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斑
被漏掉與被救活有時是一樣的
譬如此刻打在墻上的光斑,它不光
扶正了一堵墻的傾斜
還救活一屋子黑暗,我們不再害怕走失
不再擔心獨行。光能遮掩、隱忍
當然也能釋放出來,有一粒粒光圍繞
就像自己在照亮自己
走多遠的路,都不覺得遠。一個人
一片樹葉、一棵樹
陽光亦能給你儲能自足,隨時
替你打開晦暗,喚醒記憶
像一片樹葉守著樹。陽光腐爛的時候
你亦腐朽
河面上泛起的粼粼波光
仿佛又在送你遠行。太陽每天都在升起
所有人的夢想,而瓶子里的星星
和螢火蟲,更是你一生
值得珍藏的光源,它點亮了
人性中最柔軟的部分
給月亮寫信
在天空的隔壁,我們互為鄰里
低頭不見抬頭見,寫信的確顯得多余
夜深人靜時,喊一聲
都能聽到回音;如果月光可以稱重
一封信又能代表什么,而我們近在咫尺
又的確遠隔天涯,連思念
都鑲上了迷人的金邊。去空間站送信的人
還沒有回來,我想給自己當回郵差
簡帛、紙質時代已成為過去式
傳說和筆,也被電子取代
夢境一一被AI破譯;短信、郵件
很容易被軟件獵殺攔截;那點隱私和想法
擱在心里,早變成了廢紙
可能隨時被秒針一鍵刪除清理
據說羽毛一躍,又成為算法的信物
它可以克服外太空一切阻力
智能手環
手環作為身體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戴上后再也沒有取下。兒子說
這回你有了身體報警器
身體一切指標都可以計數
它替你分析、測算,并即時給出意見
仿佛擁有了一種嶄新的生活,讓
自己重新開始:散步,測血壓、心率
有多只眼晴盯著你的一舉一動
說賦予了健康新的意義
對睡眠的監測,尤為有趣,淺睡
深睡,零星睡及眼動
都一一細分。蟲聲掩埋了午后一段睡眠
母親悄悄來到跟前,拿出一塊薄毯
蓋在我幼小軟綿的身體上,這么多年
她總在暗中分擔,適時出現
母親似乎替我考證了
一段夢里睡眠的質量,手環顯示
零星淺睡,38分鐘
數字線蟲
給302個神經元建模
一條數字線蟲,提著燈籠給人類
思維開源。我們抬眼看見
蚯蚓在泥土里蠕動,如何丈量星光
露水在草葉間,折射出各種彎曲
沒有風,樹根并沒有靜止
它在黑暗中修訂年輪,把未說出的方向
和光刻成密碼。一個水滴蜷縮
在草尖上,仍然釋放出復雜
而強大的能量;而每一顆米粒
內部的潮汐都來自大海
從冬眠里醒來,不會再分解氧氣
和二氧化碳,只需靠算法和數字喂養
實行自動駕駛
那是一條古老的裂隙
瓦片上的炊煙,組成遷徙的暮色
已不在我們的生活序列
水桶里打撈上來的月亮并沒有鄉愁
泥土只是翻譯自己
在用根須替別人寫下囑托
夜視儀
夜間的事物從夢里來到白日的曠野
落葉遮去半邊臉,無須擔心
貓眼里的綠光,正在校準
鼠類的生物電波
在深海,如何避免落入生物熒光的陷阱
食物鏈上,所有物種都攜帶了自己的夜視儀
冷杉的年輪隱匿了月光印記
苔蘚從石縫中,取出熱輻射圖譜,植物
也有自己的溫差和反光。復眼與鼓膜
丈量的生存半徑總比紅外線長
多出心跳的誤差;檐雨不光有回聲
夜里我們仍能看清它濺起的水花。隔著夜色
萬物都能讓自己與黑暗成像
與周圍區分開,而人類通過轉述
才能看見。那些隱秘、機警的小動物
在夜的庇護下會放下戒備
出來覓食、訪友、求愛。夜視儀替我們
揭開了黑暗中的秘密和懸念
夜里因此變得清晰明亮。當我們摘下
電子目鏡,發現黑暗本身才是
最精密的顯影液
未被證實的礦脈
對許多事物的認知,我們并不比時間
洞悉得更多。別處還在落雪
春天的腳步沒有放緩,天空似乎在散布
一些虛假信息,讓人誤以為
還在冬眠。時間并沒有
把我們引入歧途,走了很遠的路
都是無人區,相似的地形地貌
沿途沒有看見一個路標。采礦人挖掘了許久
明明已經到達設定的
地質深度,面對又一場徒勞
仿佛再次錯過了一條未被
證實的大礦脈,人生的苦役莫不是如此
所有的掘進都與起點越來越遠
地圖上的虛線
都是螞蟻搬運糧食的甬道,只有取出
寒武紀的巖芯,解鎖指紋里
涌出的生命密碼,在沉積巖的剖面
才可找到三葉蟲的復眼
牡蠣礁與古樹樁
潮水退了又退,深滬灣灘涂
晚霞與粼粼波光
從牡蠣礁上一片片剝落
大海側身看清了每一滴水的匆匆行程
數不盡的空貝殼,褪去肉身后
濤聲般醒來,在一塊巨型石頭上數星星
數潮漲潮落聲。離岸的風又開始
從一些荒涼的古樹樁上
搜集大海的心音
海底森林何時浮出水面
接受來訪,轉瞬又悄然隱入大海
停下來等下一次相遇。大海、古河道口
牡蠣與山林,倒了一萬年時差
滄桑之間,波浪在替它們傳遞信息
時間切下海灣的一段弧線
一眼無邊的遼闊、空寂
我租下滿天的星斗,如何相互讀懂大海
留下的行蹤
潮水退去,遠方陷入虛擬的聽覺
螺、貝類、沙蟹、鷗鷺
島礁、岬角與古樹樁
還有歸帆,停泊在各自的時空里
而大海從未停止
一直在打撈自己的蹤影
的盧和白馬
馬失前蹄皆系馬蹄失于江水之中
的盧千古一躍
救下一個帝王的半壁江山
白馬卻命絕于此。漢江亦非檀溪可逾
江與溪的差異性不止于寬窄
也不止于流速的緩急,追兵與救人
同樣迫在眉睫。閃電早被
算法截屏,時間之水都很實誠
妨主或救主,其間沒有托詞,只有生死
變得不可名狀
看上去遍地旋渦、陷阱
檀溪只剩一個空址
白馬替一個干涸的典故重新解鎖
白馬與的盧,隔了一千八百年時空
均一躍成名
典籍里草料充裕
我們或可借月光馬廐,繼續喂養
并傳頌它們蹄子上的浪花
責任編輯 李錦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