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臺“超人”

2024年7月13日近午時分，渾身散發典型藝術家氣質的王超，出現在我的視野里。他頭發微卷，身材微胖，目光睿智，微笑平和，語調沉穩，完全不像出生于1986年的人，更像一位輾轉塵世經年，通透智慧的年長中醫。當他語調略顯遲疑地說出“讓中醫的雪蓮盛開在新疆大地上”這個藏匿心頭的秘密時，目光如火炬般堅定地看向某處。那并非我能看到的地方，而是只有王超能感知并抵達的遼闊大地，無邊曠野，穹廬般的天際，甚至可能是巍峨的高山峰頂。紛紛揚揚的雪花，在天地間飛舞，在高處，高過原野和峰谷，高過云絲和氣旋，在7000多米海拔的雪山之巔，一道金光隱約閃現。我知道，那是一朵雪蓮花，一朵塵世稀缺的美麗之花，一朵搖曳在王超心中的理想之花。

幾天后，當我回到山西，開始回憶和梳理采訪細節，突然發現，表面上看來，王超平凡而普通，并不具備我們想象中的超人的外貌特點，沒有極具力量的鮮明輪廓，也沒有超越常人的肌肉力量和物理耐力，更沒有空中穿梭的能力。但從他的人生軌跡細細體味，會發現王超具有超越常人的冷靜和克制，他有大格局，大視野，有崇高的理想和追求，更有頑強的毅力和極度的耐心。我腦海里的王超，顯然是一個多棱面、多角度的、立體的王超，他所展示出來的每一面，都那么優秀，那么明亮，足以令人目瞪口呆，嘖嘖稱奇。

一

從五家渠市出發，經過近四個小時的車程，我們抵達了農六師奇臺農場。奇臺縣位于天山北麓，準噶爾盆地東南緣，地處北疆溫帶荒漠帶，具有典型的干旱大陸性氣候特征，是新疆昌吉回族自治州的邊境縣，縣域總面積1.93萬平方公里 ，轄9鎮6鄉，駐有農六師奇臺中心團場和北塔山牧場。 境內地勢起伏，高低懸殊。河水資源較為豐富，9條河流自西向東均勻分布，形成天然的灌溉體系，為小麥創造優良生長環境，這里出產的奇臺面粉，風靡全國，因品質優良，被冠名全國農產品地理標志。甫一下車，沁涼的空氣一下子吹落我們滿身的郁躁暑氣，每個人突然就變得神清氣爽起來。

會議室里，王超坐在我旁邊。有人高聲說，“王超留疆了”。語氣中，有肯定，有仰慕，還有佩服。我轉頭向他求證，他笑得靦腆，像一個鄰家男孩，根本看不出他的“超人”特色。

其后，他慢條斯理地跟我說，自己是2020年申請援疆的大同市中醫院醫生，在規定的援助時間結束后，第二年，他再次申請援助進疆。2023年，他從原單位辭職，正式留在了農六師奇臺醫院中醫科。他竟將自己從客居新疆的身份轉為新疆居民身份，這得有多大的勇氣啊。眼前的王超，瞬間變得高大，來自自身的氣象和磁場，將他獨特的秉性和行止彰顯得一覽無余。

