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連續六天粒米未進了,再這樣下去肯定會餓死在地洞里。邱蕓木然地睜眼張望,讓她迷惑不解的是節能燈下面出現了一張小小的蜘蛛網,螞蟻一樣大的蜘蛛不停地編織著未完工的蛛網。小蜘蛛咋會來到昏暗的地洞?還出得去嗎?
邱蕓清楚地記得自己被蒙面人擄進地洞是在去年七月一日的傍晚,高考成績公布后的第二周。
邱蕓的分數距離本科錄取線差十分,這讓她十分意外。她和馬玉琴可是勐烈鎮中學數一數二的尖子生啊。馬玉潔的分數也沒上本科線,但父母要求她回學校復讀考大學,還建議邱蕓一起復讀。
不能讓三年的汗水白流了。邱蕓答應馬玉潔回家商量,爭取一起回校復讀。可自己沒有回到寬敞明亮的教室,卻被關進陰暗潮濕的地洞里。
邱蕓還發現一條蚯蚓在角落里蠕動,這讓她很驚喜。蚯蚓生活在松軟的泥土里,咋會鉆到地洞里呢?
童年時,每當河水泛濫,邱蕓和伙伴們會在房前屋后挖些小蚯蚓做魚餌,到村莊下面的勐烈河釣小紅尾巴魚和小白條魚。不過更多的時候,經常跟邱蕓去釣魚的是妹妹邱芳。兩人用一個塑料桶把魚積攢起來,周末時拿到市場上出售。邱蕓上高一的那年讀初一的妹妹邱芳嚷著要買一雙耐克運動鞋,硬拉著邱蕓去釣魚。九月的綠江縣仍然大雨不止。邱芳的魚鉤被扣死在水里拉不上來,邱芳泅入洪水取魚鉤,結果意外淹死在水里。等叫來大人把邱芳拖上岸時才知道是被水草纏住了手。暴跳如雷的父親拾起岸邊的木棍劈頭蓋臉地打邱蕓,差點把邱蕓打死。邱蕓額頭上至今還留著一大塊傷疤,如果不用長發遮擋,非常嚇人。邱蕓從此不再釣魚,也沒有挖過蚯蚓。邱蕓甚至討厭蚯蚓。
邱蕓吃力地坐起來想抓住蚯蚓,但腳踝上的鐵鏈死死拉扯著身子。腳踝上被鐵鏈磨出來的傷口雖然已經結痂,但邱蕓還是感覺到疼痛。她只好躺在水泥地板上停止掙扎,用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蚯蚓,祈禱蚯蚓快點爬到身邊。
邱蕓的記憶里父親邱友光從來沒有斷過酒,還經常借著酒勁毆打母親,說是斷了他的香火。妹妹死后第二年,母親跟著來村里收購玉米的四川人跑了。邱蕓家所在的瓦落村距離勐烈鎮四公里,許多人家以種菜為生。父親一大清早就把菜挑到市場上躉給菜販子,然后買上一兩斤酒挑著空竹筐回家。母親離家那年,父親就把在菜市場賣菜的楊鳳蘭領回了家。楊鳳蘭是外縣人,丈夫得肺癌死后,楊鳳蘭帶著五歲的羅梓成以賣菜為生。楊鳳蘭雖然比邱友光年輕,但尖嘴猴腮,頭發花白,看上去比較老相。
邱蕓不愿意認滿臉皺紋的楊鳳蘭為媽,也不愿意認蠻橫無理的羅梓成為弟,更無法容忍家里突然住進兩個陌生人。掛在正堂的全家福照片被換掉的那天,邱蕓再也控制不住情緒與楊鳳蘭和父親吵了一架,然后住進了學生宿舍,但邱蕓無法按月收到生活費。只讀過幾年小學的父親懦弱無能,用手機只會簡單地接打電話,不會支付轉賬,錢自然控制在楊鳳蘭的手中。后來在村委會的調解下,楊鳳蘭同意每周一次把生活費打入邱蕓的卡里,邱蕓改口叫楊鳳蘭為阿姨。
邱蕓生活的綠江縣與越南老撾相鄰,雨水多,氣溫高,植物茂密,動物繁多,山上綠色的植物幾乎都是人們采摘食用的野菜,那些昆蟲魚蝦也被人拿來火燒油炸,吃進肚子里。綠江人常說:“凡是綠的都是菜,凡是動的都是肉。”邱蕓看著這條蠕動的蚯蚓流出口水,但她沒有力氣起身抓捕。
邱蕓從來沒有這樣饑餓過,感覺肚子已經貼在肋骨上了。她認真計算了一下時間,十天前蒙面人提來兩把陳記面條和十包袋裝的康師傅方便面后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了。前四天把所有食物吃空后,后面的六天完全靠水充饑。
蒙面人究竟去哪了?
邱蕓對被劫持的事記得非常清楚。那天早上起床后,邱蕓主動到玉米地里掰了兩籮玉米,到河邊打滿了豬食,然后提前做好了晚餐等候在家里。老人們常講,話說得好,狗肉可以上貢桌。邱蕓準備在飯桌上解決復讀的事。
飯菜有些涼了,父親沒有回來,繼母也沒有回來。邱蕓看著太陽像一個疲倦的旅人漸漸陷入山洼,身體犯起困。
“我忙得撒泡尿的時間都沒有。咋不曉得去學校接一下你的兄弟羅梓成?”騎著電動車回來的楊鳳蘭見邱蕓坐在走廊打瞌睡,便氣沖沖地說,同時一只手將羅梓成抱下車。
“我今天忙著勞動,沒有時間。再說每天下午都是你從菜市場直接到學校去接了,沒有交代我去啊。”邱蕓連忙站起來拉羅梓成去洗手。
從菜地澆水回來的邱友光放下手中的長瓢,直接坐到飯桌上。
邱蕓主動給每個人盛好飯,還找出玻璃杯給父親斟滿了三元一斤的低檔土酒。邱蕓曾經偷嘗過父親的土酒。有次為了在妹妹邱芳面前證明自己厲害,連喝了五六口,醉得東倒西歪。邱蕓聽班上的女生說她們也喝過白酒,還說生活在鄉鎮的人都能喝幾口。
邱蕓看著狹窄的地洞想現在哪怕有口低檔土酒也好,自己肯定會倒進肚子里喝個痛快。三顆糧食一滴酒嘛,多少能減少饑餓。
“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邱蕓記得父親當時怔怔地盯著自己,顯然有點吃驚。自從楊鳳蘭落戶過來后,父親的酒量被嚴格限制,沒有再耍過酒瘋。
“太陽從西邊落了,我想去復讀。”乘著父親高興,邱蕓討好地笑拋出話題,眼睛卻偷瞅楊鳳蘭。
楊鳳蘭扒拉著飯菜,發出豬吃食般的聲音。七歲的羅梓成更是把半盤大蔥炒肉扒進了自己的碗里。
邱友光先夾了一箬大蔥炒肉咀嚼,又呷了一口酒:“我聽菜市場的李光頭說他花十多萬塊錢供兒子讀大學,兒子畢業后在菜市場殺豬賣,讀大學只是糟蹋錢財。我們家這種條件無法供你讀大學,不如趁早找一個人嫁了。前幾天村主任對我說,如果你愿意嫁給他那個養魚的大兒子,他出八萬塊的彩禮。
“現在我說的是讀書的事,不是嫁人的事。”邱蕓突然放下碗筷,“再說了,馬主任的大兒子患小兒麻痹癥瘸了一條腿,你咋忍心!”
