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式的確立與邊界的拓展

21世紀，進入數字時代，文學與圖像短兵相接，尤其在DeepSeek、ChatGPT等人工智能工具大行其道的當下，如何直面數字媒介營造的以圖像和聲音為主要傳播介質的擬態世界，依然是文學研究回應現實關切的關鍵命題。在這一系列復雜的焦點轉換過程中，陳平原無疑是較早思考文學與圖像，付諸學術實踐且產出重要成果的當代學者之一。2024年，陳平原《左圖右史與西學東漸——晚清畫報研究》（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24年版，以下簡稱《左圖右史》）榮獲第九屆教育部人文社科優秀成果一等獎。《左圖右史》是一部集大成之作，匯集了作者20余年來關于晚清畫報、文學與圖像的思考與心得，在文學、歷史、新聞、美術等跨學科視野下，觀照晚清畫報與近代啟蒙、新知傳播、革命宣教、帝都想象、女學教育與風景民俗之間的關聯，具有開創性和示范意義。

一、學術的“預流”：晚清畫報的發掘與研究

一流的學者往往眼光宏遠，不囿于書齋之一隅，自說自話，能在日新月異的科技進步與紛繁蕪雜的社會現象中，敏銳地把握時代發展的征候，體察思索，提出前沿性的學術論題。1930年，陳寅恪在評價陳垣的敦煌學研究時，曾定義學術的時代性：“一時代之學術，必有其新材料與新問題。取用此材料，以研求問題，則為此時代學術之新潮流。治學之士，得預于此潮流者，謂之預流。”①宋代學者宋樵描述傳統治學路徑中圖文兼備的場景：“古之學者為學有要，置圖于左，置書于右，索象于圖，索理于書，故人亦易為學，學亦易為功，舉而措之，如執左契。”②可見“左圖右史”乃固有的學術傳統，后來重文輕圖漸成主流，“左圖右史”的做法反而習焉不察，湮沒無聞。晚清以降，在經世致用思潮的影響下，伴隨西方繪畫、攝影、石印等機械技藝的引進和應用，圖像逐漸奪回失地，一躍成為重要的傳播與溝通媒介，事實上促成了大眾閱讀層面“左圖右史”的回歸與更生，跨入了海德格爾描繪的“世界圖像時代”。但相應的學術研究卻較為滯后，學界對近現代文學中凸顯的文圖關系、圖像敘事、視覺文化等問題，長期以來，一直缺乏深入、系統的闡發。

發現新問題是界定跨學科研究的首要標準，在此基礎上對新材料進行闡釋，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原創性研究。1990年代中期，陳平原即已開始思考文字和圖像的研究，在不同場合持續呼吁學界關注以《點石齋畫報》為代表的眾多晚清畫報，因為這些材料“對于今人之直接觸摸晚清起決定性作用”。他指出，重視這些新材料的目的是闡發“傳統的左圖右史怎樣與西學東漸之圖像敘事結盟，進而匯入以啟蒙為標識的現代化進程”③。可謂慧眼獨具，極具前瞻性。由此出發，重建文字與圖像的對話關系，實現與學術傳統接榫，開創文學與圖像研究的新境界，是陳平原著重思考和探索的問題。他認為，在近代技術革新、媒介革新與時代思潮推動下，晚清畫報“圖配文”的形式和“以圖像為中心”的敘事策略具有顛覆性的意義，圖像是記錄時事、傳播新知的主角，重要性已超過文字，凸顯了圖像的獨立性和主體性。這些論述建立在扎實的史料分析基礎上，從新的角度闡釋傳統學術命題，確立了近現代中國文學與文化研究一個重要的阿基米德支點，得到學界的肯定和呼應。學術研究的新材料，絕非僅限敦煌學此類不斷發掘問世的新材料，像《點石齋畫報》等曾盛極一時、數量龐大、后來湮沒無聞的晚清畫報材料，被文學、歷史、新聞、美術等學科納入研究視野，發掘闡釋，煥發新的生機，也是值得珍視的“新材料”。晚清畫報不僅是單純的研究對象，亦是透視近現代中國社會文化變遷、抵達視覺研究的重要工具。因此，陳平原對晚清畫報研究的提倡與實踐，是開風氣之先的學術“預流”。

