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元代吾丘衍開始,明清的印學理論家都看到了“字法”對于篆刻的重要性,以韓天衡先生所編《歷代印學論文選》為例,無論是“印學論著”“印譜序記”還是“印章款識”“論印詩詞”等,對于“字法”的論述、考據比比皆是。盡管出發點不同,有的論述是屬于古文字學的、有的屬于考據學的,諸家核心目的是在“字法”高明的前提下才可以表現篆刻的藝術性。例如明代周應愿《印說》有“除害”一篇,其云:“凡篆之害三:聞見不博,學無淵源,一害也;偏旁點畫,湊合成字,二害也;經營位置,疏密不勻,三害也。”①指出了“字法”三大問題,第一要博古多聞,要識篆;第二要明理,懂得處理字法結構;第三要處理篆書點畫位置,也就是合理的空間擺布。周應愿還以“下筆如下營,審字如審敵,對篆如對壘,臨刻如臨陣”②,這樣的態度對待“字法”。
雍乾以降,文字之獄甚嚴,一時學術,變而考古,學術通人,究心篆隸。一代之文藝,固由一代之功令推激而成,書道所系,亦重矣哉!③
清代金石學家精于鑒別,詳于考訂,研究范圍較廣,并且有一些集成性和綜合性的工作。如先秦兩漢金文、碑刻、磚瓦、陶文、封泥、古璽、秦漢印等門類都有專門的研究成果匯集成書,考古文字釋讀水平相當高明。這種前所未有的研究成果為清代流派印在篆書、篆刻字法上提供了學術保障。方愛龍《清康雍乾時期書法風尚研究》指出:“據容媛所輯《金石書錄目》統計,現存金石學著作中,北宋至乾隆以前700年間僅有67種(其中宋人著作22種),而乾隆以后約200年間卻有906種之多,可見其發展之盛。清人金石圖錄,如梁詩正等《西清古鑒》和《寧壽鑒古》,王昶《金石萃編》,孫星衍、邢澍《寰宇訪碑錄》,馮云鵬、馮云鹓《金石索》,吳式芬《攈古錄金文》,吳大澂《愙齋集古錄》等。”④吳昌碩生逢其時,其“書畫藝術起步于金石篆印”⑤,個人藝術成就之大,得益于“乾嘉考據學”的發展。
一、蘇州交游對吳昌碩篆刻的影響
吳昌碩1872年蘇州初訪吳云,1880年吳昌碩再赴蘇州,館于吳云家,蘇州是他藝術生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吳昌碩《石交錄》云:
(吳云)幼即媅古,于金石尤深嗜。家藏三代彝器及秦漢印甚伙……因得縱觀法物,于摹印篆稍有進境,封翁之惠居多焉。⑥
觀摩吳云收藏古印原作,領略其刀法,對吳昌碩的影響終其一生。光緒十五年己丑(1889),吳云已經去世八年,吳昌碩念及平齋恩惠,《缶廬印存》自序云:
予少好篆刻,師心自用,都不中程度。近十數年來,于家退樓老人許,見所藏秦漢印,渾樸古茂,心竊儀之,每奏一刀,若與神會,自謂進于道矣。⑦
蘇州客居期間,又得吳云引薦得識潘祖蔭、吳大澂、端方、陸恢等,所獲良多。正是因為在蘇州交游碩學大儒,得見先秦、秦漢以來金石文字,吳昌碩的篆書與篆刻有了長足的進步,對傳統有深刻的、全面的認識,不再如早年僅僅局限于流派印的學習。其篆刻作品面目忽然一變,對秦漢印,秦漢金文、陶文、封泥等風格的主動模擬開始成為個人藝術的主流,不再像前期那樣雜亂的取法。例如:“西泠字丐”“暴書“缶廬”“鶴壽”等,在文字結構處理上已經非常自如。
二、吳昌碩篆刻文字分期
吳昌碩篆刻用字來源于流派印諸名家、說文小篆及金文、石鼓文、秦漢璽印、陶文、磚文等。通過對吳昌碩不同時期的作品進行比較梳理,其入印文字風格的形成經歷了以下幾個時期:
第一個時期是同治八年己巳(1869)問學于俞樾、同治九年庚午(1870)《樸巢印存》時期學習《說文解字》《飛鴻堂印譜》與浙派篆刻,是固基階段,也是一個對“篆法”亦步亦趨的階段,入印文字以模擬為主。如“藏”“書”“畫”“丁”“樓”“印”“館”“壽”“吳”“隱”“靈”“震”“云”“齋”“延”“主”等文字采用簡省、移位、增繁手法,明顯承襲自西泠八家及鄧石如、吳讓之、徐三庚等。
