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濱水區空間更新與活力再生

本文探討城市濱水區從文化規劃到場景營造的理論框架與實踐路徑，以上海“西岸文化走廊”為例，分析其在空間重構與活力再生中的具體實踐與成效。研究發現，通過整合文化資源、優化空間功能和激活社區參與，“西岸模式”成功實現了城市濱水區的空間重構與活力再生。這一模式在一定程度上拓展了文化規劃的理論邊界，生成了場景營造的實踐框架，并為其他城市濱水區的開發提供了可借鑒的經驗。

引言

（一）城市濱水區文化規劃的全球趨勢與現實挑戰

近年來，全球多個城市在濱水區更新實踐中，通過“空間重構”與“文化引導”的協同推進，使城市的整體環境質量得到明顯的改善，人文的生命力得到了極大的提高。比如倫敦泰晤士河南岸引入藝術中心與多元的文化活動，轉型為具有全球影響力的文化藝術地標；巴塞羅那的濱海區則通過高品質的景觀設計與公共空間改造，提升市民的日常生活感受和幸福感。然而，傳統的文化規劃模式在濱水區開發實踐中仍存在一系列結構性問題，它過分強調“硬”建設而忽視“軟”挖掘，往往由政企主導文化主體和媒介，致使公眾對公共空間的認知和感情聯系減弱，同時還不時伴隨輕視在地生態的問題。

為此，在傳統文化規劃的基礎上，迫切需要將更加柔性、多元與在地化的理念與方法融入到濱水區建設中，推動濱水空間的更新邏輯從“物理形態改造”向“文化嵌入”與“公眾參與”并重的方向轉型。特別是在強調空間使用者主體性的當代語境中，“場景營造”作為一種融合日常生活、文化表達與社會互動的策略路徑，正在成為濱水區可持續發展與公共價值生成的重要抓手。如何通過公共藝術、策展實踐等手段介入場景構建，激發空間的多重使用可能性與社區參與熱情，成為本研究關注的核心議題。

（二）以上海“西岸文化走廊”為例的實證研究

“西岸文化走廊”位于上海黃浦江西岸，是近年來上海市重點推動的濱水區文化更新項目，具有從工業遺存轉型為文化創意產業聚集區的典型性，也是中國城市濱水區文化轉型與公共空間創新的重要樣本。選擇該案例，主要基于其在以下三方面的代表性特征：一是空間轉型的連續性：歷時十年，從廢棄廠區到高密度文化設施集聚，展現出“功能一文化一生活”多層次空間演化路徑；二是公共藝術的深度嵌入，西岸美術館、西岸藝術與設計博覽會等平臺引導藝術由點及面持續介入，激發空間活力與公眾參與；三是“場景化”營造，強調商業輸出與公眾體驗的多維共構，逐漸印證了藝術策展商業引領的濱水空間更新邏輯。因此通過梳理“西岸文化走廊”的發展歷程、空間策略與藝術實踐路徑，結合公共藝術與商業場景的深度嵌套，構建一套具有操作性的文化更新框架，以期為其他城市濱水區轉型提供理論支撐與實踐啟示。

理論框架：從文化規劃到場景營造

（一）文化規劃的演進與局限

文化規劃作為濱水區開的重要手段，經歷了經濟復蘇、社區運動和文化規劃三種主導策略的演變。然而，傳統的文化規劃模式存在以下不足：

1.過度依賴硬件設施：許多濱水區開發項目存在著過分重視建筑和景觀的建設的問題，忽視了文化內涵的深度挖掘和持續性發展。這樣的經營方式常常造成了文化設施建設后的經營與管理薄弱，很難產生持久的文化生機。比如巴塞羅那舉行的奧林匹克運動會促使沿海地區進行了一次大范圍的更新，其中包括新建碼頭、賓館、商場及休閑場所等，但這些投人更多的是為了引進外國旅游者和追求經濟利益，而沒有深入地融人當地的文化。如原漁港社區的傳統風貌被高檔住宅和觀光配套設施取代，一定程度上使得加泰羅尼亞漁港文化的延續性被削弱。

2.缺乏社區參與：當文化項目以國家或企業為主，沒有有效地激發當地民眾的積極性，便會造成人們對文化活動缺乏社會認同。社區居民是城市濱水區的重要使用者，其參與度對濱水區的文化氛圍和社會價值至關重要。

3.忽視生態與文化的融合：濱水區的生態價值既反映了城市的自然特征，又反映了城市的人文精神，但許多濱水區的發展卻沒有有效將生態修復和人文傳承有機融合。巴塞羅那在1992年奧運會前后的濱海區開發中，一些商業區采用了高度人工化的設計，包括建造了大面積混凝土鋪裝路面、直線形碼頭和封閉式商業綜合體。這些建造物與地中海自然海岸線的割裂，包括破壞了漁港原有的沙灘和潮間帶生態，導致濱海植被減少，影響了本地物種的棲息地。

