為戲曲表演與表達的工具,是對戲曲表演語言的進一步數字化重構。3D動作捕捉甚至4D高斯潑濺技術的引入,使得傳統程式動作可以被精確地記錄、標注、量化,也意味著戲曲表演美學進入“數據語言”體系。曾經口傳心授的經驗,成為可以被提取、分析、重構的動態資料。也為戲曲表演的傳承以及戲曲本體的深人挖掘與發展提供了新的可能性。
中國戲曲學院近些年完成了大量戲曲數字人的設計作品,如作品《數字匠心文武丑角》(舞臺美術系,2022),選取了京劇《秋江》中的躺翁、《女起解》中的崇公道、《三盜九龍杯》的楊春武、《三岔口》中的劉利華,著重表現京劇丑角滑稽夸張,程式化和靈動的肢體表現特征。作品《四大美人戲曲角色虛擬化設計》(舞臺美術系,2022),數字再現了王昭君、楊玉環、西施、貂蟬四位傳統戲曲角色,遵循戲曲旦角妝面、傳統服飾工藝等戲曲人物造型的規范性,延續戲曲“虛擬寫意”的美學范式。作品《京劇數字人旦兮》(舞臺美術系,2025),打造戲曲旦角IP,不單是戲曲數字人形象風格上的轉換,更在媒介、受眾、場景上獲得了新的可能性。
戲曲虛擬數字人不同于CG動畫角色,戲曲數字人融合了高精度三維建模、AI驅動的動作捕捉、面部捕捉與聲音合成等技術。表演的“本體”是由演員所驅動、算法所生成的媒介形象,為戲曲藝術跨媒介與再創造帶來了更大的空間。虛擬數字人的興起并非對傳統表演的替代,而是一種視覺呈現方式的轉換。它強調的不僅是再現的精度,更是對傳統程式內部結構、節奏與象征意義的再編碼。這種介人方式既保留了戲曲美學根基,又在科技賦能下延展了表現和傳播的邊界。
通過戲曲虛擬數字人對戲曲技藝的存續,戲曲表演體系被賦予了拓展可能一—它可以跨越劇場、媒介與語境的界限,經典程式化表演從“口傳身授”轉向“媒介共生”的過渡載體,也是當代戲曲視覺重構中的關鍵節點。
2.數字舞美的視覺重構
在影像和數字化的影響下舞美轉向成了新的媒介景觀,舞美數字資產成為視覺創作的基礎資源與核心要素。比如中國戲曲學院針對虛擬制作的需求,有意識的發掘建設非遺古戲臺的數字資源。如《山西二郎廟古戲臺》《暢音閣》《樂平古戲臺》(中國戲曲學院,2024)等一系列作品。通過“數字孿生—AI修復一演繹活化”的研究范式,把古戲臺這一中國傳統戲曲表演的特定空間轉化成數字舞美資源。構建起連接歷史與當下的文化傳承紐帶,未來可以在數字文旅、XR戲劇、VR電影等多元舞臺上被不斷重組與激活。
數字舞美的視覺重構,不是對舞臺美術形式的迭代,而是一次空間觀、表意邏輯與觀看機制的共同轉向,使戲曲視覺系統更加開放、多維與具身化。如戲曲XR數字戲曲作品《牡丹亭》(中國戲曲學院,2024),通過XR虛擬制作技術突破鏡框式舞臺的限制,使設計者從“畫布的建構者”轉變為“世界觀的組織者”。戲曲的“場”不再局限于鏡框舞臺,而是變成了可沉浸、可觸發、可生成的體驗場域。從舞臺容器到敘事載體的轉換,延續戲曲美學的虛擬性和寫意性。
3.智慧燈光的視覺重構
數字燈光強化了光環境作為“視覺語言”的表達力量。在這里,光不再是靜態凝視的功能光,而是引導了觀眾的空間感知,為數字舞美帶來新的張力。讓觀眾在不自覺中進入特定情緒或情境框架。智慧燈光與多媒體影像、機械在同一時間軸下聯動,劃分視覺層次,成為實時編排的“視覺語法”。
如智慧燈光的DMX系統、AI輔助設計、實時光影渲染等在沉浸式環境中,通過追蹤、定位、感應等方式,引導觀眾移動、聚焦乃至互動。除了鏡框式舞臺,多業態融合、多功能協同的演藝新空間,會進一步邁向跨學科整合、與AI深度融合、多感官體驗等新的維度,賦予燈光更大的創作自由度與表達潛力。
4.戲曲服裝數字化的視覺重構
