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步來”

李 霞

寧夏同心人，碩士研究生在讀。寧夏作家協會會員。作品見于《中國校園文學》《朔方》《天津文學》《山西文學》等。

一

快遞到的那天，我正好有課。課堂上，老師讓大家分享假期生活。開學第一課，這是常有的安排。

我不禁想起寒假在家的那些日子。西北的地暖讓人在家可以不分季節，冬天能穿夏衣；早上被廚房里的交響樂叫醒時，飯菜恰巧要出鍋，香味沿著熱氣彌散；全家人自駕途中，《在路上》一播出來，歌詞馬上就跳進心坎，尤其是那句“明白了心底那一圈漣漪，是慢慢蕩開的歡喜”。

當然，我還想到了很多略微尷尬的瞬間。譬如，回家第一天吃得太飽，腹脹難受導致嘔吐；我媽新買的陶瓷碗碟，剛被我抱出店門，手一滑就摔成了碎片；有一晚，我的眼睛干紅嚴重，我弟在半夜跑了五家藥店……

在課上，我正準備要站起來說點話。我心想，反正這是旁聽課，也沒人認識。但不知為何，這些年來，遇到這種情境，我依舊會緊張。確切說，應該是不好意思啟齒。這種感覺讓我想起博納富瓦，想起他寫的“有時候，我們會突然詞窮”。

我內心始終有個聲音在呢喃：下一個就舉手。直到聽見老師說“由于時間關系”，我才意識到猶疑讓我錯失機會。我在心里抱怨了一會兒自己，然后暗暗打算要以寫的方式，將假期記憶留存下來。

然而，打字的時候，我仍會詞窮?！墩J知覺醒》中說得特別好：“知道和做到之間，隔著太平洋?！边@種狀態就像是思維便秘，陷入了一種僵局。一連幾天，我完全寫不出有用的字句來。我在家庭群里卻故作輕松：“靈感落在家里了?！蔽覌屪钕冉o我回應：“狀態還沒調整過來？”“慢慢調，一步一步來?！睋肀У谋砬榘鼜钠聊簧弦怀鰜?，好像真的有雙手將我輕輕環繞，把溫暖的體溫留在我的皮膚上。

二

收到的快遞是家里寄來的。剛返校就寄吃食，這是我到上海念書以來的第一次。大概是因為這次離家匆忙，一個手提袋的行囊太過簡便。和以往的大尺寸行李箱比起來，確實顯得有些單薄。作家盛慧有篇文章叫《暖心最是家常味》，我爸媽肯定也是這樣認為。家中食物能讓人心暖，尤其是跨越幾千里之后。

取完件走在路上，我腦海中時不時地冒出“可憐天下父母心”。等到宿舍，我的手肘酸脹不已，甚至在微微打顫。直到開了箱，見到麻團、糖糕、烤饃、麻花、馓子、千層酥、干烙餅、香草烤饃、香酥黑米烙，還有箱底的堅果和紅梅杏脯，我的心才開始有點發酸了。

將東西歸置完后，我拍了一張照，保存在“暖乎乎”（我手機里的一個相冊命名）里，然后才把視頻打給我媽。視頻接通時，家里人正好都在。我一直好奇花銷，最后還是沒忍住問：“光郵費就花了不少吧？”我爸接上話：“錢是小事。知道你愛吃面點，見樣寄了一點，叫同學也嘗嘗味兒?！蔽矣謫枺骸板X是小事兒，那啥是大事？”我爸張口就來：“女兒高興和滿足是大事。”我媽隨聲附和：“就是！”

這句“女兒高興”讓我一下想起了《小巷人家》，它和林武峰的臺詞實在太像了：“錢是小事，總會有辦法的，你高興是咱們家最大的事?！敝徊贿^，這話是林武峰說給他老婆宋瑩聽的。然而，聽話對象不同又有什么關系呢？海靈格《在愛中升華》里面寫得非常透徹：“愛充滿在序位所涵容的范圍/愛是水而序位是容器/序位召喚/而愛跟隨”。

