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畫像石中不死藥的制作

歷朝歷代人們對永生的追求從未停歇，上至帝王將 相， 下 至 平 民 百 姓，都在這方面下足了功夫。秦皇漢武就是典型例子，他們沉迷于煉丹，多次派人出海求仙，以求長生不老。死后升仙是兩漢時期仙人神祇題材類畫像石、畫像磚的主題之一，這里就畫像石中不死藥制作過程進行探討。

不死藥管理與制作

在神仙世界里，西王母掌管著不死藥、人間瘟疫和刑罰?！渡胶＝洝ず缺苯洝吩唬骸拔魍跄柑輲锥鲃僬?，其南有三青鳥，為西王母取食?！薄痘茨献印び[冥訓》云：“譬若羿請不死之藥于西王母，姮娥竊以奔月，帳然有喪，無以續之?！蔽魍跄缸≡诶錾交颥幊叵删常湫蜗罂梢愿爬槿嗣娅F身、善嘯、戴勝。武利華先生在《徐州漢畫像石圖像解讀》一書中提到：“漢代人信仰西王母最初是因為她掌管災疫和刑罰，手里藏有不死之藥。”漢畫像石中早期西王母的形象單獨出現，后增加東王公與之匹配，身邊圍繞著玉兔、羽人、蟾蜍等。西王母信仰反映了當時人們對升仙的強烈渴望。

徐州出土西王母畫像石，西王母左有羽人、行龍，右有三青鳥等。羽人手托仙草獻給西王母。羽人左側一行龍，嘴巴微張，被幾枚珠狀物圍繞，從位置來看，應為口吐之仙丸。

關于玉兔，張衡《靈憲》中寫道：“月者，陰精之宗也。積而成獸，象蛤兔。”漢畫像石中，玉兔多單只或成對出現在西王母身邊，或跪或立于石白旁，作持杵搗藥狀。如陜西綏德四十里鋪漢墓中畫像石，畫面右側是端坐的披發戴勝的西王母，兩側有羽人和仙人侍奉，左側兩只玉兔分別位于石白兩側搗藥，一旁還有九尾狐和三足烏。

《淮南子·精神訓》曰：“日中有踆烏，而月中有蟾蜍?！薄缎杏洝酚涊d：“蟾蜍頭生角，得而食之，壽千歲。又能食山精?！薄侗阕印吩唬骸绑蛤軌廴q。”因具有長壽不死的神性及藥用價值，古代先民有五月捕蛤蟆的習俗。漢畫像石中的蟾蜍大多出現在西王母身邊，也有的和玉兔組合出現，其形象多樣，有執杵搗藥的，有抬雙臂高舉藥白的，是不死藥制作過程中不可或缺的角色。

蟾蜍制藥方式分兩種，一種是雙足制作不死藥，如徐州漢畫像石藝術館藏邳州占城祠堂畫像石，共分為上下五格，最頂上一格刻西王母故事，西王母右側上方蟾蜍雙足持一簸箕狀物，以類似滾元宵的方式制作不死藥，旁邊還放有一盤制作好的不死藥。蟾蜍下方兩只玉兔分別位于藥白兩側，手拿玉杵作搗藥狀。又如山東滕州博物館藏“西王母·人物·牛羊車”畫像石，畫面兩層，上層西王母端坐于正中，兩側有伏羲、女媧，左側有九尾狐，右側有一羽人、一持杵搗藥玉兔，玉兔下方兩只蟾蜍雙手持一筐狀物，以篩滾的方式制作不死藥。

邳州占城祠堂畫像石（局部）

另一種是前足摶藥，如徐州漢文化景區藏“昆侖仙境·人物宴飲·驪姬置毒”畫像石。畫面分為左、中、右三部分，右格刻西王母戴勝端坐于昆侖仙山之上，左側立一只三足烏，右側立一只玉兔，玉兔雙手握杵作搗藥；玉兔右側有一蟾蜍以前足摶制不死藥，蟾蜍左側盤內盛放著剛制好的團狀不死藥，左前足正將摶好的不死藥放入盤中，畫面形象生動。又如江蘇睢寧出土一方畫像石，上下分三格，上格刻西王母坐于榻上，手舉的盤內盛著不死藥，旁有羽人和侍者；西王母上方兩玉兔分立于石白兩側持杵搗藥，玉兔右側一蟾蜍，蟾蜍雙手抬起，似在摶制藥丸，蟾蜍左側盤內盛著摶制好的不死藥。此畫像石展現了不死藥制作的大部分過程。