新疆是個好地方，天山南北好風光。這是我們從傳遍五湖四海的歌曲里獲取到的信息。隨著國家的繁榮富強，科技極度發達，在各種影像資料和文字中，我們不斷見識到新疆之美，它體量龐大，疆域遼闊，面積占到國土總面積的六分之一。新疆有中國最大的流動性沙漠塔克拉瑪干沙漠，有廣袤的巴音布魯克草原，有人間仙境喀納斯，綠色長廊吐魯番，空中草原那拉提，地質奇觀可可托海，有古建筑、古城池等大量古代遺存，還有豐富的歷史文化遺產。古人留下的詩篇中，讓我們也了解到久遠的新疆模樣，“寒沙四面平，飛雪千里驚。風斷陰山樹，霧失交河城。”“梅嶺花初發，天山雪未開。”“雪嶺界天人不到，冰池耀日俗難觀。”新疆，代表著古老，滄桑，遼闊，神秘，近年來更是成為人們向往的“詩與遠方”。但我們都忽略了一個問題，所有關涉新疆的古詩詞，在描述邊疆壯闊的同時，也在釋放著此地寒冷多雪，荒寂無垠的訊息，也就意味著風雪，荒漠，干燥，以及苦寒。而奇臺縣，相比五家渠市來說，海拔不同造成了明顯的氣候差異，無論是道路還是房屋等城市建設相對也要差一些。晚上，同行的朋友去找藥店，竟然走了四五公里都沒有到達縣城的繁華地段，但他很幸運，遇見了一個飯店老板，老板駕駛私家車將朋友送回賓館。

不難想象，王超起心動念來新疆，顯然并非像常人一樣，為詩和遠方而來，雖然在許多采訪中，他極為謙遜地說是組織安排。但其后的第二次，第三次呢？他笑了，這靦腆而沉靜的笑意，讓我窺見了王超的“超人”端倪。一個三十多歲的年輕人，并未沉溺于生活的溫床，而是時刻鞭策，時刻警醒，時刻把握機會，成就最好的自己。生命個體的力量是羸弱的，但經由理想、信念、愿望和目標加持的個體努力，其力量難以估算。王超顯然要成為那個純粹的人，有道德的人，脫離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有益于社會的人，于是他勇敢打破自己的舒適圈，一往無前地前往新疆，到人們最需要的地方，為中醫藥的發展和壯大盡自己的綿薄之力。當他告別美麗的大同，告別父母，告別年輕的妻子和幼小的孩子，他很清楚，自己也告別了安逸的生活環境，告別了穩定的工作氛圍，告別了家人閑坐的溫暖。此后，他將面對無邊無際的冷清，面對無數陌生而尖銳的問題，以及無法估量的辛苦。“要等多少劫數啊巖壁，才有幸雕磐作龕，刻骨成佛。”所有這些問題，睿智的王超都已全部預料到了。只是，他要做超人，要將自己所學發揚光大，就必得選擇艱辛，選擇坎坷，選擇風雪，選擇孤寂。

二

2020年12月，王超正式擔任六師奇臺醫院中醫康復科副主任。一到任，他就通過走訪和翻閱病歷等方法，對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第六師奇臺醫院的現狀進行全方位的了解。這座創建于1959年的綜合性醫院，是新疆生產建設兵團駐昌吉回族自治州東三縣（奇臺縣、木壘縣、吉木薩爾縣）相對規模大、設備全、技術力量雄厚，集醫療、教學、科研、急救、預防、保健于一體的醫院。但就是這樣一個規格頗高的醫院，中醫科卻是最薄弱的科室，中醫臨床應用更是剛剛起步，沒有獨立的中醫藥房，中藥儲備嚴重不足、不全。

有多年工作經驗，并在傳統中醫領域有所建樹的王超醫生，年富力強，思維敏捷，心思細膩，目光敏銳，多年坐診的實踐和經驗，?深厚的醫學功底，讓他很快對中醫康復科摸了個透。

王超曾來新疆旅游過一次，那次他在和田市見到了新疆最大的維藥批發市場。也了解到在新疆醫藥界，維醫保持著一定的地位。維吾爾族是由古代新疆的少數民族融合而來的，維吾爾族醫學繼承了新疆歷史上各少數民族醫學的精髓，逐漸形成本民族醫學。西漢張騫鑿空西域，打通了絲綢之路后，中原漢族的醫學和成就被傳到了西域，維吾爾族醫學又汲取東西方不同地區和民族醫藥文化精華，逐步形成了具有維吾爾民族特點的傳統醫學體系。維醫學與中醫學在理論體系、診斷方法、治療手段等方面存在相似之處，都以注重調整人體的平衡狀態達到治愈疾病的目的。通過走訪，王超了解到，在奇臺縣的一些偏遠村莊，維醫的地位牢不可破，他們對中醫和西醫不排斥，也不接納。那么，王超想要解決的第一問題來了，那就是，宣傳中醫藥在傳統醫學中的重要性，加大其可操作性和實用性，讓人們真正接納并主動體驗中醫藥的療效。

