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事 杭州的秋日緩緩地來

不像我自幼生長的大西北，杭州的秋日是緩緩地來。大西北入秋重點在一個“速”字上，那是夏天缺少了必要的過渡而直接進入秋天，空氣中的寒涼與蕭瑟逼人而來，西北稍微上點年歲的人在秋季就燒了暖炕，生起煤爐保暖，即使年輕人也不得不加穿秋衣秋褲。

我之所以說杭州的秋日緩緩地來，是因為縱算時至十月下旬，杭州的天氣還不能用寒冷與蕭瑟去形容。只能說，杭州的秋日是秋風溫柔、秋雨綿密。

在杭州，我最喜歡逢著秋雨，把頭發挽起來，戴上一枚應景的簪子，身著一襲素雅的旗袍，到戴望舒《雨巷》般的景致里流連一番。細雨輕落在油紙傘上，我這個穿巷而過的人，沾染丁香的粉紫和江南的愁怨，把輕盈步伐里的文藝幻想全都托付給被雨水浸潤的青石板路；抑或是擇一處小亭，望眼輕煙細雨中的山巒疊嶂，聆聽細雨自檐下淋漓……這樣，我就果真走進了真正的江南山水，仿佛那些曾歷經過幾世的疲頓，都在從容的江南秋雨里消散盡了。

如果恰逢杭州煙雨卻不去湖上泛舟，那就大大辜負了滿湖秋色。

我去紹興的時候，曾在魯迅故里閑游，但當時坐烏篷船，體驗感并不好，河道有些狹窄。船行到橋洞，船夫倒是提前撐著船槳登上岸去了，等游船過橋洞后，船夫才又回到船上繼續劃槳，不明所以的游客不得不弓著身子把腦袋埋得低低的過橋洞。最令我不能接受的，是水里散發的味道不是很好聞。

所以，要說坐船賞景，還是杭州西湖的體驗感為佳。秋日，杭州不冷不熱，十分適宜游山玩水，西湖水面寬闊，泛舟湖上不會感到擁擠。舟楫攪亂湖水，漣漪一波接一波泛著圈，細雨清涼，碧水青山全在眼前，船夫在船頭不緊不慢地搖槳前行，一股悠然從容之意就不知不覺迎上心頭。如果運氣好，會聽到優美的曲子從湖邊傳來，仿佛是熱愛浪漫的人逢著了自己的人間幽境，而整個人生，仿佛只消有這么片刻浪費在杭州的煙雨西湖里，或者浪費在西湖的畫舫船上，縱算突然變老也心無遺憾。

有一次和船夫閑聊，我問他劃槳撐船累不累，他十分幽默地回答：“姑娘，人生有三苦，撐船打鐵磨豆腐！”話雖如此，可細雨中的船夫，嘴角上卻掛著微笑，世相萬千，做一個船夫，在西湖上滌蕩一生，也不是不行。

說罷杭州秋雨里的恣意，就不得不說中國梧桐了。

西漢《淮南子·說山訓》有一個極其有名的成語：一葉知秋。這里的“葉”，說的就是梧桐葉。南宋時期，杭州被稱作臨安，宮廷中就有“梧桐報秋”的傳統，立秋之時，身著盛裝的太史官立于殿前高聲奏報秋來，聲調抑揚之間，梧桐葉飄落，寓意秋已到來。

古文《惠子相梁》記載：“南方有鳥，其名為鹓鶵，子知之乎？夫鹓鶵發于南海，而飛于北海，非梧桐不止。”因為梧桐向陽而生，長勢又極其繁茂，所以古時人們把梧桐奉為吉祥之兆，能讓祥瑞神鳥擇之而棲的當然不是什么尋常的樹，所以梧桐也可堪是“神樹”。

現在杭州的中國梧桐已經不多，僅有兩百多棵，在杭州唯一以中國梧桐為行道樹的中河南路上，分布著一百多棵。這些中國梧桐雖然品種珍稀，但是因為蟲害等原因正在被法國梧桐取代。只愿這些現存的中國梧桐可少受些蟲害，能繼續為杭州的秋景增加色彩吧！中國梧桐在將軍路和吳山路等地也少有分布，而法國梧桐是比較常見的，在西湖景區的梧桐大道，南山路等地隨處可見。

我居杭州數載，若不擇秋日吃杯閑茶是實打實的浪費光陰。

陸羽在《茶經》里說：啜苦咽甘，茶也。于一盞茶里品世事微苦，人生蕭瑟之余，尚有絲絲縷縷的回甘滋潤喉頭，不覺絲竹入耳，曼妙意境油然而生。

位列中國十大名茶之首的西湖龍井，幾乎是杭州山水靈氣的代言者，色綠，香郁，味甘而形美，是出了名的。一年四季，我偏愛秋日飲茶，雖春夏冬三季也會偶爾飲上幾杯，但總覺韻味是不及秋日的。秋日總是給我一種萬物都可怠速的感覺，整個世界都緩慢悠閑下來。當然，這只是我這般閑人的一種生活愚見。

我常常閑坐小院，與清風明月一起在茶香里閑散度日。沖泡西湖龍井茶的茶具有常見的玻璃杯、蓋碗和紫砂壺等，玻璃杯泡茶觀賞性比較強，蓋碗泡茶儀式感滿級，我最喜歡用紫砂壺，因為用紫砂壺泡茶能最大限度還原茶葉本味。在泡西湖龍井茶之前，我會先把紫砂壺預熱一下，壺與茶的比例為1比50，茶入壺，蓋上壺蓋，醒上幾秒，再揭蓋，聞一聞茶香味，這是預熱壺身的目的，這時候的茶香十分抓人嗅覺，不飲茶的人是不懂這種滋味的。水溫在85度左右沖泡的西湖龍井茶香氣最誘人，茶香激發也更徹底。品茶間，滋味回甘，再配上定勝糕之類的小點心。設想：秋高氣爽，月下龍井，小院配一閑人，瞬間就理解了古人為何說飲茶是與光陰對坐了。簡直是兩耳不聞窗外事，我自有我的江南閑秋啊！

深秋時節的桂花更是杭州的一大特色。

9月下旬至10月中旬，整個杭城都浸泡在桂花香中。居家開窗，桂花香無比濃郁撲進家中；閑步街邊小巷，香氣更是撲鼻而來，喜歡桂花香的人實在無法拒絕。

杭州的桂花品種是多樣的，包括杭州植物園的經典桂花，靈隱寺的禪意桂花，九溪煙樹的野趣桂花，這些桂花各有特色，皆于深秋紛紛遞送著自己獨特而濃郁的香氣，如果一位外地游客途徑桂花香溢的杭城，歸家時也會一路散發著在杭城染上的桂花香氣。

實際上，生活在杭州，除了秋季，別的季節也各有韻味，小到春天的一棵草，一朵花，大到歷史人文，家國情懷，這座著名的千年古城，處處散發著生活的詩意。作為一個閑人，我感受著這座城的美，每每念及文人墨客留下的千古名句，就更覺得杭州的美是攝人心魂的，如“湖光山色共爭秋，一點塵埃無覓處”“來疑滄海盡成空，萬面鼓聲中”，詩詞里寫的細膩雅靜之美或者磅礴大氣之美，杭州都是兼具的，我身居杭州數載，真的可以時刻感覺到，在杭州是不用刻意尋找詩意的，在杭州生活，詩意都是時時在側、隨時發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