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編者按:
在瑟米爾·陶迪的鏡頭里,日常生活被悄悄扭曲,既熟悉又陌生。那些超現實的構圖和元素,就像插入現實里的小楔子,打破我們對世界的慣常認知,讓被忽略的細節和荒誕重新浮現。從“內向者的對話”中對自我的凝視,到“窺視作業中”對外部干預的敏感捕捉,他捕捉到了個體與龐大結構間不斷摩擦和拉扯的復雜關系。揭示了城市空間中隱藏的情緒,并展現出獨特的感知和講述方式。

韓鷺(以下簡稱“韓”):你的作品中常常出現超現實元素。這些元素如何引導觀眾重新思考城市、社會與文化的日常形態?
SameerTawde(以下簡稱“S.T.”):我作品中的超現實元素,使我能夠探尋日常表象背后的深層世界。平凡的都市環境中,其實隱藏著許多被忽視的荒誕與矛盾。通過引人一些出人意料的材料、比例或構圖,我希望打破觀眾對現實的慣常感知。正是在這種被打斷的瞬間,我們才得以反思:城市生活、社會行為與文化常態如何塑造、限制并扭曲了我們與世界的互動方式。
韓:作品“內向者的對話”(DialoguesofanIntrovert)系列最初是怎樣誕生的?它源自個人的感受,還是對外部世界的觀察?
S.T.:“內向者的對話”起初源于我對“物件與其可能棲居的虛構空間”之間關系的一些想法。隨著創作推進,這些想法不斷延展,最終逐漸成形。雖然它發端于我深層的自我反思,但同樣也是對外部世界的回應。我的建筑與設計背景訓練了我對空間、形態與結構的敏感觀察力,而這一系列作品是我將孤獨、疏離感與都市異化等內在體驗外化的嘗試。最初它是屬于我個人的反思,但后來我意識到,這些主題在現代城市生活中引發了廣泛共鳴,尤其是在那些似乎為一切而設計,卻很少為靜思留白的都市中。

韓:在這組作品中,你如何看待自我與周遭世界之間的關系?在作品語境中,你如何定義“內向者”?
S.T.:“內向者的對話”中,自我與外部世界的關系是復雜且多層次的。在我的作品中,所謂的“內向者”并不一定是害羞或退縮的人,而是對環境中的細微之處格外敏銳的人。內向者會與世界互動,但這種互動方式往往更加深思熟慮、富有反思性,且常常帶有一定的抽離感。內向者能夠在獨處時、在片刻的寧靜中,以及在那些被更外向、更追求行動的視角所忽略的細節里,發現深層的意義。
韓:“圣潔大道”(HolyBoulevard)系列中,那些建在海上的理想化建筑,似乎映射著人類的烏托邦愿景。你如何看待這種愿景與現實之間的沖突?

S.T.:“圣潔大道”中的建筑象征著人類永恒的渴望一一征服并改造自然,常常伴隨著宏大的烏托邦理想。然而,這些建筑懸浮于海洋之上,處于一種脆弱且近乎荒謬的狀態。這里的海洋既是具體的存在,也是象征著阻力與反抗的隱喻空間。
這種矛盾源于人類試圖打造理想環境的雄心,往往與自然世界的嚴酷現實發生沖突。在我的作品中,我喜歡用諷刺的手法來揭示這些理想的脆弱,同時反思我們常常忽視自己對環境造成的深遠影響。
韓:你使用的廢棄材料似乎獲得了“第二次生命”。這是一種復活,還是一種告別?
S.T.:兩者兼而有之。在使用廢棄材料時,我既賦予它們新的生命,也承認它們的歷史和無常。我常常在那些被忽視和遺棄的殘余物中發現獨特的美感。這些材料承載著故事,當我在作品中將它們重新置人新的語境時,我希望為它們賦予新的敘事,這既是一種對它們前一段生命的哲學告別,也是一次轉化與重生。
韓:“奇跡機器人”(MiracleRobots)在當下社會中象征著什么?
S.T.:在我看來,“奇跡機器人”呈現的是一種矛盾的關系:我們一方面相信科技能“拯救”我們;另一方面,我們也借由科技去滿足更深層的欲望,去掌控世界、與他人和事物建立新的連接,甚至超越人類自身的極限。在一個日益被科技介人和塑造的世界里,這些機器人承載著我們對進步、自動化與完美化的追求。然而,這些機器人也充滿了脆弱性與荒誕感。它們既像是對人類征服自然夢想的回應,又像是一面鏡子,讓我們看見科技可能帶來的不確定與疏離感。正因為如此,“奇跡”在這里既是希望,也是疑問。