（二）場景營造的理論內涵

場景營造（SceneMaking）是新芝加哥學派城市研究中的一個重要概念，它將城市空間視為由各種生活娛樂設施的組合，這些設施不僅提供功能，也傳遞文化和價值觀，進而影響城市發展。其核心思想是通過創造吸引人的、具有吸引力的場景來激發城市發展的內生動力，并為居民提供美好的生活體驗。場景營造作為一種新的空間設計理念，強調空間、文化、活動的有機融合。其核心特征包括：

1.動態性：場景營造注重靈活和可拓展的空間，能夠根據社會需求的變化進行動態的調整。這種動態性使得濱水區能持續適應不同用戶的需求，保持活力。

2.互動性：場景營造通過多元主體的參與，增強社區居民對空間的認同感和歸屬感。互動性既包含了人與空間的互動，也包含了人與人的互動，通過空間設計和文化活動的舉辦，促進社區的凝聚力的產生。

3.多元主體參與：政府、企業、居民等多方共同參與場景營造，可以有效整合各類資源，提升項目的可持續性。

（三）城市濱水區的場景營造策略

以“西岸文化走廊”為例，城市濱水區的場景營造需要從宏觀、中觀和微觀三個層級展開：

1.空間重構：工業遺存與現代功能的結合。例如，“西岸文化走廊”通過改造龍美術館、西岸藝術中心N館（原余德耀美術館）、西岸藝術中心A館等一系列工業遺址，實現了歷史文化的延續與現代功能的融合，保留歷史記憶的同時，賦予了空間新的功能和價值。

2.文化賦能：本土文化與全球文化的對話。自2012年定下“美術館大道”發展方向以來，通過舉辦雙年展、音樂節等藝術事件，“西岸文化走廊”吸引了國內外游客，提升了區域的文化影響力。這種文化賦能不僅提升了濱水區的文化內涵，還促進了文化的交流與融合。

3.活動激活：將短期文化事件融入進長期的文化規劃。例如，“西岸藝術與設計博覽會”作為西岸的年度品牌活動，在短期內可以滿足爆發式的文化消費需求，同時對于西岸區域的長期文化品牌建設也有功不可沒的影響。這種激活不僅能增強濱水區的活力，還能促進其可持續發展。

案例解析：“西岸文化走廊”的場景營造實踐

（一）宏觀：政策與規劃層級的場景設計

“西岸文化走廊”采用了“規劃引領、文化先導、產業主導”的定位，通過公私合作模式（PPP）的運作機制，推動文化與產業的同步發展，打造了以藝術、設計、時尚為代表的多元化文化創意產業群。

1.政策支持：徐匯區政府通過制定相關政策，為“西岸文化走廊”的開發提供了政策保障。這些政策包括土地使用政策、稅收優惠政策、文化產業扶持政策等。其中最重要的政策支持之一即為2013年設立徐匯濱江發展專項資金，主要用于基礎設施及重大項目建設，建立濱江開發建設綜合投入機制。到了2025年，《徐匯區優化營商環境行動方案8.0》發布，徐匯進一步再投入50億元專項資金，以更大的支持力度、更快的實施速度、更高的資金使用效率，為經濟高質量發展提供新動能。

2.公私合作模式（PPP）：通過政府引導與市場運作相結合的方式，“西岸文化走廊”吸引了大量社會資本投入，形成了可持續發展的資金保障機制。“文化走廊”既有政府主導的公立美術館——西岸美術館，又有已開放運營的私立美術館——龍美術館、油罐藝術中心、星美術館等。

（二）中觀：空間與建筑層級的場景構建

“西岸文化走廊”的空間營造策略，集中體現在工業遺產的活化利用與濱水空間的品質提升兩大維度。

1.工業遺存的改造與再利用：以龍美術館為例，其選址于舊有北票煤炭碼頭，曾是城市煤炭儲運樞紐，與鐵路南浦站接壤，通過鐵路相連，方便煤炭運輸。美術館由大舍建筑事務所柳亦春擔綱設計。建設以保留的構筑物“煤漏斗”作為主入口通道，并以此為原型衍生出大空間建筑的結構母題，體現工業文明遺跡的場所特征。場地周圍巨型的塔吊、銹蝕的鐵軌訴說著這里曾是北票碼頭工業文明的集體記憶。極具雕塑感與滄桑感的煤料斗卸載橋將建筑體量切分并形成建筑入口，在傘體的庇護下形成震撼的通行空間。清水混凝土留有的模板拼縫和錨桿眼再現了建造過程的同時，也暗示了人身體尺度和知覺。被展示的作品與富有質感的墻體形成鮮明對比，在素雅材質的消解下，藝術品得以直面觀眾，達成一種獨特的審美體驗與情感共鳴。

2.濱水景觀與公共空間的優化：徐匯濱江岸線上的南浦火車站，其原本作為鐵道運輸的軌道線被改造成線性的城市景觀步行系統。從運輸系統到步行系統的轉變，帶來的是一條充滿城市生活氣息的活力帶。同時，這條景觀步行帶與濱江休閑步道緊密銜接，創造出豐富多樣的步行交通體系。此外，植入新的匹配當前外部環境的景觀小品也是非常重要的手段。例如在徐匯濱水步行道設置張拉膜結構的傘架以供人休憩，在草地上放置現代而動感的雕塑小品抑或是抽象化的動物形象雕塑，供運動愛好者游玩的微型攀巖架等，通過一系列的景觀小品的植入營造生動有趣的外部環境。