“是你自己沒有考上的,怪不得我們。”邱友光斜眈著楊鳳蘭說。
“我要去復讀。”邱蕓口氣很重。
邱友光看著楊鳳蘭膽怯地說:“我身上連一百塊錢都拿不出來,咋供你讀?”
邱蕓面向楊鳳蘭:“阿姨,你給一句話。”
“我男人死時欠下三萬多塊錢,債主天天來菜市場討要。我有什么錢啊。今天去接羅梓成時他要吃火腿腸,我都會不得多買一根。”楊鳳蘭長吁短嘆地說著去掏口袋。
“下次一定要買給我吃兩根火腿腸。”羅梓成尖聲尖氣地插話,飯粒噴在邱蕓的白裙上。
楊鳳蘭從口袋里掏出面值十元的紙幣擺在邱蕓面前:“你看,今天賣菜還收了一張假錢,我咋這樣背時,白白損失了十塊錢。這種黑心腸的人出門讓車撞死,喝水讓水噎死,下雨讓雷劈死。
“讓雷劈死還是讓車撞死,你不要去管,現在你要管的是我要去勐烈鎮中學復讀的事。”
“我同意啊,我咋能不同意。你復讀也好,讀大學也好,我都同意。不過我天天被別人追著要債,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我沒有錢給你,要讀書自己想辦法。”
邱蕓看向父親:“你真不想供我讀書嗎?”
“沒讀過大學的人比螞蟻還多,還不是一樣生活。十八歲的大姑娘了,去找一份工作掙錢,不要來逼父母。實在不行去挑菜賣,一對挑籃我還買得起。”邱友光低頭盯羅梓成,“醫生說我肝硬化,指不定過幾年就死了。
邱蕓感覺胸中有股惡氣漸漸膨脹,越來越大,脹得疼痛。
“這還是我的家嗎?”邱蕓突然站起來把塑料椅拉倒在地,轉身走出廚房。路過墻腳時瞧見挑菜的竹籃,邱蕓飛起一腳將竹籃重重地踢到雞圈旁邊,幾只雞嚇得咯咯叫喚。
“你翅膀硬了,有本事出去就不要回來。”走出院子的邱蕓還能聽見父親的叱罵聲。
邱蕓盯著蚯蚓開始后悔自己那天摔門而出。也許父親說得對,并不是每個人都要上大學。找一份工作嫁個人,也是一種活法,不至于慘遭橫禍困死在地洞。
那天傍晚,邱蕓在家下面的公路上慢慢走著,漫無目的。夜色像巨幕從天空慢慢墜落。這時從小鎮方向傳來震耳的爆竹聲,幾朵絢爛的禮花綻放在天空。是誰過生日還是哪家夜店開張了?邱蕓看著遠處的禮花決定到小鎮找馬玉琴。
來到那個叫大拐彎的地方時,邱蕓看見了散落在地的鳳凰花。這讓她想起了勐烈中學的那棵鳳凰樹。高考時學校的鳳凰樹綻放出一簇簇紅色花朵,許多同學都在鳳凰樹前拍照留影。馬玉琴想跟暗戀的林志東照相,卻又不好意思開口,便讓邱蕓去約。邱蕓和林志東曾在文藝周上表演過雙人舞蹈《春天的故事》,比較熟絡。三個人用馬玉琴的手機在那棵鳳凰樹前拍了一張合影,林志東在中間。看照片時邱蕓對馬玉琴說你那笑臉就像撿到百元大鈔,咋不收斂一點。
邱蕓盯著滿的鳳凰花發呆時,突然被撞倒在地,一只大手死死地卡住她的脖頸。她用余光看到了一輛黃色電動車。她盡力呼救卻發不出聲音。隨即一股液體噴在邱蕓臉上。拼命掙扎的邱蕓感覺眼睛刺痛無比,什么也看不見了。她知道自己可能被噴了辣椒水。更讓她恐懼的是,卡在脖頸上的手越來越緊,壓根無法呼吸。
邱蕓蘇醒過來時已經躺在昏暗的地洞里,她揉搓著眼睛艱難地打量。這是一個狹窄的洞穴,地面水泥澆灌,頭項和四周都是紅色的泥土,墻前立著一根粗糙的木頭,木頭上纏繞著電線,節能電燈散發著藍白的光。墻上還有一個小洞通往另一邊,只是因為視角問題無法看清楚。自己光禿禿地躺在冰涼的水泥地上,右腳被筷子粗的鐵鏈死死鎖住,鐵鏈的另一端扣在鐵環上,鐵環固定在水泥地里。衣裙被丟棄在旁邊,印有萌兔的白色內褲上沾滿了血跡。雙眼的辣痛和下體的撕疼一陣陣地襲來。
邱蕓馬上想到幽室囚禁先奸后殺這些詞,她感覺自己就像掉進沼澤,前所未有的恐懼像泥塘臭水包裹全身。
“邱蕓姐,你說會有人來救,咋不見人呢?我要死了。”奎玉微弱的聲音從墻外傳進來,打斷了邱蕓的思緒。
邱蕓被掠進地洞時里面已經鎖著一個小姑娘,個子嬌小,皮膚白皙。小姑娘告訴邱蕓,說她叫奎玉,是老撾豐沙里省約烏縣的漢族人,讀過小學,兩年前跟著姐妹們來綠江縣理發店打工,與送快遞的小伙子石進昌戀愛,準備結婚。石進昌家在勐烈鎮哈里寨,離縣城二十多公里。出事前一天石進昌家殺豬,打電話讓奎玉從縣城回家吃飯。奎玉喝了許多啤酒,也就住在了石進昌家。第二天下午奎玉一個人騎著女式摩托返回縣城上班,經過瓦落村下面的鳳凰樹拐彎處時被一個蒙面人拖進鳳凰樹林。
“我當時被他掐昏了,強奸時才醒過來。他見我醒過來就朝我眼睛噴東西,火辣辣的,差點瞎了。”奎玉比畫著說,不時回頭朝洞外張望,似乎那個蒙面人就站在洞口。
“可能是辣椒水,我也被噴了。”邱蕓看著一臉驚恐的奎玉安慰道,“別怕,慢慢說。”
“我被抬到地洞后曾經想過逃跑。有一天我喘著粗氣騙蒙面人說我有心臟病,呼吸困難,想到外面透氣。蒙面人打開腳鐐帶我到一間陳舊的兩層樓房,一樓有兩間房,一間像廚房,另一間像睡房,但堆放著一些雜物,沒有瞧見其他人。蒙面人把我帶到二樓,里面擺著布面沙發、茶幾、電視機,還有一大張床。蒙面人說這是他的睡房。”
“他敢帶你出去?旁邊沒有人家嗎?”
