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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仲裁的理論反思與制度完善

2025-09-28 00:00:00黃忠順
西南政法大學學報 2025年4期

關鍵詞:重新仲裁;撤銷仲裁裁決;既判力;仲裁協議;司法監督中圖分類號:DF75 文獻標志碼:ADOI:10.3969/j.issn.1008-4355.2025.04.02 開放科學(資源服務)標識碼(OSID):

一、引言

《中華人民共和國仲裁法》(以下簡稱《仲裁法》)第61條將重新仲裁嵌在撤銷仲裁裁決制度內,開放性授權人民法院將當事人申請撤銷裁決的案件發回仲裁庭重新仲裁。《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仲裁法>若干問題的解釋》(法釋[2006]7號,以下簡稱《仲裁法解釋》)第 21條將重新仲裁的事由局限于“仲裁裁決所根據的證據是偽造”(以下簡稱“偽造證據”)、“對方當事人隱瞞了足以影響公正裁決的證據”(以下簡稱“隱瞞證據”)等兩種特定的撤裁事由,但連最高人民法院都沒有嚴格落實前述規定。2021年7月30日司法部公開征求意見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仲裁法(修訂)(征求意見稿)》(以下簡稱《2021年仲裁法修訂意見稿》)第80條試圖對重新仲裁制度進行修改,但2024年11月4日提請十四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二次會議審議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仲裁法(修訂草案)》(以下簡稱《2024年仲裁法修訂草案》)及2025年4月27日提請十四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五次會議審議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仲裁法(修訂草案二次審議稿)》(以下簡稱《2025年仲裁法修訂草案》)均不再致力于實質性修改重新仲裁制度。重新仲裁實踐混亂亟需制度供給,而制度供給以理論共識為前提。基于此,筆者在考察重新仲裁實踐的基礎上,反思重新仲裁制度構建中的相關基礎理論問題,呼呼有關機關強化重新仲裁制度的規則供給。

二、重新仲裁的制度現狀及其適用亂象

(一)重新仲裁事由的設置及其適用現狀

根據《仲裁法》第61條的規定,我國的重新仲裁依附于撤銷仲裁裁決程序,屬于人民法院避免繼續審查撤銷裁決申請的替代措施。只要認為案件可以由仲裁庭重新仲裁,受理撤銷裁決申請的人民法院就可以依職權通知仲裁庭在一定期限內重新仲裁,但仲裁庭有權拒絕重新仲裁。《仲裁法解釋》第21條將國內仲裁裁決案件的重新仲裁事由限定為偽造證據、隱瞞證據。對于涉外仲裁裁決案件的重新仲裁事由,最高人民法院于2005年印發的《第二次全國涉外商事海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第79條、2021年印發的《全國法院涉外商事海事審判工作座談會會議紀要》第104條均將涉外仲裁裁決存在應予撤銷的情形作為通知仲裁機構重新仲裁的先決條件。由此可見,盡管《仲裁法》第61條沒有區別對待國內仲裁裁決與涉外仲裁裁決,但最高人民法院通過司法解釋及具有司法解釋性質的規范性文件將國內仲裁裁決的重新仲裁事由局限于兩種特定的撤銷仲裁裁決事由。這傳遞出最高人民法院限制國內案件適用重新仲裁制度的傾向。

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撤銷涉外仲裁裁決有關事項的通知》(1998年發布,2008年調整)第2條及《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仲裁司法審查案件報核問題的有關規定》(2017年公布,2021年修正)第2條、第3條的規定,對涉外仲裁裁決予以撤銷或者通知仲裁庭重新仲裁之前,中級人民法院都應當先報請高級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法院審核;在撤銷國內仲裁裁決之前,中級人民法院應當先報請高級人民法院審核,擬以違背社會公共利益為由撤銷國內仲裁裁決的,還應當層報最高人民法院審核。將國內仲裁裁決發回重新仲裁的,尚未有法律、司法解釋或者具有司法解釋性質的規范性文件明確要求中級人民法院先行辦理報核手續。由此可見,對應予撤銷的涉外仲裁裁決適用重新仲裁制度,并不能避免辦理報核手續;對應予撤銷的國內仲裁裁決適用重新仲裁制度,則可以避免辦理報核手續。

