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華方在塘基上踆來鍍去。
塘叫荷花塘,敞在村口,三畝水面吧。
這是八月,塘的一角,水淺的一片,高高低低的荷葉仍然綠意蔥籠,蓮花結成蓮蓬,掩映在荷葉間。
“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哎,別吟詩了,周華方哪兒還有心思?他正為魚兒擔憂!
塘基內側豎嵌著空心樹做的涵管,從上到下,均勻地橫著六個栓,如今上面的四個栓已無水可拴,水面已平著第五個栓了一—水放到塘下面的稻田里,救禾苗去了。
塘是周華方承包的用來養魚的,村委和周華方的協議上寫著:“種田放塘里的水,放到水面平著第五個栓為止。”為的是保證塘里的魚正常生長。
現在棘手的是,老天已有兩個多月沒下雨,村前溪里的水已基本干涸,無法灌田了,而一部分稻田需要荷花塘的水救禾苗。這兩天,村里一些群眾提出要繼續放塘里的水,即要掰開第六個栓,理由是
吃飯比吃魚重要。
同意還是不同意?周華方為此糾結。
瞧,周能技來了。
這家伙是有點兒橫蠻的,也是叫攘放水叫得最兇的一個。
“不瞞你說,明天我就要掰第六個栓了!你看,我田里急著用水了!”周能技的幾塊田就在塘基外側下面。
“我按協議辦!”周華方瞪著這位堂弟。
“協議是死的,人是活的!”周能技背著手,不看他,只看水。
水面上泛著漣漪,時而有魚浮上水面,接著又尾巴一擺,沉下去了,只留下一個個水圈,不斷擴大又不斷模糊,直至無蹤無跡。
周華方給家里人打手機,稱他要在這里守塘,不回家吃晚飯了,讓給他送飯來。這是他臨時作出的重大決定。不然,恐怕沒等他進屋,這個周能技就把第六個栓開了。
周華方在塘基上守到深夜,看看手機,已是凌晨一點多,心想:深更半夜的,誰都瞌睡重,應該不會有人來放水吧。
轉身回家,在家里睡了大概兩個小時,猛地醒過來,馬上往外走。
果然,走到塘邊,就聽見了流水的聲音!跑到豎嵌著的空心樹涵旁邊一看,可不是,水,正嘩嘩地往下流,而且是從第六個栓口流下去的!
月光下,水面打著旋渦,有一個栓被扔在了樹涵旁邊的干地上。
“這些人!”他躁了兩下腳。
下水拴上!
周華方懂水性。第六個栓口離水面有三四尺遠,他想下水撿起那個栓拴上,待他彎下腰,卻又不撿了。
佇了一會兒,“算了!”他對自己說。于是,又索性回家,再睡大覺。
在他心底,也認為吃飯比吃魚重要。
睡醒,已是早上八點多,他習慣性地清清嗓子。
這時,聽見村主任周大發在走廊上喊:“第六個栓掰開了,你知道嗎?”
他從臥房里走出來,說:“怎么不知道?放吧!”
“還去拴嗎?”
“不去了!”
周大發本就認同放水救禾苗,有了他這句話,放心了。
只見周能技從走廊那頭走來,周大發對他說:“是你做的好事吧?”
“不是我!真不是我!”周能技說,“就是怕你們懷疑我,我才特意來說清的。”
周華方和周大發望著他,眼里盡是“你哄誰”。
后來周大發又問了一些“嫌疑人”,都不承認。
誰掰的栓,成了懸案。
周能技又說:“別不信,那個栓,真不是我的!那么多人的田要水,怎么只懷疑我?”頓了頓又說,“水放出去了回不來,但村里和華方的協議倒可以改。”說罷,看著周大發。
周大發想了想,對周華方說:“原來的協議一定要改,等村委商討,其中涉及年底分魚的事兒,會作出合理決定的。”
原協議的內容是:年底周華方給全村每戶人家送十斤魚,草魚、鰱魚各一半。
周能技又說:“水那么淺了,魚肯定要受影響,‘七草八鰱’,現在陰歷是七月,正是草魚長架子的肯縈!你們村委的決定要作得合理!”
周華方說:“年底給各家各戶送魚,我還是按原協議,如果塘里沒有那么多,我就是買也會送。往年養魚,我也賺得不少!人生在世,哪能只賺不蝕?”
周大發和周能技都說“一村人不能讓一戶人吃虧”,雖然他們知道周華方是個吃得起虧的人。
好在后來,塘里的水將要降到第六個栓口的時候,田里也不需要多少水了,那個栓,自然也拴住了。
但是,修改協議的事兒,一直沒做成。
村委征求村民意見時,一部分村民堅持要十斤魚,理由是他們的稻田沒有灌過塘里的水,周華方的魚受影響,只能讓那些灌過塘里的水的人家負責。
周大發把情況告訴周華方,周華方表態說:“我早說了,我會照原協議送魚,每戶十斤,一兩也不少!”
到年底,卻出了奇事兒。
周華方發現塘里多了幾十尾大鯉魚,而他是沒在塘里養過鯉魚的。
“這些鯉魚是哪里來的?”周華方問自己,也問別人。
周能技笑著說:“你不知道?鯉魚是會飛的!它們是從東海飛來的!”
到了年底,周華方按照協議,將塘里的草魚和鰱魚恰好送完,這幾十尾大鯉魚便成了養魚的報酬,還與往年的報酬基本持平。
但這些鯉魚究竟是怎么回事兒,又成了一樁懸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