“旁邊都沒有房子,蒙面人單獨居住在村寨后山。我站在二樓時通過窗口瞧見遠處有高高的煙囪,冒著很濃的煙霧,像是工廠。
“你看到的可能是我們勐烈鎮的紅糖廠。你還看見什么?”
“當時天剛黑,光線昏暗,但我還是隱約瞧見了公路,公路邊上還有一片光亮,像水塘子,我估計是魚塘。”
“那你為什么不逃?”
“逃了,沒逃成。他把我按倒在那張大床上又做了一次。那一次我很順從,事后還假裝睡著了。他休息了一會兒就走出去了,不曉得去干什么。我把門反鎖后大聲呼救,但沒有人聽見。那個地方沒有其他人家,又是晚上。蒙面人聽到我呼叫就跑上樓,猛踹大門。我被拖到地上狠狠打了一頓,差點被打死。左手可能被打斷了,現在還很疼。那天晚上我又被他抬回地洞。”
邱蕓仔細打量奎玉所處的地洞,破舊的席夢思床鋪在地板上,床上胡亂擺著被褥枕頭,床邊有十多件女式衣物,兩把面條,還有許多方便面空袋。靠近洞口有一根黑色塑料水管,水管下面擺著紅色的塑料盆,盆里有一把藍色的塑料瓢。盆旁邊有一個專門燒開水的燒水器,大概一次可燒兩公斤水。奎玉對面的墻壁下方竟然還有閉路電視和影碟機,電視上方還亮著節能電燈。
“看來這個蒙面人蓄謀已久了。”邱蕓倒吸一口涼氣。
“我也是這樣想的。”
“屙屎撤尿咋辦?”
奎玉指著墻腳一個黑色塑料桶:“都解在那只桶里,他送食品時順便倒掉,有時三四天才來一次。臭得很。
“必須想辦法逃出去。”
奎玉拎起腳上的鐐銬弄出響聲:“這個樣子逃不出去啊。我被抓進來時地洞里還不通電,什么也沒有,我想我可能是第一個受害者。他隔三岔五打著電筒送一些飯菜進來。有一次吃飯時我用筷子戳他的眼睛,但我沒有力氣,輕易就被他搶走筷子。我不僅被他毒打,還被鎖上了鐵鏈子。這根鐵鏈子鎖在鐵環上,鐵環固定在水泥地板上,你說咋逃出去。
“咋這么壞。你見過他的臉嗎?”
“他一直戴著頭套,只露出眼睛。”
“能聽出來他的口音嗎?”
“他幾乎不說話,說的時候故意壓低嗓音說話,聽不出來。”
“反偵察能力強,看來是慣犯。”邱蕓指著電視機又問,“咋還有電視機和影碟機?’
“我被鎖死在地洞后就沒有想過逃跑了,從此我不僅不反抗,還言聽計從,百依百順。后來我告訴他,一個人在地洞里無聊得要瘋了,要求買電視機給我解悶。他真買來一個舊電視機和影碟機。這個人是變態狂,每次送吃的時候都要弄我,還要學著錄像上的各種姿勢折磨。我不敢反抗,只能聽從。從抓進來的那天到今天差不多九個月,這個變態狂把我奸污了一百零一次。”
“你咋記得這樣清楚?”
“石進昌叫我去他家殺豬那天是11月11日,說是光棍節。”奎玉指著身邊的土墻,“你看,一個正字五次,他強奸一次我就用指甲在墻上劃一下。我們老家的人都用這種方法計數。”
邱蕓所處的內洞與奎玉所處的外洞之間隔著一堵墻,中間靠一個洞口連接,這個洞口很小,僅容許一人通過。邱蕓瞇著眼睛從洞口觀察奎玉所指的墻面,隱約看見一些正字。
“我還不滿十七歲啊,以后咋嫁人。”奎玉哭喪道。
“你要嫁人就得想辦法逃。”
“邱蕓姐,咋逃出去啊?腳被鐵鏈子鎖著,活動都困難。就算掙脫了腳鐐也無法逃出去,地洞口有一扇木門,上面有鎖。木門外還遮擋著廢棄的油布和廣告牌。那天透風時我偷偷數過,從地洞到樓房有九十七步。洞口外長著一些小草小樹,沒有路,外人根本發現不了地洞。”
“不能坐以待斃,失去信心就只有死路一條。”
“邱蕓姐,你有文化,比我聰明,我聽你的。”
“你設計了兩次,差點就成功了。我們兩個一起想辦法,一定能逃出去。”
“那下次他送食物時我們倆想辦法掐死他。”
邱蕓思考良久說:“這個辦法行不通。你看我倆分別拴在不同的地洞,不可能一起用力扳倒他。就算扳倒了他,他的身上也不一定有鑰匙。他可說過腳鐐的鑰匙裝在什么地方嗎?”