由于發回重新仲裁國內案件不需要辦理報核手續,發回重新仲裁成為撤銷國內仲裁裁決的替代措施。為了規避辦理繁瑣的報核手續,多數人民法院放寬了對國內案件適用重新仲裁的事由限制,將違反法定程序、事實認定不清、發現新證據等也作為發回重新仲裁國內案件的事由。比如,有的人民法院以送達程序存在瑕疵為由通知仲裁庭重新仲裁①;有的人民法院以仲裁庭的組成違反法定程序為由通知仲裁庭重新仲裁②;有的人民法院以裁決書認定事實有待進一步核實或者部分事實認定不清為由通知仲裁庭重新仲裁①;有的人民法院以裁決書中仲裁被申請人的名稱錯誤為由通知仲裁庭重新仲裁。②

(二)重新仲裁程序的設置及其相關爭議

除了放寬國內仲裁案件適用重新仲裁制度的事由限制,部分人民法院還突破《仲裁法》第61條規定的通知重新仲裁程序。在文義解釋上,人民法院認為可以由仲裁庭重新仲裁的,應當直接通知仲裁庭在指定期限內重新仲裁,仲裁庭接到人民法院的通知后再決定是否重新仲裁(以下簡稱“事后拒絕權的立法模式”)。但在司法實踐中,多數人民法院會在通知仲裁庭重新仲裁之前與仲裁機構溝通,通過仲裁機構詢問仲裁庭是否同意重新仲裁,但仲裁庭在表示同意重新仲裁后仍可以明示或默示的方式進行反悔(以下簡稱\"事前同意權 + 事后反悔權的實踐模式”)。

根據《仲裁法》第61條、《仲裁法解釋》第22條、《第二次全國涉外商事海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第79條,以及《全國法院涉外商事海事審判工作座談會會議紀要》第104條第2款、第3款的規定,在通知仲裁庭重新仲裁后,裁定中止撤銷程序;仲裁庭在指定的期限內開始重新仲裁的,裁定終結撤銷程序;仲裁庭明確拒絕重新仲裁或者在指定的期限內未開始重新仲裁的,裁定恢復撤銷程序。在事后拒絕權的立法模式下,仲裁庭一旦行使事后拒絕權,通知仲裁庭重新仲裁、裁定中止撤銷程序都將淪為“無用功”,從而降低撤銷仲裁裁決申請案件(以下簡稱“撤裁案件”)的審理效率。在事前同意權 ?+ 事后反悔權的實踐模式下,人民法院可以期待減少仲裁庭在指定期限內未進行重新仲裁的情形發生。在人民法院裁定撤銷仲裁裁決對仲裁機構的聲譽產生負面影響的語境下,人民法院通過事先溝通的方式將重新仲裁的具體要求告知仲裁機構的做法通常具有促使其引導仲裁庭同意重新仲裁的動力,但由此可能產生司法不當干預仲裁的風險。

相對于撤銷國內仲裁裁決而言,重新仲裁國內案件既有利于避免受訴人民法院辦理報核手續及就撤銷仲裁裁決進行復雜的說理,又有利于仲裁機構避免人民法院撤裁可能帶來的聲譽減損,故受訴人民法院與仲裁機構通常都具有用重新仲裁代替撤銷裁決的利益訴求。由于仲裁庭或其成員未必同意或者適合參加重新仲裁,部分仲裁機構公布的仲裁規則授權仲裁委員會主任根據案情決定組成新的仲裁庭重新審理仲裁案件。但是,這在某種意義上改變了有權拒絕重新仲裁的主體。根據《仲裁法》第61條的規定,有權拒絕重新仲裁的主體是“仲裁庭”,仲裁委員會或其主任無權代替或強制仲裁庭同意重新仲裁。仲裁庭同意或拒絕重新仲裁的決定,應當遵循《仲裁法》第53條規定的表決規則:以多數仲裁員的意見為準,不能形成多數意見的,以首席仲裁員的意見為準。部分仲裁員不同意重新仲裁的,可以按照“仲裁員主動退出案件審理”的情形處理,即通過更換或變更仲裁員制度調整仲裁庭的部分成員。③

