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地方通史是“存史、資政、育人”的重要載體,為了走出新路徑、實現新轉向,亟須構建新時代地方通史出版機制的創新路徑。文章以《澳門通史:從遠古至2019年》的出版實踐為例,從區域史研究的視角切入,提出從選題策劃、編校流程到推廣策略的系統性構建方法,以期為推動學術出版服務國家文化戰略提供實踐指導。
關鍵詞:地方通史 區域史 出版實踐 學術出版
2015年,中宣部辦公廳、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辦公廳印發《關于進一步做好地方史編寫出版工作的通知》,通過政策引導與規范標準雙軌并行,系統推進地方史編研工作。[1]這既是黨對地方史志工作在國家文化戰略發展全局中的頂層設計的體現,也是通過制度化建設推進新時代地方史志的編寫出版工作。
古代方志多聚焦于地方沿革考據與王朝正統敘事,服務于王朝身份認同。新時代的地方史則應走出新路徑、實現新轉向:在文化價值層面,傳承和弘揚地方文化,構建中國話語和中國敘事體系;在學術層面,促進學術研究和交流,?垂范立標;在實踐層面,為現代發展提供歷史借鑒?,“存史、資政、育人”。
當前地方通史出版存在同質化現象,如何脫穎而出,實現新路徑、新轉向,亟須破解兩大核心命題:一是精準把握選題價值與創新性,構建學術坐標;二是通過出版機制構建,強化出版價值與傳播效能。本文以《澳門通史:從遠古至2019年》(以下簡稱《澳門通史》)為研究樣本,從選題策劃、編撰范式、傳播路徑三個維度探討地方通史的出版路徑,以期形成可復制的學術出版方法論。
一、地方通史與區域史的理論分野與互鑒
地方史一般專指對一個地方(通常以行政區劃為依據)的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的歷史研究。我國地方史傳承悠久,自古代國家正史的《四夷志》,到后世各地難以計數、多次重修的方志,及至近現代歷史學科研究高度發達后所形成的多維范疇、多元研究的學術著作,脈絡深遠。[2]地方通史作為地方史的一類,側重梳理地方長時段歷史進程,展現文明長卷。
在學術研究層面,隨著研究的深入,地方史內部演化出新的分支,即區域史。關于區域史的定義,學界多有爭議。較受認可的共識是區域更具流動性,邊界可隨著裁定標準的變化而伸縮,可以是政治的、文化的,也可以是歷史的、自然的;區域更具整體性,本身隱含整體意識,研究區域并非只著眼于地方,更注重其與整體的聯系。[3]
引入區域史的視角,可促使地方通史突破行政區劃限制,彌補其原先的不足。
二、地方通史的出版現狀分析
地方史的編寫出版傳統中包含著地方志部分,但地方史和方志存在從相互聯系到逐步分立的歷史發展過程。[4]嚴格意義上,地方史在晚清到民國時期才具有現代學術意義上的發展,其中重要部分即為地方通史,如連橫編《臺灣通史》、傅斯年編《東北史綱》、金毓黻編《東北通史》等。20世紀80年代以來,隨著歷史學理論和方法的變革,地方史的研究得到越來越多的重視,地方通史得以大量出版,如孫祚民《山東通史》,伍新福《湖南通史》,陳文華、陳榮華主編《江西通史》等。此前或現今出版的地方通史,大多以斷代史為主軸,輔以專題史,構成地方通史編纂的基本范式,具有敘述系統、史料挖掘深入之特點。其中亦有創新之處,如方志欽、蔣祖緣主編的《廣東通史》放大近現代時段的篇幅比重,突顯該時段廣東歷史對全國歷史之重要性。[5]這類地方通史的出版,通過系統梳理地方的歷史脈絡,彌補了傳統國別史與斷代史對地方細節關注的不足;挖掘區域特色,增強當地民眾的文化自信與歸屬感;為區域發展提供借鑒。
進入新世紀以來,隨著黨和國家對地方史志工作的重視與推動,以及學界研究范式的多元取向,地方通史的出版出現新的局面。在區域史研究動向和視角下,一批新的地方通史相繼出版,如《天水通史》,即被稱贊為“值得肯定的一部區域性通史”;[6]《江南城鎮通史》則擺脫行政區劃限制,以江南城鎮演變與區域社會發展相結合的角度敘述江南城鎮發展全過程;[7]《江蘇通史》不將視野局限于今江蘇省境,不采取把原來的區域用當今的省界強行割裂、截斷其內部連貫的歷史動態的簡單化處理方法,而是客觀展示了各歷史區域不同的發展軌跡和彼此間的互動關系。[8]這類地方通史的編纂,突破傳統政治史框架,引入社會學、人類學、環境史等多學科方法,以區域視角與比較視野,為地方通史的出版打開了新局面。