羽人，嫦娥與仙藥儲存分發

《山海經·海外南經》記載：“羽民國在其東南，其為人長頭，身生羽。一曰在比翼鳥東南，其為人長頰?！薄渡胶＝洝ご蠡哪辖洝吩唬骸坝杏鹈裰畤?，其民皆生毛羽。”《楚辭》有云：“仍羽人于丹丘兮，留不死之舊鄉?！薄墩摵狻o形篇》：“圖仙人之形，體生毛，臂變為翼，行于云…”賀西林先生在其《讀圖觀史》一書中總結：“近年來大量的考古發現揭示出有關漢代羽人豐富的圖像資料，通過梳理這些圖像可知，漢代羽人亦多為人鳥組合，偶見人鳥獸組合。與先秦羽人不同的是，漢代羽人大多長著兩只高出頭頂的大耳朵，可以看作一種時代特征?！爆F藏于洛陽博物館的東漢鎏金銅羽人，高15.5厘米，通體鎏金，呈踞坐狀，雙手合抱一前方后圓筒形器，筒形器內部中空，上部無蓋，推測器內所盛之物為不死藥。

“昆侖仙境·人物宴飲·驪姬置毒”畫像石及局部

嫦娥，本名恒我、姮娥，西漢因避文帝諱改叫嫦娥。其最早出現在卦書《歸藏》中：“昔者恒我竊毋死之藥于西王母，服之以（奔）月?！薄痘茨献印び[冥訓》對其有更詳細的記載：“羿請不死之藥于西王母，姮娥竊以奔月?！睗h畫像石中嫦娥多以人首蛇身、頭梳高髻、身著寬袖長襦的形象出現。徐州漢文化景區藏“西王母仙境”畫像石，右格西王母憑幾端坐于畫面中央，右側一玉兔持杵搗藥，玉兔右側有一蟾蜍，一婦人肩負背囊跪坐于西王母左側。仙境圖像中出現在西王母身邊的不可能是凡人，此婦人理解為嫦娥較為合理。嫦娥負責從西王母處拿取不死藥再送往下界，其所負背囊內應裝有不死藥。

四靈獻仙丸

四靈在文獻中有兩種記載：《禮記·禮運》載：“麟、鳳、龜、龍，謂之四靈”，《三輔黃圖》載：“蒼龍、白虎、朱雀、玄武，天之四靈，以正四方”?！八撵`”都是祥瑞的標志。

麟，百獸之長也，在漢畫像石中麒麟多以獨角獸的形象出現，形似鹿，牛尾，馬蹄。麒麟為蹄足，而非獸爪，可以蹄辨之。邳州彭城相繆宇墓東漢畫像石上，麒麟與福德羊并列，均有榜題。

鳳，百禽之長也，漢畫像石中鳳的形象多為高冠長尾，基本是孔雀的形象。

龜，百介之長也，漢畫像石中龜的形象較為寫實。

及神仙信仰的變化過程。漢畫像石中“麟鳳龜龍”四靈獨立出現的情況較多，“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靈多以組合方式出現。

龍，百鱗之長也，漢畫像石上龍的形象有應龍、蒼龍、螭龍、虬龍等諸多種類。

漢畫像石中四靈（五靈）圖像或獨立出現，或與羽人組合出現。與羽人組合時，學界一般認為羽人在飼或者戲四靈（五靈）?！帮暋闭f是指羽人手捧靈芝、瑞草、仙丸等投喂四靈（五靈），“戲”說是指羽人手執仙草在四靈（五靈）前方導引、與之相戲。羽人手持仙草和四靈（五靈）組合出現，這種情況理解為飼或者戲是沒有問題的，但羽人與口銜丸狀物、連珠的四靈（五靈）同時出現，飼說、戲說就顯得牽強。羽人與鳳鳥組合出現的圖像

蒼龍亦作青龍，東方之神；白虎，西方之神；朱雀，南方之神；玄武，北方之神。此四神既代表天文中的東、西、南、北四宮，又表征地上“東、西、南、北”四個方位，且有“鎮四方、避不羊（祥）、順陰陽”的寓意。西漢晚期至新莽時期，陰陽五行說盛行，“天人感應”、緯學說相互滲透，又出現了“五靈”一說，增加麒麟來表征中央。四靈、五靈的演變，反映出古代天文觀以占比最多，其中一些明顯表現的是鳳鳥在口吐丹丸，羽人用手或器物做承接狀。龐政先生在《漢代“鳳鳥獻藥”圖像試探》一文中認為所謂“羽人飼鳳”的圖像實為“鳳鳥獻藥”。河南方城出土一方“鳳鳥·鋪首銜環”門扉，畫面上部羽人一手持瑞草，一手成托舉狀靠近鳳鳥鳥喙，鳥喙內有兩枚丸狀物，根據羽人姿勢和丸狀物的位置，此丸狀物為鳳鳥進食瑞草后吐出的用于制作不死藥的原材料，即仙丸。如山東鄒城有一方“仙樹·鳳鳥·羽人”畫像，鳳鳥立于仙樹上，口銜連珠，右側二羽人，根據手和丸狀物的位置關系，顯然是表示羽人以手承接鳳鳥口吐之物。徐州漢畫像石藝術館藏“羽人飼鳳·木連理”畫像石，畫面中兩羽人，均刻畫為一手持仙草一手呈托舉狀靠近鳳鳥鳥喙，鳥喙之中和羽人手中都有丹丸，更應理解為羽人在等鳳鳥口吐仙丸。

