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云南方言中有著很特殊的一類詞綴——類詞綴,它們經過泛化后參與構詞,具有很強的構詞能力。“場”在云南方言中屬于類詞綴。本文將探討類詞綴的定義、類詞綴“場”語法化的過程、類詞綴化的表現及成因。
漢語是典型的孤立語,復合法是其主要的構詞方式。詞根加詞綴的附加式構詞方式在漢語中所占的比例較小,但隨著社會的發展和語言經濟性原則的要求,漢語中出現了一批構詞能力強、語義泛化、位置穩定的類詞綴。它們是介于漢語實詞語素和詞綴之間的一類語素,例如“化”“門”“手”,等等。各地的方言同樣存在著一定數量的類詞綴,云南方言“場”便是類詞綴的典型代表。
例如“霸”是指在某一方面特別拔尖的人,lt; ΔX+ 霸”用類推機制構成學霸、麥霸等詞,表示在某一方面特別優秀和拔尖的人,顯示出明顯的類屬義。泛化是指在語文辭書的釋義中很難用定義式釋義或同義、近義詞釋義的方式加以概括。例如“軟”作為類詞綴時的語義和其本義相差甚遠。
本文主要采用后一種觀點,用泛化(類化)來表示類詞綴的語義特點。
一、類詞綴的定義
類詞綴的定義可以從三個方面來討論,分別是結構、功能、語義。
在結構上,類詞綴具有定位性,屬于定位語素。一般可根據類詞綴的位置分為類前綴和類后綴。本文所探討的“場”就屬于類后綴。
在功能上,類詞綴具有很強的能產性。構詞的能產性,就是指能否類推。正因為類推機制,類詞綴才能與其他語素合成,產生一系列“ X+ 類詞綴”詞族。例如“場”,通過類推,便能產生“吃場”“笑場”“激動場”等詞。
在語義上,一種觀點是“詞匯意義虛化但并未完全虛化”,這是學者界定類詞綴語義標準的共同點。也就是說,類詞綴的虛化程度沒有那么高,還未達到詞綴的虛化程度,本身還具有一定的詞匯意義,有的甚至還能單獨使用。“場”本身具有詞匯意義,也能與其他的語素組合成詞,例如“廣場”“場合”等。
另一種觀點是采用泛化(類化)這一術語來描述類詞綴的語義特點。類化是指類詞綴的語義雖然比其作詞根時的語義更抽象,但在釋義時,往往可以用定義式釋義或同義、近義詞釋義的方式加以概括,顯示出明顯的類屬義。
“場”的類詞綴化過程
(一)“場”的本義初探
“場”在《說文解字》中的解釋為:“祭神道也。一曰田不耕。二曰治穀田也。從土易聲。直良切。”其中,“祭神道也”是指祭神時所使用的平坦土地,也就是“場”的本義。“田不耕”指不耕種的土地,也就是荒地。“治穀田也”是指整治后的耕地。因此,“場”最初的語義變化為:祭祀時所使用的土地一荒地一整治后的耕地。
春秋戰國時期,隨著詞義的發展,“場”的詞義逐漸發生了變化,引申出了“滿足某種需求的場所”這一語義。隋唐時期,在“場所”的基礎上引申出“表示某種活動的范圍”這一語義。值得注意的是,在這一時期,“場”還可作為量詞來使用,例如:“千場花下醉,一片夢中游。”(《和韋相公婺州陳事》)元明時期,又引申出“事情發生地點”這一語義。
綜上所述,“場”的語義在演變過程中,逐步有了虛化的傾向,具備成為類詞綴的條件。
(二)“場”的詞義發展
在云南方言中,“場”的“有價值”這一語義不是從本義引申而來。“ X+ 場”這一詞族,包含了 [+ 某種用途 ][+ 某種價值這兩個義素。例如“用場”一詞表示用途、用處的意思,具備 [+ 某種用途 ][+ 某種價值]這兩個義素。值得注意的是,“場”本身并不具有“用途、用處”的意思,而是由于“用”這個語素進入了該組合,才產生了“用途、用處”這一語素意義。