先后館陸心源、吳云兩家是第二個時期。光緒二年丙子(1876)吳昌碩館陸心源家,吳昌碩篆刻取法磚文始于此時。光緒六年庚辰(1880)館于吳云家,吳昌碩對于三代鼎彝、秦漢古印、碑帖、錢幣、陶文、瓦甓文等,過眼無數。汲取古文字精髓,借古開今,他篆刻文字的多樣性、開闊些得益于這個時期。
第三個階段是個人篆書風格形成階段,“以鼎彝獵碣為干楨”,依傍《石鼓文》、旁參《散氏盤》《毛公鼎》等,將前面兩個階段的學習成果融會貫通,篆書大成,真正形成了自己獨有的藝術風格。吳昌碩將金文特點引入篆刻,其中晚期作品具有極強感染力與張力,與流派印諸家比較,對于文字的貢獻,從數量上、質量上,吳昌碩無疑是第一位的,存世量大、變通多、造型、結構豐富性遠超前賢。
三、吳昌碩篆刻文字處理手法
清代學者篆書字法立場以不違《說文》為原則,但是不違《說文》,文字的變通如何把握?如清吳先聲《敦好堂論印》:“許氏不可違,然古人論字,多有增省假借之法。”⑧先是站在“許氏不可違”的立場,然后不得不承認“古人論字,多有增省假借之法”。對《說文》的全盤接受是嚴謹的學術態度,但它的負面影響是缺乏創新力。吳昌碩詩云:“今人但侈慕古昔,古昔以上誰所宗?詩文書畫有真意,貴能深造求其通。”⑨針對這些腐儒故步自封的態度,吳昌碩批判對“慕古昔”的夸大,提倡篆刻家要在尊重文字結構規律的前提下,“貴能深造求其通”;更何況在乾嘉之際金石學大興、新材料出土日多、研究成果層出的情況下,再斤斤計較許氏之說,豈不是螳臂當車?清許容《說篆》的立場則比較中肯:
增減之法,當有所本,不礙字文,不失篆體,庶見者不訾為異。挪移之法,有意無意,自然而然,必令字字分明,人人易識。⑩
吳昌碩篆刻字法可以概括為移位、紋飾、隸化、簡省、增繁五大類。這五大類可以細化為移位、增加構件、延伸筆畫、反書、紋飾點、飾筆、肥筆、隸化、點畫簡省、點畫合并、貫穿筆畫等。
(一)增加構件
增加構件是先秦文字書寫常見的手法之一,楚文字使用更為頻繁。由于增加構件的方式有多種,楚文字在“東土文字”中是文字釋讀難度最大的,尤其是楚簡帛文字構形的隨意度較楚金文更大;秦漢文字使用增加構件的手法較少。
根據研究、對比證明,明清流派印篆刻增加構件的來源受以《說文解字》所附古文、籀文、《汗簡》《古文四聲韻》等為代表的傳抄古文字的影響。吳昌碩根據印章布局需要進行增加構件,基本是因為強化疏密對比需要。前人論述篆書增減手法,較早的是明甘旸《印章集說》:
漢摹印篆中有增減之法,皆有所本,不礙字義,不失篆體,增減得宜,見者不貲其異,謂之增減法。時人不知六書之理,立意增減,則大失其本原,所謂毫厘之差,千里之謬矣。11
甘旸的看法是本來漢印就有“增減之法”,“不礙字義”是一個主要原則,如果入印篆書增減得體,不給觀者以怪異的感覺,那就是合適的。他話鋒一轉,談到增減的負面影響,不懂得六書的道理,增減不合乎法度,則“毫厘之差,千里之謬”。
清徐堅《印戔說》:
漢人有摹印篆,亦曰繆篆,平正方直,篆隸互用。然其增損疏密,極有意義,非若今人之故為增損,故為疏密也。12
徐堅的重點是:“平正方直,篆隸互用。然其增損疏密,極有意義。”增減法在篆刻文字里面使用的原則是要有“疏密意義”,如果沒有意義的增減則是“故為”,也就是造作。看法與甘旸無二致,都提倡要“得宜”“意義”,這些論據切中時弊,明清流派印故為增減結構是一個普遍現象。