近年來，陳平原進行了一系列卓有成效的探索和實踐，成果卓著。《左圖右史》從1996年起筆，2008年由香港三聯書店印行初版本，其間不斷增刪修訂，直到2024年，由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出版增訂本，在原有五章內容的基礎上增加了《城闕、街景與風情——晚清畫報中的帝都想像》《鼓動風潮與書寫革命——從〈時事畫報〉到〈真相畫報〉》《追摹、混搭與穿越——晚清畫報中的古今對話》《風景的發現與闡釋——晚清畫報中的勝景與民俗》《圖像敘事與低調啟蒙——晚清畫報在近代中國知識轉型中的位置》等五章，前后持續近20年，這部集大成的代表作終成完璧。陳平原的文學圖像研究自成體系，史論兼備，以《左圖右史》為核心理論著作，此外，他還編著有《點石齋畫報選》（2000）、《圖像晚清：〈點石齋畫報〉》（2001）、《看圖說書：小說繡像閱讀札記》（2003）、《圖像晚清：〈點石齋畫報〉之外》（2014）等一系列研究資料編訂和選輯，形成豐富的周邊和再生成果。《左圖右史》系列成果從史料入手，探頤索引，呼應前人，啟迪來者，形成引領風氣，具有鮮明個性的研究體系。在他的帶動和示范下，晚清畫報與文學嬗變、文化變遷成為學界關注的重要領域，蔚然成風。

二、左圖右史：一種研究范式的確立

陳平原在談到中國近代史學研究轉型時，曾借用庫恩（Thomas Samuel Kuhn）的科學理論，界定學術研究的“典范”和“范式”：“典范和范式的建立，有廣狹兩義，前者涉及全套的信仰、價值和技術的改變，后者指具體的研究成果發揮示范作用，既開啟新的治學門徑，又留下許多亟待解決的新問題。”④若以此為標準觀照《左圖右史》及晚清畫報研究，這一建立在豐富史料基礎上、倡導以圖像敘事為核心、強調圖文對話和關系的闡釋模式，無疑具有研究范式和方法論的意義，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一是堅持文學史的基本立場。文學與圖像的關系是新媒介語境下的核心話題，有很強的現實性和學理性，應堅持通過典型形式闡發意義的路徑，進入問題要兼具歷史意識與理論眼光，避免瑣碎無序的現象羅列，或者大而無當的宏論。陳平原強調：“我邁出的每一步，都植根于原先的文學史研究，而不是完全離開，另辟新天地。”⑤他的晚清文學與圖像研究，繼承和發揚了以王瑤先生為代表的北京大學現代文學研究的理路，著重“從豐富復雜的文學歷史中找出帶有普遍性的、可以反映時代特征和本質意義的典型現象”，然后從現象的具體分析和闡述中探詢“文學的發展規律”⑥。當然，他的研究并不固守一隅，擅以整體人文史的視野關注具體研究對象，并在掌握充分材料的基礎上立言決斷，但“文學趣味和眼光”是最鮮明的底色。《左圖右史》堅持文學史的基本立場，史料整理與理論闡釋同步進行，史論兼備，相得益彰。同時，他與夏曉虹共同完成的《點石齋畫報》等資料選注，也具有為此類研究奠定史料基礎的意義。

二是以圖像敘事為核心的研究思路。對圖文互動關系的處理以及圖像敘事的界定是陳平原《左圖右史》的核心概念。基本目標是揭示左圖右史的傳統如何與圖像敘事的新媒介傳播形態融合，共同匯入“以啟蒙為標識的現代化進程”。陳平原在宏大的人文研究視閾下，重點關注“圖文之間的縫隙”⑦，從史證圖和讀圖出史兩個層面復原歷史場景與文化氛圍，又對圖像史料的使用保持理性與克制，結合具體研究對象，對圖像史料的選擇標準與獨特價值、圖文互動的具體關系作出判斷與闡釋。透過晚清畫報構筑的豐富多彩的敘事風景，從圖像與文字、知識與審美、宗教與世俗、商業與政治等切入，提出圖像的媒介發生意義及歷史印記如何與政治、經濟、文化、社會形成互文等具有啟發性的學術話題，引起文學研究、新聞傳播、文化研究等領域的廣泛關注，形成獨特的中國近現代圖像與視覺表達的歷史論述與現實思考。