(三)重新仲裁標準的設置及其主要問題

根據《仲裁法》第61條的規定,人民法院受理撤裁案件后,認為可以由仲裁庭重新仲裁的,可以通知仲裁庭在指定期限內重新仲裁。本條在文義解釋上無法確定重新仲裁制度是否以仲裁裁決存在的瑕疵達到應當撤銷仲裁裁決的標準(以下簡稱“撤裁標準”)為適用條件,但可以確定重新仲裁以仲裁的違法性可以通過重新仲裁進行彌補為標準(以下簡稱“可彌補性標準”)。

根據《第二次全國涉外商事海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第79條、《全國法院涉外商事海事審判工作座談會會議紀要》第104條的規定,涉外案件的重新仲裁標準是“人民法院經審查認為存在應予撤銷的情形,但可以通過重新仲裁予以彌補”。在文義解釋上,對撤銷涉外仲裁裁決申請,只有認定該涉外仲裁裁決應予以撤銷,人民法院才有必要進一步審查仲裁裁決存在的瑕疵是否可以通過重新仲裁的方式予以彌補。在此種語境下,發回重新仲裁是人民法院避免仲裁庭作出的涉外仲裁裁決被全部或者部分裁定撤銷的替代措施,仲裁庭拒絕重新仲裁涉外案件意味著其作出的裁決隨后將被人民法院裁定全部或者部分撤銷。

《仲裁法解釋》第21條第1款規定國內案件的重新仲裁應當遵循可彌補性標準,而未明確規定國內仲裁案件的重新仲裁是否應當遵循撤裁標準。但是,《仲裁法解釋》第21條第2款要求人民法院在通知中說明要求重新仲裁的具體理由,而“具體理由”就是人民法院認為當事人提出的撤銷仲裁裁決的理由中能夠成立的部分。① 據此,最高人民法院對國內案件的重新仲裁也傾向于遵循撤裁標準。為了減少和避免重新仲裁的隨意性,《仲裁法解釋》第21條將國內仲裁案件的重新仲裁事由限定為偽造證據、隱瞞證據這兩種實體性撤裁事由。②換言之,只有認定偽造證據或者隱瞞證據的情形對仲裁裁決內容造成實質性影響,人民法院才有必要進一步斟酌該國內仲裁案件存在的證據瑕疵是否可以通過重新仲裁的方式予以彌補。偽造證據或者隱瞞證據對裁決內容基本沒有造成實質影響的,人民法院既不應當撤銷仲裁裁決,也無須通知仲裁庭重新仲裁。③因而,重新仲裁制度是為給仲裁庭提供糾正自身失誤與裁決瑕疵的機會,減少裁決被撤銷的可能,以保證當事人以仲裁方式解決爭議的愿望實現。④

由此可見,無論是涉外仲裁還是國內仲裁,通知仲裁庭重新仲裁都應當貫徹撤裁標準。但是,國內仲裁案件存在的瑕疵是否達到撤裁標準的判斷主體是受理撤裁申請的中級人民法院,而中級人民法院的判斷結果與負責審核其擬撤裁案件的高級人民法院的判斷結果可能有所出入。考慮到涉外案件的重新仲裁已經辦理了報核手續,仲裁庭同意重新仲裁通常可以避免裁決撤銷的后果發生。與此不同,鑒于國內案件的重新仲裁尚未要求辦理報核手續,對仲裁裁決不被撤銷持有信心的仲裁庭通常會選擇拒絕重新仲裁。在司法實踐中,因“仲裁庭拒絕重新仲裁或者在人民法院指定期限內未開始重新仲裁”而恢復撤銷程序的,人民法院裁定駁回撤銷仲裁裁決申請的情形也經常發生。③這也從側面反映出人民法院在通知仲裁庭重新仲裁國內案件時并未嚴格貫徹撤裁標準。

除了具備重新仲裁事由且達到撤裁標準,人民法院通知仲裁庭重新仲裁還應當遵循可彌補性標準。可彌補性標準與重新仲裁事由、當事人意愿密切相關。在重新仲裁事由方面,“當事人在合同中沒有訂立仲裁條款或者事后沒有達成書面仲裁協議”“裁決的事項不屬于仲裁協議的范圍或者仲裁機構無權仲裁\"這兩種情形從根本上否認仲裁庭的裁決權基礎,存在前述情形的瑕疵仲裁裁決顯然不具有可彌補性。在當事人意愿方面,若雙方當事人都反對重新仲裁,人民法院通知仲裁庭重新仲裁后,將面臨雙方當事人都不參加仲裁庭重新審理程序的風險。盡管仲裁庭可以擬制申請人撤回仲裁申請或者對被申請人作出缺席裁決(《仲裁法》第42條),但這明顯違反重新仲裁的制度功能。基于此,我國部分人民法院已經突破《仲裁法》第61條的字面含義,將當事人意愿納人“可彌補性標準”的考量范圍。①

