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公司：中國遠洋海運的搖籃

1948年9月，為運送民主人士北上參加新政協和支援前線作戰，共產黨創辦香港華夏公司，從而開創了新中國的航運事業。蔣政權敗退前掠走全部海輪，華夏船隊碩果僅存，承擔起全國進出口貿易運輸的重任。朝鮮戰爭爆發后，它孤軍奮戰，獨自抗擊美蔣的海上封鎖禁運。他們勇于開拓，探索出一條符合中國國情的發展海運船隊的道路。華夏公司成為新中國遠洋海運的搖籃。

保證新政協會議和開國大典如期舉行

1948年4月30日，中共中央《紀念“五一”勞動節口號》公開發表，其中第5條最引人注意：“各民主黨派、各人民團體、各社會賢達迅速召開政治協商會議，討論并實現召集人民代表大會，成立民主聯合政府。”這意味著中國共產黨正式邀請各民主黨派和無黨派人士共商國家大事，開啟新民主主義向社會主義過渡的新篇章。

運送廣大民主人士北上解放區成為當時重要的政治任務?？墒谴蠖鄶得裰魅耸考性谙愀郏鄙纤浀貐^尚在戰爭狀態，只有走海路。共產黨武裝斗爭20多年，從來沒有想到要建立船隊，這可怎么辦呢？

一年前，黨中央派錢之光去香港發展海外貿易。他曾任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對外貿易總局局長、南京中共代表團辦公廳主任，長期跟隨周恩來。他在大連創辦中華貿易公司，建立起與香港“聯和行”（1948年底改為華潤公司，英文名Resources）之間的貿易聯系。租用蘇聯輪船“阿爾丹”號和“波爾塔瓦”號，出口東北解放區的土特產品，購回戰略物資。周恩來致電錢之光，以“解放區救濟總署特派員”的身份前往香港，利用這個貿易通道輸送民主人士北上。

聯和行經理楊琳，原名秦邦禮，系秦邦憲的胞弟。早在1938年夏天，陳云就派他赴港開辦公司，配合香港八路軍辦事處，接收和運送國際援助物資。錢之光到港后就任聯和行董事長。他倆會同南方局和香港工委的方方、章漢夫、潘漢年、連貫、夏衍等人共同組織護送參會人士。

錢之光主持送走第一批人士北上后，獲悉馮玉祥乘坐蘇聯輪船在黑海遇難。他懷疑蘇輪的安全性，加上老舊貨船不適于載客，建議盡快成立共產黨自己的船隊。于是黨中央向全黨發出征集航海人才的通知?？墒菐讉€月過去，竟無人應征。1948年9月，華夏企業有限公司成立，王兆勛任經理。王兆勛推薦了劉雙恩。劉雙恩，福建泉州百源村人，1909年10月10日出生，1928年1月從集美高級水產航海學校（高水）畢業。他反對戰后政府重新聘任外國人掌控中國海關，憤而離開高薪的海關，回母校做一名收入微薄的航海教員，1946年入黨。此時，他不但是廈門港的領港，還是閩中地下黨廈門工委書記。錢之光迫不及待地把他調來，讓他擔任華夏公司副經理兼任船長。

劉雙恩從老朋友劉浩清的中華輪船公司訂購了一艘3500噸的英國二手輪船，改造成為設施齊全的客貨輪，然后返回母校招募船員。劉雙恩前后征集到34名師生，其中半數是共產黨員，包括校長劉崇基。一支海員隊伍很快建立起來。

“波爾塔瓦”號返港時與英國的“沃米亞”號輪船相撞?？墒堑诙鄙先藛T正在集結待命，只好臨時租一艘葡萄牙籍的輪船“華中”號代替。

劉雙恩預見到將來海運量必會爆發式增長，華夏公司應當兼營租船業務。經批準，高薪請來英國華林洋行的高級主管彭福基。華夏公司員工，特別是高水師生都有很好的英文基礎，經彭福基手簽發的函電和票據成了他們現成的教材。華夏公司員工很快學習掌握了相關業務，順利打進國際航運市場，而且建立了完善的制度。這是共產黨發展國際租船事業的肇始，大大早于國民黨。

