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汽水的時機有三種,一種是喜慶宴會,一種是過年的年夜飯,一種是廟會節(jié)慶。即使有汽水,也總是不夠喝,到要喝汽水時好像進行一個隆重的儀式,十八個杯子在桌上排成一列,依序各倒半杯,幾乎喝一口就光了,然后大家舔舔嘴唇,覺得汽水的滋味真是鮮美。
貧困的歲月里,人也能感受到某些深刻的幸福,像我常記得添一碗熱騰騰的白飯,澆一匙豬油、一匙醬油,坐在“戶定”(廳門的石階)前細(xì)細(xì)品味豬油拌飯的芳香,那每一粒米都充滿了幸福的香氣。
由于是農(nóng)夫,父親從小教我們農(nóng)夫的本事,并且認(rèn)為什么事都應(yīng)從農(nóng)夫的觀點出發(fā)。像我后來從事寫作,剛開始的時候,父親就常說:“寫作也像耕田一樣,只要你天天下田,就沒有不收成的。”他也常叫我不要寫政治文章,他說:“不是政治性格的人去寫政治文章,就像種稻子的人去種檳榔一樣,不但種不好,而且常會從檳榔樹上摔下來。”
夜里,我站在屋檐下乘涼,想到童年、青少年時代,其實有許多事都像青蓮霧一樣的酸澀,只是面目逐漸模糊,像被打成果汁,因為不斷地加糖,那酸澀隱去,然后我們喝的時刻就自言自語地說:“真好喝呀,再來一杯。”
我小的時候喜歡折紙船,把它放到河流里,雖然不知它流往的所在,但是心情上卻寄望著,它能漂向一個開朗快樂的地方。童年的小紙船沒有什么特別的意義,有時候,卻代表了一種遠(yuǎn)方的、寬大的、自由的希望。河里有了這種向往,也就有了生命。正如我希望那些被放生的小鳥,能飛入林間,輕快地跳躍;希望那些被放生的海龜,能回到大海的故鄉(xiāng),自在地悠游,可惜這希望是渺茫的,因為里面有人的功利,有功利的地方就不能有真正的自由。我也希望,那些漂流在河溪里的亡魂,真能攀住蓮花、托著河燈,去找到西方的光明之路,那條路也許是遠(yuǎn)的,由于人在河里放下了無私的愛,就有可能到達。
在童年的歲月里,我們心目中的月亮有一種親切的生命,就如同有人提燈為我們引路一樣。
童年時代,陪伴母親看螢火蟲飛入芒花的星星點點,在時空無常的流變里也不再有了。
那一張泡泡糖的包裝紙,整整齊齊,毫無損毀,卻寶藏了一段十分快樂的記憶,使我想起真如白雪一樣無瑕的少年歲月,因為它那樣白那樣純潔,幾乎所有的事物都可以涵容。
母親保有的葫蘆瓢子也自有天地日月,不是一勺就能說盡的,我用那把葫蘆瓢子時,也幾乎貼近了母親的心情,看到她的愛,以及我們二十多年成長歲且中,母親的艱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