“我用筷子戳他眼睛的那天,聽他說就算把他戳死了也拿不到鑰匙,他的鑰匙藏在地洞門口。這個變態狂鬼得很。”
“既然這樣,我們只能智取。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放我們出去透風,只要打開腳鐐走出地洞就有希望逃走。
“他說過,寧愿讓我死在洞里也不會放我出去了。”奎玉后悔地說,“那次機會沒有把握好,可惜了。”
“暫時想不出其他辦法,我假裝生病,求他放我出去透風。管它成不成,必須冒險試試。
第三天,蒙面人來送冷飯的時候,邱蕓一動不動,躺著裝死。
奎玉吃著冷飯告訴蒙面人說:“你抓進來的這個姑娘可能生病了,哼了兩天兩夜,今天我叫她,叫不答應,怕是死了。你不應該讓她睡在地板上,晚上多冷啊。你可不能讓她死在洞里啊,我可不敢和死人住在一起。”
蒙面人沒有應答。
躺在地板上的邱蕓偷偷地觀察著蒙面人的動靜,見他走到洞口蹲下身子看自己,連忙閉上眼睛。過一會兒蒙面人起身返回水管旁邊,也不知道想干什么。就在邱蕓迷惑之時,蒙面人的身影照射在洞口,邱蕓只得閉上眼睛。邱蕓感覺蒙面人鉆過洞口來到了身邊,甚至感覺到了蒙面人沉重的呼吸聲。
突然一瓢熱水倒在邱蕓赤裸的膝蓋上,邱蕓嚇得嘰里呱啦地大叫著坐起身子,臉上被蒙面人用塑料瓢狠狠地打了幾下。她感覺自己的臉都被打歪了,鼻血滴答滴答地滴在地上,鮮紅一片。邱蕓見對方下狠手只得雙手抱頭求饒:“疼,不要打了,我真的發燒生病了,不信你摸摸我的額頭。”
蒙面人一言未發,一把將邱蕓推倒在地,隨即撲到身上瘋狂折磨。邱蕓不敢有絲毫反抗。
蒙面人走后,奎玉爬到洞口:“邱蕓姐,這個變態狂狡猾得很,不好對付。你的臉有些腫脹,我燒點水泡點方便面給你吃,順便找塊布蘸點熱水敷一下臉,聽說可以祛除污血,減少疼痛。”
“看來我得改變方法,既要逃出去,又不能造成傷害。我認真觀察這個蒙面人,比我高一個頭,大概有一米八幾,雖然瘦削,但力氣很大,雙手粗糙,可能是干體力活的人。雖然看不見他的臉,但估計有四十多歲。為了生存要委曲求全,千萬不要惹怒他。咱們要向胯下受辱的韓信學習。”
“邱蕓姐,韓信是什么人?”奎玉問。
邱蕓給奎玉講了韓信的故事。
邱蕓想不到的是,第二天蒙面人又來了,不僅帶來了舊席子和舊被褥,還帶來了幾顆克感敏藥片。但蒙面人呆呆地盯著邱蕓額頭上的傷疤沒有再蹂躪。“可能嚇著他了。”邱蕓告訴奎玉。
有一天奎玉嘆著氣說:“九個多月了,不知道石進昌會不會報警,如果能帶一封信出去就好了。”
“帶信出去?這種想法有點幼稚。蒙面人咋可能讓我們寫信給外面的人,就算寫信帶出去他也會一字一句地檢查,沒有意義。”
奎玉換了幾個電視頻道說:“我覺得有意義,至少石進昌知道我還活著。”
“我們可以試試。”邱蕓看著奎玉手里的遙控器說,“你要求蒙面人帶筆和紙,說一定要給男朋友寫一封信,否則他會報警。這樣蒙面人也許會答應你寫這封信。他肯定害怕報警。”
“我會講漢話,但不識漢字。”
“不怕,我幫你寫。關鍵是要讓蒙面人拿紙和筆進來。”邱蕓把自己的計劃告訴了奎玉。
蒙面人再次送食物來的時候帶來一盤淫穢碟片,一邊放著碟片一邊讓奎玉按碟片內容服務他。當蒙面人大汗淋漓地躺在奎玉身邊時,奎玉溫柔地告訴蒙面人說:“男人這個時候最怕冷,你最好蓋上被子。”
奎玉又不失時機地提出要給男朋友寫一封信省得他去報警。蒙面人竟然答應了奎玉的要求。下午,蒙面人真的帶來了一支碳素筆和兩頁練習本。當奎玉說自己不識字要求邱蕓代寫信時,蒙面人也同意了。不過他警惕地站在邱蕓前面說:“你如果敢耍花招,老子就掐死你。”
“絕對不會。”邱蕓討好道,“大哥,你站在我面前,就算我敢玩花招也逃不過你的火眼金睛啊,信寫好后你還要檢查,怕什么,你說對不對?”
蒙面人雙手抱肚盯著邱蕓。
“大哥,沒有桌子咋寫?你去幫我找一本雜志,讓我墊著寫字。”邱蕓扭頭看了看正在放錄像帶的奎玉,“能不能把錄像帶的盒子給我,可以墊在紙下面。”
邱蕓后來覺得奎玉配合得很好,像一個演員。當邱蕓把錄像帶墊在大腿上寫信時,奎玉突然發出驚叫聲,聲音之大,連有心理準備的邱蕓都嚇了一跳。蒙面人鉆入洞口打了奎玉兩巴掌。
“斷頭僵尸。”奎玉指著電視機說。
邱蕓趁機從錄像帶封面撕了一小片紙寫上石進昌的手機號碼,還寫了“救命,打這個電話”幾個字,然后塞進席子底下。
蒙面人接過邱蕓寫的信在燈光下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確信沒有問題后又讓邱蕓讀了一遍,這才收回碳素筆離開了地洞。
奎玉聽到蒙面人上鎖的聲音后爬到洞口問:“邱蕓姐,咋樣了?”