租船一開始就發揮出巨大的作用。華夏公司分四批共運送了數百名民主人士從香港北上解放區，保證了新政協會議和開國大典的如期舉行。錢之光回憶，他共運送四批民主人士，租用蘇輪“阿爾丹”號、“波爾塔瓦”號、葡輪“華中”號、挪威輪船“達維肯”號。他離開香港后，華夏公司又租用挪威大興輪船公司的“寶通”（Pronto）號、英國太古公司的“岳陽”號、希臘客輪“大西洋”號、“振興”號、“三民”號、“北海”號、“振盛”號、緬甸登陸艇等。

冒險運送軍用和生活物資

國際租船為服務黨的軍事和經濟戰線的斗爭作出了巨大貢獻。

1948年11月2日，遼沈戰役結束，東北解放區開始大規模恢復建設。華潤公司加班采購工業設備和生活物資，華夏公司租船晝夜搶運。11月18日，東北野戰軍秘密入關。華夏公司調船趕赴大連、營口裝船，把軍糧源源不斷地運送到關內，同時也從海外大量運來其他軍需用品。

1948年11月6日，淮海戰役打響。華潤公司奉命從海外緊急采購，由華夏公司運送到煙臺和石臼港。陳毅元帥說，淮海戰役的勝利“是人民群眾用小車推出來的”。他沒有說小車里的許多物資是由華潤公司采購和華夏公司運輸的。華夏公司默默扮演著無名英雄的角色。

接下來的渡江戰役，解放華南、大西南、萬山群島、海南島一連串的戰役中，華潤公司為戰役前方準備了糧食、雨衣、救生衣、水壺、沖鋒艇、發動機、熱帶藥品……統交華夏公司租用外船承運，片刻不得喘息。

1949年5月27日，上海解放。投機商人狂妄地宣稱，掌握了“兩白一黑”（大米、紗布和煤炭），就能置新生的人民政權于死地。最危急的時候，大米存量僅夠上海全市半個月消費，存棉只夠紗廠開工1個月，煤炭只夠燒7天。上海是全國經濟的風向標，穩上海就是穩全國。華夏公司緊急調船，從大連港裝載糧食趕往上海，同時把10萬噸棉花從印度緊急運往上海，為穩定市場，打贏這場關乎國家命運的經濟仗作出了貢獻。

除國際租船外，華夏公司還調用山東招運金礦20萬兩黃金購買了一艘二手輪船，以增加動力。經過半年的維修改造，二手船煥然一新，命名“東方”（Oriental）號，注冊巴拿馬船籍。劉雙恩為首任船長，高級船員都是集美高水的高才生。1949年3月1日，“東方”號首航，滿載2000多噸印鈔紙、1000多噸汽油和一些雜貨，還有部分政協代表，駛向目的港大連。華夏公司是新中國遠洋事業的搖籃。至新中國成立，華夏公司又先后購進“奧彌陀”號等6艘貨輪。

新中國成立后，蔣介石敗走臺灣，掠走了全部海輪和船員，炸毀工廠碼頭，留給大陸滿目瘡痍。全國的對外海運全都壓在碩果僅存的香港華夏公司身上。

1949年底，解放軍準備進軍西藏?？挡氐貐^的糧食連本地居民都不夠吃。毛澤東指示，寧可自己挨凍受餓，也絕對不準吃當地的糧食。數萬部隊的補給全靠從外地輸入，甚至連桌椅板凳、鍋碗瓢盆、辦公用品等都要從外部運進去。中央軍委設計從印度和巴基斯坦打開通道。

華潤公司在印度的加爾各答、孟買和巴基斯坦的卡拉奇開辦了3個海陸運輸的樞紐點，統稱“印巴三處”。中國和印度建交后，王兆勛經理轉任駐印度使館商務專員。華夏公司派船把生活物資和筑路工具運至“印巴三處”后，再由商隊翻山越嶺轉運。他們還兼顧貿易，前后向巴基斯坦送去4.6萬噸煤炭，買回7萬噸棉花。