綜上所述,重新仲裁標準包括“撤裁標準”及“可彌補性標準”。重新仲裁以仲裁案件存在的違法性達到撤裁標準為條件,但人民法院在司法實踐中沒有嚴格貫徹撤裁標準。重新仲裁以仲裁案件中存在的違法問題可以通過重新仲裁程序糾正為條件,但人民法院通知仲裁庭重新仲裁時通常沒有對可彌補性進行論證或說明。因而,撤裁標準難以貫徹,而可彌補性標準尚未通過司法解釋或指導性案例予以具體化。

(四)重新仲裁案件的審理范圍及其擴張

重新仲裁旨在有針對性地、公平而又經濟地消除仲裁程序中的瑕疵,故仲裁庭應圍繞人民法院認定的仲裁程序中的缺陷進行審理。②《仲裁法解釋》第21條第2款為此要求人民法院在通知中說明要求重新仲裁的具體理由。但是,仲裁庭對重新仲裁案件的審理未必受通知內容的效力拘束。有的仲裁機構以仲裁規則的形式明確表示仲裁庭的審理范圍不受通知內容拘束。比如,《廣仲規則》第91條第1款中明確規定:“人民法院依照仲裁法的規定通知仲裁庭重新仲裁,仲裁庭同意的,審理程序全部重新進行。”有的人民法院以民事裁定書的形式明確表示“重新仲裁審理的范圍和內容依法應當由仲裁庭決定”③,甚至以仲裁庭在重新仲裁程序中沒有對通知載明以外的其他瑕疵進行補救為由裁定撤銷重新仲裁裁決。比如,在舟山某船舶設備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船舶公司”)因與舟山市某建筑工程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建筑公司\")申請撤銷仲裁裁決一案中,浙江省舟山市中級人民法院以建筑公司在仲裁期間隱瞞雙方簽訂的《建設工程施工合同補充協議》《建設工程竣工驗收報告》等證據為由通知仲裁庭重新仲裁。在重新仲裁過程中,仲裁庭僅對建筑公司隱瞞的證據進行審查,而未對雙方存在重大爭議但在重新仲裁通知中沒有提及的涉案工程造價司法鑒定報告進行審查。船舶公司對仲裁庭重新作出的裁決不服,向浙江省舟山市中級人民法院申請撤銷仲裁裁決。浙江省舟山市中級人民法院認定:“因該鑒定報告系第一次仲裁時作出,舟山仲裁委員會在選定鑒定機構時,未通知船舶公司到場,且鑒定機構是在建筑公司隱瞞了可能影響鑒定結果的證據材料情況下進行鑒定,故該鑒定意見存在著足以影響公正裁決的瑕疵。”并認為“舟山仲裁委員會以不屬于重新仲裁范圍為由,未準許船舶公司重新鑒定的申請,違反了法定程序,顯屬不當”。據此裁定撤銷舟山仲裁委員會重新作出的仲裁裁決。④

(五)重新仲裁案件的審理主體及其變動

傳統觀點認為,重新仲裁案件應由原仲裁庭審理,故不存在組成新的仲裁庭的問題。③ 在字面含義上,《仲裁法》第61條有關“人民法院通知仲裁庭在一定期限內重新仲裁,…仲裁庭拒絕重新仲裁的,人民法院應當裁定恢復撤銷程序”的表述意味著有權拒絕重新仲裁的主體是仲裁庭,而仲裁庭同意抑或拒絕重新仲裁的決定應當遵循《仲裁法》第53條規定的表決規則。部分仲裁員不同意或者不適宜參加重新仲裁程序的,多數仲裁機構公布的仲裁規則中明確規定可以調整部分仲裁庭成員①,甚至授權仲裁委員會主任決定組庭程序、審理程序全部重新進行。②除了原仲裁庭組成人員由于回避、主動退出或者其他特殊原因不能履行職責而被替換,并因此有必要重新組庭以外,部分仲裁機構公布的仲裁規則還將當事人的意愿作為是否重新組庭的考量因素。比如,《汕仲規則》第81條第1款、《天津仲裁委員會仲裁暫行規則》(2014年)第68條第2款均規定,雙方當事人一致要求的,可以組成新的仲裁庭進行仲裁。