我那時候心里除了酸以外，還有一種朦朧的甜。這種酸與甜的雜陳，或許就是生活本味。我們視頻時說的話，很多我都已經淡忘了。但我卻清晰記得我媽叮嚀：“要先吃少的，多的放著慢慢吃。量多些的，都很耐存，不容易壞。”視頻掛掉之前，依然沒少掉我爸的一番囑咐：“父母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龍王不都說嘛，父輩經驗未必全對。所以路得靠自己去走，一步一步來吧。”

坦白說，我原本打算是要傾訴詞窮使人焦慮的，可沒想到我爸“要一步一步來”的話已經提前說了。于是，我只好轉移焦點，關注他口中的龍王。他要是不提，我差點就忘記寒假一起看《哪吒之魔童鬧?！返氖聝?。

說來慚愧，我從搜索欄里才知道敖廣對敖丙說的原話：“父王只是想用自己的經驗為你謀個幸福，但現在看來，父輩的經驗畢竟是過往，未必全對，你的路還需你去闖?！?/p>

三

我一個人在宿舍住了兩周，我的室友們才回校。她們不在的時候，我的生活作息有些紊亂。尤其是晚上回寢時間，從固定的十點半變成了十一點半之后的任意時刻。那些日子，我在圖書館里的24小時自習室抓心撓肝，趕一個臨近的調研報告。

每晚，我從自習室出來，在不長不短的路程上，分不清踏著月光還是燈光的時候，我總是會想起讀本科的那陣子，想起那條一個人走了無數遍的跨校區路線。

我走夜路的膽子應該就是在那會兒練大的。但起初，當路上裝滿了安靜，沒有路燈處的月光若是玩起捉迷藏遲遲不出來，我的心便不由地怦怦直跳。很多次，我一邊快快地走，一邊懊悔沒注意時間。

讀本科時，我住在賀蘭山校區，而圖書館配在其他校區。我常上人行天橋，穿地下通道，跨區往圖書館跑。而現在，宿舍樓到圖書館的距離，不過才一公里。最重要的是，沒有影響室友休息的顧慮。往宿舍走時，不趕時間的松弛感，經常讓很多往事像走馬燈似的浮現在我眼前。

我每天都想去圖書館的狀態是大三那年。那段時間，我對美國作家蘇珊·奧爾琳羨慕得不得了，傾慕她是一個從小就被媽媽帶去圖書館的小孩。她在《親愛的圖書館》中把我的感受描述得多貼切?。骸皥D書館是一個緩和孤獨的好地方?！?/p>

那些日子，我微信里的“泡圖書館”就像QQ里的自動回復。事實上，我最先是用“在圖書館”回復“在哪兒”的?？稍趲状位又螅也虐l現“泡圖書館”更好用。為什么呢？因為它有請勿打擾的言外之意。汪曾祺在《泡茶館》中開篇就寫：“‘泡’是北京話……是持續長久地沉浸其中，像泡泡菜似的泡在里面?！蹦憧?，“持續長久地沉浸其中”不就是閉關嗎？而閉關的狀態就是請勿打擾。

當然，這種狀態極容易讓人忘記時間。所以我老是被圖書館員喊話，閉館音樂里經?；旌现臏剀疤崾?。收拾東西的時候，轉頭看看四周，感覺館內還有不少人?？墒菑拈T口出來，人一下零星得就像天上的星星。很多次，天橋通往賀蘭山校區的方向，只有我一個。

有一回，為趕時間，我一路小跑。跑著跑著，一個趔趄后，就被一塊石頭絆倒了，踝關節的韌帶有點受損。我記不清那次用了多久才到宿舍，被拉傷的韌帶完成恢復的具體時長也早已忘記。奇妙的是，腳傷之后，我在耳機里第一次聽到梁靜茹唱：“讓葡萄慢慢暈開，釀成芳香再醒來，有些事其實急不來。”

四

是啊，“有些事其實急不來”。反過來說，當時要是不跑，腳應該就不會受傷；腳要是不受傷，到宿舍就不會那么晚……當然，這都是后話。不久后我再去圖書館，無意中看到一本書叫《格局逆襲：普通人的制勝之道》，翻到目錄，里面有個標題是“慢慢來，比較快”。這六個字讓我記憶深刻，所以至今我都記得，那是一本作者寫給迷茫青年的指導意見書。