疑塑造他們現實認知的二元劃分。私人與公共、真實與虛構、中心與邊緣一一這些都是社會建構的概念,而我希望去顛覆,或至少模糊它們的界限。通過讓這些對立彼此映照與消解,我希望觀眾能更深人地反思自身的感知方式,并思考當我們直面現代生活的復雜性時所伴隨的不確定與模糊。
韓:在“白日夢”(Daydreaming)系列中,你營造了許多對比,如私人與公共、真實與虛構、中心與邊緣等。你是如何在創作中處理這些對立關系的?希望觀者獲得怎樣的體驗?
S.T.:在“白日夢”中,這些對比是有意構建的。我希望創造一個對立元素能夠共存的空間,并邀請觀眾去質
韓:請簡要介紹一下“窺視作業中”(Stalker)這一新展覽的核心主題。
S.T.:“窺視作業中”聚焦于外部力量對私人空間的持續侵入,這些力量可能來自社會、科技,或心理層面。標題意在喚起一種被凝視的感受以及個人邊界和私密空間被逐步侵蝕的狀態。展覽通過呈現這種監視與侵擾,引導觀眾體會由此產生的焦慮與疏離,并進一步引導觀眾反思:工作的本質、個人自主性的意義,以及公共與私人領域之間日益模糊的界限。

韓:“窺視作業中”在媒介上有哪些新嘗試?這次創作在表達方式和主題上有哪些突破和延續?
S.T.:在這次展覽中,我運用雕塑、影像藝術、動態雕塑以及互動裝置等多種新媒介,以更直接的方式與觀眾建立聯系,讓觀眾獲得置身作品內部的感受。“侵入”這一主題在我以往的創作中雖已隱約存在,但這一次,我通過科技手段將其推向更為強烈的層面,強化那種不適與無所遁形的感受。在主題上,我延續了對心理空間的關注;在形式上,我不斷拓展媒介的可能性,以呼應當代生活中日益普遍且深入的侵擾性體驗。
韓:內向是一種自我凝視,而監控是一種被他者凝視,這種從“自我”到“他者”的視角轉變對你個人創作意味著什么?
S.T.:從“內向者的對話”到“窺視作業中”,體現了我在自我思考上的自然延伸。“內向者的對話”聚焦于內心,探索孤獨和自我反思的內在世界;而“窺視作業中”則將視線轉向外部,關注外部力量如何塑造我們對自我與私人空間的感知。兩者雖方向不同,卻同樣源于我對個體與宏大系統之間張力的持續關注一一無論這些系統是個人化的,還是社會性的,它們都深刻影響著我們的生活。

韓:你對自己創作的下一步路徑有怎樣的設想?
S.T.:展望未來,我希望在媒介與觀念探索上持續突破個人實踐的邊界。我對科學、技術、社會與環境的交匯點抱有濃厚興趣,并計劃以更具創新性的方式深人探討這些主題。同時,我也有幾個正在籌備的有趣項目讓我十分期待,它們將讓我在更大的尺度與形式上展開創作,我相信這將為我的藝術實踐開辟全新的方向。

(作品由藝術家和絕版影像館UPGallery提供)
作者簡介:
瑟米爾·陶迪(SameerTawde,1978年生),旅居孟買的視覺藝術家與攝影師,2004年畢業于印度國家設計學院(NID)。作品曾刊發于GUP雜志、英國《衛報》,并于新加坡國際攝影節、芬蘭Backlight攝影節等展出。曾入圍Paul Huf獎、上海影像藝術博覽會影像獎、倫敦攝影藝術博覽會新銳攝影師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