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本文將以《乞力馬扎羅的雪》為研究文本,通過分析小說中的對話藝術和語言特色,探究作品中的人物形象與性格特征,進而更全面地把握小說的主題內涵,并深入理解海明威獨特的藝術創作風格。
《乞力馬扎羅的雪》是海明威著名的中篇小說代表作之一,其創作風格簡潔明快,且以“冰山風格”著稱。“冰山原則”是海明威對自己多年創作經驗的形象總結,這一原則使海明威形成了自己獨有的語言創作風格。因為海明威的對話通常既簡潔又濃縮,一般不指明說話人是誰,也不說明發生了什么,所以我們有時候甚至難以在幾個對話人之間辨別彼此,此時的對話具有潛臺詞的意味。
《乞力馬扎羅的雪》對話分析
段對話:“不可思議,傷口竟然不痛。”他說,“痛的時候你才知道自已受傷了。”“真的嗎?”“千真萬確。不過很抱歉,這股氣味肯定讓你很難受。”按照常規的小說寫法,作者總是會先向讀者交代人物的姓名,但這段對話卻直接以“他”來開啟,直到后文海倫喊出“哈里”的名字,讀者才知道“他”是誰。這種手法暗示只有故事中的人物才知曉彼此的信息。此外,海明威的對話雖然是以電報文的形式呈現,簡潔凝練,但達到了準確客觀、樸素自然、親切感人的效果。
(二)語言交流視角下的對話
(一)敘事學視角下的對話
胡亞敏的《敘事學》根據人物語言與敘述者的關系將話語分為四種模式,分別是直接引語、自由直接引語、間接引語和自由間接引語四類。海明威的文本寫作大都以對話形式呈現,并且多為直接引語,不自覺地拉近了讀者與文本的距離,而且以更加客觀的態度展現了生活的真實性。英國評論家赫·歐·貝茨說:“海明威所孜孜追求的,是眼睛和對象之間、對象和讀者之間直接相通。”在《乞力馬扎羅的雪》一文中,海明威營造了“不是他自己在講述,而是故事人物自己在講述”的敘事氛圍。在文章開篇,就出現了這樣一
語言學家認為,女性的語言習慣與男性有明顯的差異,主要表現在詞匯、句法、組織運用策略等方面。相對于男性而言,女性的語言一般比較溫和、含蓄,還會使用更具禮貌性的表達方式。如文本中的:“求求你告訴我,我現在能做什么。”“你可以把這條腿鋸下來,這樣說不定能止住,或者你也可以給我一槍,現在你是個好射手。我教過你打槍的,對吧?”“求你別這么說,我給你讀點兒什么吧?”在男女主人公短短的幾句對話中,海倫的語氣溫和,她努力避免加深哈里此時的痛苦。但是哈里的語氣強硬,因為他在臨近死亡之際,還有許多事情未完成,從而感到懊惱。
語言交流有兩大原則:合作原則和禮貌原則。在日常生活中,我們使用語言與他人交流,是為了達到某種交際目的。然而我們看文本中的對話:“可以吃飯嗎?”“我想寫點兒東西。”他說。“你應該喝點兒肉湯保持體力。”“我今晚就要死了,”他說,“不用保持什么體力。”哈里對海倫的話要么不正面回答,要么直接否定,甚至不講道理,
(三)對話的簡潔性
海明威在《死的午后》一書中闡述過這樣一個道理:“如果一位作家對自己所創作的內容有著很深的了解,那么他可能就會省略掉自己所熟悉的東西,但是讀者對于他所省略掉的東西是有知覺的,貌似作家已經將這一東西呈現在了文本中,如果他沒有帶任何虛構的寫作。因此,一座冰山之所以能夠給人莊嚴之感,是因為它只有八分之一露在水面,還有八分之七潛藏于水底。”