“業務進修與學習是醫療技術進步的必經之路。”他提出，安排科室人員外出進修學習的思路，這個超越以往秩序的大膽提議，很快就得到院領導的同意。

其后他大刀闊斧，發出中醫中藥質量聯動機制的倡議，在提高中醫醫生業務素質和加強醫德醫風的同時，利用各種場合宣傳加強中藥使用安全的重要性，提高了患者對中醫藥的接納程度，以及用藥意識和能力。同時，王超還主持了中藥調配室暨中藥房改建工程。當兩間趨向現代化配置的中藥調配室和中藥房出現在人們面前，他先后調整和引進優質道地藥材三十余種，運用到患者療愈之中。“作為一名從業幾十年的老藥工，漸漸感受到了中醫藥事業的發展變化，原來中藥還可以這樣現代化。”藥劑師羅斌深有感觸地說道，他真切地感受到年輕的王超醫生異于常人的毅力和恒心，以及強烈的使命感和責任感。

三

四年來，無數患者用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醫治奇跡，證明了王超醫生不同尋常的“超人”面：

一位姓趙的患者患甲狀腺結節、乳腺結節多年，雖然服用了許多皮質類固醇、抗瘧藥物、免疫抑制藥、維A酸類藥物，以及抗生素類藥物，但結節并不見好轉。疼痛難忍的時候，只能服用止疼藥物來緩解。她抱著試一試的心態，來到六師奇臺醫院中醫科看診。王超醫生聽了她描述的癥狀，仔細看了她的化驗單后，開始望、聞、問、切，最終制定了內服藥物、外用藥物、針灸療法、推拿療法，以及飲食療法共同診治的治療方案。一個月后，患者身體明顯得到改善。

杜女士，多器官腫瘤切除手術讓她奄奄一息。危難之時，她找到了王超醫生。王超醫生經過把脈問診，給她開了中藥，并囑咐她一定要定期復診，隨時更改藥方和藥劑。三副藥之后，杜女士就可以下床走動了。半個月后，杜女士身體明顯好轉，不僅睡覺安穩了，還可以下床自如活動。隨后，王超醫生根據杜女士的病因，通常達變，辨證施治。三個月后，杜女士徹底恢復了正常生活，“是王醫生給了我第二次生命，有他在，我就不會死了。”杜女士看起來面色紅潤，精神抖擻，她的感慨之聲鏗鏘有力，完全不像被王超醫生從死亡線上拉回來的人。

張女士帶著九十歲的父親從昌吉慕名前來，進行身體的調治。幾次看診，通過藥物調理和王超醫生不厭其煩的心理疏導，老人重燃對生活的信心。仿佛王超醫生掌握著老人身體上的一個秘密按鈕，每次老人都會將自己的心里話，毫無防備地傾吐給王超醫生。他向王超醫生傾吐自己上世紀五十年代前來支邊時的艱苦，和建設新疆的必勝信念，也說對現在生活的滿足，甚至還有對未來的遐想。張女士笑著說自己的父親跟王醫生說的話，比跟我們說的都多。有次正好端午節，王超醫生就送給老人一個裝著艾草的香囊，老人寶貝一樣揣在懷里，他聽見醫生跟他說，您會越來越好的，笑得合不攏嘴。七一建黨節過后，老人又來就診，看到老人胸前的“光榮在黨50年”紀念章，王超就跟老人說：老人家，你看我也是黨員，我們是一起為黨工作的戰友啊。老人不無欣慰地呵呵笑了。老人家不知道的是，王超當時看到那塊紀念章時，內心波濤洶涌，感慨萬千。“在醫生眼中，最寶貴的莫過于人的生命，但在革命先烈的眼中，最寶貴的卻是家國。老輩人為了建設新疆，守護新疆，奉獻出自己寶貴的一生，我們為什么不能竭盡全力去守護守護過我們的人 ？ ”在一次記者采訪中，王超說出了他的心里話。

