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它是不允許踏足的“禁忌之地”,更是全球罕見的“法外孤島”——這座籠罩在孟加拉灣迷霧深處的島嶼,何以讓“殺人無罪”成為殘酷現實?

在印度洋孟加拉灣的迷霧深處,隱藏著一座被時間遺忘的孤島——北哨兵島。它的面積不足60 平方千米,卻籠罩著令人窒息的恐怖氣息。這里是印度公認的“禁忌之地”和“合法殺人區”,任何未經許可靠近島嶼的人,都可能被島上手持長矛弓箭的居民無情擊殺。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讓這座小島游離于現代文明的法律之外?
北哨兵島,又名北森蒂納爾島,位于印度洋孟加拉灣的安達曼群島中,隸屬于印度管轄。如果僅靠一張紙質的世界地圖,很難找到它——因為實在太小,稍不注意就會被忽略。小島距離緬甸最近,約300千米,但距離印度本土大陸卻有約1300 千米之遙,與安達曼群島的其他主要島嶼也相距甚遠。
北哨兵島地形較為平坦,沒有天然港口。島上植被豐富,從高空俯瞰,只能看見一大片郁郁蔥蔥的森林。島嶼四周還環繞著眾多珊瑚礁,這些珊瑚礁不僅孕育了豐富的生物多樣性,更形成了天然的屏障,極大程度限制了外來船只的接近。
在真正見到北哨兵島之前,人們對這座小島的印象多來自僥幸逃生的幸存者轉述:島嶼常年被珊瑚暗礁與湍急海流環繞,島上的密林如同天然的迷宮,外來船只一旦靠近就會被巨浪掀翻……或許正是因為遙遠的地理位置和天然的珊瑚屏障,使得北哨兵島一直隱秘地存在于這片海灣深處。而島上究竟什么時候開始有了人類的活動痕跡,至今仍不清楚,只知道這里的原住民是森提奈人,人口估計在50~400人。
關于北哨兵島最早的記載,可追溯至1771年,彼時,東印度公司一艘名為“勤奮號”的水文測量船在經過這里時,船上的測量隊員觀察到島上若隱若現的火光,但由于島嶼周圍密布的珊瑚礁,船只無法靠近,船員只好放棄上島一探究竟的念頭。在之后的十幾年里,雖然偶有一些大大小小的船只經過北哨兵島附近,但無一例外都沒有選擇上島,外界與小島維持著一種相安無事的局面。
直到1867年,在夏季季風即將結束的時候,印度的一艘商船在北哨兵島附近意外觸礁。危急之下,船上的106 名幸存者乘坐著救生小船,劃向了最近的海岸,也就是北哨兵島。




上島之后的前兩個日夜都平安無事,然而到了第三天早上,當這些死里逃生的人正想要尋覓些食物時,一群皮膚黝黑的人突然從森林深處沖出來,他們手拿長矛和弓箭,神情戒備。起初,幸存者試圖與這些人進行溝通,卻因語言不通,反而弄巧成拙,激怒了對方。這些人紛紛將手中的長矛與弓箭對準了幸存者,情勢急轉直下,幸存者只好被迫用身邊的棍棒和石頭進行自衛。所幸沖突雖激烈,但最終并沒有造成人員傷亡。幾天后,救援隊趕到,這些陌生面孔乘船離去,北哨兵島恢復了平靜。
只是此時的島民們并不知道,在不遠的未來,這場短暫的沖突會成為打破他們長久與世隔絕生活的導火索,甚至嚴重威脅到整個部落的生存。
莫里斯·維達爾·波特曼,一名出生于加拿大的英國海軍軍官,也是掌管印度安達曼群島的官員。關于他的記錄,最為人所知的就是他花了20 年時間寫下一本書,詳細記錄了安達曼部落。當莫里斯得知在北哨兵島還存在這么一個從未與外界有過接觸的原始部落,立馬產生濃厚的興趣,并萌生出想要上島一探究竟的想法。