你或許已經有點淡忘，我在前面說過24小時自習室。我離開自習室最晚的一次，我抬頭望天，見“月媚景于云端”，并且灑下清冷的光輝。那時我暗忖，如同人類的落寞一般，月亮或許也有自己的孤獨。而塵世間的諸多事，又恰似清冽的月色，在這靜謐的夜里愈發清晰。

我再次想起那晚在東方藝術中心演奏的六個大學生。實際上，如果不是贈票，我在現階段可能永遠也不會自費去聽音樂會，因為實在是太高雅。身處現場時生發的隱約異樣，隔了很久我才能具體描述：那是一種輕微的自卑感。抒情旋律的深沉與復雜，提琴手們的運指速度，作為主角的光環與魅力……多年的學習收獲在他們身上閃耀得如此清晰。而和他們同齡的自己呢？可能連個合格的觀眾都不是。

但想想自己的來路，似乎又覺得不必這么沮喪。我在一個小山村里出生，山前有些平地，祖輩世代就在那些平地里種莊稼。小學上到一半，我就遠離父母，開啟了漫長的住宿生活。寄人籬下的童年與缺少陪伴的青春，我總是避之不談。二十二歲保送讀研究生，來到魔都，我才再也看不見田地，看不見泥土——除了寒暑假回到家里。

我仍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突然吹來了一陣風，風把月亮扶進云層，還不忘提醒我拉上衣服拉鏈。月亮若隱若現，夜色則忽明忽暗。好在，這條小徑旁有路燈。我踩著一塊塊方磚繼續走，腦袋又想了會兒我的朋友們。

我已經很久沒與她們見過面了。更確切地說，是很久沒有和好多人同時見面了。我先前從來沒有想過，原本一大群人一起在走，中途站停一看，發現就只剩下自己。我一個人在路上的時候，會懷念和她們同行的曾經，還會羨慕她們有穩定工作的現在。尤其是當她們陸續進入人生新角色，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太慢了。這種慢所導致的一無所有，讓我感到略微慌張。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影子是何時出來的。長大以后，我一直都覺得影子很有意思，它一會兒變長，一會兒變短，像是在逗你玩似的。不過它老是失敗，做不到讓你發笑，反倒會渲染你的不良情緒，比如你的孤獨，還有你的落寞。

五

影子確實是個神奇的存在。在很多個低頭走路的夜晚，我總能看得見“她”。然而冷風中，跟前這個像剪紙一樣的黑身影，看起來真有點孤寂。如果真有眼淚不小心掉下去，我心想，“她”一定知道淚水的味道，也一定知道淚水從何而來。

很小的時候，我極怕影子。一旦被那團黑黑的東西跟上，恐懼就會從我的心里滋長出來。當費很大勁也甩不掉的時候，我便開始放聲大哭。據說，曾有個人在行走途中，不經意間瞥見了自己的影子，以為遇見了幽靈鬼魅。我當時大哭的原因，估計也是把影子當成了鬼怪，或者是比鬼怪更可怕的東西。

我有很多關于影子的記憶，但幾乎都與怯或哀傷有關。每次聽到丹娜·云妮唱“Moonlight Shadow”（《月光下的影子》），“Carried away by a moonlight shadow”（沉浸在月影中）總會勾連起我的種種過往，把時間驟然折疊在一起。比如，讓影子嚇哭后跌倒在地，似有人在追的獨行夜路，很多個聽歌淚流的情緒低谷……當這些悲涼圖景盤旋在腦子里時，我就不由地拿歌詞來問自己：“How to push through（如何是好）？”

有一天和發小閑聊，她在微信上突然問我：“明年就畢業？是明年不？”我說：“嗯?！彼o我回復：“怎么感覺這么快。”接著又問：“畢業后準備回家還是在外工作？”我說：“要回家的。”

之后，她開始關心：“你是不是參加了這次省考？”

我突然被嚇一跳：“沒畢業就可以報考？”