“一切順利。你把遙控器里的電池取出來泡在水里,晾干后放回去,順便把這張小紙片藏進遙控器里。等蒙面人來時告訴他遙控器壞了,要求他去修理。修理工看見紙片后可能會打電話給石進昌,那我們就有救了。
幾天后,蒙面人拿著一只新的遙控器回來了。
蒙面人走后,奎玉趴在洞口說:“人算不如天算。
邱蕓分析說:“問題出在那只遙控器上,修舊遙控器要五六十元,買新的只要三十元,當然愿意買新的了。我家以前用的電視機也是像地洞里的這種,顯示屏很大。有一次電視機壞了,我跟我爹去維修,必須拆開外殼,外殼上有散氣孔。這次我們在這臺電視機上想辦法,你看電視時倒點水進去,電視機就會短路,到時你要求蒙面人去修理。我們提前把求救字條塞進電視機里,維修工打開后肯定會看到字條,就會打電話報警。我們就有活路了。”
“邱蕓姐,就按你說的辦。”奎玉有些興奮。
“你去看看電視機有沒有散氣蓋,找到散氣孔,我想辦法讓蒙面人送來紙和筆。”
確認電視機上有散氣孔后,邱蕓和奎玉又密謀了許久。
邱蕓記得兩人商量好計策后大約十五天,蒙面人送食物時又一次玷污了自己。邱蕓強笑著盡量配合蒙面人,令其十分滿意。邱蕓乘機提出:“奎玉都給男朋友寫信了,我也要寫一封信給我爹,告訴他我已經和同學到廣東打工了,讓他不要著急。我被你抓進地洞一個月了,我爹肯定會擔心。給他寫一封信交代下落,他就不會擔心我了,更不會去報警。你去找點紙和筆。’
“你不會是想玩花招吧?”蒙面人警惕起來。
“大哥,我的腳被鐵鏈子鎖著,信寫好后你還要檢查,我敢玩花招嗎?前次奎玉的信不也沒問題嗎?你一個大漢子到底怕什么,如果你不同意就算了,那就讓我爹去公安局報警吧,公安出動,絕對能找到我。”
蒙面人再來的時候果然帶來了三頁紙和半截鉛筆,并盯著邱蕓寫好信。邱蕓有意寫了兩頁的信,并且寫完信后故意把鉛筆芯按斷丟在地上。令邱蕓沒有想到的是,蒙面人竟然把剩余的那頁紙帶走了。
“我說過這個變態狂比野貓還狡猾,我們得小心。”奎玉關閉電視機后爬到洞口說。
邱蕓找出吃過的方便面紙碗,用牙齒一點一點地撕出一塊不規則的紙片,放在旁邊等紙片上的口水晾干。同時又不斷地向奎玉詢問那次透風時見到的景物。從奎玉看到的勐烈鎮紅糖廠煙囪、公路、魚塘、樓房這些東西,結合蒙面人的本地口音,邱蕓告訴奎玉:“這個地洞就在勐烈鎮馬鹿村,在我家附近。”
“在你家旁邊?不可能吧?”
邱蕓分析說:“我們倆都在有鳳凰樹的拐彎處被撞倒掐暈,一個人在沒有車輛的情況下要把四五十公斤的人扛到地洞里,這個過程中萬一遇上別人咋辦?這也是他用辣椒水噴我們的原因。萬一遇到人他就說是喝醉的女朋友。從公路到地洞這段路不會太長,估計在幾百米內。這個距離內只有瓦落村和馬鹿村,你說蒙面人家是二樓瓦房,那可能在馬鹿村。因為易地移民搬遷后,馬鹿村只剩下四五間老房子。馬鹿村和我們瓦落村只隔著一條小溪,前幾年我去過這個村,應該不會錯。想不到人間地獄就在家附近啊。”
邱蕓用鐵鏈先在地板上畫了一個地洞所在位置圖,又修改了幾次。確認無誤之后,邱蕓取出半厘米長的鉛筆芯,用拇指和食指緊緊捏著在紙片上小心翼翼地畫上了地洞位置圖,特地標明了“馬鹿村”三字。又在紙片另一面小心翼翼地寫上了“救命打110”,還寫上了父親邱友光的手機號碼。邱蕓拿著紙片端詳了一陣,又寫上了“邱蕓2017年9月9日”。
邱蕓寫好紙片后躺在散發著霉味的被子上推敲傳送出去的細節,然后指揮奎玉用塑料瓢舀點水朝電視機散氣孔里慢慢倒入。“滋”的一聲,正在播放的電視機冒出一股白煙。
“短路了。”邱蕓說,“等電視機里的水晾干后,你把這張紙片塞進去,注意,不要讓紙片碰著水,省得把字跡弄模糊了。”
蒙面人來的時候奎玉告訴他:“電視機燒了.能不能去修理一下。
蒙面人問:“平時好好的咋就壞了?”
“我也不曉得,突然冒出煙霧來,還有一股煳味。”
邱蕓解釋說:“這有什么奇怪的。電視機也有壽命,線路老化,短路了。”
等蒙面人發泄完后奎玉又一次撒嬌:“你把電視機拉到修理鋪修好給我,這幾天不看電視,難受死了。”
“一臺破電視,劃不著修。”蒙面人壓低嗓音說,“爛就爛了唄,有些人不看電視照樣活得好好的。”
“買新的更費錢,我這不是幫你節約錢嗎。”奎玉哭泣道,“我一個小姑娘被你抓到這個地方,無聊死了,如果連電視也不得看,我怕要瘋了。”
邱蕓補充說:“前天她說要自殺。”
“不可能,怎么自殺?”蒙面人打量著地洞問。
“絕食呀。”邱蕓說,“她被關這么長的時間,瘦得皮包骨頭,營養嚴重不良,如果她不吃東西,三五天就會餓死。
“是不是你出的餿主意?”蒙面人指著邱蕓惡狠狠地說,“老子警告你,如果敢耍花招,我把你們兩個都弄死了埋在地洞里。老子可是殺過人的,別把老子惹毛了。”
蒙面人臨走時還是抱走了電視機。
“邱蕓姐,我一身是汗,害怕被這個變態覺察后殺了我。你說的這個辦法管用嗎?他會不會送到修理鋪修?就算送到修理鋪,修理師傅看到字條后會不會報警來救?”