將傳統戲曲服飾的圖案、紋樣和制作工藝數字化整理形成數據集,對于戲曲傳承與創新具有重要意義。如中國戲曲學院建設的京劇臉譜、服裝、道具數據庫和設計要素庫,完成了幾大類包括各行當的臉譜(俊扮、勾臉類)、服飾(大衣箱、二衣箱和三衣箱類,靴鞋類,盔頭類)、道具(舞臺、武場類)等,細分幾百項包括三維、圖案、顏色、文字數據。保證了戲曲服裝規制的考究,也滿足了數字素材的可編輯性,可以更好的應用到各個領域。
戲曲服裝數字化轉向“數據驅動”的審美模式,對藝術創作的流程產生深遠影響,標志著戲曲的傳統視覺語言系統正在進入一個更加開放、可塑、數據化的重構過程。
戲曲視覺流程數字化
在戲曲數字演藝中,視覺是貫穿創意、編排、呈現、跨媒體的全鏈路流程。創作流程的視覺化、數據化、平臺化,標志著戲曲數字演藝可以成為工業級的大眾精神文化消費產品。為傳統藝術以經驗主導的藝術生產賦予科技協同生成的新質生產力。
1.創意 一從構想到生成
數字化視覺創意具備一定的“演化性”,視覺是參與式流程,可在實驗和打磨中不斷被修正與生成。生成型視覺思維推動創意從感性驅動走向技術參與、協同生成的復合路徑。如2021年在布拉格什萬達劇院首映的《AI:WhenaRobotWritesaPlay》是一部由人工智能編劇創作的戲劇作品。這部60分鐘作品運用AI機器學習分析大量歷史劇本、文學作品及劇場元素,汲取創作靈感,自動生成全新的劇本內容。探索了AI在劇本創作中的應用及其對數字演藝的巨大潛力。
2.編排——從線性到預演
如果說創意是視覺流程的引擎,那么編排就是操作系統。傳統戲曲編排過程具有高度線性和分工明確的特征。這順應了戲曲的程式與分工。在數字化編排中,動作的起落、隊形的變換、節奏的推進,都可以在排練前預演可視化。做到整體空間構圖、節奏動態、視覺焦點有機整合。
3.呈現——從布景到場域
在傳統戲曲的舞臺是一個抽象化的空間,有限的布景承載無限的時空切換,依靠演員程式與觀眾想象完成表意建構。當數字科技逐步進人戲曲語境下,空間呈現方式經歷了從現實陳設轉向數字建構。劇場的影像轉向與數字化轉向既關聯著身體的知覺,也影響著舞臺的呈現。戲曲數字演藝基于感官視覺體驗,對營造戲劇氛圍、還原戲曲場景、展示歷史背景有著極大的創作空間。
戲曲數字演藝打破地理與舞臺限制,構建全新表演環境,實現多維度視覺空間的實時生成與互動反饋。數字內容以獨立敘事、場景再現、影像互動三種類型將美術經典作品與演出敘事有機結合。這種空間邏輯的轉變不僅擴展了舞臺語言的表現力,也促使戲曲重新思考虛實關系與場域的結構功能,推動其從傳統舞臺向多平臺、可穿越、跨時空的視覺劇場躍遷。
4.跨媒體 從媒介轉換到實驗藝術
在當代的藝術環境中,媒介主導了內容生產、決定了藝術傳播、塑造了文化消費、重構了文化觀念。戲曲正在被重新觀看、重新解構。以往戲曲的媒介遷移,往往關注文本結構與人物情節的轉譯,而在當下視聽主導的傳播機制中,戲曲的視覺語言本身正成為可再生、可轉化、可演繹的文化素材。如AI動畫作品《隨想》(作者:周星)以生活中的事物表現臉譜,使用人工智能生成內容(AIGC)技術呈現全新的視覺體驗。如裝置作品《AI戲樂》(作者:金典、田禹)將傳統戲曲器樂數據經由人工智能神經網絡學習,讓戲曲跨媒體藝術逐步從文本驅動轉向視聽驅動,經典藝術的理想和人工智能的語匯被彌合在同一語境下,營造了一個古和今、虛和實、戲和樂的雅會。如此,在當代藝術、沉浸體驗、數字文旅文博等藝術語境中,戲曲元素與符號成為了創作主體。在當代藝術中構建新的表達方式與文化身份。
戲曲創新體驗形態
藝術的審美轉向必然帶來新的藝術形態。從戲曲美學結構脈絡審視,戲曲在審美機制層面的轉向在學術界雖未有歸納性的學術觀點,但已經有了理論基礎。第一次審美轉向是宋元時期從禮儀性轉向為敘事性。第二次審美轉向是明清時期,程式美學之成熟,戲曲從寫實轉向到了寫意。第三次審美轉向是20世紀中葉戲曲改革,從傳統程式轉向為現實主義表達。第四次即將面臨的審美轉向是21世紀以來,在媒介變革背景下從凝視觀看到沉浸共生。新的演藝形態更關乎藝術本體的表達、文化傳承的機制以及觀眾接受方式的變革。
