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談文化自信,我們必須講清楚近代中西體用之爭的問題。“中體西用”的思想雛形源于馮桂芬《校邠廬抗議》,“以中國倫常名教為原本,輔以諸國富強之術”。力挺中國傳統文化的精英們,一方面堅持“道統”不可變,另一方面也主張“師夷長技以制夷”的富強之術。
當然,支持“中體西用”的人并非鐵板一塊。如,張之洞《勸學篇》被視為中體西用的集大成者,其實,他也明確說“西學之中,西藝非要,西政最要”,即主張政治改革。
反對者則一邊倒要求全盤西化,激烈地詆毀中國傳統文化。代表人物之一是胡適,1929年在《中國今日的文化沖突》一文中正式提出“全盤西化”一詞,認為中國“百事不如人”。
100多年來,體用之爭是圍繞中國傳統文化思想存廢的主要脈絡,國故派、維新派和西化派的各種歧論都是圍繞這個問題展開的。爭論的結果是,他們在現代化這個問題上達成了共識,但對傳統文化的態度則依然各持己見。
當然,在評價體用之爭的代表性人物時,我們要避免絕對化。比如,有些人對胡適非常反感,其實胡適心情過于急切以致“矯枉過正”而已。他在《新青年》發表《“新思潮”的意義》提出“研究問題、輸入學理、整理國故、再造文明”,應該說還是比較辯證理性的。
從正面來看,西方現代化發達國家的確對中國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但這不等于說西方是決定性影響,更不能錯誤以為中國文化也要和西方同質化。從反面來看,我們不能無視一個基本的事實,近代文化不自信的一大因素是西方傳教士、侵略者等群體惡意詆毀。
絕大多數國家的現代化實踐也證明,全盤西化或者反傳統的主張,是錯誤的,也是走不通的。中國近代史證明了這一點。新加坡、韓國、馬來西亞實現現代化之后,堅持亞洲價值觀,也證明了這一點。
有人以日本明治維新為例,否定近代中國,其實日本全盤歐化的做法是極端個案,日本學者也有不同看法,容后再談。
從百日維新到辛亥革命再到五四運動,中國近代確實走了一些彎路,有人也喜歡拿這段彎路和日本明治維新相比較。然而,歷史無法截彎取直,評價歷史也不能預先假設截彎取直是完美的這一前提。
歷史學者王家范在《百年顛沛與千年往復》一書中指出,我們不必為百年來的曲曲折折感到沮喪。假如說哲學使人聰明,文學催人產生激情,那么史學則教人冷峻。
今天重溫中西體用之爭這段歷史,我們應當有新的政治智慧和更寬廣的文化視野,超越其中蘊含的思想陷阱。我們的國體和政體決定了,用復古式的“中體”,或者拿來主義的“西體”,都不能簡單地解釋當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
方克立在張岱年“綜合創新論”基礎上,于2006 年主張“馬魂、中體、西用”,“魂”是普遍性的精神指導原則,“體”是中國文化生命整體,“用”是其他民族文化中的一切合理因素。應該說,這種創新論幫輿論思想界消解了三者之間的矛盾。
不過,筆者認為,真正的融合不會是機械的拼盤游戲。馬克思主義作為指導地位的思想武器,必然是體的一部分,而中國式現代化本身也是吸納了西方先進文明的結果。因此,“體用”概念本身就需要創造性轉化,才能以“兩個結合”精神再造創新性發展的體用思想,這是一個必須解決的也應當能夠解決的思想命題。
當然,無論如何再造體用思想乃至再造傳統,應當如張岱年所言,“第一位的還應該是中國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