此后,隨著語言的發展,云南方言中‘
場”這一詞族并不單指“有做的價值”這一層意義,“動詞 + 場”結構還衍生出“可提供做X的場所”的新義項。以“吃場”為例,該詞不僅保留“值得吃”的原義,還發展出“可供進食的場所”的新義項。這一語言現象表明,僅表“用場”之義的詞匯系統已無法滿足實際交際需求。這也為“ X+ 場”詞族通過類推機制進一步衍生新詞奠定了基礎。
通過以上分析可知,“ X+ 場”的“場”應當是由“用場”引申而來。由于語言的經濟性原則,“場”替代了“用場”,并且具備了 [+ 某種用途 I+ 某種價值 I+ 可以提供做X的場所]的義素,開始參與構詞。在構詞過程中,其 ?+ 某種價值]的特點逐漸凸顯,放在動詞后構成抽象名詞,表示“做該動作的價值”,相當于動詞后綴。
三、‘
場”的構成
“場”在進入“ X+ 場”這一格式后,已經成為一個具有類詞綴性質的構詞語素。經過整理,可以發現“ X+ 場”一共存在兩種形式,分別是“動詞 + 場”和“形容詞 + 場”。這兩種形式的“場”都表示 [+ 某種用途 ?I+ 某種價值],“動詞 + 場”還表示 [+ 可以提供做X的場所]。下面將分別對這兩種形式進行分析。
(一) 66V+ 場”
專
場”表示的是“動詞 + 場”這一格式,動詞進入這一格式后,表達的都是具有“V”的用途、“V”的價值以及能提供“V”的場所這一語義。在這一格式中,占大多數的是“單音節動詞 + 場”,還有少量的“雙音節動詞 + 場”。
單音節動詞 + 場:吃場、玩場、過場、學 場、喝場、整場、打場、踢場、掃場、拖場等。
雙音節動詞 + 場:打掃場、請教場、安慰場、分析場、推理場、鍛煉場、抱怨場、猜測場等。
經過分析發現,能進入“ V+ 場”這一格式的動詞都是行為動詞,也稱作自主動詞。這些動詞都是由主語有意識地發出并控制的動作行為。而“丟失”“看見”“聽見”等非行為動詞,也稱作非自主動詞,則不能進入“ ΔV+ 場”這一格式。也就是說,凡是能夠進入“ ΔV+ 場”這一格式的動詞都必須具有 [+ 意志力 ][+ 動作行為]這兩個義素。
(二)“ A+ 場”
4 A+ 場”表示“形容詞 + 場”這一格式,形容詞進入這一格式后,表達“具有‘A’的價值”這一語義,且都是“雙音節形容詞 + 場”。例如激動場、高興場、難過場、驕傲場、興奮場、生氣場、緊張場、輕松場等。
經過分析發現,能進入“ A+ 場”這一格式的形容詞都是表示人的心理狀態的形容詞。而“美麗”“丑陋”等形容詞則不能進入“ A+ 場”這一格式。也就是說,凡是能夠進入“
場”這一格式的形容詞都必須具有 [+ 描述人 ?I+ 心理活動這兩個義素。
四、“場”類詞綴化的表現
(一)意義的弱化性
類詞綴是實詞語素在向詞綴演變過程中形成的一種過渡性語言形式。它們的語義通常發生類化或者泛化,文章中所提到的“場”便是產生了泛化。
“場”泛化后的含義是由“用場”發展而來,現在已經泛化為“具有做某事的價值”或“可供使用的價值處所”,形成了“ X+ 場”這一格式。由于語言的經濟性原則,“場”在詞義中發揮的作用逐漸弱化,詞義的重心放在了“X”這一語素上,表示“具有做某事的價值”。
(1)這有什么吃場?
