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作家王威廉寫過這樣一句話:“一個寫作者應該用寫作教育自己,讓自己的生命得到成長。我們往往被鋒利的觀念折服,但每當這個時候,應該想起小說……那些渾濁的、不透明的、曖昧的東西,才真正構成了一個人的存在。”
《炎》這個文本,之于我,就是如此。
2022年6月,我用了2年的時間剛考上工作。就在這個節骨眼上,我做了一場手術,切除了困擾我十多年的炎癥。就在手術前一天,我又發現了體內新的炎癥,就是《炎》的結尾,它闡釋了我以前的疼痛,然后,引起了新的疼痛。就像青年作家龔萬瑩寫過這樣一句話:痛苦,就是一種會痛的苦。
我在炎中輪回。據說中醫講熱,西醫講炎。不論名詞如何,在苦痛中,人必須尋覓到某種闡釋。甚至在行將就木之際,人類只需要一首詩。世界從未不言自明,人類苦求諸種意義。沒有確定的真理,不過是自圓其說。我必須重述那場手術,似乎只要寫下來,就能得到意義。
面診過很多醫生,均給出了可做可不做的意見,在北京、在上海、在內蒙古。人類對確定性的迷戀,至死方休。在極其漫長的徘徊中,我所有的意念,都在與這個炎癥做出割裂。我強烈地意識到它在蔓延。正值疫情,我拖著腫脹成氣球的膝蓋,忍著疼痛,做了兩天夜間的核酸檢測。那時熬過的每分每秒,都在累積著我心身雙重的反叛。
我明知將此事告知母親,得到的答復肯定率先是拒絕。你不工作了嗎,母親問我。在我的成長史中,她的關注點一向是這樣。我已經習慣了。與以往的區別是,我已經長大了。長得夠大了。
我拒絕了她的拒絕。我在深夜經過漫長的反求諸己后,工作可以辭掉,但這個手術,我必須要做了。這是我的身體向心靈發出的警告。事實上,在手術臺上,右膝之所以腫成氣球,一個多余的細尖棍狀的骨疣斷裂,插入到肌肉中,導致內部大量的淤血。醫生術后說,它把我手都扎破了,確實很尖。
我與炎癥的對決,由內而外,彌漫到原生家庭、婚姻、肉體、精神等各項炎癥。加繆說:人活著,不勝其煩。煩的就是各色炎癥無法使內心獲得安寧。疼痛如切膚,切向哪里,都難以忍受。
我一直想賦予《炎》以神啟般的意義。它的結尾,從動筆的2023年7月,到2024年1月,炎癥于我如影隨形,我必須給它意義,否則我難以說服自己,它降臨至我的原因。我努力向記憶尋找,向未來祈禱。但答案,我在《炎》的結尾已經給出。
不久前我看了一篇文學評論,該論者說我國當代文學小眾化、跟著感覺走、個人和小群體趣味濃重、追求真善美成為老套、遠離了人的真實生活,失去了文學應有的責任擔當。
我無法認同該論調。
多年以來,我一直在寫我。按照該論者,我失卻了這份擔當。可我反復琢磨,寫森林的著作一直在以強力推進著,寫樹木的著作在很漫長的時間內,很難獲得強力的青睞。這也是我漫長投稿史屢敗屢戰的某一個理由。
作家加繆認為:人的創作不過是借助藝術,通過漫長的道路,重新發現那兩三個淳樸而偉大的形象。加繆回望自己被黑市炒高價格的年輕時寫作的散文集子,感嘆他一直在尋覓與重述。
我曾經也有這樣一個集子,學著知名作家的寫作路徑,尋覓著我周遭那兩三個偉大的形象。在寫作中,我刻意以“……的人”作為標題——將寫人,寫他者,返身到,寫我,寫自己的影子里。如今,我就在這路徑上,不斷地重述著我曾經的練筆。區別是,我把標題盡量鎖定在一個字內,用于抵制新媒體文章標題越來越長的趨勢。之前的《盲》《坍》等文本皆依此念。
《炎》中的母親形象,手術風波將之具象化:“她背身立在斜陽中,像一尊雕像。即使阻攔與爭吵彌漫在周遭,但我當時立刻信心倍增。”我一直在重述著這個形象,只要我存世一天,那一刻,便是我自經的神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