于是在1880年1月,莫里斯帶領一批專業的探險人員抵達北哨兵島。雖然這座島面積不大,但想找到原住民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上島后,莫里斯和探險隊員們起初只發現了一些有人跡的小路和村落,但莫里斯并不氣餒,在經過幾天的地毯式搜索后,終于發現了一戶原住民,那是一對夫婦與4個孩子。或許是為了研究島上原住民的行為與心態,莫里斯帶走了這6個人。但令莫里斯沒想到的是,這對夫婦在被帶離北哨兵島之后不久便身患重病去世。面對這一變故,莫里斯不得不緊急將這對夫婦的4個孩子送回北哨兵島,為了表示自己的歉意,他還讓人準備了許多小島上沒有的生活物資一起送回。
無論這次“探險”的初衷是什么,在島民眼中,貿然帶走族人并導致其死亡是不爭的事實。莫里斯既沒有考慮到原住民對外界社會的適應能力,也沒有預料到生活在孤島的他們可能對許多疾病完全沒有免疫力,而且那些送回的物資或許也沾染了一些未知的致命病原體。所以,這一事件對于島民來說,無疑是一次嚴重的打擊。
除此之外,在19世紀中葉英國殖民時期,安達曼群島被設為流放地,大量印度囚犯被強制遷移至此,擠壓原住民生存空間,從而引發沖突,許多原住民遭到滅頂之災,只有北哨兵島上的居民憑借島嶼四周的天然屏障幸存了下來。后來人們推測,或許正是目睹了鄰近島嶼同胞的慘痛遭遇,北哨兵島的居民才更加排斥與外界接觸。
盡管北哨兵島上的居民竭力隔絕與外界的一切聯系,但圍繞這座小島發生的意外事件卻并沒有減少。1974年,美國《國家地理》雜志攝制組曾登上北哨兵島拍攝紀錄片。當攝制組試圖與島民接觸并贈送禮物時,迎接他們的卻是拉滿的弓箭——鋒利的箭頭迎面射來,導演大腿中箭,全員緊急撤離。1981年,一艘名為“報春花號”的貨船在航行中遭遇巨浪,擱淺在北哨兵島附近的海域,不料竟遭到瘋狂攻擊,島上50多位原住民向著甲板射箭,甚至試圖用獨木舟強行登船,無奈因海浪太過洶涌才放棄。被困的船員嚇得不輕,在船艙內苦苦等待了一周,才被趕來的救援隊救起。
1991年1月4日,在印度人類學調查局局長特里洛克納特·潘迪特的帶領下,一支探訪隊悄然啟程前往北哨兵島。事實上,這項接觸計劃醞釀已久,早在1967 年,特里洛克納特就開始為探訪北哨兵島做準備,在長達24年的時間里,他和團隊持續向島上居民送去各種各樣的禮物。特里洛克納特的送禮方式與眾不同:他并非簡單地將禮物放在沙灘上,而是讓考察船停留在離小島很近的地方,將禮物放到水面,等待島上居民前來拾取。經過多年的觀察與總結,特里洛克納特發現原住民們最喜歡的禮物就是椰子,每次送來椰子時,他們會一邊手拿弓箭靠近考察船,一邊走入水中拾取椰子,顯得十分開心。


1991年1月4日這天,一場持續約4個小時的近距離接觸,成為一次重要的破冰時刻。原住民們似乎感受到了陌生面孔傳來的善意,有的甚至還用手觸摸考察船,示意想要更多的椰子。有了這次成功的經歷,當一個多月后考察隊再次造訪時,迎接他們的不再是弓箭,而是島民的熱情。這一次,島民們表現得更為大膽,他們直接爬上考察隊的船,將成袋的椰子往島上搬。
盡管有了兩次成功與北哨兵島民近距離接觸的經歷,但印度政府深知島上原住民對外界病原體幾乎毫無免疫力,為了保護他們的生命安全與原始生活環境,決定控制外來人員訪問北哨兵島的頻率。后來,這種保護力度加大,最終在1996年,印度政府頒布法令,禁止任何人以任何方式進入距離北哨兵島5海里(約9.26千米)的范圍內,否則后果自負。這項禁令的頒布,實質上從法律層面確立了北哨兵島“法外之地”的身份,它意味著政府放棄了對該島及島民行為的司法管轄權。正是這種官方認可的“不干涉”政策,使得北哨兵島成為“合法殺人區”——無論出于無知、好奇還是故意,當任何人違反禁令闖入該島而遭到島民攻擊致死,都無處伸冤。