三、重新仲裁的制度功能及其立法模式

在功能定位上,重新仲裁屬于撤銷仲裁裁決的替代措施。重新仲裁不屬于獨立的仲裁裁決司法審查制度,當事人不能單獨請求人民法院將案件發回重新仲裁。在立法模式上,重新仲裁制度應當附設于撤銷仲裁裁決程序。由于不予執行仲裁裁決具有撤銷仲裁裁決的實際效果,重新仲裁制度還可以依附于不予執行仲裁裁決程序。

(一)功能定位:或然替代抑或必然替代

在承認仲裁裁決具有與確定判決同一效力的語境下,原仲裁程序中存在的瑕疵理應由當事人或者案外人向司法機關尋求救濟。司法機關向當事人或案外人提供的救濟方法主要包括:(1)裁定撤銷仲裁裁決(或者宣告仲裁裁決無效,下同),以此從根本上消除仲裁裁決的存在;(2)裁定不予執行仲裁裁決,使勝訴的仲裁申請人不能依據仲裁裁決申請執行。無論是撤銷仲裁裁決還是不予執行仲裁裁決,我國立法機關都同時賦予其“促使糾紛恢復到未決狀態且原有仲裁協議失效”的程序法效果。在撤銷仲裁裁決與不予執行仲裁裁決的事由完全相同的語境下,不予執行仲裁裁決可以視為執行程序語境中例外不受除斥期間限制的撤銷仲裁裁決制度。撤銷仲裁裁決意味著雙方當事人利用仲裁程序解決糾紛的努力全部作廢。作為撤銷仲裁裁決替代措施的重新仲裁制度旨在恢復仲裁程序,以使仲裁庭彌補原仲裁程序中出現的重大瑕疵,從而避免已經進行的仲裁程序全部作廢。因而,以避免撤銷仲裁裁決為功能定位的重新仲裁制度可以有效避免糾紛解決過程中的資源浪費及效率低下等問題。

除了作為撤銷仲裁裁決的替代措施以外,重新仲裁還可以被界定為正當程序保障的補強機制。作為正當程序保障的補強機制,重新仲裁所要彌補的瑕疵不必然要求達到撤裁標準。明顯不可能達到撤裁標準的瑕疵,可以由當事人在仲裁程序中通過行使程序異議權的方式尋求即時救濟,當事人舍棄程序異議權即可導致程序瑕疵自愈。①對此,《貿仲規則》第10條、《北仲規則》第3條、《廣仲規則》第13條、《深仲規則》第69條、《珠仲規則》第8條、《惠仲規則》第7條、《上海仲裁委員會仲裁規則》(2025年)(以下簡稱《上仲規則》)第70條等均作出明確規定,即當事人在知道或應當知道本案適用的仲裁規則、仲裁庭的任何決定或者仲裁協議中的任何條款或條件未被遵守的情況下,仍繼續參與仲裁程序且未及時提出書面異議的,視為其放棄提出異議的權利。《上仲規則》第34條第7款、《深仲規則》第20條第3款還分別規定“當事人在獲知仲裁庭組成情況后委托的代理人與仲裁庭形成應予回避情形的,視為該當事人放棄因此申請回避的權利”;“任何未參與仲裁庭組成程序的當事人視為放棄此項權利”。因而,在當事人明知或應知程序瑕疵但未及時提出異議的情形下,輕微的程序瑕疵即告自愈。只要程序瑕疵事后已經得到補正或者程序瑕疵不足以影響裁決結果的公正性,即使當事人因不知且不應知程序瑕疵而無法及時提出異議,也不應當通過撤銷仲裁裁決或者重啟仲裁程序以糾正無關乎裁決結果的輕微程序瑕疵。

