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桑曲珍
魯迅文學院“中國作家協(xié)會第一屆西藏作家班”學員,作品有《黎明的曙光》《悠悠寸草心 深深愛國情》等。
在孔雀河畔,細雪好似糖霜,輕柔地落于我的肩頭。抬眼望去,遠處的群山被白雪覆蓋,一片銀裝素裹。思緒在這潔白的世界里飄飛,不由自主地回到了2010年那個寒冷徹骨的早晨。
那時,我身處日土縣的學校,窗邊,卓瑪正用她那凍得通紅的手指,在結(jié)了霜的玻璃上一筆一畫地寫著“火車”二字。水痕順著她的指尖蜿蜒而下,好似藏在她羊毛圍巾里的淚珠,無聲卻又飽含著無盡的渴望。
那個冬天,冷得出奇。小卓瑪在冰冷的教室里,踮起腳尖,趴在結(jié)冰的窗戶上,睫毛上都掛著小小的冰粒,宛如晶瑩的水晶。我哈著白氣,輕聲問:“卓瑪,你在畫什么呢?”她轉(zhuǎn)過身,臉上帶著羞澀的笑容說:“老師,我在寫‘火車’。阿爸說認字不能當飯吃……可我想知道,山外面的火車,真的像您講的那樣會跑嗎?”她的眼睛里閃爍著光芒,那光芒熾熱而明亮,讓我在這冰天雪地中,感受到了一股來自內(nèi)心深處的溫暖。原來,在這片連呼吸都會結(jié)冰的高原上,孩子們的心中藏著比太陽還要熾熱的夢想——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那一刻,我在心底暗暗許下,一定要讓這些在冰花上萌芽的夢想,如同漫山遍野的格桑花,盡情綻放。
在零下二十攝氏度的寒夜,我穿著凍得硬邦邦的牛皮靴,前往卓瑪家,去做她阿爸的思想工作。每一步都踏得艱難,卻又無比堅定,因為我知道,我踏出的每一步,都可能為卓瑪?shù)奈磥黹_辟出一條新的道路。
曾經(jīng)寂靜的校園,如今熱鬧得仿佛要將藍天掀翻。扎西穿著帶有國旗圖案的球鞋在跑道上飛馳,那是支教老師送給他的“追夢鞋”,每一步都踏在夢想的道路上;次仁在雙語課上,用普通話朗讀《雷鋒》,電子白板的光在他的睫毛上跳躍,知識的種子在他心中生根發(fā)芽;而最讓我感動落淚的,是去年教師節(jié),卓瑪發(fā)來的消息——她考上大學了!更令人驚喜的是,曾經(jīng)那個只會羞澀說“謝謝”的牧羊姑娘,如今已經(jīng)能夠熟練地舉著手機直播賣貨,身后堆滿了色彩斑斕的藏香,她自信地向網(wǎng)友介紹:“家人們看!這是我們高原的黑糌粑,這是古法制作的藏香……”
幾十年前的普蘭,十幾個孩子擠在老唐嘎國際邊貿(mào)市場破舊的帳篷里,石頭壘砌的桌子,散發(fā)著酥油味的油印課本,那艱苦的學習環(huán)境讓人無比心酸。而如今,孩子們在窗明幾凈、溫暖舒適的教室里,用畫筆描繪著美好未來:五彩斑斕的畫面如同格桑花鋪滿牧場,火車像銀色的巨龍在雪山間穿梭,穿著藏漢校服的少年在天安門前露出燦爛的笑容,那笑容里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和希望。
去年,我再次回到日土學校。曾經(jīng)下鄉(xiāng)勸學用的舊手電筒,已經(jīng)變成了教室里明亮的護眼燈;曾經(jīng)用酥油渣畫畫的木桌,如今擺放著會發(fā)光的3D模型;曾經(jīng)縮在校門口的卓瑪,現(xiàn)在正通過直播,帶著全世界的人領略岡仁波齊的壯美雪景,聆聽高原孩子充滿詩意的心聲。
去年,卓瑪興奮的語音仿佛要震碎手機:“老師!弟弟也考上內(nèi)地西藏班了!我讓他戴著您織的紅圍巾在天安門敬禮,您說祖國媽媽能看見對吧?”那一字一句,都飽含著對祖國的熱愛和對未來的期待。
從日土到普蘭,從青春年少到為人母親,我的記事本里,永遠夾著兩片格桑花瓣。一片沾著卓瑪?shù)谝淮渭案駮r喜悅的眼淚,那是努力付出后的收獲;一片帶著內(nèi)地校園清新的春雨香,那是知識海洋的芬芳。此刻,細雪漸漸化作春雨,遠處的格桑花苞正悄悄探頭,仿佛在訴說著春天的故事。
如今,在海拔四千米的村小,線上課堂能帶著孩子們“走進”故宮博物院,領略歷史的厚重與文化的魅力;在游牧定居點,掃課本上的二維碼就能聽到名師講解,知識的傳播變得更加便捷;更讓人欣喜的是,那些曾因貧困輟學的姑娘們,正在努力學習直播帶貨,開啟新的生活篇章。
去年,仁青達瓦小朋友發(fā)來婚禮請柬。照片里,穿著旗袍的姑娘笑容甜美,身旁站著穿鐵路制服的新郎仁青達瓦——正是當年那個追著支教老師問“火車會不會缺氧”的孩子!他們身后,復興號正穿越新通車的拉林鐵路,車窗倒影里是手持格桑花的藏族孩童,朝著北京的方向比心。
當?shù)谝豢|陽光爬上雪山之巔,我看見穿校服的孩子們書包上的五星紅旗迎風招展,教室里傳來童聲合唱《一個媽媽的女兒》,那歌聲乘著5G信號飛向云端,化作春風,輕柔地吹拂著這片土地,讓每個夢想都找到開花的方向——就像格桑花朵永遠朝著太陽綻放,就像雪域雛鷹終將展翅掠過珠穆朗瑪,飛向廣闊的藍天。
(責任編輯:王雨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