對話的簡潔性就是海明威“冰山理論”的突出體現:文字只表現出了冰山的八分之一,剩下的八分之七需要由讀者去挖掘。海明威用短短幾句對話就刻畫出了哈里瀕臨死亡時的心理狀態:“你可以把這條腿鋸下來,這樣說不定能止住,或者你也可以給我一槍,現在你是個好射手。我教過你打槍的,對吧?”“求你別這么說,我給你讀點兒什么吧?”哈里表面上破罐子破摔,對著海倫發泄心中的怒火,實則是死神步步緊逼時,自己深感無能為力,內心絕望。文章開頭“傷口竟然不痛”中的“不痛”一詞意味深長:表面上是指壞疽阻礙血液循環而失去痛感,深層則暗示哈里的精神已經在開始死去。
文章最后一段對話也充分體現了簡潔性:“莫洛,”她叫道,“莫洛!莫洛!”然后又大叫:“哈里,哈里!”她提高了嗓門,“哈里!求你醒醒!天哪,哈里!”海明威并未直接描寫哈里的死亡,而是通過海倫從輕聲呼喚到絕望吶喊的語言變化,暗示悲劇已然發生。
(四)對話的口語化
《乞力馬扎羅的雪》展現了海明威小說語言的口語化特點。這種口語化表達的敘事策略,能夠拉近敘述者語言與人物語言之間的距離。在對話創作方面,海明威不追求華麗的辭藻,采用簡潔的句式結構,著力呈現語言的真實性。“海明威作為偉大文體的創造者之一,在近二十幾年的美國和歐洲的敘事文學中,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這一重要作用,主要體現在他那生動形象的人物對話、語言的張弛有度,既通俗易懂又能夠給人以深刻的印象。總之,他以精湛的寫作技巧,展現出了口語中的一切奧妙。”在《乞力馬扎羅的雪》中,海明威使用了“雜種”“大傻瓜”“多的是”“真煩人”“天哪”“吹牛”等非常口語化的詞匯,使文本更加貼近真實的生活。他通過看似平常的對話,展現出人物的心理活動,讓讀者如同在直接聆聽人物交談。
二、小說中對話的作用
(一)塑造人物形象
生動的人物對話可以使故事中的人物形象更加飽滿、鮮活,對于展現人物的性格特征也起著很大的作用。從哈里與海倫的對話中,我們可以看到哈里的惡語相向和海倫的溫柔體貼。例如:“不是這樣,我愛上了你!你這么說,太沒良心了。而且現在我也愛你,永遠都愛你,你不愛我嗎?”“不。”男人說,“我不這么認為。我從來沒這么想過。”“哈里,你在說些什么?你有點神志不清了。”“不,我已經沒神志了,還有什么清不清的。”“你別再這樣喝了,”她說,“親愛的,求求你,別喝了。我們看看能做點兒什么,盡最大努力去做。”“你去做吧。”他說,“我累了。”哈里面對自己的境況,心生不滿,便向海倫撒氣。而海倫不管哈里如何對待自己,都任勞任怨。由此可見,哈里對死亡感到恐懼,是一種懦弱的表現。海倫在面對哈里的傷勢時不僅克制著自己的情緒,還要安撫哈里的情緒,表現出了海倫堅強勇敢的一面。“你知道,我唯一沒有喪失的,就是好奇心了。”他說道。“你從來沒有喪失過任何東西。你是我所知道的最完好的人了。”“天哪!”他說,“女人知道的實在太少了!你為什么這么說?直覺嗎?”在這簡短的幾句對話中,哈里既表達了自己對過去生活的悔恨和遺憾,也展現出了他的剛愎自用和高傲。然而海倫仍然很謙讓他,給予他生活的勇氣,體現出了海倫的善良。
哈里說話語氣比較強硬,這與他曾經是熱血青年有著很大的關系。在他陷入墮落與迷茫后,他背離了自己的信仰,逐漸變得自負。在死亡的最后關頭,他明白了乞力馬扎羅雪白的山巔才是他的歸宿,此時他的靈魂得到了凈化與超越。由此可見,哈里的性格具有復雜性。海倫在經歷了丈夫和一個兒子相繼離世后,她也不愿意再借酒澆愁或者尋找情人的安慰,而是想要一個真正的男人將她從孤獨與絕望的深淵中拉出來。哈里的才華打動了她,她不惜一切對哈里表白,用真誠的心對待哈里。可以看出,海倫是一位性格爽朗、獨立自主的新時代女性,同時兼有傳統女性的溫柔體貼和通情達理。
