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坤宇,本名朱坤宇,中國鐵路文聯作家分會理事,中國詩歌學會會員,浙江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中國鐵路文藝》《人民日報》《東海》《浙江詩人》等報刊。著有詩集《春天是火車運來的》《面壁集Ⅵ》。
戎家場距離錢塘江約三里路。周圍的人們對舉世聞名的錢江大潮并不新鮮,因為這樣的大潮每個晝夜都有兩次。人們習慣中把家門口的江叫作海,滬杭公路沿海而筑。
十八歲的阿法已在鹽官鎮的一家面館當了六年學徒。日本鬼子逼近的消息一天天傳來,面館老板帶著妻兒和金銀細軟逃難去了鄉下。臨行那天,老板千叮嚀萬囑咐,要阿法把店看好。阿法諾諾地點頭。關上店門后,阿法和隔壁藥店的徒弟林金天天去公路邊看汽車。有一天他們看汽車回來,藥店和面館都已化成了廢墟。“是日本人干的!”林金嗚嗚地哭了起來。
“又不是你自家的店,哭它做啥。”阿法說。
“我不是哭這藥店,我是哭自己無家可歸了。”
林金的話也勾起阿法的痛楚來。兩個人鄉下的家也早被日本鬼子燒了,親人們四處逃難,也不知吉兇如何。
潮水從遙遠的地方涌來,又向遙遠的地方涌去。無家可歸的阿法和林金只好到海塘上閑蕩,累了就坐在海塘下的蘆葦叢里休息。林金雖比阿法小四歲,個頭卻比阿法要高出一個頭。
“林金,我有個想法……”阿法壓低聲音湊到林金的耳朵邊。林金說:“好哇,那一定很好玩。”阿法說:“是啊,一定很好看的。”
兩個人站起身來,拍拍屁股上的土灰,走出蘆葦叢。這天夜里十二點左右,從小鎮的東南方向傳來隆隆的聲音,這聲音愈來愈響,這便是夜潮了。阿法和林金開始在公路上挖坑。隆隆的潮聲蓋住了阿法和林金的鐵鍬聲。天蒙蒙亮的時候,阿法和林金已經將挖好的坑用樹枝和浮土掩蓋好。太陽升起來的時候,躺在蘆葦叢里的兩個人,身上全都濕淋淋的,分不清是露水還是汗水。從東面傳來的一聲汽車喇叭聲驚醒了阿法,阿法立即推醒了林金。這是一輛軍用卡車,后車廂里站著兩排全副武裝的日本兵。汽車越開越近,阿法和林金的心都已提到了嗓子眼。只聽“哐當”一聲巨響,汽車已經在深坑里四腳朝天了。
欣喜若狂的阿法和林金緊緊抱在一起。那輛一分鐘前還不可一世的汽車已經沒有馬達聲,被壓在車下的日本兵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林金提出想上前去看看,阿法勸他別去,但還是沒有拉住林金。就在林金從蘆葦叢跑向靠近公路邊的灌木小樹林的時候,只聽“砰”的一聲槍響,林金“撲通”一聲倒在地上。
阿法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渾身像篩糠一樣抖個不停。大約一個小時后,從鹽官鎮方向開來一輛日本軍用卡車,用鋼絲繩拖起了那輛嚴重破損的汽車。
等公路上恢復了平靜,阿法才跑到林金身邊。此時的林金已經四肢冰涼全無聲息。
太陽落山了,阿法仍然一動不動地躺在林金身邊,直到東面傳來潮聲,阿法才慢慢站起身,望了望四周,背起林金向海邊走去。以前兩人玩耍時也常互相背來背去,但今天阿法卻感到林金特別重,至少比平常要重一半。阿法蘸著海水把林金頭上、身上的血洗干凈,然后把他送到海中。洶涌的潮水一下子就吞沒了一切。
后來,阿法單槍匹馬又挖了四個路坑。只有一輛三輪摩托因為突降暴雨辨出了“陰謀”而幸免于難。另外三輛汽車全栽了跟頭,其中兩輛因油缸起火發生了爆炸。日本鬼子投降以后,阿法的老板在面館的廢墟之上建了一個和舊時別無一致的面館。阿法仍在店里干活。后來面館從公私合營再變成集體合作商店,阿法也成了一個有城鎮居民戶口的工人,直到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