有位患者因為家住烏魯木齊，路途遙遠，看病極為不方便，王超醫生便跟患者商量，留下電話，通過電話復診，從此，這位患者每周都會收到來自奇臺醫院王超醫生親自寄去的中藥。

有一位患阿爾茲海默癥的阿姨，記憶力嚴重減退，常常忘記吃飯時間，甚至錯把自己的女兒當做姐姐。女兒帶她來奇臺醫院找王超醫生調理，第二次來醫院時，阿姨竟然毫不遲疑地找到了王超醫生的診室。

北塔山牧場地處中蒙邊境，自然條件惡劣，冷空氣活動頻繁，晝夜溫差較大，冬季寒冷漫長，常年刮大風。受自然環境影響，當地不少牧工群眾患有風濕類疾病。牧場醫院的醫療條件有限，牧工們看病往返一趟要走上400多公里，極其不方便。為解決邊境牧工群眾看病難、看病遠的問題，王超多次跟隨醫療隊來到北塔山巡邊義診、送醫送藥，進行常見病、多發病防治和衛生健康政策宣傳活動。一開始，很多人并不相信中醫能對風濕類疾病這些老毛病有效果。一次偶然的機會，年過六旬的哈薩克族老人喀乃木臺在家人的攙扶下來到康復中心求醫，喀乃木臺患有風濕性關節炎，隨著年齡的增長，病情愈發嚴重，以致雙膝不能伸屈。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她來到康復中心體驗中醫針灸和推拿治療，雙膝的疼痛明顯減輕，病情一天天好轉起來。

“我得關節炎已經九年了，常常疼得睡不著覺。這次來看病，醫生給我做了推拿、正骨和針灸，走路感覺好了很多，真是感謝王醫生了。”北塔山牧場的老牧工特尼木·奴爾斯亞充滿感激地說。

王超和其他援疆醫生一起，通過帶徒弟、增設備、開設講座、現場治療等方式，極大地提升了北塔山地區中醫康復治療水平，也提高了牧民們的中醫藥常識，從此，牧民們對中醫的態度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為讓牧工更好地了解中醫藥文化，我們鼓勵北塔山牧場的醫生分享中醫藥知識及中醫治療方法的科普內容。我們在北塔山牧場醫院開設了中醫門診，配備煎藥機等醫療設備，對相關醫務人員進行培訓，讓牧工群眾在家門口就能享受到中醫藥服務。”王超說。

自北塔山醫院開設中醫門診以來，短短半個月間，這個常住人口僅有1500余人的邊境牧場，就有上百名牧工前來就診。

四

王超醫生的名氣逐漸享譽周邊，許多患者慕名前來奇臺醫院求治，每日門診量高達80多人。他說過，“我在這里的時間是有限的，即便我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用在對當地老百姓的中醫藥的關照和身體健康的調治，又能貢獻幾分啊？”

王超醫生的同事們，也在用他們的親身感受，不斷驗證著王超的超人之處。

中醫科的主治醫師齊輝一直在說，王超醫生經常利用出診和休息時間對科室醫護人員進行授課和病例講解，自己在王超主任那里學到了很多新的中醫藥知識，而通過王超醫生實施的中醫與新技術深度融合的新型診療技術，也受到了許多啟發。年輕的王超醫生，大刀闊斧，雷厲風行，將中醫改革的新鮮風氣注入醫院，帶給奇臺醫患無盡的希望。