1950年6月25日，朝鮮戰爭爆發。美國宣布對華全面封鎖，凡出口中國、香港、澳門的許可證一律作廢，已經起運的，一律要停泊美國港口接受檢查；存在美國銀行的存款和貨款一律凍結。“凡是一個士兵可以利用的東西都不許”運往中國。華夏公司本已不堪重負，現在又不得不單獨面對美蔣的軍事封鎖和物資禁運。

1950年12月12日，陳云提出7項緊急應對措施，歸結為一句話就是“搶購搶運”。趁尚未被全部凍結，把存在西方國家銀行里的外匯悉數取出來，突擊花光。華夏公司調動運力，采取一切手段，把采購來的物資搶運回國。華夏公司租了20多條船，夜以繼日地往返運輸。員工分頭組建了許多小公司，比如：華達運輸公司、信豐貨艙公司、華安貨艙公司、伊息凡船務公司、天隆行、興隆行……任務完成就結束，不留下任何痕跡。

社會主義陣營援華物資在波蘭港口嚴重積壓，劉雙恩建議與社會主義國家合作創辦輪船公司。1951年6月26日，中波輪船股份有限公司成立，華夏公司撥出“夢荻莎”、“夢荻娜”、“莫瑞拉”3艘萬噸輪船代表中方入股，分別改名為“兄弟”號、“希望”號、“團結”號，懸掛波蘭國旗，波蘭人擔任船長，其他各級船員由華夏公司派員。劉崇基作為中方代表常駐波蘭格丁尼亞港，方枕流船長任廣州航運處長。拔出3艘萬噸輪船后，華夏公司的工作重心幾乎全部轉向國際租船。

廣州黃埔港是唯一的對外口岸。輪船駛出大鏟島就進入香港領域。劉雙恩敏銳地覺察到危險。一旦英國追隨美國對華禁運，黃埔港就會變成死港。他派劉辛南大副前往勘探，找到一條繞開香港領域的吃水28呎的垃圾尾（香港1949圖寫作甴曱尾La-Sa-Wei，今桂山島）航道。經政務院批準開發，翌年投入使用，一直到今天。

畢竟新航道還要經過香港，并不安全。劉雙恩注意到廣州灣，當時是只能進出500噸船的小漁港。他再派劉辛南大副去實地勘察，發現廣州港內的湛江港開發前景可觀。1950年，湛江港恢復港口工作。后來開發湛江港被列入第一個五年計劃，現在它已經成為中國沿海重要港口。

很少人知道，航運史料也沒有記載，桂山島航道和湛江港開發，原來是華夏公司提議和勘測出來的，是在抗擊美帝封鎖禁運的烽火中誕生的。

沖破美蔣封鎖，華夏公司付出了巨大犧牲

與世界頭號帝國主義強國抗衡，當時貧弱的中國付出了慘重的代價。香港愛國商人包玉剛向志愿軍捐贈了一架戰斗機。但如果把被扣物資和凍結的資產加起來，至少可以購買125架戰斗機。橡膠是查禁最嚴的戰略物資。1951年初，華夏公司派譚廷棟夫婦去馬來亞采購橡膠，購得3700噸橡膠。就在即將進入我國領海的時候，英國軍艦“哥錫克”號追上來，以政府征用為名，押解“南星摩羅”號返回，宣布無條件沒收3700噸橡膠。事后永久驅逐譚廷棟夫婦出境。1953年10月中波公司“布拉卡”號油輪、1954年5月13日波蘭輪船“哥特瓦爾特”號、同年6月蘇聯“圖阿普斯”號油輪行經臺灣海峽，國民黨海軍把他們劫持到臺灣?！安祭ā备拿百R蘭”號，“哥特瓦爾德”改名“天竺”號，編入臺灣海軍艦隊。在法國政府的斡旋下，蘇聯“圖阿普斯”號油輪的49名船員，一年后釋放了29人。直到20世紀80年代才釋放了最后一位。“布拉卡”號的政委劉學勇、二副姚淼周、“哥特瓦爾特”號三副周清東壯烈犧牲，14名幸存者被拘押，最長被關押10年之久。1950年初，華夏公司租用英國輪船“神杖”號赴臺灣。輪船買辦應燕銘遭到槍決，理貨部7人被判刑1-10年。二副周秉被關進高雄和臺北警備司令部看守所8個月后幸存下來。僅1949年8月到1954年10月5日的統計，通過臺灣海域遭到國民黨以武力攔截、追蹤和炮擊的中外商船達到228艘次，多數是油輪。其中被劫持扣留68艘，被擊沉8艘，被炮擊掃射、攔扣洗劫、騷擾追蹤的152艘。華夏公司獻出寶貴生命的同志就多達兩位數字。