原仲裁程序中存在的瑕疵已經自愈或者明顯不足以影響裁決結果公正性的,不僅仲裁裁決不應當予以撤銷,而且仲裁程序缺乏重啟的必要性。因而,發回重新仲裁應當定位于裁定撤銷仲裁裁決的替代措施。但是,撤銷仲裁裁決的替代措施存在必然替代措施與或然替代措施之分。作為必然替代措施,重新仲裁以仲裁裁決應當予以撤銷為前提,表現為撤銷仲裁裁決后重啟仲裁程序或者仲裁庭拒絕重新仲裁導致仲裁裁決被撤銷。作為或然替代措施,重新仲裁程序僅以仲裁裁決可能存在撤裁事由且可能達到撤裁標準為條件,表現為重新仲裁前不對仲裁案件是否存在撤銷事由及是否達到撤裁標準作出準確認定,導致仲裁庭拒絕重新仲裁后撤裁申請有可能被裁定駁回。我國實定法將重新仲裁的功能界定為撤銷仲裁裁決的必然替代措施,但在實踐中卻嬗變為撤銷仲裁裁決的或然替代措施。而作為撤銷仲裁裁決的或然替代措施,雖然可以節約人民法院對撤裁案件的審理資源,但對人民法院而言,則存在濫用重新仲裁制度以救濟輕微程序瑕疵的風險,而對仲裁庭而言,則存在拒絕重新仲裁以博取仲裁裁決被維持的對賭心理。

基于以上分析,筆者贊同我國實定法采取的“必然替代措施”方案。在涉外仲裁裁決的撤銷或重新仲裁均需要逐級報請最高人民法院核準的語境下,撤銷仲裁裁決與通知重新仲裁的決定權主體不存在相互分離現象,故重新仲裁可以作為撤銷涉外仲裁裁決的必然替代措施。與此不同,國內仲裁裁決的重新仲裁無須履行報核手續,重新仲裁無法作為撤銷國內仲裁裁決的必然替代措施。這是因為,決定重新仲裁的人民法院是受理撤裁案件的中級人民法院,決定撤銷仲裁裁決的人民法院實質上是行使國內仲裁裁決撤銷審核權的高級人民法院,而高級人民法院存在不核準撤銷仲裁裁決的概率。在不廢止撤銷國內仲裁裁決報核制度的語境下,為將重新仲裁作為撤銷國內仲裁裁決的必然替代措施,國內仲裁裁決的重新仲裁亦應適用報核制度或者以高級人民法院已經核準撤銷該裁決為前提。在重新仲裁事由不超過撤銷裁決事由、重新仲裁標準不低于撤銷裁決標準的語境下,與其讓受理撤銷仲裁裁決案件的中級人民法院先后辦理重新仲裁、撤銷裁決的報核手續,不如由其直接就撤銷裁決辦理報核手續,并授權中級人民法院對部分獲準撤銷裁決的特定案件發回重新仲裁。

綜上所述,對于未獲準撤銷裁決的仲裁案件,人民法院缺乏適用重新仲裁制度的必要性;對于已獲準撤銷裁決的仲裁案件,人民法院原則上應當依據當事人的申請裁定撤銷仲裁裁決。但是,考慮到撤銷仲裁裁決可能浪費仲裁資源且降低糾紛解決效率,在受瑕疵不利影響的當事人申請或同意的情形下,人民法院認為該瑕疵可以通過重新仲裁予以彌補的,可以將案件發回重新仲裁。因而,重新仲裁實際上是立法權、司法權、處分權、仲裁權共同作用的結果。立法機關主要限制重新仲裁的事由及規范重新仲裁的程序,司法機關主要審查原仲裁程序是否存在達到撤裁標準的瑕疵,因達到撤裁標準的瑕疵遭受不利影響的當事人主要行使撤銷裁決抑或重新仲裁的程序選擇權,仲裁庭及仲裁機構享有拒絕重新仲裁的決定權及對案件重新進行審理的管轄權。瑕疵未達到撤裁標準的雙方當事人、瑕疵達到撤裁標準但未因該瑕疵遭受權益損害的一方當事人無權要求將案件發回重新仲裁。仲裁庭不同意重新仲裁的,人民法院應當裁定撤銷仲裁裁決,但因該瑕疵遭受權益損害的一方當事人或者雙方當事人同意仲裁機構重新組成仲裁庭審理的除外。