隔了一會兒，她給我發來一排笑哭的黃色人臉。

我還在聊天框里編輯“工作真不好考”的時候，她又發來一個偷笑表情包。我有點黯然神傷，問她：“還是繼續留在北京嗎？”她告訴我，兩三年后可能回去，現在回去恐怕就得啃老，無奈的是身上還背著助學貸款。多么感同身受??！但我不能往她心里的火焰上澆油，最后只好發送：“不急，我們一步一步來。”

實事求是地講，這種對話不僅僅只在我和發小之間發生。近段時間以來，同樣的話題頻頻被提起，不同的聲音在我耳畔不停地響。這些聲音響著響著，我的顱內就會形成一個漩渦。當然，在我的內心深處，也有兩套語言在不斷交鋒。

在自己由小變大的軀體之中，始終有個“我”觀察著周遭發生的一切。我必須要說，我極不喜歡聽這種交鋒的聲音。很大原因在于，它讓我沒有主見，在做決定時無法果斷。很多時候，我總是在為無主見和不果斷感到苦惱，而苦惱卻又容易讓我悲觀。

六

夜路上的那些靜默瞬間，我的思維總在隨意地亂跳，五花八門的東西擠在腦袋，一起往出冒。我閉口不言，邁開腿踩上自己的“腳”，一步一步往前走。地上這團黑影里，一定藏著主人的諸多真相，譬如真實的狀態、真切的感受、真正的打算……可惜我不能遠觀，無法識得“廬山真面目”。

不得不說，我有一個有用的辦法——問書。魯迅在《野草》題辭中寫：“當我沉默著的時候，我覺得充實；我將開口，同時感到空虛?！边@不就是自己當下的一種內心實況嗎？閉口不言并非木訥，或許反而是充實。接著又想到心理學上有個詞叫緘默效應，內心突然就莫名其妙地敞亮了一些。

踩著影子走上一會兒，便會覺得無聊，就像“四時皆春，一年到頭請你看桃花，你想夠多么乏味？”（《華蓋集續編·廈門通信（二）》）所以我突發奇想：倘若影子開口，將會說出怎樣的話？說出的話是否能當作“How to push through（如何是好）”的答案？

我對影子的真正關注，大概是在本科課堂上聽老師講《影的告別》。后來正兒八經地讀完《吶喊》后，我的興趣似乎更濃了一些。魯迅在自序里寫：“至于自己，卻也并不愿將自以為苦的寂寞，再來傳染給也如我那年青時候似的正做著好夢的青年。”我們呢？其實也應該努力這樣，不向別人傳染“自以為苦的寂寞”。

在佐藤春夫的《形影問答》中，我看到了自稱月球來客的影子，它專程來地球研究人類的孤獨與沉悶。波蘭作家普魯斯有篇叫《影》的文章，講了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在每天黃昏時點亮一盞盞街燈，然后迅速消失。直到現在，我依然記得閱讀狀態中的心有戚戚焉。曾讓我深深共情的是，作家李娟寫的那句“哪怕后來去到了城市，走夜路時也要大聲地歌唱”。

如果影子想繼續留下來呢？這么一問，我突然想到一部水墨風電影，名字也叫《影》。但影片結局可怕得很：影子最終將真身殺死，擺脫控制，變成了一個獨立存在于世間的人。每次走夜路，一想到這里，我的心便就縮緊、發顫。于是，我就不再去踩影子的腳，也不再關心影子要走還是想留了。

梅園中，有一條用腳踩成的小路，沿階草在小路兩邊爬成綠毯，草葉沙沙作響。在夜色的掩護下，小路就變得寂靜而神秘，不知它是被多少雙腳走出來的。月暈彌漫到宿舍，以至睡熟后突然醒來，我以為躺在梅園林的小徑邊上，那種感覺就像是兒時的夏天睡在星空下的自家院子里。

醒之前，我做了一個夢，夢境中有一群羊被野狗追著四處亂跑。我在羊群的最前面，竟然變成了一只頭羊。可是，羊群壓根不聽我的指揮，還有幾只已經脫離了隊伍。跑到沒路處時，我向后一看，發現一只大野狗正向我撲來。