同事們在私底下都悄悄喊王超醫生“駱駝”，他們解釋說，是因為王超醫生把駱駝耐粗飼、耐饑餓、耐干渴、耐炎熱、耐寒冷、耐風沙的特點全占了。王超總覺得時間不夠用。時間來到2023年初，王超和原單位大同中醫院的領導和同事一一道別后，第三次來到了六師奇臺醫院。幾年來，他跟他的團隊從未按時下過班，總是等最后一個病人滿意而去，他們才正式下班。王超醫生每天接診少則四五十人，多則八九十人，為了不影響接診，除了午飯時間，他從來不喝水。病人如果太多，他有時午飯也會推遲或者用一包方便面對付。在中醫科，每天他總是第一個來上班的，也是最后一個下班的。當下午門診結束后，他無縫銜接投入夜查時間，當他高大的身影在病房中穿梭，將自己的關切毫無保留地送給那些深陷病痛折磨的患者，讓他們得到安慰和心安。不止如此，每到節假日，王超醫生都要主動加班，如果同事有事請假，他也第一個代替同事值班。他的確像駱駝，具有出眾的負重能力，為了患者默默奉獻，從不抱怨，從不放棄。這是他隱忍、堅韌、忠誠可靠的一面，也或者是他抵達理想必得付出的一面，獨屬于他超人本色的一面。

幾年下來，來中醫科就診的患者，大多是王超醫生的病人。在患者看來，王醫生更像是神一般的存在，患者信任他，崇拜他，依附他，在患者面前，王醫生更是有求必應，從不隱藏自己的電話號碼。看到患者將他的電話號碼存到通訊錄，就像擁有了一根救命稻草般狂喜時，王超心里也很欣慰。有個周末，王超醫生在奇臺農場參加義務植樹活動，突然來了一個病人，看到王醫生不在醫院，便跟其他醫生打聽。那位醫生就跟他說，今天周末，王醫生休息。這位患者完全不管王醫生是在休息還是在忙別的事，直接就撥通了王醫生的電話。他還沒有來得及說話，王超醫生便問，你是來醫院復診的嗎？在得到患者的肯定后，他說，你腦梗后遺癥行動不方便，來一次醫院不容易，你等我半個小時，我打個車回醫院。王超說，“我們不能讓患者空跑白跑。從家里來到這里等你，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生命對于他們來說，遠遠不是如日中天，更有可能是風燭殘年，而我們能做的，就是熱情地接診，解決他們身體的不適，給予他們心理上的慰藉。”

為了減緩奇臺當地常見病和多發病的發生，王超醫生潛心研究，反復琢磨，將幾味常見的中藥材巧妙搭配，患者只要服用，便可藥到病除。因其藥效好，價格便宜，被患者笑稱為“五毛錢藥方”，而這些五毛錢藥方，如今已經多達十幾張了，不得不說這也是王超創造的一個奇跡。

患者喜歡王超，是因他醫術精湛，熱情耐心，和藹可親，善解人意，同時還因王超總在為患者著想。比如，他為患者開的藥方，大多為常見中藥，價格相對便宜。在精進醫術，惠及患者的同時，王超要求藥房為患者煎藥時，在煎藥費用不變的前提下，煎藥次數增加一倍，以減輕患者的負擔，也讓中醫藥的療效更大效益化。有時，為了讓患者放心，王超甚至親自去藥房給患者煎藥。

盡管王超每天接待的患者遠遠超出上限，但王超對待每個患者，都做到耐心細致的問詢，認真解答患者的疑問，不放過任何一個表述，讓每位患者都能滿意而歸。從2020年12月到現在，王超醫生救助的患者超過1.6萬人，這個數字，難道不能說明王超的“超人”能量？

五

守國醫以戰疫書

尊敬的院領導：

承蒙您的支持和關懷，受市委組織部選派，大同市中醫院領導的囑托，執行援疆任務數年，近值任期結束，歸期將近。雖愧領貴院中醫康復科主任一職，然工績因陋，不足道也。近疫情反復，可謂咫尺。貴院全員嚴陣以待。我雖援疆一員，更當竭盡全力，同舟于奇臺，共濟患群，以期疫情早日平定。

