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先生寫作上的考究,今天依然值得我們認真學習。
老舍先生談如何寫戲劇對話時,曾這樣說:“有些人,包括演員,往往把一句話的最后部分念得不夠響亮。聲音一塌,臺下便聽不清楚。戲曲與曲藝有個好辦法,把下句的尾巴安上平聲字有時候,在句尾用‘心細’就不如‘細心’,‘主意'不如‘主張’。”
多么考究!
他接著又說,不可能給每句的句尾都安上平聲字,而且也不該那樣:“在句尾平仄互相呼應,相當好聽。譬如上句用‘嗎'字,是平聲;下句就用‘了'字,是仄聲。\"\"留下‘氣口'也是個好辦法。只要留好了氣口,即使句子稍長,演員也不致把句尾念塌了。”他把這叫作調動句子。“調動句子沒有什么一定法則,只要能用心。”
他在寫話劇的時候,“總期望能夠實現“話到人到””,也就是期望舞臺上的人物開口就響,聞其聲知其人。他動筆時,“口中念念有詞,所以連一個虛字‘了’‘啊’‘嗎'等等,都不輕易放過。耳朵通不過的,就得修改”。寫完了,還要朗讀許多遍,進行修改。“修改的時候,我是一人班,獨自分扮許多人物,手舞足蹈,忽男忽女。”“對于我不大熟識的人物,我沒法子扮演他。我就只好用辭藻去敷衍,掩飾自己的空虛。這樣寫出的對話,一念就使我臉紅!”
即使是散文,老舍先生認為,平仄的排列也該考慮:“‘張三季四'好聽,‘張三王八'就不好聽。前者是二平二仄,有起有落;后者是四字皆平,缺乏揚抑。”
他強調在動筆前,要先想過。“像魯迅先生那些三四百字一篇的散文,寫起來都非常結實,因為他把每個字都想過了。”他語氣很重地說:“切記!全想過了再寫,不要提筆就揮。如果今后一揮而就的文章都算成功,我敢說,中國以后就會永遠沒有文藝了!”
全都想過,包括“得盡力找出最恰當的字”。他舉了個例子。有人寫:“原野上火光熊熊。”這恰當嗎?他說:“‘熊熊'在《詞源》里的解釋是‘青色光貌’,是我們在炭盆里常見到的一點火光,用在原野,描寫火光的烈和旺,又怎能恰當呢?”
這讓我想起時下常會看到的四個字:“籍籍無名”。如果肯“盡力\"查一下詞典——《現代漢語詞典》不夠的話,就查《古代漢語詞典》之類的工具書一那就不難知道,“籍籍”或“藉藉”,都是“喧盛、顯赫的樣子”。韓愈的詩句“道人澄觀名藉藉”、蘇軾的詞句“籍籍聲名不負公”,都是例證。當我在李娟的文章里,看到她也赫然寫著“那些籍籍無名的作者們”(《記一忘三二》中《古老記》篇)時,我著實有些失望。她的文字本應像天那般清澈純凈,給我們帶來驚喜與感動,但愿她以后不會再有這種不夠“盡力\"的失誤。
(源自“上觀新聞\")責編:黃舉鑫(見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