三是觀照局部，重視細節的敘述框架。楊聯芬指出陳平原學術著作的主要寫法：長期積累，專論合成。這種研究的優長在于可以擺脫先入為主的大綱框架的束縛，圍繞核心問題，選擇相對獨立的個案分析，彼此在議題和范疇上密切關聯，建構成一個邏輯嚴密的整體。這種根據研究實際，及時調整優化，逐步歸納演繹，最終形成定論的敘述框架，追根溯源，正是王瑤先生提倡的“像漢學家考辨經史那樣，從小處入手”⑧的研究思路，以具體現象為切入點，闡釋文學發展規律。《左圖右史》采用的正是“注重局部，暫時擱置宏大敘事”⑨的敘述框架，這種框架體現在單部著作上可能會有話題瑣碎、點到為止的短處，但將相關成果串聯起來，通而觀之，則呈現層層深入、不斷推展的邏輯理路，彰顯出作者體大思精，一以貫之的學術視野。這種理念在其教書、治學的過程中是至關重要的經驗⑩。

自陳平原始，《左圖右史》與“圖像晚清”這一論域作為公共性的學術課題被提出，“圖像晚清”“文圖互文”“低調啟蒙”等術語已成為學術界耳熟能詳的經典概念。他堅持歷史優先和文學本位11，倡導一種多中心、對話性和關系化的闡釋模式，避免單一的價值判斷和情緒化的表述，成為近現代文學研究重要的轉捩點，生發出許多極有價值的學術話題。在他的帶動和示范下，近年來，在文學、新聞、傳播、歷史、藝術等領域涌現了一批優秀成果，從源頭上講，大都可視為循著他的思路，踵事增華，“接著往下做”的實踐。

三、從圖像到聲音：邊界拓展的價值與可能性

現代性經常被認為是以視覺為中心，晚清畫報一紙風行，作為一種媒介奇觀深刻嵌入近現代中國文學與文化的肌體，也是圖像敘事和視覺文化強勢盛行的真實寫照，但聲音聲景與聽覺聽感的余韻一直不絕如縷。隨著數字媒介技術的快速迭代，圖像與視覺、聲音與聽覺的結合從未像現在這般緊密。文學研究應具備自覺的當代意識，與時代發展共進退。這就要求學者積極回應現實，發現問題。

早在2000年，他便斷言，數字時代使文字、圖像和音響的結合輕而易舉，“導致圖文并茂、動靜相宜的知識傳播與接受的圖景，極有可能催生新的學術意識與知識框架”12。他旗幟鮮明地提倡，人文學者不該畫地為牢。他把都市、大學、圖像和聲音作為現代中國研究的四重視野，致力于兼顧物質文化與精神創造，將文化史的資料與文學史或思想史的“文本”有機結合，作出令人信服的闡釋13。縱觀陳平原多年的研究進程，大致可概括為從文字到圖像再到聲音的演進軌跡。他把自己對學術前沿的敏感把握稱為“追著問題走”，直面有挑戰性的話題，跨學科的嘗試與探索，把這種跨學科、跨媒介、長時段的人文學視野轉變為制度化的成果，從而與現代文學學科形成某種對話關系14。其實，關于聲音與視覺的意義，他在《左圖右史》已有相應闡發。他注意到晚清畫報里，“畫說聲音”帶來的“文字的中國”和“聲音的中國”對峙所帶來的巨大張力，為聲音的跨媒介傳播帶來充分的想象空間。如《啟蒙畫報》里的歌謠童謠和學堂樂歌，《時事畫報》中隨處可見的鼓動演說，《益森畫報》里女子學堂演說“閱報之益”等，這些案例的討論已為后來向聲音的跨界埋下伏筆。2005年已完稿的《有聲的中國——“演說”與近現代中國文章變革》，因與主題略有參差，并未收入《左圖右史》，也就是說，他的圖像和聲音研究其實是同步推進的。《有聲的中國：演說的魅力及其可能性》（以下簡稱《有聲的中國》，2023）一書問世，從晚清畫報中的聲音入手，上承《左圖右史》，展示文字、圖像與聲音在現代傳媒初創時期的互動，繼而延展到現代中國“演說觀”與“演說術”的建立、傳播與流變，同時探尋“演說的詩性”，即“訴諸聽覺的文章趣味”，最后直面當下，探討不同類型的演說遭遇的困境與蘊含的潛力，體現了一以貫之的媒介與文化互為關照的理念和范式。