（三）微觀：活動與事件層級的場景激活

“西岸文化走廊”通過多元文化事件矩陣的構建，形成了獨具特色的濱水文化生態。

1.文化事件的多樣化：西岸藝術與設計博覽會、上海城市空間藝術季等國際級藝術盛事與Ontimeshow、各大奢侈品品牌發布秀等時尚活動交相輝映，年均吸引超過200萬人次參與，成功塑造了“全球首展、首秀、首發新地標”的品牌形象。

2.公眾參與與社區互動：創新性地打造了“西岸國際咖啡生活節”特色IP活動，通過融合咖啡文化和創意市集，成為連接城市濱水空間與公眾休閑生活的橋梁。這種強調共創共享的活動模式，有效打破了藝術與公眾的界限，讓文化真正融人城市生活。

經驗與反思：城市濱水區場景營造的“西岸模式”

（一）成功經驗

“西岸文化走廊”的開發實踐形成了具有示范意義的城市濱水區更新模式，這種“西岸模式”主要體現在三個關鍵維度：

1.文化規劃與場景營造的有機結合：創新性地將文化規劃理念貫穿于場景營造全過程，通過“藝術 + 生態 + 商業”的復合開發策略，實現了文化價值與經濟價值的良性循環。如原上海水泥廠的預均化庫被改造為西岸穹頂藝術中心，保留工業建筑風貌的同時，植入現代演藝功能，成為國際級藝術地標。同時，引入西岸大劇院、BLOOMARKET濱水市集等業態，形成文化集群效應。

2.政府引導與市場運作的協同效應：采用“政府主導 + 市場運作”的PPP模式，以“西岸夢中心”為例，徐匯區政府負責政策支持與基建配套，西岸集團聯合華之門資本進行開發運營，這一模式保障了資金鏈穩定，并具備市場化的專業商業運營，實現政府與市場共創的現象級“文商旅”地標作品。

3.工業遺產的現代轉化與價值提升：“西岸夢中心”對原水泥廠筒倉、船塢等工業遺存在保留原始結構的基礎上，進行功能置換。最具代表性的是原水泥廠筒倉的創造性利用—筒倉內部挑高超過20米，內部被改造成專業的攀巖空間，而天臺則為游客提供了非凡的觀景視野。這一改造既完整保留了筒倉的工業外觀，又創新性地賦予其運動休閑和文化觀光功能。

（二）現存問題

“西岸文化走廊”在場景營造過程中也存在一些問題：

1.文化活動的可持續性挑戰：部分文化活動依賴短期資金支持，缺乏長期發展規劃。比如“西岸音樂節”“西岸藝場”等活動的曇花一現，這種短期性導致部分活動呈現出“非持續性”，對濱水區的人文活力和社會價值都造成了一定的斷層感。

2.本土文化表達的深度不足：在引進外來的文化藝術資源時，對于本土文化的深層發掘與表現仍有待進一步的深化，比如西岸美術館自2019年開館以來長期引進并呈現法國蓬皮杜藝術中心的展覽，直到2025年才呈現第一個以上海本土建筑文化為主題的展覽“建造上海：1949年以來的建筑、城市與文化”，這種不足導致濱水區的本土文化內涵傳達不夠豐富，使其文化吸引力和社會認同感的持續發酵受到影響。

（三）未來方向

針對當前面臨的問題，未來“西岸文化走廊”的場景營造應注重以下方向：如強化社區參與，提升場景的包容性，增強市民的文化認同感和歸屬感。使文化參與真正融入市民日常生活，讓城市濱水空間“高雅不高冷”，打造“無門檻”的市民文化客廳。其次是探索數字化與智慧化場景的創新，利用大數據、人工智能等技術手段，打造智能化、互動化的濱水區場景。例如運用 5G+AR 技術實現工業遺產的虛擬重現；通過人工智能對觀眾行為數據分析，可動態調整展覽內容，從而提升互動體驗。

“場景營造”驅動下的城市濱水區轉型邏輯與未來展望

場景營造是城市濱水區空間重構與活力再生的關鍵路徑。通過從文化規劃到場景營造的理論演進與實踐探索，可以有效整合空間、文化與活動，提升濱水區的文化活力和社會價值。通過對“西岸文化走廊”的案例分析，文章揭示了城市濱水區空間重構與活力再生的內在邏輯，為城市濱水區的發展提供了新的理論視角和實踐路徑。

在未來的研究中，進一步關注不同城市語境下的本土化實踐，融合技術創新，探索更具韌性與包容性的濱水區發展模式，將會是推動城市空間轉型、提升文化認同感與實現可持續發展的重要方向。這不僅有助于回應城市多樣化發展的現實需求，也為濱水區的長期治理與創新提供理論支撐與實踐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