新中國成立初，貿易部、交通部、華潤公司聯合成立了中國海外運輸公司，對外稱“中國租船公司”，管理機構設在北京，海上運輸和租船業務依然是由在香港的華夏公司負責。華夏公司老班底中的17人隨中波公司劃給交通部，劉崇基等10人留在香港華夏公司，劉雙恩等7人到中國海外運輸公司。

在沖破美蔣封鎖禁運過程中，華夏公司闖出了符合中國國情的發展遠洋船隊的道路。期租船不限航次。華夏公司發現，只要運用得當，就可以兼顧攬貨賺取運費。賺錢后再去租更多的船，通過不斷循環，直至把到期的期租船買下來。這樣以船養船，不花國家一分錢，迅速建立起一支船隊來，比造船快捷得多。

1957年5月27日，華夏公司注冊成立“香港遠洋輪船有限公司”，懸掛索馬里船旗，董事長陳嘉禧。當年底注冊資本就增至500萬港元，1962年底再增至1300萬港元，擁有9艘27081總噸雜貨船。

外貿部李強部長堅定支持華夏公司以資本運作的方式發展遠洋船隊。1966年5月31日，外貿部黨組向國務院呈遞了一份“關于在香港建立船隊情況和今后發展意見的請示報告”，強烈建議進一步加強擴大。

先念同志：

1958年，香港華夏公司（我在香港的一個運輸企業）開設了一家輪船公司——香港遠洋輪船公司……現在已有大小船舶21條，載重量14萬5千噸。這支船隊的建立，對于配合完成外貿運輸任務起了積極作用，特別是最近幾年在承運對越南和古巴的進出口物資中起了重要作用。

目前，掛五星紅旗的輪船在航行區域上還受到一定限制。因此，在發展國家遠洋船隊的同時，繼續發展這種船隊是有利的……

經與香港華潤公司和華夏公司研究，打算在第三個五年計劃期間，繼續以利滾利的辦法買進23條輪船，載重28萬噸。這樣，到1970年，香港遠洋運輸公司將擁有大小船舶44條，42萬多噸。必要時我們再利用銀行一些周轉資金，爭取發展到50萬噸……

以上意見妥否，請指示。

中共對外貿易部黨組

1966年5月31日

由于十年動亂，香港遠洋輪船公司的租船業務被迫停止。1970年，根據國務院決定，香港遠洋輪船公司及所屬船舶，還有遠洋運輸干線一并移交中國遠洋運輸總公司。以此為起點，中國遠洋運輸公司一步步發展成中國最大的海外船隊。

中國共產黨成立華夏公司海運船隊，是一場沖破美蔣海上封鎖的“秘密戰線”的勝利。它不僅是共產黨軍事和政治斗爭延續，更是一場經濟戰線上的突破戰。它通過靈活應變的策略為新中國爭取了寶貴的生存空間和發展資源。它保障了物資輸送和人才匯聚，直接支援了全國解放戰爭和新中國經濟建設，為新中國建立自主的遠洋運輸業奠定了堅實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