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趙克紅,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中國作家協會全委會委員,中國鐵路文聯作家分會副主席,河南省作家協會副主席。其作品在《人民文學》《詩刊》《中國作家》《人民日報》等百余家報刊發表。
抗日戰爭期間,日本侵略者通過攫取鐵路控制權,扼住交通命脈,大肆掠奪各種資源。在民族存亡的危急關頭,中國軍民團結一致、奮起反抗,在鐵路沿線部署兵力,多線設防,與日寇展開了殊死斗爭,在鐵路線上刻下永不磨滅的抗爭史詩。
錢塘江大橋:1937年的爆破詩行
題記:1937年12月23日,在運送了300臺機車、2000多輛客貨車后,錢塘江大橋被迫炸斷。
鋼梁馱著落日的重量
兩千多輛客貨車載著破碎的山河迤邐南去
當最后一列貨車碾過橋面
這條鋼鐵巨龍挺拔的脊梁就要折斷
工兵連連夜澆筑的炸藥引線
將帶著鉚釘鉚著的晚霞一起沉沒
潮水漫過第七號橋墩時
守橋士兵的綁腿上還沾著淞滬戰場的泥巴
他們把爆破按鈕按進橋身
像把一縷光摁進混凝土
三十秒后,拉直的鋼梁成一道折斷的閃電
墜入江中的不只是鋼鐵
更是日軍“三個月滅亡中國”的狂言
泛黃筆記本寫下的“抗戰必勝”
長出了翅膀,在硝煙中閃亮成永恒的星辰
當游客撫摸橋墩上斑駁的彈孔
每個暗榫里都滾燙著1937年的沖鋒聲
斷裂的橋墩依然保持站立的姿勢
像曙光里舉起的無數手臂
江底突然涌起回聲:那座自毀的橋從未消失
它在后人的血脈里繼續延伸
隴海鐵骨:寶天段的鑿巖機
題記:1939年至1945年,隴海鐵路寶雞至天水段在戰火中修建,154公里鐵軌下埋著筑路工人的尸骨,每米軌距都凝結著“用血肉鋪就運輸線”的誓言。
風箱拉響秦嶺的晨霧時,鑿巖機
正在巖壁上刻寫與死神過招的密碼
工人們戴著藤條編的安全帽
在巖石崩落的地方
用脊梁鋪著一條鋼鐵運輸線
那些被炸藥爆破、被鋼釬一點點穿鑿的山道上
漸漸長出鐵軌的根須
日寇的偵察機從六盤山上俯沖下來
懸崖上的棧道晃動著驚魂五線譜
把月光鑿成枕木
將血肉夯進道砟
老石匠摸著鋼軌淬火
把畢生鑿石的手藝
鍛進每一顆防爬器
等鐵路通到蘭州的那一天
定把侵略者的膏藥旗卷成破抹布
他缺牙的嘴漏著風
卻把鋼釬敲得山鳴谷應
如今銹跡斑斑的六川溝大橋
仍在記憶里震顫
鐵軌下的枕木藏著沖鋒的號子
每根枕木都是未寄出的家書
當列車駛過寶天段
鐵軌會突然輕顫——
那是對犧牲無數革命者的緬懷
用脊梁托住新時代的車輪
潼關老鐵橋:鐵道線上的生死守護
題記:抗日戰爭期間,潼關老鐵橋遭到日軍炮火襲擊。1938年至1940年的潼關保衛戰,搶修隊冒著彈雨搶通線路,用血肉之軀守護隴海線這條“西北輸血線”。
炮火里的焊接聲
潼關老站臺的磚縫還殘存著1938年的硝煙
戰火的呼嘯中,高射炮管昂起頭顱
如獵手的眼眸,死死咬住敵人的戰壕
