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的鱗片間隙偶爾閃過虹彩,仿佛正在將生命密碼悄悄傳遞給未來。
每當有人踏入我家,他們的反應總是出奇一致—先是禮貌性地贊嘆房間整潔,隨后目光掃到墻角那一排恒溫爬柜時,瞳孔便會驟然收縮,腳尖不自覺地轉向門口,“這些都是活的?”
我知道他們想起了恐怖片里,蛇嘶嘶作響的聲音、絞殺獵物的兇殘畫面。“偏見”讓我的寶貝們在許多人眼中變成惡魔的化身。
同學對我養蛇頗為好奇,“聽說她家里養了幾十條蛇”“是不是有些變態”“小心她放蛇咬人”……同學喜歡跟我開玩笑,其實他們覺得我養蛇很酷。蛇喜歡盤繞在我的手腕上,它冰涼的鱗片在臺燈下泛著絢麗光澤,每一次呼吸的起伏都像一首精妙的十四行詩。蛇進食時的姿態尤其優雅—從容不迫地鎖定目標,然后以閃電般的速度出擊,整個過程如同芭蕾舞者謝幕時的最后一個回旋。我能在蛇身上感受到一種遠古的神秘—比人類更早認識這個世界,卻始終保持著沉默。
我系統了解蛇,是從高中生日那天開始的,父親送了我一臺筆記本電腦,“我知道你喜歡研究這些……”他在搜索欄里敲出“蛇類圖鑒”4個字,從此我的世界有了新的維度。瀏覽器記錄里堆滿了爬行動物論壇的鏈接,記錄著我學習的軌跡。我的父母對蛇不害怕也沒興趣,但他們選擇支持我的愛好。那個春末的傍晚,父親開車載著我穿過半個城市到賣家那里選蛇。車后座上放著嶄新的恒溫箱,箱底還墊著母親特意找的加絨墊子。“母的,性格特別溫順。”賣家輕輕拿起一條原色玉米蛇,當它慢悠悠地昂起腦袋,兩道標志性的黑色眼紋便彎成了月牙,活像被什么趣事逗樂了一般。“哇哈哈!”我不假思索地對它喊出這個名字。研究半年蛇的繁衍后,我又從同城賣家那兒買來一條公蛇,起名木棍。
交配后第七天,哇哈哈的腹部逐漸隆起,原本規律的S形爬行軌跡變成直線移動,這是懷孕母蛇保護腹腔的本能。孵化蛇卵的過程遠比想象中的難。我將蛇卵轉移到鋪著新蛭石的孵化盒,用記號筆在每枚卵朝上的位置標記—卵體方位一旦改變可能導致胚胎窒息。當晨光像溶化的蜂蜜,在飼養盒的亞克力板上印下細密的菱形光斑時,蛇卵接二連三破開。望見新生命正遵循著億萬年的基因密碼蘇醒,我突然理解了養蛇人常說的“靜默震撼”:這種震撼無需言語,它在加熱墊恒定的溫度中、在兩條蛇偶爾交錯的視線間—靜默如詩,卻震耳欲聾。
今年是蛇年,我想下一個蛇年,晨光或許會以同樣的角度穿過紗窗,照射著哇哈哈曾孫輩的鱗片。我忽然明白,所謂“好好陪伴”,不過是珍惜每個共同凝視的晨昏,在12年又12年的輪回里,守護璀璨的“鱗光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