徐州賈汪畫像石

微山縣永和四年銘文題記畫像石

此外，還有很多類似的仙禽瑞獸獻藥的畫像石。

徐州賈汪出土畫像石，描述為“畫面刻一群鳳鳥，左端一羽人正在喂食，另一羽人翻身于鳳鳥間”，仔細觀察，左側鳳鳥口吐一長串丸狀物，羽人跪坐于鳳鳥下方，手托一盤，盤內有丸，“喂食一說明顯站不住腳”。

又如山東微山縣出土永和四年（139年）銘文題記畫像石，刻畫男女主人端坐于廳堂之下，兩側共有六人，屋上兩羽人兩鳳鳥，鳳鳥昂首且口含仙丹，羽人伸手做承接狀。

江蘇睢寧張圩出土一塊畫像石共上下兩格，上格為“仙人戲鹿”，下格刻二龍一虎，這里所謂的“鹿”肩生雙翼、馬蹄，實際應為麒麟。麒麟跪臥，口含一丸，羽人一手持拂塵一手掌心朝上伸向麒麟，在接麒麟口中仙丸。

睢寧張圩畫像石

蕭縣博物館藏東漢“羽人·神獸·鳥”畫像石

安徽蕭縣博物館藏東漢“羽人·神獸·鳥”畫像石，畫面中間有一羽人，羽人兩側分別站立一鳥一麒麟，羽人雙手掌心朝上置于麒麟及鳥首前，等待它們吐出仙丸。麒麟左側跪一羽人，羽人手持一高足盤，盤內已有一丸。

蕭縣博物館藏東漢畫像石，描述為刻羽人飼龍，畫面左側一羽人，手持一圓形物（一說為丹），右向跨步而立；右有一龍，通身披鱗，爪有三趾，張口露舌，左行。通常情況下禽獸進食都作低頭狀，此龍頭微微抬起，飼說牽強，理解為吐仙丸更為合理。

蕭縣博物館藏東漢畫像石

河南永城城“馴獸”畫像石，畫面從左至右刻有鳥、龍、羽人、虎、羽人、牛和一羽人，左側兩羽人手持高足盤，伸向龍虎，龍虎口張開，口內含有丸狀物即仙丸。

徐州漢文化景區藏“羽人戲虎”畫像石，畫面中央一羽人，面朝左側翼虎，虎口張開，羽人雙手伸向虎嘴，也應為在承接翼虎口吐仙丸。

一些單獨出現的四靈（五靈）

圖像，它們口中也有丸狀物，一旁并沒有羽人出現，表明此類丸狀物并非進食之物，而是它們吐出來的仙丸。如徐州漢畫像石藝術館藏“相擁圖”，上層刻一對鳳鳥展翅相對，口銜連珠，下刻兩只雛鳥，圖中無羽人圖像。陜北出土的漢墓門扉畫像石也較多刻畫鳳鳥吐丸的圖像，如神木大保當漢墓的左右門扉畫像石，兩鳳鳥分立于鋪首銜環之上，嘴含仙丸。

經上述分析，在漢代神仙世界里西王母掌管不死藥，羽人、四靈、玉兔、蟾蜍組成團隊，共同參與不死藥的制作。羽人以嘉禾、靈芝等瑞草投喂四靈，四靈口吐仙丸，羽人負責承接四靈吐出的仙丸并將其運送給玉兔；玉兔將四靈吐出的仙丸按一定比例在白內進行搗碓，使其均勻融合，完成以上操作后玉兔將半成品交給蟾蜍；蟾蜍繼而制作出成品不死藥，將成品交給羽人；羽人再將不死藥用筒形器存放并遞送給西王母；嫦娥站在西王母身旁，肩負背囊，囊內裝不死藥，負責將不死藥送往下界。

（作者周波為徐州市漢文化風景園林管理處文博副研究員；徐佳為中國電信股份有限公司徐州分公司工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