中醫藥科室之于此次疫情，當有近山觀色，可獲真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之機遇。故特請戰守于國醫，近患者以觀驗，行方術以抗疫。科室成員定當齊心協力，一心赴疫，極力配合做好自身防護的同時，最大限度的開發利用中藥的抗疫作用。亦希望經此一疫，為貴院中醫藥科學在治療疫病方面積攢些行之有效的方案驗案，為醫療援疆再盡綿薄之力，懇請領導批復為盼。

王超

2022年8月27日

這份請戰書，當年令院領導班子動容。而王超也說到做到，他跟中醫科的同事們投身預防和治療新冠疫情的中成藥的配置中，經過多種調試，最終配置出一套適合本地病人癥狀的中醫藥驗方，從而極大地預防和緩解了疫情的擴散，也讓即將援疆期滿的王超一了心愿。

時隔兩年，這份請戰書依然鮮活如初，字體功力深厚，行文儒雅準確，讓我對王超愈發好奇。而他散發出來的人格魅力，也教人刮目相看。再看他身著亞麻漢服，我突然就更加肯定了王超的藝術家身份。這個理想明確，思維清晰，精力充沛，朝氣蓬勃，情趣高雅的年輕人，他擁有怎樣的才能和技藝，都應該是很正常的。

果然，王超對中華傳統文化有濃厚的興趣。從小學時期，他就開始練習書法，且顯現出他的超人天賦和卓越品質。他用筆奇崛，線條流暢，縱逸多姿，深受當時大同書法界的賞識，甚至榮獲過大同市書法比賽大獎。他覺得自己要用一支筆縱橫捭闔，橫掃千軍，度過快意而詩意的一生。但隨著學業的加重，他不得考慮自己的未來，天生具有藝術家天賦的人，終于如愿考取了陜西中醫藥大學中醫方劑系。抵達目標從來沒有金光大道，他用自己的方法，來成全靠近了中華傳統文學的目標。

書為心畫，醫者意也。同為中華傳統文化瑰寶的書法與中醫息息相通。中醫的陰陽五行、寒熱溫涼，與書法的疏密開合、濃淡枯濕意旨相近；中醫的最高境界是天人合一、形神兼養、動靜結合，而中國書法藝術審美的最高境界同樣是追求內容、行筆、情感的和諧統一。中醫開方子，講究上病下取、陰中求陽、提壺揭蓋、逆流挽舟、甘溫除熱、引火歸原，書法運筆，講究欲左先右、欲上先下、橫畫直起、欲快先慢、欲揚先抑、無往不收。一個精通書法和中醫的人，最是懂得欲取先予、成人達己、以退為進、能屈能伸、苦盡甘來的道理。這也就很好地詮釋了身處傳統中醫藥領域的王超，為什么有超前的意識，果敢的判斷，以及從容把控大局的能力。

王超給我講了一段他在讀碩士時的經歷，當時他已結識了陜西書協的許多名家，自己的書法功底得到了進一步提升。研一時，學校開設書法班，他好奇地去看了看，發覺竟然是一位馬來西亞的老師在教書法，王超心下頗為不爽。書法作為中國傳統文化名列榜首的國粹和精華，承載著中華文化的深厚底蘊，不僅因其獨特的雄渾之美使遷客騷人為之醉心，也因其秀逸之美而深受文人墨客的喜愛和珍視，也就是說，它是屬于東方的傳統藝術。一個外國人來當書法老師，即便他的功底再深厚，他的理解和旨意肯定是不同的。于是，他自己就召集同系的同學，教他們書法，通過講解傳統書法的審美，以及傳承和發展，讓同學們很快就對書法生發濃厚的興趣，于是他讓同學們開始臨摹優秀的碑帖。他的大膽和決心，徹底結束了馬來西亞老師教書法的局面，同時，也讓更多的同學對中華傳統文化發生了興趣。我猜，那時二十出頭的王超的舉動，肯定讓許多人眼前一亮，并隱約窺見他作為“超人”的潛質。

