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J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7357(2025)24-0109-03
數字藝術自20世紀末興起以來,始終與新興媒介技術保持密切關聯。從最初的靜態圖像與交互程序到如今的沉浸式環境與實時生成系統,數字藝術的表現形式不斷演化。在此過程中,虛擬現實技術的快速發展為其帶來了全新的表達契機。虛擬現實(VR)所構建的不再是簡單的觀看界面,而是一個可以進入、參與、探索的三維世界。
在這一平臺上,藝術作品被賦予了空間、節奏與情緒的動態特質,觀眾的角色也由“觀看者”向“體驗者”“干預者”發生轉變。這種觀演關系的重構,使得數字藝術不僅是一種圖像生成過程,更是一種體驗生成的機制。創作者的思維從“表現什么”轉向“構建怎樣的體驗空間”,藝術的邊界也由此不斷外延。
在此背景下,本文旨在探討數字藝術在虛擬現實環境中的實踐樣態與創新模式,圍繞國內外高校與文化機構的真實項目,呈現其在表達邏輯、技術媒介與文化策略上的轉型路徑,進而分析其未來發展的可能性與挑戰。
一、數字藝術與虛擬現實融合的技術邏輯與表達特性
(一)從媒介升級到表達范式的演進
虛擬現實技術的核心功能,在于構建一種具備空間感知與感官沉浸的體驗系統。數字藝術借助這一特性,從單一媒介中掙脫出來,進入多模態融合的藝術邏輯。藝術不再受限于單幅畫面,而以“可參與”“可感知”“可修改”的方式展開,使得創作成為一個生成的過程,而非結果的呈現
這一變化不僅源于設備的更新,更來自創作者對表達機制的重新思考。在數字藝術創作中,虛擬現實已不僅僅是一個展示平臺,而是一種敘事的語法和語境。用戶的行為、停留路徑、視線軌跡乃至情緒反應,都可能被系統采集并反饋至作品中,成為構成藝術內容的一部分。
(二)多感官參與下的沉浸體驗
在VR環境中,觀眾的身體動作、視線停留和移動路徑均可成為作品運行的輸入變量。這類實時響應機制不僅提升了作品的沉浸感,也推動數字藝術從“展示”向“參與”的結構轉型。
例如,在多個沉浸式藝術實驗中,藝術家往往通過眼動追蹤、空間音效、動態光影等手段,構建具有感官包裹感的藝術場域。空間不再是內容的承載容器,而是意義生成的參與者。虛擬空間中的每一個界面、每一段路徑,都可能蘊含作者設定的表達意圖,觀眾在“行走”中逐步解碼作品結構[1]。
二、案例研究:高校與機構實踐中的數字藝術探索
(一)國內案例:北京師范大學“靈境之城—一VR故事生存”
2023年,在第二屆“虛擬現實藝術創新發展論壇”上,北京師范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發布了綜合性VR項目《靈境之城——VR故事生存》。該項目由跨學科團隊聯合開發,結合數字藝術、人工智能、心理學與虛擬現實技術,嘗試構建一個以“互動生成敘事”為核心的虛擬藝術環境。
項目以中國傳統文化符號為基礎,將“樓閣”“山水”“鏡像”等東方意象嵌入虛擬空間中,借助虛幻引擎5進行實時渲染,并通過大語言模型與人工智能(AI)驅動的非玩家角色(NPC)完成對觀眾行為的智能反饋。觀眾在其中既是敘事的參與者,也可能成為劇情的變量操作者。
與傳統VR藝術不同,該項目著力構建“共時生成”的故事邏輯。用戶的每一次行為,都會觸發虛擬世界的非預設演變,形塑獨特的故事路徑。這種機制不僅提升了藝術體驗的沉浸性,也對數字敘事結構提出了新的挑戰與可能,為高校數字藝術與科技教育的融合提供了實踐樣本。
(二)國外案例:Refik Anadol《Unsupervised》(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