值得注意的是，從《左圖右史》到《有聲的中國》，不是簡單的研究焦點的轉移，亦非從技術層面上應對新媒介語境下的表意焦慮和符號危機，而是基于圖像與聲音本質上的感官聯系，從聽覺的角度豐富和拓展對近現代中國文學文化的考察。基于文學史立場，關注學堂樂歌、國語運動、讀詩會、口傳性與書寫性之間復雜的張力。表面上談聲音，骨子里關注的卻是現代中國的歷史、命運及精神。《有聲的中國》不是純粹的聲音研究，一些重要論點在《現代中國的述學文體》（2020）已初現端倪，以講演、演說作為解剖述學文體嬗變的底色和脈絡，探尋“口”與“手”之間如何形成有效的聯結，真正的著力點是“文體”，從演說對現代述學文體的滲透和形塑，來談聲音的媒介化力量對文學的影響。從這個意義上講，依然是其從形式進入意義的體現和接續式的探究，體現其“文體、制度與精神的彼此辯證”15的學術思想，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技術層面上對聽覺文化的解讀闡釋。

他不諱言自己研究的“局限性”，誠懇地希望更多年輕的生力軍不斷加入討論。在他的策劃推動下，分別于2023年9月在北京大學、2024年12月在河南大學，連續舉行兩期跨媒介視野中的現代中國系列工作坊：有聲的中國，匯聚了一批優秀的中青年學者，碰撞產出了一批優秀的前沿成果，完成了步步為營、水到渠成的“戰略轉移”。他的學術貢獻不僅在于開拓新領域，更在于示范了跨媒介研究的可能性，文學史與媒介史形成對話，被遮蔽的近現代中國光怪陸離的多重光譜得以重新顯影。

四、有聲音的文字與有趣的研究：

學術研究的大眾化實踐

學術研究成果的表現形式最為常見的就是論文，因建制化的學科體制和嚴格的寫作規范，學術論文最容易寫成一本正經的高頭講章，拒普通讀者于千里之外，這也是常被大家詬病的“學術八股”。學術論文追求學理化的闡釋和邏輯化的評述，個人的生活經驗與感受自然格格不入，被排斥在外，但這恰恰是陳平原反對的文風。王瑤先生曾夸獎陳平原“會寫文章”，他的學術著作之所以流播甚廣，受讀者歡迎，很重要的原因即在于其雅致平白，具有親和力、可讀性高的述學文體。

他有自己治學為文的基本原則：“第一，注重局部，暫時擱置宏大敘事；第二，圖文并茂，拓寬想象的空間；第三，希望給讀者提供比較好讀的文字，而不是沉重的學術論文；第四，基于個人性情，從事有趣的學術研究。”16前兩條是基于研究設計的層面，而“好讀的文字”和“有趣的學術研究”則是一種雅俗共賞的境界追求。在成果呈現與表達形式方面，陳平原有清晰的文體意識。他追求的是一種可以“沉潛把玩的文章”，重視學術研究背后“某種特殊的心境與機緣”17，也就是伴隨上下求索之旅中的真性情和不可復制的生命體驗。他認為，純粹的技術操作并非理想的學術狀態，學術寫作應自然而然地調動自家的生活經驗，乃至情感與想象，反對剝離研究者與現實生活的血肉聯系。因此，無論是《左圖右史》還是其他著述，都是一種帶有鮮明的自家風格的述學文體，吸引了眾多學界之外的普通讀者。

這種爐火純青的學術文字，首先得益于獨一無二的生活體驗。陳老師1970年代曾在粵東山區插隊，他肩負一項與眾不同的重要工作：春節期間在曬谷場上為鄉親講《三國》、說《水滸》，并可以“帶薪休假”，照拿工分18。要完成任務也非易事，他不僅要認真讀書備課，還得繪聲繪色地講演，但也實打實地演練了“說書”技能，培養了敘事技巧，錘煉了語言表達。因此，后來他將課堂教學與學術寫作融會貫通就駕輕就熟。2001年，他為北京大學研究生開設明清散文研究專題課，后來講稿結集為《從文人之文到學者之文：明清散文研究》（2004）出版。他的學術文章自然活潑，既有說書人的口吻，樸素平實，又兼具對話體的講課風，帶來沉浸式的現場感，三言兩語，鞭辟入里，切中肯綮，將讀者帶入論題，隨作者一同思考。所以楊聯芬評價他的文字：“閱讀時，你甚至能聽到它的聲音。”19實在是知人之論。