一發發炮彈,是正義與邪惡的對峙
轟鳴聲正撕碎死寂
補丁掩蓋不了信仰
搶修隊員身姿矯健,踩著竹架爬上橋身
左邊炮火轟鳴,右邊焊花飛濺
兩條斷裂的鋼軌,被熾熱的焊槍
連成一條堅韌不屈的脊梁
彈藥箱堆成守護的工事
押運員目光如炬,箱角加急的紅漆
似跳動的紅旗,在戰火中躍動
傳遞著使命的急迫
信號彈如彤云臨空
炸開天際,撕開一道缺口
陽光透進來,照在灼燒的線路上
露出鐵軌里1930年的老鋼芯
一個士兵用帶血的手指在橋面上標注:
“第三道焊縫能扛住三噸重的沖擊波”
鐵軌上的生命刻度
如今,黃河水漫過四號橋墩的舊址
月光,灑在歷史的鐵軌上
新軌和舊枕木,在時光里共振
炮手日記里的字跡
在鐵軌上凝成永不熄滅的信號燈
枕木上,傳來歲月的聲響
歷史的焊槍噴出的藍焰
與今日探傷儀的光束
在鋼軌的血脈里交匯
共同鍛打每一米鐵道的銘文:
“活著的勛章從不會生銹”
黔桂鐵路:戰火中的軌距尺
題記:黔桂鐵路在日軍的轟炸中邊修邊建,筑路工人用竹筐、獨輪車運送材料,把“抗戰輸血管”從柳州鋪向大西南。
柳州的雨總帶著火藥味
測繪員攥緊浸透血漬的軌距尺
仔細測量日軍炸彈的落距
每一個刻度里,都隱藏著日寇的俯沖航線
竹筐里的道釘還沾著晨露
就被扛上剛修復的路堤
“快!下一波空襲還有三個小時”
班長的喊聲喚醒了黎明
回聲里,獨輪車正吱呀呀運送著枕木
車輪碾過的每道轍痕
都是給侵略者挖出的壕溝
隧道塌方那晚月亮慘白
幸存者從亂石堆摸出軌距尺
刻度盤上凝著血斑信在低語
“只要還有一米鐵軌
物資就能送到貴陽”
瞎了一只眼的老木匠
用斷尺畫出新的枕木模型
飛揚的木屑里飄著湘江戰役的硝煙
現在黔桂線上的信號燈
每一次閃亮都是當年的接力
當動車駛過清泰坡
路基下好像突然傳來敲擊聲——
那是當年筑路工人的骨節在應和
他們把自己鋪進鐵路
讓每寸鋼軌在迂回前行中長出不屈的年輪
平漢鐵道:青紗帳里的游擊烽火
題記:1938年武漢會戰期間,平漢鐵路工人破壞大隊依托沿線青紗帳,以信號燈為密語、鐵軌為琴弦,在1200公里戰線上奏響游擊交響曲,讓日軍運輸線陷入癱瘓。
青紗帳在風里掀起綠浪
信號燈在葉縫間把伏擊的暗語
編成光的密碼
傳給每個埋伏在草垛后的身影
當鬼子的列車碾過鐵軌
槍管噴火的瞬間——
日軍中隊長的軍刀剛舉過頭頂
就在呼嘯的彈雨里
墜落在殘霞染紅的戰場
硝煙在空氣里消散
游擊隊員的草鞋踏碎敵寇的囂張
打落的鋼盔滾進青紗帳
像個沉默的句號終結了敵寇的野心
晨霧給鐵軌蒙上白紗時
青紗帳已掩藏了所有戰斗痕跡
留在枕木上的彈痕
訴說著伏擊的印記
如今,列車駛過平漢線彎道
車窗外,一株向日葵開得燦爛
鐵軌的震顫撞響當年的槍聲
在時光的顯影液里
每個深陷枕木的腳印
像永不褪色的沖鋒號角
正從鋼軌的紋路里吹響,讓游擊的烽火
在霞光滿天的歲月里激情燃燒
魯南鐵道:行進在影片上的
鐵道游擊隊
題記:魯南鐵道線上,游擊隊員化作暗夜“飛虎隊”,以鐵軌為琴弦,在侵略者的運輸動脈上,彈奏出驚破敵膽的