2022年底至2023年,美國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MoMA)展出了土耳其裔數字藝術家RefikAnadol的作品《Unsupervised:MachineHallucinations》。該作以MoMA館藏數據庫為基礎,運用生成對抗網絡(GAN)算法,重構并再現現代藝術作品的“數據幻覺圖像”,構成視覺、記憶與算法之間的聯動空間。
在現場,觀眾可通過大屏幕投影或VR頭戴設備進入作品內部,系統依據環境參數(如觀眾密度、光線變化、空氣濕度)與個體行為生成獨一無二的影像場景。該作品代表了AI藝術在主流藝術機構中的首次全面接納,MoMA也因此將其永久收藏。
Anadol的創作并非簡單的數據視覺化,而是借助機器學習機制與藝術邏輯的融合,對人類認知與美學經驗進行再編碼。其提出的“機器夢境”概念,將數據作為情感與文化表達的介質,推動數字藝術走向一個更具哲學深度的方向。
(三)對比與啟示
從這兩個真實案例來看,盡管地域背景與技術路徑各異,但它們均體現了數字藝術在虛擬現實平臺上從敘事邏輯到參與方式的革新。北京師范大學的項目突出文化意象與用戶行為之間的生成關系,強調在東方語境下構建沉浸式文化敘事;而Anadol作品則展現了數字藝術如何以算法為核心機制,將龐雜的數據系統轉化為動態的視覺語言(見表1)。
兩者在表達層面上的共性,在于均突破了傳統藝術作品“作者一觀眾一內容”三分法的結構,構建了“多變量參與一即時生成一沉浸呈現”的新型藝術關系。這為數字藝術在教育、展覽、文化傳播等領域的應用提供了現實參照。
表1

三、表達機制與文化語義的演化
(一)從“媒介依附”走向“算法主導”
數字藝術的發展經歷了從依托圖像軟件的靜態合成,到實時數據驅動的生成式邏輯轉向。在虛擬現實環境中,這種趨勢尤為明顯。藝術家更多充當“系統設計者”,通過預設代碼邏輯與視覺模塊,完成對用戶路徑與反饋的設計。
在《靈境之城》中,觀眾進入場景后,每一次選擇與停留都會影響AI角色的行為,生成不同的劇情分支。這種結構不再是線性鋪排,而更接近一種“開放式語義網絡”,觀眾在其中的路徑即構成了作品的實際形態。
(二)空間敘事中的藝術語言
與電影的線性鏡頭、戲劇的舞臺調度不同,虛擬現實中的敘事建構依賴于空間與身體的協同關系。空間不再只是信息的承載容器,而本身具有“語義生成”的功能。用戶在虛擬空間中的移動、注視、互動行為即為“解碼”作品語義的關鍵方式。
例如,在《靈境之城》中,“鏡像回廊”區域設置了多個帶有文化符號的門廊,用戶選擇進入的路徑將決定后續內容的走向;而在《Unsupervised》中,數據墻會根據用戶站立時間與視線軌跡調動不同圖像的變形。這些設計,打破了過去作品“觀看結果已定”的模式,推動藝術語言向“即時生成”發展[2]
(三)虛擬現實語境中的文化編碼
虛擬現實平臺提供了一個超越現實時空限制的文化表述空間,這使得數字藝術得以承載更復雜、更宏觀的文化意涵。藝術家可以在同一場域中重疊不同歷史、地域與文化的語義系統,構建出一種“混合現實”(mixedreality)的文化編碼方式。
例如,RefikAnadol的《Unsupervised》雖然依賴西方現代藝術史資料作為算法源料,但其生成圖像呈現出的多義性,使其脫離原始語境,進入一個更抽象、開放的文化想象域。作品不再講述具體的“故事”,而是喚起對于“記憶”“變形”“認知系統”的哲學沉思。
同樣地,國內如《靈境之城》借助東方敘事與傳統圖像系統,將符號如“樓閣”“鏡像”“符篆”等元素嵌入虛擬空間,在形式上既具空間沉浸感,在內容上也生成了文化多義性。這種基于虛擬空間的“文化再編碼”機制,使數字藝術成為全球文化交匯、交鋒與重組的重要載體。
四、未來發展展望與反思
數字藝術在虛擬現實環境下的發展,已走過從“技術試驗”到“表達轉向”的初級階段。當前,虛擬現實已不僅僅作為展示手段,更逐步滲透進藝術本體的建構邏輯中。在這種背景下,未來的發展應從以下幾個方面加以展望與反思。
(一)技術語義的共構趨勢