吳昌碩字法值得注意的還有一點,就是對漢隸的借鑒,《說文》小篆、漢印、磚瓦陶文等文字保存了許多隸變的特點,吳昌碩本人兼擅篆隸書,所以隸書結字對他的篆刻文字存在一定的影響。如清桂馥《續三十五舉》引朱必信曰:
印篆增減一法,必須詳稽漢隸,蓋漢隸每多益簡損繁之妙。作印仿其法,而仍用篆書筆畫,則得之矣。13
東漢成熟期的隸書源自篆書,甚至于商周金文的因素還存在相當一部分,那么桂馥所說的“漢隸每多益簡損繁之妙”是通曉文字變遷的解人之言。
吳昌碩篆刻文字有很強的個人習慣,這個習慣形成了他獨特的風格;他常用增加構件的篆書有夢、野、藏、齋、學、軒等等,或來源于吳讓之,或來源于徐三庚,或來源于鄧石如,等等。
(二)結構移位
甲骨文、金文、古璽、秦漢印習見篆書結構移位手法,這一特征被楷、行、草等幾種書體一直沿襲下來。明代甘旸《印章集說》有“挪移法”一條,論及入印文字結構挪移:
印之字有稀密不均者,宜以此法,第不可弄巧作奇,故意挪湊。有意無意,自然而然,方妙。然挪移中必令字字分明,人人知識,勿以字藏于字之下,使人不識而怪異之也。14
他指出,挪移的原則是“字有稀密不均者”才可以,操作的要求是“第不可弄巧作奇,故意挪湊”,理想的效果則是“令字字分明,人人知識,勿以字藏于字之下,使人不識而怪異之也”。篆刻文字結構為了章法需要、文字呼應需要等原因適當進行挪移,其中包括左右結構挪移為上下結構、上下結構挪移為左右結構、左右結構挪移為半包圍結構、品字形結構挪移為左右結構、左右結構挪移為品字形結構等。這其中最為復雜的是品字形結構的挪移,如吳昌碩的“蔡”移動“又”旁,“聾”移動“耳”旁,“野”將“里”之“田”“土”挪移錯位等。
清孫光祖《篆印發微》提出:
摹印篆之道既明,則凡字當任其自然,斷不可因繁簡不協,而改易篆法矣。然而改篆,則悖六書,無結構,則不成章法,故須就其步位,因地制宜,挪讓伸縮,位置妥適。15
先是闡明“斷不可因繁簡不協,而改易篆法矣”,一副老學究的口氣,但話鋒一轉“……改篆,則悖六書,無結構,則不成章法”,這是認識到改與不改的“兩難”境界,無奈之下,只好說明“就其步位,因地制宜,挪讓伸縮,位置妥適”的話語。
吳昌碩對前人的理論有較為深刻的認知,其《書陶柳門漢印后》云:
昔陳秋堂云:“書法以險絕為上乘,制印亦然。”余習此廿余年,方解此語。要平正守法,險絕取勢耳。若未務險絕,置其法于不問,雖精奚貴?16
這是光緒七年辛巳(1881)題跋語,吳昌碩時年38歲,恰是館于蘇州吳云家的時候。他提倡“平正守法”“險絕取勢”,“平正”可理解為“印宗秦漢”的淳正、樸厚氣象,“險絕”指的是字法處理。試想一下,字字師法《說文》,不明變通之理,文字的鮮活何存?吳昌碩30年間為閔泳翊刻300余方印章,多數內容重復,如“千尋竹齋”“松石園灑掃男丁”等,文字無一相同,變化之多,水準之高,實屬篆刻史上罕見。吳昌碩的變化文字,移位是表現“險絕”的方法之一。
(三)結構反書
唐蘭說:“反寫例在古文字里最多……凡是左右不平衡的字,幾乎沒有不可反寫的。”17“倒寫例,左右易置例,上下易置例也都是常見的。”18
吳昌碩篆刻“反書”并不多,主要在“印”“金”幾個字。查浙派篆刻作品,丁敬、奚岡個別印章有“反書”現象。吳昌碩的“反書”應該是出于篆刻章法的需要而為,例如“翊印”之“翊”,“立”旁飾以肥筆,致使重心向左下垂,如果按照慣例處理“印”字,重心失衡,唯有將“印”反書,使其重心右移,方能破此。再如“誦印”,兩字篆書本來一為左右結構,一為上下結構,經反書后,兩字均為左右結構,一為左高右低,一為左低右高,強調了文字結構的跌宕起伏。“印叟”將“印”反書后,以“印”的錯落反襯出“叟”的巍峨,兩字一莊一諧,生氣遠出。
(四)紋飾符號
姜亮夫先生認為:
