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J21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7357(2025)24-0004-03
一、水彩作品肌理的定義與分類
肌理是物質表面質感的視覺表現形式,是物質屬性的直觀體現,也是人類認知物體的首要視覺元素。王化斌在《畫面肌理與構成》中提出:“畫面肌理是指在美術創作時,運用特殊的物質材料與相應的處理方法形成畫面的組織紋理。”具體到水彩畫創作中,水彩肌理特指藝術家通過水彩工具、材料和技法的綜合運用所產生的獨特材質效果。這種效果作為繪畫語言的基本構成要素,與形式、明暗、色彩等其他元素共同構建作品的視覺表現力,在藝術創作中占據重要地位。
從感知方式來看,繪畫肌理可分為視覺肌理和觸覺肌理兩類。視覺肌理是通過眼晴感知的平面紋理效果,具有視覺上的質感暗示;觸覺肌理則是既可見又可觸摸的立體質感表現。相較于油畫或綜合材料作品,水彩畫的肌理通常更為細膩平滑,這種特性形成了水彩藝術獨特的審美趣味。不同的肌理效果能夠喚起觀者特殊的感受和豐富的聯想,為作品注入更深層的表現力。
在藝術實踐中,肌理具有多重價值。它不僅拓展了水彩畫的表現語言,促進創作技法的創新與深化,更成為藝術家表達個人風格的重要載體。通過精心營造的肌理效果,畫家能夠在微觀層面傳遞情感,增強作品的敘事性和感染力。對觀者而言,肌理為作品奠定了視覺基調,提升了畫面的可讀性和趣味性,在主題傳達上往往能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正是這種獨特的藝術表現力,使得對水彩肌理的探索成為連接創作者、媒介與觀賞者的重要紐帶,不斷推動著水彩藝術表現可能性的邊界拓展。
二、水彩創作中肌理技法的運用
(一)肌理技法在基礎繪畫工具中的探索
水彩畫藝術的基本特征是以水為媒介,調和水性顏料進行作畫,正是因為水的流動性和顏料的透明性,使得水彩畫創作具有一定的偶然性和通透性。水彩紙、水彩顏料、水、畫筆和其他輔助工具,是水彩畫創作時需要使用的基礎繪畫工具。畫家對這些工具的充分了解和熟練掌控,亦能夠表現出大量的肌理效果。
1.水彩紙的基底作用
紙張的物理特性從根本上決定了肌理的可能范圍。水彩紙由于克數不同( 180~600g/m2 )、制作纖維不同(棉漿/木漿)、表面粗細程度不同(粗糙/中粗/細紋)等,不同品類和工藝的水彩紙吸水性、紋理性、顯色性呈現一定的差異。
在實際創作中,紙張的選擇直接影響著肌理效果的表現力。飛白、皴擦等技法,都是在不同紙面上呈現迥異的效果:細紋低克數紙張(如180g熱壓紙)能產生細膩柔和的肌理,而粗紋高克數紙張(如600g冷壓棉漿紙)則更易塑造干澀粗獷的質感。這種差異源于紙張表面微觀結構的區別,粗紋紙表面纖維間隙為顏料顆粒的沉積提供了更多可能性。
其中,積色沉淀技法的運用尤其考驗藝術家的經驗。該技法巧妙地利用了高克數水彩紙(建議300g以上)的粗糙表面與礦物質顏料的物理特性。以印度紅、群青、赭石等傳統礦物顏料為例,其顏料顆粒在清水介質中會因重力作用逐漸沉積到紙張纖維的凹陷處。通過控制傾斜角度和干燥時間可以形成極具表現力的斑駁肌理。如圖1所示,董喜春在《存在之途》中精準運用了這一技法:畫面中銹蝕的火車鐵皮質感和粗糙的地面,正是通過礦物質顏色的交替沉淀,配合紙張的自然紋理實現的。這種技法產生的肌理合理地詮釋了舊工業時代的滄桑韻味
圖1董喜春《存在之途》

2.水彩顏料特性的作用
水彩顏料作為創作媒介,其獨特的物質構成直接影響著作品的肌理表現。顏料主要由色料、黏合劑和添加劑三部分組成,不同成分的配比關系決定了最終呈現的質感特征。傳統礦物質顏料如印度紅、群青和赭石等,因其顆粒較粗(直徑20~50微米),在畫面中容易形成自然的沉淀肌理;而現代合成顏料則以其細膩均勻的顆粒分布(直徑5~15微米),為畫家提供了平滑過渡的色彩表現可能。