邱蕓想了想回答說:“應該會的,修理鋪的人肯定會報警,肯定會有人來救我們,你相信我。”
邱蕓沒有想到的是,自己精心籌劃的計謀又失敗了。幾天后,蒙面人抱著電視機來地洞了,但那是一臺舊液晶電視機。蒙面人告訴奎玉說:“老子到修理鋪時正好遇到鎮政府有個搬新家的人抬著這臺舊電視機,問修理鋪老板收不收。說是看好一臺五千多元的長虹電視機。老子就花四百元買下了。更巧的是,這時有一個農村老頭路過,叫老子把那臺山茶牌電視機一百元賣給他,說是修好后要抬到山上看。實際上老子的這臺液晶電視機只花了三百元,撿了一大個便宜。”
“那農村老頭咋那么憨?他又不會修電視。”邱蕓問。
蒙面人白了邱蕓一眼:“他不會找人修嗎?”
邱蕓想了想說:“對呀,他可以交給修理鋪的師傅,修好后也可以看,省錢。”
“那個師傅答應他只收五十元錢。不過師傅說他要到昆明看病,回來后才能慢慢修。”
“遙遙無期。”邱蕓嘆了一口氣。
蒙面人扭頭看了一眼:“跟你屁事相關。”
邱蕓記得蒙面人走后奎玉爬到洞口哭喪著臉說:“邱蕓姐,等修理鋪師傅回來,這得猴年馬月啊,說不定我們被蒙面人弄死了。遇到這么一個變態狂,我們沒得救了。”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邱蕓心里也很絕望,但她安慰說:“堅持住,說不定修理師傅過幾天就從昆明回來了,我們別無出路,只有耐心地等。”
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三個月過去了。邱蕓掰著指頭盼望有人來救的時候,蒙面人卻消失了,消失了十天。
邱蕓深知再這樣下去,自己和奎玉只能餓死在地洞里了。邱蕓看了用指甲摳在墻上的記錄,自己被囚禁了整整三百一十二天。
此時那條蚯蚓慢慢向邱蕓蠕動過來,邱蕓感覺腸胃也像蚯蚓一樣蠕動起來。邱蕓的手眼看就要觸及蚯蚓,蚯蚓卻停止了蠕動。就在邱蕓絕望地放棄蚯蚓時,忽然聽到從洞外傳來呼叫她的聲音。
不會是餓出幻覺了吧?邱蕓雖然這樣想,但竭盡全力發出了嘶啞的叫聲:“我在洞里!”
“這鬼天氣,大清早就下雨,差點出不了門。”杜老拐先甩了甩折疊傘上的水珠放在門口,又跺跺腳上的雨水,拄著拐杖走進園丁小區門口的家電修理鋪。
杜老拐是去年剛退休的勐烈鎮小學工人,老家在綠江縣農村,剛參軍就參加了云南邊境的那一場自衛反擊戰,被地雷炸斷腳,獲得一個二等功。復員時的他被安排進勐烈鎮小學當門衛。因走路一跛一拐,許多人稱他杜老拐。
胡永聰抬頭看了看門外滴滴答答的雨水,又盯著罵罵咧咧的杜老拐說:“下這么大的雨你跑來干什么?”
胡永聰高中畢業后跟一個親戚到昆明賣家電,一邊售賣一邊維修。兩年后被父親叫回勐烈鎮郊區老家結婚,后來到勐烈鎮初中門口開了一個家電維修店。有一天,勐烈鎮初中的校長找到胡永聰說原來的物理老師腎衰住院,無人授課,你會維修家電.說明你在物理方面很厲害,你去我們學校代課,我同意你一邊教書一邊修家電。兩年后胡永聰通過考試轉正了。三年前有人到教育局舉報胡永聰收取高額補課費,并猥褻女學生。教育局派人進行調查,最后證明胡永聰沒有猥褻女生,但勒令他清退了補課費。胡永聰氣得心臟病發作在醫院躺了半年,后向教育局申請提前退休了。
杜老拐拉過一把陳舊的塑料椅坐下:“你什么時候回來的?前兩天你的店鋪一直關著門。”
“昨天剛回來。”胡永聰說完低頭喝碗中的面湯,呼啦啦的聲音有些刺耳。
“你這次上昆明差不多待了半年,咋待得住?車多人多,我不習慣。”
“我也是貓吃腌菜,沒有辦法。”胡永聰喝完面湯后移過盛有煎雞蛋的盤子問,“要不要我到隔壁早點鋪幫你點一份煎雞蛋?我請你。
杜老拐連忙拒絕:“我有慢性膽囊炎,不吃雞蛋。”
“怪不得你長得像瘦狗一樣,消化功能有問題。”胡永聰用筷子撕扯著煎雞蛋說。
杜老拐哼了一聲:“你也少吃點,胖得像水桶一樣,系鞋帶都彎不下腰了。”
胡永聰尷尬地笑了笑:“小時候窮得吃不上飯,更不要說肉了,那時我就羨慕有油肚的人。后來有錢了我就胡吃海喝,結果吃成這個鬼樣了。”
“你這是算早點還是中午飯?已經十點了。”
“管它呢,只要肚子不餓就行。”
“五一長假結束,學生回來了,太吵。還是你這里清靜。”
胡永聰抬頭呆呆地盯著杜老拐。
“咋個這樣看我?我穿迷彩服是準備回老家看橡膠地的,但道路坍塌了。”杜老拐被盯得不知所措。前幾年許多老師租農村的山地種植橡膠,杜老拐也想回老家種一片,但多年省吃儉用積攢下來的積蓄全部給兒子去城里買房了,好在去年退休時得到一筆住房公積金,就回老家種植了五六十畝橡膠。早上老家的侄兒打來電話說昨天的那場雨引發泥石流把上山的道路坍堵了。杜老拐這才有空找胡永聰。
“我不問你迷彩服的事,你很愛穿迷彩服,可能是當年養成的習慣。我想問的是你在學校干了一輩子咋會嫌學生吵呢?”