(二)推動情節發展
海明威很少作為敘述者的身份出現在故事中,而是通過人物之間的對話將故事展示給讀者。對話在某種程度上代替了敘述和描寫,從而也推動了故事情節的發展。在《乞力馬扎羅的雪》中,通過哈里與海倫的對話,讀者會感受到哈里的生命猶如沙漏里的沙子一樣不斷流失,故事也隨之向前發展,串聯起了故事情節。如“不想讓我給你讀會兒書嗎?”“不要,謝謝。”“說不定卡車會來的。”“我不在乎這些。”“我在乎。”“你在乎的東西太多了,可我一點兒也不在乎。”“沒那么多,哈里。”這幾句簡短的對話就表現出了哈里面對死亡時的絕望、頹唐,他腐爛的傷口引來了幾只鬣狗發出哭嚎般的怪叫,更加深了他的恐懼心理。在哈里與海倫就喝酒一事產生爭執后,哈里有這樣一段獨白:“他想,等她走開后,我要得到我想要的一切。不是我想要的一切,而是這里的一切。暖,他太累了,太累了。他想睡會兒。他靜靜地躺著,死神此時不在。它肯定上另一條街溜達去了。死神出雙入對,騎著自行車,悄無聲息地在人行道上往前走。”哈里關于死亡的意識在讀者面前逐漸透明化,他的內心從無助轉向平靜,最終坦然接受了死亡。
我們從這一系列對話可以看出,面對死神的步步緊逼,哈里是頹廢的、煩躁的、懊惱的,海倫則對哈里表現出理性與耐心。海明威通過簡潔的對話制造出懸念與沖突,推動故事情節向前發展,增強了文本的故事性。
(三)揭示作品主題
海明威作為一位極具魄力的作家,在創作中運用隱喻、象征、移位等多種手法,并結合“冰山理論”將思想主題隱含于文本之中,從而凸顯主題的深刻性。
海明威經歷過兩次世界大戰,死亡的陰影一直縈繞在他的腦海,因此“死亡”成為他的創作主題之一。在《乞力馬扎羅的雪》中,哈里來到非洲狩獵就是為了找回原來的自己,遠離萎靡不振的生活。然而因為腿部受傷未得到及時地處理,最終感染了壞疽,死神隨時都有可能奪走他的生命。文中有三次關于“喝酒”的對話描寫,直觀展現了哈里面對死亡時的心理變化過程。第一次對話中,哈里表現出對傷痛的憤怒與無奈,希望用酒精麻痹自己的痛苦;第二次對話時,哈里面對死亡已近乎妥協,失去生存希望,而一直阻止他喝酒的海倫此時也不再勸阻,暗示她也陷入絕望;第三次對話中,海倫重新試圖阻止哈里喝酒,可見她心情復雜,而哈里仍然想用喝酒來麻痹自己,他完全看不到生的希望。這一系列對話也折射出海明威對死亡主題的持續思考。
三、結語
海明威擅長用對話的形式將故事呈現給讀者,增強了敘事的客觀性,這一藝術手法與中國小說重視對話的傳統不謀而合。首先,對話承擔著推動情節的作用。如《紅樓夢》中王熙鳳與賈母的對話,巧妙地展現了自己在賈府的地位和能力,同時也為后續情節埋下了伏筆;其次,對話是揭示人物性格與內心世界的關鍵。如《水滸傳》中魯智深與林沖的對話,就展示出了魯智深的豪爽與林沖的隱忍;最后,對話被用于揭示作品的深層主題。如《狂人日記》中狂人與周圍人的對話,可以使讀者深刻地感受到小說所批判的社會現實。此外,中國小說也會在對話中運用潛臺詞,使文章意蘊深刻。因此,對話可以作為分析小說文本的切入點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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