在基礎技法層面,藝術家僅通過調控顏料與水的配比、把握畫紙特性以及控制運筆方式,就能創造出豐富的肌理效果。這要求畫家對顏料屬性、紙張特性和水分控制有著深入的理解和嫻熟的掌控能力。其中,最基本的肌理表現技法當屬顏料的滲透與疊加:在底色半干半濕的臨界狀態下(含水量 40%~60% ),以適當濃度的顏料進行疊加,可以產生自然的擴散效果。這種技法的關鍵在于準確把握三個要素:底色濕度、疊加顏料濃度以及運筆力度。
如圖2所示,金莉在作品《山茶花》中對此技法進行了精彩演繹。畫面中的葉片通過在半干的灰色底色上疊加不同濃度的綠色顏料,形成了層次豐富的擴散效果。較濃稠的葉片邊緣相對清晰,而更加濕潤和淡綠色的葉片邊緣更加柔和和朦朧,這種細膩的肌理變化再現了不同距離的山茶葉片的空間感。作品充分展現了水彩畫家如何通過基礎技法的精妙運用,在看似簡單的創作過程中實現豐富的藝術表現。

3.水媒介的作用
作為水彩創作的核心媒介,水的運用直接決定了作品的肌理表現。藝術家通過精準控制水的用量、純度和溫度,可以創造出豐富多樣的視覺效果。大量水分能夠產生柔和自然的擴散與滲化效果,這是濕畫法的精髓所在;而少量水分則能造就干筆飛白、皴擦等干畫法特有的硬朗質感。值得注意的是,水質本身也會影響肌理表現:硬水中含有的礦物質可能與顏料發生化學反應,產生意想不到的結晶效果;相比之下,純凈水因其雜質含量低,能確保顏料均勻分散,避免意外沉淀。實驗數據表明,水溫變化會顯著影響顏料的擴散速度,在 15°C~25°C 這個常見創作溫度范圍內,水溫每升高 1°C ,顏料擴散速度就會增加2%~3% ;而當環境溫度低于 10% 時,顏料中的阿拉伯樹膠黏度會明顯上升,從而延緩肌理的形成過程。
專業水彩畫家發展出了一系列精妙的控水技法。霧化噴灑技法通過噴壺在30~50厘米的距離施水,可以產生細膩的水滴群,特別適合表現雨霧朦朧的景觀效果;定向彈水技法則利用含水量較大的毛筆向畫面彈水,能創造出具有明確方向性的濺射肌理;分層滴水技法在顏料半干狀態下滴入清水,會形成自然的放射狀紋理;而動態沖刷技法通過傾斜畫板使水與顏料自然流淌,可以產生極具動感的水痕線狀肌理。
需要特別強調的是,雖然畫家的控水能力和經驗對肌理效果有著重要影響,但最終呈現的效果往往包含著不可控的自然因素。以動態沖刷技法為例,畫家在紙面上鋪設不同濃度的顏料后,在顏料干濕不均的狀態下傾斜畫板,讓水分帶動顏料自然流淌。在這個過程中,水分會沖刷掉部分顏料,形成獨特的水痕線條。金莉在《山茶花》中描繪背景時,正是巧妙地運用了這種技法。這種“可控的偶然性”恰恰是水彩藝術最迷人的特質——畫家是創作的導演,要學會欣賞水與顏料自由互動帶來的意外驚喜。
4.畫筆及其他輔助工具的作用
畫筆作為水彩創作的核心工具,其材質特性與形態特征直接決定了作品的肌理語言表達。從材質維度來看,天然動物毛與合成纖維畫筆各具獨特表現力:貂毛筆憑借其適中的含水量( 60%~70% )和較高的硬度,特別適合表現精細的線性肌理和點狀肌理;而羊毛、松鼠毛畫筆則因其卓越的吸水性能(含水量可達 80%~90% )和柔軟的筆鋒特質,成為飛濺、點撒等濕畫技法的理想載體。在筆頭形態方面,尖頭筆擅長細節勾勒,圓頭筆勝任大面積鋪色,平頭筆可塑造整齊邊緣,扇形筆則能產生獨特的筆鋒效果1。這些工具特性的掌握與運用,往往需要藝術家在長期創作實踐中不斷積累經驗。
在當代水彩創作領域,藝術家正不斷突破傳統工具的局限,積極探索各種輔助材料的肌理表現潛能。通過創新的沾壓技法,絲瓜、海綿、紙巾等日常材料被賦予藝術表現力:絲瓜瓣能精準再現樹皮的粗糙質感,海綿可營造云霧般的漸變層次,砂石則能表現粗犯的礦物紋理。更有先鋒藝術家嘗試運用保鮮袋、瓦楞紙等非傳統工具,前者可壓印出自然的水漬效果,后者能創造規則的條紋肌理。例如,賀建國的水彩作品《運河古城春暉》中落滿白雪的樹枝,運用塑料薄膜和拓印法,在畫面上“沾壓”出似樹林一樣的斑跡。這些創新實踐不僅極大地拓展了水彩藝術的表現維度,更在創作過程中引入了令人驚喜的偶然性元素。關鍵在于,藝術家需根據創作主題的特定需求,審慎選擇與之相契合的工具和技法,使肌理表現與作品內涵達成和諧統一。