“退休后不習慣了,特別是放課間操音樂時,我心煩意亂。”
“那你可以打開電視放大聲音,好好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多舒服,何必冒雨來我這里,我又不擺宴席。”
“我來問下午要不要去老街打牌。”杜老拐說,“昨天老街頭的楊大頭和肖麻子問起你,其實想約我倆去老街打牌。說以前他倆輸得多,是因為我們兩人作弊,要找機會好好收拾我們。”
“作弊?他們兩個那種智商和豬差不多,還值得作弊嗎?不記牌不算牌,和文盲有什么區別。說實話,我都不屑于和你們這種豬腦子玩牌。”胡永聰哼了一聲說。
“我們三人連初中都沒有畢業,咋能和物理老師比。不過如果沒有我們三人,也顯示不出你的聰明.你應該感謝我們才對,不要總是拿豬啊狗啊的來打比方。”
胡永聰放下碗筷站起身指著角落里的電視機說:“主要是我沒有時間。昨天熊大哥來賣甜筍,特地來看這臺電視機是否修好。”
“什么年代了還看這種臺式電視機,還不如買臺新的液晶電視。”杜老拐看著破舊的電視機有些疑惑。
“去年國慶節前有一個紅糖廠的職工拉來維修,正好遇到熊大哥,說一百元賣給他。熊大哥要我幫他修好,說是要抬到甘蔗基地給守地的老撾小工看。”
“那你趕快修理一下,不要讓人家等到鬼火綠。”
“如果不是我兒子叫我到昆明療養半年,我早就修好了。這種電視機白送我都不要,也只有熊大哥這種老頭才圖便宜。”
“人窮志短,馬瘦毛長,比不得你們老師,退休金不少。”
胡永聰把那臺十四寸的老式電視機搬到修理桌上,用一根細長的六角起子扭電視機蓋子,邊扭邊抬頭瞟了一眼飲水機說:“忘記給你倒水了,你自己去接。”
“都是老熟人了,不必客氣。”杜老拐站起來拐到飲水機旁邊取出紙杯接了一杯清水,邊喝邊站在修理桌前看胡永聰撥弄電視機。“俗話說天旱三年餓不死手藝人,手里有技術的人任何時候都吃得開,羨慕你啊。”
胡永聰剛打開電視機蓋子,杜老拐就看見一張紙片突然飄落到修理桌下面。
“什么東西掉了?”杜老拐說著彎腰拾起紙片。
“會有什么東西嘛,無非是螺絲釘螺絲帽。”
“是一張紙片。”杜老拐吹了吹紙片上的灰塵,又盯著紙片看一會兒說,“上面還寫著字。”
“紙片上有字正常。”
“救命,打110。邱友光,手機1370879xxxx。邱蕓,2017年9月9日。我被人關在馬鹿村一間地洞……”杜老拐看著紙片一字一句地念道,念完一臉驚恐地說,“胡老師,這是求救信號,叫打110電話。”
胡永聰滿臉狐疑,從杜老拐手中接過紙片端詳了一陣,又翻過來看了后面的位置圖和村名。他沉思一會兒后說:“紙片上沾滿灰塵,時間長了。這是哪家娃娃搞的惡作劇?”
“不會吧?”杜老拐有點激動,“胡老師,這張紙片雖然有灰塵,但有人名有電話,不像是惡作劇。”
胡永聰指著紙片:“如果不是小娃娃惡作劇,咋會在電視機里塞這種紙片。你看還是用鉛筆寫的,歪歪扭扭。如果真是生命受到威脅,這個人應該用其他辦法,塞在電視機里的話,他咋會知道這電視什么時候壞,就算壞了,會不會修理?什么時候去修理?三年還是五年?不合邏輯啊。絕對是小娃娃搞的惡作劇。”
“哪家娃娃這樣無聊,嚇了我一跳。”
胡永聰隨手把紙片丟在修理桌上用萬能電表檢查線路:“你可還記得紅糖廠兩個小學生報火警的事。”
杜老拐點點頭說記得。十多年前消防大隊從縣城開著消防車來到紅糖廠職工住宿區處理火警,結果是二年級的兩個學生不想做作業,故意燒掉作業本后打電話報警。“那兩個男生還是我們勐烈鎮小學的,后來還聽說有一個男生還去當消防兵了。”
“現在的小娃娃比我們那個年代亂多了。所以遇事不要驚慌,要用腦子分析。”
“你又要罵我是豬腦子了。”
“原來是電路受潮短路,用鋁線焊接一下就可以了。明天熊大哥來取,我也不會收他的錢。”胡永聰放下萬能電表說,“熊大哥經常送一點新鮮特產給我,昨天還送了一樁甜筍。吃人家的東西嘴短啊。”
“聽說縣城的修理鋪,只要開機就要收開機費五十元,你體胖心寬想得開。”杜老拐奉承道。
胡永聰用電烙鐵焊著線路說:“聽說去年你和農科站退休的王老四種了一百多畝柑橘,賺了一大筆錢。悶聲發大財嘛。”
“你別聽他們瞎說,我們只是試種了五六十畝。再說種植柑橘不僅要技術,還要資金投入,租土地、修道路、架水管,樣樣要錢。我們沒有那么多資金,也沒有體力,只是簡單搞了一點。我親戚還有些山可以租,如果你想種植,我可以幫你去問,讓他們優惠一點土地租金。”
胡永聰直起腰板拍拍圓滾滾的油肚說:“唉,到山上一腳踏空,我這身體像圓石一樣滾下來,那可是要老命的。”
“昨天晚上看了《新聞聯播》,說馬龍他們代表中國男隊擊敗實力強勁的德國男隊成功衛冕,實現了世乒賽九連冠。”
“乒乓球是中國的強項,衛冕成功理所當然。”
“什么叫理所應當,乒乓球是西方人發明的,按理他們最厲害才對,但他們不僅做不到九連冠,連拿一次冠軍都難。馬龍他們是拼出來的。”
“不要總看中央電視臺的《新聞聯播》,那是領導看的。你一個小人物不如看看云南臺或者是我們綠江縣臺,關心身邊的事。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這不是你們老師教的嗎?”
“瞎說,哪個朝代滅亡了會怪罪平民百姓?”