他主張將“著述”作為“文章”來經營，其別具一格的述學文體，雅俗共賞，還得益于他對傳統文體，尤其是明清散文的教學研究。他的文章脫胎于明清散文，不追求辭藻華美，博學于文，斂華就實。他欣賞的樣本是臺靜農先生的文章，努力將史學研究和文人想象結合在一起的創作筆法，脫掉了學究氣的雅俗共賞的學術文字，這是非常難能可貴的。陳平原有兩幅筆墨，既有嚴謹深刻的學術論著，又有眾多從容瀟灑的隨筆、散文，風骨自具。這兩幅筆墨珠聯璧合，共同構成生動多元的學術世界，《左圖右史》便是經典樣本之一。他強調為文之道，有筆力，尤須有性情，性情中人方能為性情之文。古人言學者貴能“從學生理，從理生文”20，然若只重學理，又恐有無趣之失：“俱為聞見知識所縛，入理越深，然其去趣愈遠矣。”21優秀的學術文章除了嚴密的論證邏輯，還要有思想意蘊和情感波瀾，具有審美個性。能熔學理與情趣于一爐的文字，方能真正成為觸摸歷史的最好媒介，因為這些文字不是冷冰冰的，每每都能讓讀者感受到力透紙背的“歷史的余溫”，這才是真正走向大眾的學術研究。

五、結語

2025年3月，陳平原榮獲中國現代文學研究會頒發的“中國現代文學學術貢獻榮譽獎”，學會表彰他多年來在文學史、學術史、文化史與教育史等領域做出的原創性貢獻，以及對于深化和拓展現代中國研究發揮的旗幟性的示范作用。陳平原是自覺與時代同行的第三代中國現代文學學人的主要代表，他以《左圖右史》《有聲的中國》等為代表的系列學術成果，以深刻宏富的理論創造和獨具一格的述學文章，構筑起近現代中國波詭云譎的歷史圖景。2024年歲末，隨著DeepSeek等人工智能工具的興起，他又率先發問，提出“AI時代，人文何為？”的深刻問題，在學界引發了一場大討論，彰顯了他一貫追著問題走，領風氣之先的學者本色。桐城文家張裕釗曾借登山比喻治學之境：“天下遼遠殊絕之境，非先蔽志而獨決于一往，不以倦而惑且懼而止者，有能詣其極者乎？”22治學如登山，進尺寸如走千里，不以路險而止，方能達到理想之境。以此來形容陳平原的治學歷程，恰如其分。

【注釋】

①陳寅恪：《陳垣敦煌劫余錄序》，載《金明館叢稿二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第236頁。

②鄭樵：《通志略·圖譜略》，轉引自陳平原、夏曉虹編注《圖像晚清：〈點石齋畫報〉》，百花文藝出版社，2001，第26頁。

③⑧陳平原：《左圖右史與西學東漸——晚清畫報研究》，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24，第513、487頁。

④陳平原：《中國現代學術之建立——以章太炎、胡適之為中心》，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第2頁。

⑤何文濤、吳小攀：《陳平原：慶幸自己的學問和生活不止一個支點》，《羊城晚報》2024年11月17日。

⑥王瑤：《重版后記》，載《中古文學史論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第206頁。

⑦朱自清：《〈詩言志辨〉序》，載《朱自清全集》第6卷，江蘇教育出版社，1990，第129頁。

⑨1719陳平原：《看圖說書：小說繡像閱讀札記》，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3，第134、136、11頁。

⑩陳平原：《從文人之文到學者之文：明清散文研究》，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4，第1頁。

11趙憲章：《文學與圖像：歷史描述與理論建構》，《上海文化》2022年第12期。

12陳平原：《數碼時代的人文研究》，《學術界》2000年第5期。

13陳平原：《“現代中國研究”的四重視野——大學·都市·圖像·聲音》，《漢語言文學研究》2012年第1期。

14陳平原、鄭勇、袁一丹等：《學問的邊界與跨界的努力——關于〈陳平原文集〉的對談》，《文藝爭鳴》2024年第6期。

15李浴洋：《“未有深于學而不長于文者”——陳平原〈現代中國的述學文體〉芻議》，《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2021年第5期。

16陳平原：《當年游俠人：現代中國的文人與學者》，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6，第6頁。

18楊聯芬：《從“聲音”發現文體——讀陳平原〈現代中國的述學文體〉》，《南方文壇》2021年第2期。

2021朱劍心選注：《晚明小品選注》，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2015，第5、31頁。

22張裕釗：《北山獨游記》，載《張裕釗詩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第198頁。

（楊波，河南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