碩士研究生畢業后，王超去了北京，先后在同仁堂等中國著名中醫藥殿堂實習，從識藥，認藥，辨藥，到抄方，到把脈，三年后，進入大同市中醫院。“我就是喜歡這些傳統的東西，中醫跟書法，可能是目下我最熱愛的兩樣吧。”他低低地說。我在心里悄悄說：“不止書法和中醫，包括圍棋，古琴，茶道，甚至武術，這些代表中華傳統優秀文化跟你的氣質都很匹配。”

六

2021年8月，王超在同事和患者依依不舍的眼神中，告別了奇臺醫院，踏上回家的路途。兩個月后，王超接到六師奇臺醫院的誠摯邀請。適逢其時伸來的橄欖枝，讓王超看到了一抹亮光。要知道，王超是帶著遺憾回到大同的。一年半的援疆時間，在生命里程中，太過迅疾太過短暫，他還想為奇臺做更多的事。在離開前，他已為奇臺醫院中醫科的未來做了詳細的規劃，那就是在進一步整合中醫藥資源的前提下，打造奇臺醫院國醫館，讓醫、藥、康復、針推四大塊真正融合，造福患者。10月，王超再赴六師奇臺醫院。一回醫院，他就開始著手設計國醫館，并投入建設。同時不忘培養和挖掘中醫醫生，發展壯大中醫康復科室相關領域。11月，國醫館正式投入使用，主要承擔中醫門診和方劑診療工作。王超醫生為國醫館制定了方案：一是發揮針灸、推拿等中醫傳統康復技術的優勢，起到預防與治療的雙重作用。二是積極探索中西醫結合的康復模式，將中醫康復融入多學科診療體系，實現康復理念的全程貫穿。三是通過多種培訓方式，加大人才培訓力度，構建結構合理的專業隊伍。四是發揮引領作用，推動優質資源下沉至基層，讓中醫康復走進千家萬戶。王超與科室同仁放棄節假日休息時間，查閱中醫書籍，尋求符合當地患者實際情況的診療方案，并針對不同工種和地域的患者群體開設夜間中醫門診與假期預約門診。近三年時間，王超接診患者6000余人次，科室會診近600次。

“援疆工作時間已過大半，但在我看來，即使援疆期滿回去，我們帶來的新技術仍留在這里，為大家服務。”這是2022年底，王超在即將離開奇臺醫院時說的話。這一年半，他將“超人”潛質發揮到了極致，每天工作10多個小時以上，從不叫苦喊累。他不止給予患者藥物上的治療，同時也不忘給予他們精神上的鼓勵。他不僅是國醫館的定海神針，也成為患者最堅實而貼心的依靠。

此時的王超醫生，心里翻江倒海。他想念家鄉，想念家人，幼小的孩子每次都會在電話里問爸爸，什么時候回來？每次，他都會說，過段時間就回去了，等回去了帶你去公園，去游樂場，去電影院。所有這些口頭的承諾，孩子聽了無比興奮。事實也如此，當他休假回家，他會用更多的時間來陪伴孩子，當他看著一年比一年大的孩子，腦海里總會出現奇臺的那些孩子，他需要努力克制自己，才能將他們從腦海里抹去。后來，電話里，孩子不再問爸爸什么時候回來這個問題了，幼小的孩子，大約也知道，爸爸的承諾是無期限的吧。而由他主持的醫藥館誠如預料中那樣，正在逐漸步入正軌，來自新疆各地的病人日漸增多，患者咨詢頻繁，但醫院的中醫藥服務體系仍需進一步完善和提升。如果說第一次援疆，不過帶著新奇的生命體驗，那么第二次援疆于王超來說，更像是一種愿望的成全。而現在，他付出了三年時間、精力和心血的奇臺之行，即將結束，他有萬般的不舍和猶疑，當地患者群體的未來維系，以及他尚未攻克的一些課題……只要回到內地，他將永遠擔負著半途之嫌的內疚。他心里突然就生出留下來的沖動。