(二)模式選擇:單獨設立抑或附屬設立

重新仲裁制度存在附設、單設兩種立法模式。附設立法模式將重新仲裁制度內設于撤裁程序,使之成為撤銷仲裁裁決的替代性措施。單設立法模式將重新仲裁與撤銷仲裁裁決作為兩種平行的救濟程序,甚至適用完全不同的事由。基于前文的分析,我國的重新仲裁制度應當維持目前的附設立法模式。鑒于不予執行仲裁裁決與撤銷仲裁裁決共享相同的事由及后果①,不予執行仲裁裁決制度完全可以被撤銷仲裁裁決制度吸收。②在立法機關重新界定不予執行仲裁裁決制度與撤銷仲裁裁決制度之間的關系之前,不予執行仲裁裁決申請的審查程序也應當成為重新仲裁的依附對象。③在仲裁裁決損害他人合法權益的情形下,《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辦理仲裁裁決執行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法釋[2018]5號)第9條授權“有證據證明仲裁案件當事人惡意申請仲裁或者虛假仲裁,損害其合法權益”的案外人申請不予執行仲裁裁決,司法部公開征求意見的《2021年仲裁法修訂意見稿》及2022年最高人民法院提請全國人大常委會審議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強制執行法(草案)》均致力于賦予受仲裁詐害的案外人以訴訟法上的形成權,使其可以請求人民法院消除仲裁裁決對其民事權益造成的損害狀態。盡管《2024 年仲裁法修訂草案》《2025年仲裁法修訂草案》不再賦予案外人以訴訟法上的形成權,但仍明確要求仲裁庭駁回當事人提出的虛假仲裁請求。④這給仲裁庭通過駁回仲裁請求的方式防止仲裁裁決損害國家利益、社會公共利益或者他人合法權益提供了規范依據。在受仲裁裁決損害的案外人(包括代表國家利益、社會公共利益的國家機關)申請撤銷仲裁裁決的情形下,人民法院認為能夠通過重新仲裁程序消除仲裁裁決對案外人權益造成的損害后果并重新確定仲裁當事人之間實體權利義務關系的,可以考慮啟動重新仲裁程序。但是,如果沒有重新確定仲裁當事人之間的實體權利義務關系之必要,那么人民法院就應當直接裁定撤銷損害案外人權益的仲裁裁決。

四、重新仲裁的核心理論依據及其反思

在重新仲裁應當定位為撤銷仲裁裁決的必然替代措施、重新仲裁制度應當內置于撤裁程序的語境下,重新仲裁事由不得超出撤裁事由范圍,重新仲裁標準不得低于撤裁標準并且重新仲裁案件的審理范圍不得超出撤裁請求范圍。但是,厘清重新仲裁的制度功能定位并妥善選擇重新仲裁的立法模式,無法使得重新仲裁制度在實踐中存在的所有問題都獲得有效解決。一方面,重新仲裁制度附設于撤裁程序的必要性建立在仲裁機構無法依職權或者依申請啟動重新仲裁程序的基礎之上。如果仲裁機構可以依職權或者依申請啟動重新仲裁程序,那么重新仲裁程序的啟動就不必然依附于撤裁程序。另一方面,仲裁機構對人民法院發回重新仲裁的案件重新行使管轄權的正當性建立在原仲裁協議不失效、被發回重新審理的仲裁事項具有可受理性的基礎之上。如果仲裁協議于仲裁機構作出終局裁決時失效,那么重新仲裁制度就應當僅適用于雙方當事人重新簽訂仲裁協議的情形。只有仲裁協議于人民法院撤銷仲裁裁決時失效、仲裁事項于人民法院發回重新仲裁時恢復可受理性,人民法院才能在真正意義上將重新仲裁作為撤銷仲裁裁決的必要措施使用。基于此,只有先從理論上解決重新仲裁決定權的配置、重新仲裁協議缺失的應對這兩大難題,才可以有效推進重新仲裁制度的完善。