(二)肌理技法在其他輔助材料中的探索
除了基本的繪畫工具以外,其他輔助材料也能夠為畫面增加許多奇妙的特殊效果。糊精、酒精、牛膽汁、鹽、蛋液、增厚劑、塑型膏等輔助媒介劑的使用,可以改變顏料的屬性,為畫面帶來豐富的肌理痕跡。例如,水彩中很多技法都是通過水的流動性和顏料的透明性產生的,而糊精是一種精制的襁糊,具備一定的黏著力,將三者合理結合,可以形成一種奇妙的肌理。該技法需要先將顏料與糊精均勻調和,再將其畫在兩面都濕潤的水彩紙上,靜待幾分鐘后抬高一側畫板并噴灑清水,清水與糊精將會向低端流淌,形成似瀑布流水、山石紋路一般的特殊肌理痕跡。相比單純的水彩沖刷肌理,加入糊精后其肌理較容易控制。畫家金家齊的《山谷》(見圖3)和《初春》都是用該方法創作的。
圖3金家齊《山谷》

圖4黃增炎《梨子》

再如,很多畫家通過特殊輔助工具,將水彩變得“厚重”,也別具風格。將蛋黃、蒸餾水、醋、亞麻油等混合成媒介劑,在作畫時用這種媒介劑調和,畫出來的作品色調溫潤、筆跡明顯,具有獨特魅力。當代新寫實主義畫家安德魯·懷斯創作的《克里斯蒂娜的世界》《仔兔》《芝草》等享譽美術史的作品,都是用蛋彩結合干筆技法創作而來。肌理豐厚、風格質樸的畫面,與憂愁懷鄉的主題十分契合,耐人尋味。如圖4所示,黃增炎的《梨子》則是先在水彩紙上用膠合劑做底,再將含水量很少的水彩顏料用干擦的手法創作,最終畫面呈現出朦朧厚重的肌理效果。
三、結束語
水彩畫的肌理表現作為藝術創作的重要語言,既受基礎材料特性的制約,又因技法、工具、材料的創新而不斷拓展其表現邊界。本文通過對水彩肌理的定義分類,以及對各類工具和材料的技法系統性探討,梳理了水彩肌理獨特的“可控的偶然性”特質一它既是藝術家經驗的產物,又蘊含著水、顏料與紙張自然互動的不可預測性。這種特質使水彩肌理的制作兼具專業性與偶然性,成為連接創作者意圖、作品與觀者感受的重要技法。
研究表明,水彩肌理的表現力源于對材料特性的深刻理解與技法的創造性運用。紙張的紋理、顏料的顆粒特性、水的流動性、畫筆等輔助工具的控制以及其他輔助材料的介入,共同構成了肌理表現的物理和化學基礎。藝術家通過選擇紙張、調控水分、顏料濃度、筆觸方式以及輔助材料的應用,能夠創造出豐富多樣的視覺效果,從細膩柔和的漸變到粗犯強烈的質感對比。例如,礦物質顏料的沉淀、濕畫法的自然滲化、干筆皴擦的飛白效果,以及鹽、酒精等媒介的化學作用,均能在畫面上形成獨特的視覺語言。這些技法的靈活運用,不僅增強了畫面的層次感和空間感,也為作品注入了情感與敘事性。
值得注意的是,水彩肌理的探索并非單純的技術實驗,而是藝術表達的內在需求。優秀的肌理表現應當服務于作品的主題與情感表達,而非流于表面的視覺效果。從董喜春《存在之途》中的工業滄桑感,到金莉《山茶花》中的自然靈動,再到黃增炎《梨子》的厚重質感,肌理的表現始終與作品的內涵緊密相連。當代水彩藝術家在繼承傳統技法的同時,也在不斷突破材料的限制,嘗試非傳統工具與綜合媒介的運用,進一步拓展了水彩藝術的表現維度。
綜上所述,水彩肌理的研究不僅具有技法層面的實踐意義,更關乎藝術語言的創新與深化。未來,隨著新材料與新技術的介入,水彩肌理的表現形式將更加多元化,但其核心價值仍在于如何通過物質性的表達傳遞精神性的內涵。對于藝術家而言,深入理解肌理的表現規律,并在此基礎上進行個性化探索,將是提升水彩創作表現力的關鍵所在。
參考文獻:
[1]王化斌.畫面肌理與構成[M].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1994.
(責任編輯:薛竹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