杜老拐拾起修理桌上的那張紙片看了一眼后放下:“胡老師,紙片上有名字有手機號碼,我看是不是打一個試試,畢竟涉及人命。”
“你這個人為什么看上去像七八十歲的老頭。是因為你這個人愛操心,瞎操心,操得滿頭白發。”胡永聰頭也不抬,“你兒子還在勐烈鎮派出所當輔警,有這份閑心不如去操一下他轉正的事。
“操了,就是不起作用。”杜老拐無奈地搖搖頭。拄著拐杖的杜老拐三十歲時才在別人介紹下和紅糖廠職工王紅美結了婚,生了一女一男。小兒子杜勝利,勉強混到技校畢業后,杜老拐托在公安局當副局長的戰友把杜勝利安排到勐烈鎮派出所開車,后來又轉成輔警,這讓杜老拐很憋屈。
“那是你沒有對酒下菜。
“我找過派出所所長,也找過公安局領導,都說解決不了編制。”
“你要找到問題關鍵點才能解決問題,就像修理電視機,先要查出損壞的地方。用農村話說就是拉牛要拉牛鼻子。”
“哎,你這個物理老師的腦子比電腦好用,那你說小勝利的牛鼻子在哪里,7能讓小勝利轉正,我買兩條大重九煙給你抽。”
“中央電視臺有一個欄目叫《挑戰不可能》,去年有一個女警官去參加,根據腳印從三十個人中找出了主人。你可看過?”
“看過,我記得那個女警官叫董艷珍,是一個足跡專家。”
“那個董艷珍原來也是一個公安局的編外人員,根據足跡偵破了許多案件,立了功,后來轉正了。如果小勝利能立上一兩個功,肯定能把編外身份去掉。
“你說得輕巧。屁大的派出所又不是戰場,能評上什么功。再說能立功的好事咋可能輪到一個臨時工去干,沒有機會。”
“機會是人創造的,機會留給有準備的人。”
“一語驚醒夢中人。胡老師。”坐在椅子上的杜老拐站起來又拾起修理桌上的紙片說,“這張字條可能關系到一個人的生死,就算是娃娃搞的惡作劇,也要落實一下,要不然我心頭像壓著一塊石頭,難受。”
“你既然不放心就自己打一個電話試試,看哪個鬼來接。”
杜老拐掏出兒子淘汰給他的舊手機按著紙片上的號碼撥了出去。
“電話嘟嘟地響,就是沒人接。”
“杜老拐啊杜老拐,我就說那是小屁娃娃騙人玩的東西,你偏不信。唉,人老了會糊涂,容易相信一些烏七八糟的事。”
“你的腦子是電路板,我肯定不如你了。”杜老拐說著又重撥了一遍,電話竟然通了。
“你是哪個?”對方是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
“通了通了。”杜老拐一邊朝胡永聰比畫著一邊把手機話筒調到免提鍵上,“你可是邱友光,你家是不是有一個姑娘叫邱蕓,她好像出事了,讓我打這個電話給你。”
“邱蕓是我姑娘,出什么事了?她為什么不直接打給我?”
“具體情況我不知道,我這里看見一張字條,上面寫著你的名字和電話號碼,還叫報警。你姑娘現在在什么地方?”
“到廣東打工了。”
“廣東什么地方?什么時候去的?”杜老拐怔了一下問。
“東莞。去年高考之后,記不清了。”
“可真去了東莞?你不要被騙著。”
中年男人大聲說:“她在信上是這樣說的,她是我姑娘,為什么要來騙我?”
“她好像被人關在地洞里,那個地方叫馬鹿村。”
“馬鹿村離我家只有兩三百米,咋可能嘛。我看你才是騙子,不過你的詐騙手段也太低級了。”
“我不是騙子,我是勐烈鎮小學的門衛。”
“騙子,出門讓車撞死。”
杜老拐還沒有反應過來,對方電話“啪”的一聲掛斷了。
“這回你總該死心了吧。說你是豬腦子都有點高抬你了。”胡永聰嘿嘿笑著,有點幸災樂禍。
“好心不得好報。”杜老拐有些尷尬。
“活該,叫你不要管,你偏要管。”
杜老拐嘆了口氣:“當門衛的時間長了,愛管閑事。”
“你那是閑得無聊瞎操心。聽說我上昆明療養的這段時間,紅糖廠退休的朱尾巴整天和一群老婆娘玩麻將,玩著玩著玩到床上,被訛了一萬塊錢。”
“巴掌大的一個小鎮,哪家放一個屁都聽得見。”
胡永聰意味深長地說:“退休了容易閑出毛病,你不如去挖點蚯蚓到勐烈河釣魚玩。”
杜老拐看著窗外說:“雨什么時候停了?”
“鬼知道。”
“我要回去做飯了。”杜老拐一口喝干紙杯里的水。
“你一個回去做什么飯嘛,在我家吃吧,我從昆明帶回來一只宣威火腿,我叫老婆做酸木瓜燉火腿。”
“不了,小勝利說要回家里吃飯。”讓杜老拐欣慰的是,高大英俊的杜勝利找了一個在縣城教書的大學生,還生了一個兒子。自從有了孫子,十多年前就下崗的王紅美到縣城當起了免費保姆,留下杜老拐孤零零地居住在小學那間舊房里。好在杜勝利不時回家吃飯,陪他說說話。
“打電話給小勝利,讓他開車來這里吃宣威火腿。”
“改天吧,小勝利說要和我商量點事。”
“那好,記得帶上小勝利,我好久沒見他了。”
杜老拐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門口時抓起雨傘,卻突然轉身說:“胡老師,我覺得有些不正常。”
“又咋個了?”正在上螺絲的胡永聰眉頭緊鎖。
“那個男人說邱蕓去東莞打工了,那為什么不提前告訴,而要寫信回家說。”
“可能到廣東后才換的地方。說得出具體地點,不會錯。”
“他說的是寫信回家。問題就出在這里,為什么不打電話呢?這個年代了誰還寫信邴可!”
“這倒是。不過任何事情都有特殊,是不是邱蕓寄東西回家時順便寫了一封信。不能排除這種情況。”
“這件事有點蹊蹺。”杜老拐拄著拐杖回到修理桌前。
“簡單的事情不要搞得復雜化,你覺得不放心可以打電話報警啊。紙片上不是要求報警嗎?”
“不用報警。我叫小勝利去實地察看一下。”
“多此一舉。
杜老拐取過修理桌上的紙片說:“這張求救紙片我拿去給小勝利,一切都會水落石出。”
“想不到你比毛驢還犟。”胡永聰放下手中的起子說。
“你剛才說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說不定這是一次機會呢。”杜老拐小心翼翼地將紙片裝進迷彩服口袋,然后架起拐杖嘿嘿笑著走出了修理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