數字藝術的發展,始終伴隨著技術的迭代。虛擬現實的出現,使藝術從“二維交互”躍升為“多維沉浸”。然而,隨著AI驅動生成、感知追蹤、腦機接口等技術的逐步成熟,藝術創作面臨的并不只是工具更新的問題,而是藝術語義結構本身的改變。
以生成式人工智能為例,其不僅能模擬風格,還能根據觀眾情緒變化實時反饋內容。這種“主動生成”的機制,挑戰了藝術的創作者中心論,也促使我們重新定義藝術作品的邊界一它不再是一個靜態的對象,而是一個動態系統。
因此,未來的數字藝術創作應不再追求“技術炫技”,而是轉向技術與表達語言的共構,強調語義生成的邏輯清晰性、文化符號的嵌入深度,以及觀眾介入機制的倫理設計。
(二)高校教育與研究機制的再構
高校與藝術研究機構是推動數字藝術發展的重要力量。目前,國內相關課程和實驗平臺雖已初步建立,但在整體規劃、理論建構與跨學科整合等方面仍有待完善。例如,不少高校的數字藝術課程仍局限于“技術應用教學”,缺乏對美學理論與文化批評維度的系統建構,導致創作實踐游離于學術框架之外。
未來的發展,應從以下幾個方向推進:其一,在藝術與計算機、心理學、社會學等學科之間構建穩定的對話機制,促進跨學科人才培養;其二,完善理論研究路徑,推動數字藝術在美學、符號學、文化人類學等領域的理論生長;其三,構建具有長期支持能力的研究平臺,使創作不再僅限于項目驅動,而能形成可持續的知識與作品積累。
(三)公共價值與文化傳播的新路徑
虛擬現實平臺所構建的不僅是新的藝術空間,也是新的公共文化場域。在這一場域中,數字藝術承擔著超越“美”的職能一它既可以是知識普及的媒介,也是情感表達的工具,甚至成為文化認同建構的重要載體。
當前,已有不少機構嘗試將數字藝術用于公共教育、社區記憶與文化傳播等領域。未來這一趨勢將愈發明顯。例如,面向青少年的沉浸式藝術課程,不僅能提升其空間思維與媒介素養,更為其提供了情感表達與自我建構的新通道;面向城市歷史的虛擬再現項目,則可能在重構集體記憶的過程中,推動地方文化認同的重建。
數字藝術的社會功能由此獲得新的維度,它不再僅服務于專業藝術圈層,而是作為一種新的文化語言,被廣泛嵌入日常社會結構中。
五、結束語
數字藝術的發展歷程,始終與媒介變革密切相關。從早期的數碼影像到現今的虛擬現實系統,每一次技術進步都引發藝術語言與結構的深刻轉型。而今,當數字藝術步人以虛擬現實為核心的空間表達階段,藝術不僅面對的是“如何呈現”的問題,更需重新審視“如何被觀看”“如何被參與”以及“如何與觀者共生”。
從北京師范大學“靈境之城”項目中,我們看到高校如何借助跨學科合作,將AI與VR技術引入藝術敘事體系,推動教育內容的多元化與沉浸式革新;從MoMA展出的《Unsupervised》中,我們則見證了國際藝術界如何以算法為藝術生成基礎,探索人工智能在表達機制上的可能性。這些實踐,雖各具路徑,但無一不指向一個共同的未來——在虛擬現實中,藝術不再封閉于“作品”的物理邊界,而成為一種“經驗”的建構、一種“過程”的共享。
可以預見,隨著技術與藝術之間的邊界愈發模糊,數字藝術的核心命題將不再是“技術是否先進”,而是“表達是否成立”“觀眾是否參與”“文化是否生成”。真正有價值的數字藝術,不在于其炫目的技術外殼,而在于它如何重新建立人與人、人與世界之間的感知關系與情感紐帶。
因此,我們對“數字藝術在虛擬現實場景中的應用與創新”的探討,不僅是技術演進的描述,更是藝術未來可能性的展望。這一進程仍在進行中,也亟待更多創作者、研究者與機構共同參與,為這個尚在生成的藝術體系,注入更加豐富而深沉的文化內涵。
參考文獻:
[1]張抗抗.基于虛擬現實技術的數字媒體藝術特征與應用研究[J].安徽建筑大學學報,2024,32(04):91-96.
[2]徐小棠,陳亦水.虛擬現實藝術的多重可能—“第二屆虛擬現實藝術創新發展論壇”綜述[J].電影評介,2024,(12):107-112.
(責任編輯:趙靜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