戰歌。
銀幕扯開一小塊夜幕時,微山湖正褪下銀紗
土琵琶的調子漫過膠片的皺紋
那些堅固的枕木上
傳來一陣陣夜行軍紛沓的腳步聲
在時光的鐵軌上
重演一段家喻戶曉的傳奇
老戰士的草帽抖落1942年的塵埃
銀幕里的鐵軌突然活過來
在空中承載著疾駛而過的往事
帶著硝煙味的“飛虎隊”
他們倒掛在列車上的身影在夜色里閃現
炸橋的火光在夜色里冒出來
順著放映機的齒輪
轉動成每個人眼睛里永恒的膠片
片尾曲漫過影院的每個角落時
那些被戰火啃咬過的鐵軌啊
正從銀幕深處
從我們每個人的血脈里,鏗鏗鏘鏘開出來
永遠向前,永遠帶著槍聲的余溫
正太破襲:鐵軌上的抗戰五線譜
題記:1940年的百團大戰,八路軍在正太鐵路展開破襲戰,將拆下的鋼軌運往兵工廠,每段鐵軌都曾是游擊隊員的“撬棍”,把日軍筑起的“鋼鐵封鎖線”撬成抗戰序曲。
破襲現場:鐵軌上的戰斗音符
在太行的暮色里
正太鐵路橫亙如鎖鏈
妄圖困住游擊隊員們靈動的身影
當月光爬上道釘
一雙雙草鞋踏過碎石
扳道岔的手
即將撬起那道鋼鐵的封鎖線
“撬起第三根鋼軌!”
命令隨山風釘進道砟
二十把洋鎬叩擊大地
鋼軌被撬出倔強的弧度
像一道正義的彎弓
射向日軍軍列的咽喉
爆炸飛散的鋼片化作帶火的音符
從群星閃爍的夜空墜落
熔爐重生:鋼鐵里的民族吶喊
兵工廠的熔爐張開虎口
等著這些告別戰場硝煙的鐵軌
老匠人揮動鐵鉗
咬碎了侵略者的狂妄
火星迸濺處撞響喪鐘
被拆下的鋼軌在爐火里重生
鍛造成太行山上抗日的吶喊
今昔回響:鋼軌上的精神年輪
當新線在太行鋪開銀鏈
舊軌枕間沉睡的往昔,正在被汽笛喚醒
那是游擊隊員沖鋒在硝煙里的號子
正從鋼軌的銹蝕里發出滾燙的顫音
如今新線與舊枕并肩守望
每道接縫都在放映烽火當年
列車馳過斑駁鐵軌的剎那
車窗的倒影里,閃過游擊隊員持槍的身影
那是永不脫軌的精神在鋼軌上奔跑
鐵道游擊隊:鐵軌上的飛虎傳奇
題記:活躍于津浦鐵路的鐵道游擊隊,以鐵軌為戰場,截軍列、拆鐵路,被百姓稱為 “飛虎隊”。
暗夜序曲
月光將鐵軌淬煉成銀弦
游擊隊員的布鞋輕叩枕木琴鍵
飛身上車的身影如利刃劃開夜幕
扳手擰動螺絲釘的剎那
星辰墜入裝滿勝利的麻袋
雷霆截擊
噴吐白霧的鋼鐵巨獸轟鳴而至
膏藥旗的野心在軌道上震顫
飛虎隊員倒掛于疾馳的車底
刀尖挑開帆布的瞬間
滾落的軍糧罐頭
迸濺出侵略者的驚慌
詭道破襲
馬燈在信號桿上搖曳成星火
光弧劃過,道岔悄然轉身
滿載彈藥的列車
在黎明前的彎道迷失方向
被剪斷的電話線
懸著日軍未喊出的驚叫
永恒豐碑
破曉時分,鐵軌仍留余溫
隊員們蹲在路基上擦拭汗水
硝煙與機油滲入每株野草
老鄉的梆子聲傳來平安信號
比軍號更撫慰人心
當朝陽爬上鐵道護網
昨夜的戰斗已化作傳奇
飛虎隊的名號在枕木間流傳
每道轍印都是未寫完的史詩
鐵軌永遠銘記
那些在鋼梁上飛掠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