紋飾與美術字,有差別。紋飾只是文中空隙處,加點筆畫,或用些較不統一的符號,加在字中。21
在字的結構中,無義無音,只有些多種多樣不同的形,也均可屬于紋飾。22
吳昌碩把本屬于金文的紋飾符號與小篆結合,形成自己的特點,對比篆刻與篆書添加紋飾點的習慣發現,吳昌碩篆書這種特點與篆刻不是同步,要延遲十幾年之久。
光緒元年(1875)32歲為吳廷康所作“康父”,文字來源于《齊陳曼簠》,見吳大澂《說文古籀補》;光緒五年己卯(1879)36歲作“缶廬”;光緒六年庚辰(1880)37歲作“冷香館主”;光緒九年癸未(1883)40歲作“黃中陶鑒藏書畫之印”;光緒十年甲申(1884)41歲作“墻有耳”;吳昌碩篆刻作品添加紋飾符號成為常態是40歲以后,其中以橫線濃縮為紋飾點最為普遍。
篆書方面,光緒十年甲申(1884)41歲《臨寰盤銘》,“年”、“望”二字有意識地強化紋飾點;光緒十五年己丑(1889)46歲篆書《妻梅、食肉聯》,“梅”、“鶴”、“禪”參照西周金文,是一種主動的裝飾意識;而光緒二十九年癸卯(1903)60歲《集西周散鬲五言聯》“豆”“散”“墻”等的紋飾點已經成為個人招牌式符號。
吳昌碩紋飾點有以下幾種:一是橫線濃縮為紋飾點,如“干”“牛”等;二是虛空填實,如“山”“子”“丁”“秋”之“火”、“翊”之“立”、“館”之“食”等;三是豎線加紋飾點,如“堅”“亭”“生”“十”等;四是空白處加紋飾點如:“文”等。
(五)肥筆
商代金文筆畫線條因鑄造原因,較甲骨文為粗,肥筆的使用頻率較高,如《商尊》《后母戊方鼎》等。西周早期(武、成、康、昭)金文承接商代金文,象形字大量存在,裝飾性的肥筆較多唐蘭先生稱為“遠在商周時,側垂的筆畫,已經有頓筆加肥、側鋒旁出的筆勢了”23,代表作品有《保卣》《大盂鼎》《戌嗣子鼎》《利簋》《召卣》等。
商代金文、西周金文的肥筆位置有很大的規律性,攴部、殳部、聿部、又部、支部、女部、土部、火部、山部等常飾以肥筆。吳昌碩肥筆只有兩種,一是慣于在帶“口”“目”“日”“山”等結構的字作肥筆,如“石”“香”“閣”“昌”“書”“園”等,另一類就是在文字的末筆處添加肥筆如“氣”“庼”“況”等。第一種情況在“口”“目”“日”底部飾以肥筆,不見于金文字例,推測應該是吳昌碩本人篆書書寫習慣所致,在強化裝飾特點的同時也強化了視覺焦點,有助于穩定結構,這也是流派印中獨一無二的創造。
(六)贅飾筆畫
戰國文字形體的繁化與前所述飾筆、肥筆一樣,都是出于裝飾、美化的目的;有的臨時添加單筆或者復筆筆畫,有的添加鳥蟲紋飾如吳越兵器文字。吳昌碩繁化文字主要集中在“豐”“書”有限的幾個字上,只是在文字局部添加“飾筆”筆畫,區別在長短、粗細、連斷、方向幾個方面。“書”字添加“飾筆”,見清人俞廷槐、陳克恕、王玉如、吳讓之、徐三庚等,吳昌碩出于結字特征表現的需要將其作為了自己的一種手法。
(七)筆畫合并、借用
唐蘭先生《古文字學導論》論及文字演變認為:
文字的演變有兩個途徑,一是輕微地漸進地在那里變異,一是巨大的突然的變化。……人為的變異不僅是筆畫上的小小同異,由于各種理由而發生的變化,是異常復雜的;不過假如歸納起來,實在不外刪減改易和增繁的兩種趨勢。24
“刪減改易”也就是篆書點畫、構件簡省,包括點畫的合并。這種方式甲骨文時期很常見,先秦、秦漢亦是常態化的存在。吳昌碩對于這樣的合并共享本質運用相當熟練,在他的篆刻作品里習見兩個構件合并、共享相鄰的一個筆畫,如“經”“滰”“竹”“纟”等。
(八)合文、重文
姜亮夫先生《古文字學》論及合文:
金文合書的情形,較甲文大減,只有數名及極少的術語。如:“小子”“小臣”之類。25