1.虛擬現實 從鏡框到大空間
虛擬現實技術為戲曲提供了一個脫離物理舞臺限制的空間拓展路徑。早期的“VR戲曲”多依賴全景視頻的播放,將戲曲舞臺實景“復制”進虛擬環境,實現一種鏡框舞臺為基礎結構的場景還原。這種方式雖然打破了傳統觀演位置的限制,但其視覺語言與時空邏輯依舊服務于舞臺演藝范式。
隨著空間定位技術、虛擬引擎與實時渲染系統的發展,觀眾不再只是觀看全景視頻,而是以數字身體進入虛擬空間,參與視角切換、移動、情節觸發。虛擬空間的構建和觀眾的多點視角,標志著戲曲視覺語言的一次結構性迭代。2025年國家虛擬現實電影龍標的頒發,戲曲主題在虛擬現實影院的應用迎來了新機遇。在雙眼3D真實再現的基礎上,以經典戲曲劇目為主題,構建真人戲曲演員 + 數字舞美空間的戲曲數字演藝時空觀。
當空間敘事成為主導,虛擬空間成為了視覺想象力的釋放平臺。通過“虛擬在場”拓展戲曲的時空維度,觀眾觀看路徑與感知順序,直接影響展演視覺邏輯。觀眾從“觀看者”變為“敘事分支的決策者”,是理解戲曲虛擬現實電影與戲曲LBE大空間的核心命題。
2.人工智能 從輔助創作到驅動創作
從AI輔助創作到AI驅動創作,呈現出技術重構體驗、體驗反哺認知的雙向特征。AI驅動通過戲曲資源數據庫、語料庫、知識庫的建設,人工智能通過深度學習算法分析大量戲曲作品和表演數據,概括出戲曲程式化與寫意性的規律與規范。
通過人工智能驅動戲曲數字演藝創作,建立在幾個角度之上:首先是廣度—戲曲數字資源、戲曲演藝生態大數據建設的廣度。深度一一要深耕戲曲垂類模型的開發與訓練。高度——對戲曲要素數據標注的要準確與權威。維度一要基于戲曲精準傳承與跨媒介傳播兩個互補的維度。適度一一戲曲數字演藝的體驗形式要以戲曲學科為本體,不催生“技術焦慮”,不盲目追求大制作、大場面。AI不僅是藝術接受的“工具”,更是重塑藝術接受邏輯的“介質”,它使藝術接受從“小眾圈層的審美活動”逐漸演變為“大眾可參與、可共創、可延伸”的文化實踐。通過科技賦能增強戲曲事業的主動性和適應性,傳播延續傳統藝術的文化內涵。
3.沉浸式體驗 從二元觀演到感知共創
相較于虛擬現實所強調的“空間生成”,沉浸式體驗更關注的是觀演關系與審美機制的重構。場域、具身、心流納人到新的戲曲美學關系中。新型的觀演關系在保持戲曲藝術完整性的同時,自然的順應觀眾行為參與,使觀演關系從二元對立升維至“共創共生”。
科技推動戲曲進入一個由系統、媒介與身體協同建構的數字審美語境中。觀眾的自由視角與具身體驗,打破了藝術創作與藝術接受之間的固定分工,使每個觀眾都和創作者共同創作完成一段個性化的體驗。
結語
堅守戲曲文化內涵的同時進人以體驗建構為核心的新型美學語境,是數字時代賦予當代戲曲突破的路徑。戲曲數字演藝帶來的不是技術層面的更新,而是戲曲體驗機制與審美結構的轉向。觀眾成為與角色、空間、體驗相共鳴的參與者。這是經典藝術在數字科技驅動下的一種體驗范式的轉化。在這種轉化下重塑觀演關系,使戲曲從舞臺演藝,躍遷為跨媒介的體驗。
從“虛”人“實”,是對當下戲曲數字演藝發展路徑的核心目標。以虛擬數字技術拓展戲曲藝術本體,落實戲曲藝術的創新性發展和創造性轉化。正視技術異化導致表演本體性消解的風險,在數字媒介與傳統美學的張力中,發揮科技創新潛能,保持戲曲藝術本真性。戲曲數字演藝更要堅持守正創新,守的文化基因、民族藝術、家國情懷、藝無止境的正,創的是時代之新,內涵發展、服務觀眾、文明互鑒的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