雖然明文禁止,但仍有非法闖入的情況發生。2006年1月27日,兩位印度漁民在北哨兵島附近海域捕撈螃蟹。到了晚上,他們將船錨綁在一塊石頭上,但由于石頭的重量太輕,無法在水流中將船穩住,漁船就在他們的酣睡中悄然漂向北哨兵島的海灘。天亮后,悲劇發生——兩位漁民在遭到原住民的攻擊后身亡。3天后,印度海軍巡邏隊在巡邏時發現海灘上躺著兩具遺體,巡邏隊試圖用直升機將兩人帶回,卻因島民向直升機不停射箭和投擲長矛,被迫放棄。
2018年11月14日,悲劇重演。一名26歲的美國基督教傳教士約翰·艾倫·周對北哨兵島上的原住民產生了強烈好奇心,執意登島傳教。他還雇傭了7名當地漁民,要求送他上島。結果不出所料,約翰命喪于此。印度政府也再次因島民的襲擊而無法取回遺體,最后逮捕了那7名協助約翰登島的漁民,為這起事故畫上句號。
與我們熟知的亞洲人長相不同,北哨兵島的原住民皮膚黝黑,頭發卷曲,常年使用弓箭與長矛,至今還過著“石器時代”的生活。其實不僅僅是北哨兵島的居民如此,整個安達曼群島的原住民都擁有類似的外貌特征。對于這樣的現象,人們有著不同的猜想,一種觀點認為,安達曼人的黑色皮膚與卷曲頭發或許和他們祖先的遷徙有關——數萬年前,他們從非洲出發,比現代歐亞人的祖先更早抵達亞洲,并在此定居,直到被后來者取代。另一種觀點認為,長期的自然選擇可能是關鍵,他們的皮膚色素沉淀較多,呈現出深膚色,這種膚色有助于保護皮膚免受強烈陽光的傷害,是適應熱帶環境的必然結果。此外,也可能與安達曼人長期生活在與世隔絕的島嶼上有關,由于和外界交流較少,他們得以保留了較為原始的基因特征。
人們最感好奇的,是北哨兵島的居民至今仍然過著不耕不牧、依賴漁獵采集的原始生活方式。對他們而言,島上沒有階級與領袖的概念,社會關系平等,唯一的不同只有性別分工:男性負責制造武器,女性負責制作籃子等生活用具。
雖然北哨兵島人會制作獨木舟,但小小的獨木舟根本無法抵抗海面掀起的風浪,因此只能在淺海活動。由于淺海里不好撒網,他們便采用網兜來撈魚,甚至發展出往水中射箭的獨特捕魚方式。每到退潮時分,島民們就會聚集在海邊,女性用網兜撈魚,男性則用弓箭捕魚。對他們來說,這不僅僅是為了獲取食物,也是重要的社交和娛樂時刻。
除了獨特的捕魚方式,北哨兵島的居民還是世界上少數掌握長期保存火種技藝的族群之一。他們會將火種精心保存在掏空的樹干中,代代相傳。關于火種的由來,曾有學者研究安達曼群島上加洛瓦部族的火種,推測其已傳承了上千年,最初的火源可能來自雷擊引發的森林火災。
在居住方面,北哨兵島的居民常年住在草木搭成的簡易棚屋,更大一些的屋子叫作“公屋”。“公屋”是族群最重要的場所,不僅是島民舉行祭祀的神圣之地,也是他們進行社交活動的聚集地。
在人們以為現代文明與科技已滲透世界每個角落之時,北哨兵島卻如同一顆被時間凝固的膠囊,默然注視著外部日新月異的世界。當原始與現代的沖突持續,當自然法則與人類文明相互角力,或許,守護這座孤島最好的方式,便是保持距離,遠遠凝望。
(編輯 朱杭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