檢閱先秦古璽合文不在少數,如“長乘車”“王生乘車”“王相如”“左司工”“七月”“弋陽邦栗璽”;漢金文也存在合文現象,如“富昌”“富貴”等字。
吳昌碩在篆刻章法設計時,對于文字筆畫頗少的字使用合文,促使章法聚集緊湊。金文習見“五十”合文,如《虢季子白盤》、《辛伯鼎》、《召卣》、《大盂鼎》等均是如此。吳昌碩“棄官先彭澤令五十日”之“五十”取自《虢季子白盤》。“泰山殘石樓”之“泰山”,以小篆字法擬金文合文。重文例字如西周《周宒匜》之“子孫”,《孚尊》合文則讀為“子子孫孫”。吳昌碩篆刻如“鮮鮮”以重文作;“亭亭”亦為重文。
吾丘衍(1271—1311),距離吳昌碩(1844—1927)生活的年代約500余年;何震(約1530—1604)生活在明嘉靖年間,距離吳昌碩的時代近300年。直至乾嘉之際,金石考據之學大興的時候,吾、何兩家具有前瞻意義的印學理論,經歷丁敬(1695—1765)、鄧石如(1743—1805)、黃易(1744—1802)、陳鴻壽(1768—1822)、趙之琛(1781—1852)、吳讓之(1799—1870)、錢松(1818—1860)、徐三庚(1826—1890)、趙之謙(1829—1884)直至吳昌碩(1844—1927)的踐行,經歷500年才結了碩果。
以丁敬為標志,“浙派”在清中葉崛起,徹底解救了在簡單模擬秦漢旋渦里沉淪的篆刻創作。由工匠化到文人化、由表面的追摹到精神層面的把握,在刀法上以“切刀”為標志。在結構、做印方面,把“印宗秦漢”的精髓彰顯無遺。明代開始的“印中求印”到清中葉以后的“印外求印”“印從書出”實際是一個質變的過程,“印宗秦漢”的思想雖然早在元代就已經提出,但是僅僅是一種留存于紙面的理想。經過乾嘉金石考據的推動,流派印得以大興,趙之謙、吳昌碩的出現徹底完成了500余年前趙孟頫、吾丘衍關于文人篆刻的“作業”。尤其是吳昌碩挾乾嘉諸子考據研究之成果,走得比鄧石如、趙之謙等先輩更遠,確立了自己的篆刻成果,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是清代“文字獄”成全了金石考據,進而成全了篆刻,促進了流派印的發展,完成了元、明兩朝前賢的理想。
【注釋】
①②⑦⑧⑩1112131415韓天衡:《歷代印學論文選》,西泠印社出版社,1999,第98、99、625、179、176、80、292、307、80、288頁。
③震鈞:《國朝書人輯略·序》,上海書畫出版社,2020,第1頁。
④方愛龍:《清康雍乾時期書法風尚研究》,博士學位論文,南京藝術學院,2015。
⑤陶小軍:《結社營生到藝道廣傳:近代江南書畫社團的轉向》,《藝術探索》2024年第3期。
⑥⑨16吳昌碩:《吳昌碩談藝錄》,吳東邁編,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2017,第238、137、156頁。
171824唐蘭:《古文字學導論》,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第171、172、223頁。
1920裘錫圭:《文字學概要(修訂本)》,商務印書館,2021,第67、68頁。
212225姜亮夫:《古文字學》,重慶出版社,2019,第101、102、105頁。
23唐蘭:《中國文字學》,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第96頁。
(彭作飚,臨沂大學美術學院;梁冰,通訊作者,廣東金融學院心理與創業教育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