三、區域史視角下地方通史機制構建
持續推動地方通史走出新路徑、實現新轉向,亟須從已出版的優秀地方通史出版物中汲取經驗,總結并提煉形成規律性的出版機制,以資學術出版之發展。筆者以《澳門通史》為例,探索構建區域史視角下的地方通史出版機制,以區域史視角為軸,通過選題的“時代關聯—區域特色”雙重定位、編校的“學術支撐—流程閉環”雙輪驅動、推廣的“主題—分眾—長尾”協同發力,實現地方通史出版從內容生產到價值傳播的全鏈條優化。其核心在于以動態區域觀替代靜態地域觀,將地方史轉化為詮釋國家治理、文明互鑒的開放性文本,為同類出版實踐提供可復制的范式參考。
(一)構建“時代關聯—區域特色”選題體系
第一,找準“選題眼”,評估時代關聯性。結合國家戰略導向、重大歷史節點,挖掘選題的“主題出版”屬性。例如,《澳門通史》以澳門回歸20周年為切入點,精準把握時代脈搏,凸顯澳門回歸與發展作為“一國兩制”偉大實踐熠熠生輝的成果,將地方史升華為國家現代化進程的微觀樣本。
第二,立好“主框架”,定位區域史維度。以區域史研究維度架構全書,以流動性視角打破行政區劃界限,以文化、經濟、地緣等動態邊界重構敘事框架。例如,澳門自明清以來即為我國與世界各地貿易、文化交流的窗口和橋梁,因此應著墨于明清兩代之澳門歷史,聚焦標志性事件與地區特色產業,凸顯澳門在該時期的歷史特色,并以貿易網絡、跨文化互動為主線,串聯其作為“中西橋梁”的角色演變;以整體性視角,將澳門史嵌入國家史脈絡,強調區域與整體的關聯,如通過對澳門主權問題進行深入考證和辨析,有力證明中國政府并未喪失對澳門的主權,闡明澳門是中國領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于區域見整體,書寫澳門一地之史,可見百年家國情懷之史。
(二)打造“學術支撐—流程閉環”的專業化體系
1.以學術史為切入點,精準把握學界動態
地方通史跨越歷史時段長,橫向涵蓋政治史、經濟史、社會史、宗教史、文學史等,因其跨度大、難度高,編校出版過程面臨不少挑戰。因此,需以學術史為切入點,把握學界研究動態,抓準、調動學術界巨大的學術資源積累,迅速獲得對稿件的深入了解。
以《澳門通史》的學術史為例:自新中國成立到改革開放之前,在內地史學界,澳門史研究并非顯學。自改革開放以來,澳門史研究逐漸勃發。20世紀90年代后期,由于澳門回歸的影響,學術研究成果更呈現出激增的狀態——無論個案研究、葡文資料匯編還是通史性著作皆如此。澳門回歸后,則出現了更具深度的專題和個案研究。[9]總體而言,現代學術潮流越發傾向于進行具有深度的專題或個案研究,一方面,既體現學者的研究功力,以免落入“大而無當”的窠臼;另一方面,通史性著作內容所涉廣博,往往使人望而卻步。然而,學術之前進既有賴于精深、專門的研究,在某一時期也需對某一領域、某一主題進行連貫性、綜合性的梳理和總結,通史著作即屬于此種類型。《澳門通史》某種程度上是對20世紀90年代以來學術成果的“歸流”。顯然,充分研讀澳門史研究的學術資料,有助于編輯全面理解稿件的學術背景。
2.培養學者型編輯,確保編校準確性
地方通史所涉史料繁多而又類型多樣,以《澳門通史》所涉史料為例,基本的古籍資料如正史、實錄、方志等,近代檔案資料如《澳門專檔》等,多種統計數據如澳門經濟統計數據、人口數據、教育事業統計數據等,多種外文資料如《葡萄牙東坡塔檔案館藏漢文文書》等,多份原始資料圖片如“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征收澳門地租銀執照”等。此外,作者更多次到澳門實地考察、調研,獲取第一手數據。
要應對浩如汪洋的史料,確保編校準確性,需培養專業的學者型編輯。編輯應參與專題研究、掌握多語種史料,提升與作者的專業對話能力。深入各大圖書館古籍庫,善用信息化工具等媒介獲取史料。例如,通過中國基本古籍庫、古地圖數據庫、ProQuest歷史報紙、晚清和民國期刊全文數據庫等多重數據庫,構建“史料知識圖譜”,并獲取難以見到實物的稀缺史料,實現文獻交叉驗證與可視化呈現。
3.科學化管理編校出版,實現全流程閉環