對付噩夢，只有醒來。驚醒后，我還是感到后怕。假若自己真是那只羊，被野狗壓著無法翻身，所有的后來可能就此都要終止了。我喝了口水，心想：簡直太無厘頭了，真嚇人。

七

我第一次去瑞金大廈，是為了參加一個講座。在互動環節，我彌補了先前在課堂上錯失的那次參與機會。有時候，只有在主動爭取后，你才能收獲一些東西。機會給我帶來喜悅，它從老師的解惑、從現場的掌聲、從自己的四肢百骸里冒出來。慢慢地，它有了溫度，甚至還有了顏色。當然，這一切都是借由我的皮膚展現。我明顯感覺到臉燙。

這并非由氣溫所致，真正讓我發熱的是情緒。它的出現與“一步一步來”有關，這是老師們說完“因痛感而確認存在”之類話語后的又一句撫慰。從他們口中徐徐而出的字，就像手里雨傘面上往下滑的水滴：一些打在單肩皮包上，敲出“嗒嗒”的輕微鼓點；另一些則“滴答”一聲掉進水洼，漾起圈圈漣漪。

我從大廈出來，才知道下雨了。風把雨吹成斜線，我只好把傘歪向一側。走了沒多遠，等紅燈變綠時，我發現傘面早就已經被濡濕了，雨滴滾動至傘沿，然后紛紛跌落。茂名南路的雨味兒，就像一滴清水流到鼻尖，凝滯住了一樣。我墮入這清新又渾濁、活躍又陰郁的氣息深處，心神有些恍惚。

定睛遠看，國泰電影院映入眼簾。這正是《繁花》中小毛、滬生、阿寶常常看電影的地方。當然，亦是魯迅曾同廣平攜海嬰去觀《仲夏夜之夢》的“國泰大戲院”。我曾三次途經此地，卻始終未曾進入，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不是“像一只黃色玻璃杯放大了千萬倍，特別有那樣一種光閃閃的幻麗潔凈”。不過，醬紫色的外墻磚格確實很有韻味，尤其是在陰雨天的加持下。

為了上晚課不遲到，綠燈一亮，我便加快走路速度，時不時地還小跑幾步。下班高峰期，地鐵站人擠人，還想再“跑”，根本不可能。我隨著人群移位，這種蝸牛爬行式的慢，容易讓人走神。于是，我的大腦開始回閃活動進行時的很多瞬間，寫在筆記本上的內容也開始若隱若現，很多話開始往出跳：“經驗給世界賦予時刻”“敘述為時間增量”“用文字留住生活的印記”……

我被擠得朝后倒了一下，向周圍瞥了幾眼后，然后抬頭看起地鐵站點圖來。聽到播報時，我才猛然意識到：竟坐反了！眼看要遲到，郁悶和抓狂頓時涌上心頭，尤其是急忙下車后，正確方向的列車剛關門。實話說，我當時甚至還有點無聲的崩潰，就像做完PPT反手摁到“不保存”、打開耳機盒發現AirPods少了一只、穿白衣服吃飯的時候濺到油……

過了幾天，我把這事兒編成調侃話，講給我媽聽。我媽臉上閃過一絲苦笑：“你呀你?！蔽倚南?，要是在我媽跟前，她肯定會邊說著，邊用食指點我。然后，我的腦袋就會后仰一下再彈回來?！拔矣∠笾心愫孟裰蛔催^一次，那是剛到上海的時候?！蔽覌屇坎晦D睛地看著我說。

她的印象是極準的，這次確實是我第二次坐反地鐵。第一次太久遠了，以至于我都有些淡忘。記憶就像尾巴，經人碰觸后，開始盤繞、退縮，然后又朝著四面擺開。第一次將地鐵坐反，是因為不太會。而這一次，卻是因為太熟，壓根沒用高德地圖。

我媽發來微信：“干啥都要穩穩的，慢慢來?！笔盏较⒌哪菚?，我剛從24小時自習室里出來。夜風把我吹得凌亂，頭發糊在臉上，擋住了眼睛。我撥開頭發，然后迎上風，給我媽回復：“一步一步來！”

（責任編輯：王雨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