(2)玩個游戲有什么激動場的。
“吃場”是指某個東西有吃的價值,“激動場”是指某樣事物有值得激動的價值。在“吃場”“激動場”這些詞語中,“場”的語義不斷地被弱化,語義的重心不在“場”上,而在能區別于其他價值的前一個語素“X”上。這是“場”的語義不斷被弱化的表現之一。
(二)位置的固定性
類詞綴具有位置固定性。作為附加性成分,類詞綴與典型詞綴在構詞時都必須黏著于詞根,且位置固定不變。以類后綴“場”為例,它構成“ X+ 場”格式時,表示具有相應動詞短語(VP)的價值。這種結構一旦位置顛倒,原格式便不復存在。
然而,單純的定位黏著性并不足以判定類詞綴。例如在“樟樹”“梨樹”“桃樹”等詞中,“樹”的位置雖然也是固定的,但“樹”是詞根語素,而非類詞綴。類詞綴必須依附于詞根之后,且其意義只有在附著于詞根時才能實現。
(三)構詞的能產性
由于類詞綴具有能產性,它能與其他語素結合,形成“ X+ 場”詞族。該詞族中的“場”作為類詞綴,主要用于構成表示“是否具有VP(動詞短語)價值”的詞語。這類構詞模式中“場”所能修飾的詞根語素范圍較窄。“ X+ 場”通過類推,主要衍生出“ V+ 場”和“ A+ 場”兩種構式。“ V+ 場”占“
場”這一構式的絕大部分,能產性較高;而“ A+ 場”所占的比例較小,甚至在張華文、毛玉玲編著的《昆明方言詞典》中未見收錄。但云南方言中確實存在“ A+ 場”的用法,只不過能進入這一構式的形容詞很少。
這類形容詞要滿足 ?+ 描述人 ][+ 心理的義素,還必須是雙音節形式,如“高興場”“激動場”等。
五、類詞綴化的成因
在云南方言中,“場”的類詞綴化有著自身的內在動因:
語言是社會發展的產物,詞匯系統必然受到社會變遷的深刻影響。本文探討的“場”,本身是由“用場”引申而來,但隨著社會的發展和交際需求的不斷擴大,就產生了“ X+ 場”構式。
第二,語言經濟性原則促使表達趨向簡潔高效。類詞綴本身具有類化和泛化的功能,能夠以簡潔的形式表達復雜的語義。
第三是類推機制。類推是世界上大多數語言共有的機制,布龍菲爾德認為類推可以使說話人說出他沒有聽到過的語言形式。“場”的類詞綴化與類推機制是分不開的,隨著人們使用頻率的增加,越來越多“ X+ 場”詞匯通過類推產生。
第四是語用心理的推動作用。語言是思維的載體,某種語言現象一旦符合人們的語用心理,就會迅速發展。類詞綴“場”的產生與發展就是如此。當“ X+ 場”構式突破傳統語義限制,逐步泛化為表示“具有某種價值、用途”的標記時,這種構式創新既滿足了表達效率的需求,又契合了人們追求語言表達多樣化的心理傾向,因而得以持續發展。
六、結語
由以上分析,“用場”一“場”(具有某種用途)一“ X+ 場”是“
場”詞族發展的過程。社會發展、語言經濟性原則和類推機制共同促使“場”從實詞語素逐漸虛化為具有較強構詞能力的類詞綴,形成了表示“具有某種價值或用途”及“提供做某事的場所”含義的詞族。但“ X+ 場”作為云南方言特有的類詞綴構式,主要運用于當地方言的口語交際中,不在正式語體中使用,因此在實際使用中仍需注意語言規范問題。
參考文獻
[1] 蘇寶榮,沈光浩.類詞綴的語義特征與識別方法].語文研究,2014(4).
[2] 許慎.說文解字[M].北京:中華書局,1963.
[3] 王紹新.隋唐五代的動量詞,課余叢稿[M].北京:北京語言文化大學出版社,2000.
[4] 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代漢語詞典(第七版)[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6.
[5] 馬玲玲.名詞類后綴“手”的語法化動因與機制研究.現代語文(語文研究版),2016(7).
[6] 張華文,毛玉玲.昆明方言詞典[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