休假期間，他將自己想留在新疆的想法跟父母和愛人說了。有一個最大的糾結是，如果留在新疆，那就意味著要辭去大同市中醫院的職位。要知道，當年這個職位也是通過層層關口考取的。經過幾天時間的思考，父母和妻子還是決定尊重王超的選擇。

七

2023年初，王超和大同市中醫院的領導同事一一道別后，第三次來到了六師奇臺醫院。

王超醫生要留在奇臺醫院的消息很快在患者之間傳遍，人們歡欣鼓舞。杜女士眉飛色舞地說，王醫生回來，我就放心了。只要他在，我就可以活著。

“有志而來，必須有為而歸。選擇回來，是因為我們的中醫康復科和國醫館才剛剛建起，中醫療法和針推康復相結合的方法還沒有深入推進，老百姓對中醫藥方面的需求非常強烈，所以我帶著使命回來了。”王超說。

2023年5月，王超擔任六師奇臺醫院中醫科主任。他全身心地投入到事業中去，廢寢忘食。同時，他還創辦了中國傳統書法文化研習班云臺書屋，為醫院職工中的書法愛好者講授傳統書法文化。他給他們講“一手好字，二會雙簧，三指切脈，四季衣裳”的醫家要義，講醫學歷史長河中的名醫善書、書者知醫的案例，也講孫思邈的《藥方帖》、黃庭堅的《方藥墨跡》、徐渭的《水齋藥方》等，講中醫與書法之間息息相關又源遠流長的關系。

一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但在王超身上，人們看到的是一個人的無限潛能和無窮活力。“我受到‘文化潤疆’的感召，通過發揮個人特長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在豐富醫護工作者業余生活的同時，還能提高大家對祖國傳統文化的認同和理解。”在王超看來，醫者在精進醫術的同時，也要修心。

我問王超，未來有什么打算。

他說，隨著時代的發展，人們對中醫藥的接納和理解程度提高了，但是，針灸、按摩、拔罐、刮痧這些常見的中醫理療康復并不能代表中醫藥的全部要義。我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借鑒和學習古方、驗方，發明更多效果顯著的中醫藥良方。其實，中醫藥的價值不僅在于其治療效果，?還在于其傳承的文化價值和整體治療思想。?中醫藥傳承著古人的經驗和智慧，?強調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如果能將中醫應用到臨床和術后，讓?中醫藥與現代醫學結合，?通過這種結合，?更好地解決問題，?提高治療效果。比如，?對于心肌梗死患者，?同時進行心臟藥物治療和針灸的心理治療，?不僅能促進身體自我修復機能，?還有益于患者身體和心理的穩定。?這種綜合治療的方法展示了中醫藥與現代醫學結合的潛力和價值，也為現代醫學提供新的視角和方法。

我表示了肯定和贊許。王超才38歲，這么年輕，這么優秀，這么刻苦，這么努力，所有愿望，沒有無法達成的道理。再說，他有超能力呢。

我又殘忍地問，你妻子對你沒有埋怨嗎？

他沉默片刻，“他們來過奇臺，離開親人和朋友，陌生的生活環境讓他們感覺不適。關鍵是我沒時間陪他們啊。加上孩子馬上要上學了，所以只能維持現狀。”

想象中那聲嘆息并未在耳邊響起，瞬間釋然。我相信，在王超繁茂葳蕤的內心疆域，不止盛開著金光閃閃的雪蓮花，還有更多奇崛而珍貴的事物，比如，他對中華傳統文化的熱愛，比如他對中醫藥未來發展的期盼甚至野心……所有這些，王超都會將它們培植塑造成最好的樣貌。

因為，他是王超，我眼中的奇臺“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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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指尖，山西陽泉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出版有《河流里的母親》《雪線上的空響》《最后的照相簿》《在我和我們之間》等多部散文集。在全國各大報刊發表作品近400萬字，散文多次入選全國各種年選以及中高考試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