地方通史專業性強、學術嚴謹,且編校過程漫長,為確保圖書高質量出版,需對編校出版全流程進行模塊化、科學化管理。例如,《澳門通史》編校過程中將傳統出版的線性流程拆分為功能獨立、可并行操作的模塊,包括:內容編審模塊,初審、復審、終審;視覺設計模塊,封面設計、內文排版、插圖精修;校對質檢模塊,一校、二校、核紅、通讀;文檔管理模塊,版本控制、云端協作。除必須有先后順序的流程外,其他模塊流程均并行處理,并為此制訂進度圖,協同多部門控制進度。同時,建立書稿檔案,確保稿件的每一次修改都其來有自;編制史料知識索引、資料卡片等,以便前后內容對照,確保文本知識的精確性。
此外,建立專家協同審校機制,引入多學科專家組成的復合型審讀團隊,針對主權論證、統計數據等關鍵內容設置多輪專項核查;設置風險預警點,在敏感內容、爭議表述處設置專家復審環節,確保意識形態導向正確。
(三)實施“主題—分眾—長尾”立體傳播策略
1.立足主題出版物定位,實現出版價值轉化
地方通史出版物的宣傳,需緊密結合國家敘事,將地方史轉化為“講好中國故事”的載體。以《澳門通史》為例,編輯牢牢抓住“讓《澳門通史》成為講好中國故事的窗口”這一定位進行宣傳,通過澳門中西交融的史實呼應“一帶一路”文明互鑒主題。同時,謀劃多語種矩陣布局,借助澳門對葡語國家的聯系優勢,積極進行版權輸出和策劃多語種出版,優先輸出至關聯文化圈,擴大國際傳播半徑。
2.架起學界和大眾的傳播橋梁,打造長尾品牌
地方通史具有讀者受眾面狹窄的劣勢,為提升其影響力,需構建“學界滲透+大眾觸達”的分眾傳播策略。以《澳門通史》為例,一是抓住澳門回歸20周年等重要時間節點,在南國書香節等重要書展進行宣傳,并在中山大學等高校內舉辦區域史論壇,鞏固學術影響力。二是規劃“國家出版基金—政府獎—外譯項目”的階梯式申報鏈條,持續提升圖書權威性與市場能見度。至今,《澳門通史》已獲得2020年國家出版基金資助,獲得第五屆中國出版政府獎提名獎、第八屆中華優秀出版物獎圖書獎、入選2020年國家社科基金中華學術外譯項目(葡萄牙文版)、2023年經典中國國際出版工程(英文版)等。三是巧用“長尾理論”,打造品牌矩陣,聯動開發。整合同題材出版物,如《澳門彈起》《看見澳門》等進行品牌整體營銷,打造“澳門歷史文化書系”,形成品牌聚合效應。
四、地方通史出版的痛點與難點
正如地方通史的編纂與出版不可“千人一面”,地方通史出版機制的構建也需謀求共性與個性的平衡。不同地方通史因其題材不同、定位不同,在機制的具體執行中或需“隨機應變”,但面臨的痛點與難點卻有相通之處。筆者不揣淺陋,總結一二,以期有所裨益。
痛點一,選題策劃缺乏創新性,未能充分凸顯學科價值定位。當前地方通史編纂雖出現若干創新性探索,但整體仍沿襲傳統編纂模式——將地方志的資料歸檔轉化為編年體的敘述,既未能突出地域文化特征,亦滯后于當代史學研究范式轉型。這種“泛通史化”編纂思路導致多數成果淪為“地域版中國通史”,削弱了地方史研究的學術獨創性。因此,編輯從選題策劃伊始即需介入,協助作者提煉地域特色與通史創新取向。
痛點二,編輯專業編校能力與學術話語體系存在對接障礙。當前地方通史的編寫,或是統合眾人之力、依靠集體之功,著作規模宏大、卷帙浩繁,或是學者在某一地域對象上長年累月深入研究、厚積薄發所成。地方通史特有的“專通結合”屬性(橫向多維專題與縱向編年敘事交織),使編校工作面臨史料甄別、體例統合、學術規范三重挑戰,亟待建立專家型編輯培養機制。
痛點三,傳播效能受限,未能構建多維立體推廣體系。作為國家文化戰略的重要載體,地方通史兼具學術著作與主題出版雙重屬性,卻面臨“雙效悖離”困境:學術性導致內容厚重,地域性限制傳播半徑,市場轉化率不足。如何有策略地強化地方通史的宣傳與營銷推廣,亦是編輯必須考慮的問題。
五、結語
澳門既是中西文化交流的橋梁,也是講好中國故事的重要窗口。《澳門通史》恰是一部“熔鑄古今、匯通中西的文化成果”。以《澳門通史》為例,探索區域史視角下的地方通史出版機制,以助力學術出版之發展,又何嘗不是出版上的“熔鑄古今”。地方通史的出版需要出版社、編輯付出極大的投入和精力,市場受眾又較窄,往往在經濟效益上缺乏足夠的產出。但這一類圖書的出版,往往對一個學術領域、一個地域的發展具有重要的推動作用和象征意義,其中不乏成為經典之作、必讀書著,正是我輩編輯孜孜以求、上下求索的責任與使命所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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