(一)重新仲裁決定權歸屬及其理論依據

仲裁裁決通常被認為與確定判決具有同一效力①,而確定判決具有自縛性(不可撤回性)。② 因而,仲裁裁決一經作出,仲裁庭就不能在法律明確授權的情形以外自行撤銷仲裁裁決。為了貫徹“一裁終局\"基本制度及強化仲裁裁決效力的穩定性,《仲裁法》《中華人民共和國農村土地承包經營糾紛調解仲裁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爭議調解仲裁法》都沒有明確規定仲裁機構可以自行決定重新仲裁。但是,《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勞動爭議仲裁委員會的復議仲裁決定書可否作為執行依據問題的批復》(法復[1996]10號)指出:“仲裁一裁終局制度,是指仲裁決定一經作出即發生法律效力,當事人沒有提請再次裁決的權利,但這并不排除原仲裁機構發現自己作出的裁決有錯誤進行重新裁決的情況。勞動爭議仲裁委員會發現自己作出的仲裁決定書有錯誤而進行重新仲裁,符合實事求是的原則,不違背一裁終局制度,不應視為違反法定程序。”《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勞動爭議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解釋(一)》(法釋[2020]26號)第8條同樣默許“勞動爭議仲裁機構為糾正原仲裁裁決錯誤重新作出裁決”。2010年出臺的《重慶市勞動爭議調解仲裁辦法》(重慶市人民政府令第237號)第54至第56條授權勞動爭議仲裁委員會在1年內撤銷存在錯誤的仲裁裁決書或仲裁調解書,并自撤銷之日起10日內另行組成仲裁庭對案件重新審理。勞動爭議案件重新仲裁決定權歸屬于勞動爭議仲裁委員會的原因在于,除《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爭議調解仲裁法》第47條規定的終局裁決以外,雙方當事人未在法定期限內提起訴訟而發生法律效力的其他勞動爭議仲裁裁決不能適用撤銷仲裁裁決制度。這決定了勞動爭議仲裁裁決的重新仲裁制度無法附設于撤銷仲裁裁決程序。實際上,作為基本制度的“一裁終局”并非不允許例外情形的存在。部分仲裁機構已經建立仲裁裁決作出后的內部自查自糾機制;部分仲裁機構主動向人民法院發出要求后者裁定中止執行乃至不予執行仲裁裁決書的公函 ① ;部分仲裁機構直接以補充仲裁裁決書的形式撤銷其已經作出的仲裁裁決。②《深仲規則》第68條更是確立了“選擇性復裁程序”,在仲裁地法律不禁止的前提下,授權當事人約定任何一方可以對仲裁庭適用普通程序作出的裁決向仲裁院提請復裁。根據《深仲規則》第4條的規定,當事人對仲裁地有約定的,仲裁裁決應視為在約定的仲裁地作出。這意味著涉外仲裁案件的雙方當事人可以在選擇適宜仲裁地的基礎上約定適用復裁程序。

由此可見,“一裁終局”基本制度不僅禁止仲裁機構自行推翻已經作出的仲裁裁決③,而且當雙方當事人在仲裁裁決被裁定撤銷之前對原糾紛再行爭議時,還禁止人民法院及仲裁機構在仲裁裁決被裁定撤銷之前對原糾紛再行審理。④此外,仲裁裁決還具有“實體關系的確定力”,即仲裁裁決在雙方當事人之間具有確定實體法律關系的效力,當事人不得在關聯案件的訴訟或仲裁程序中就同一法律關系提出與本案仲裁相矛盾的主張,人民法院及仲裁機構也不得在雙方當事人之間作出與裁決主文確定內容相矛盾的判斷。③對此,《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2001年公布,2019年修正)第10條規定,已為仲裁機構的生效裁決所確認的事實,當事人無須舉證證明,但當事人有相反證據足以反駁的除外。盡管迄今仍有觀點認為“已為仲裁機構的生效裁決所確認的事實”對案外人亦具有“免證效力”,但主流觀點認為仲裁裁決所確認的事實僅于關聯訴訟當事人均為仲裁當事人時才構成免證事實。③由于仲裁裁決所確認的事實僅具有推定的免證效力,當事人可以在關聯案件的訴訟或仲裁程序中通過相反證據進行反駁。因而,仲裁當事人缺乏僅為推翻免證效力而申請撤銷仲裁裁決或者通知仲裁庭重新仲裁的必要性。

綜上所述,重新仲裁屬于“一裁終局\"基本制度的法定例外。重新仲裁使得雙方當事人重新回到仲裁程序,仲裁庭有針對性地重新進行旨在彌補原仲裁程序中存在瑕疵的部分仲裁程序,對當事人訴諸仲裁的糾紛重新作出實體裁決。在理論上,決定重新仲裁的主體既可以是仲裁機構,也可以是人民法院。行使重新仲裁決定權的主體應當征求受原仲裁程序瑕疵不利影響的當事人的意愿,以避免雙方當事人都怠于參加重新仲裁程序的窘境出現。考慮到商事仲裁比行政仲裁更加接近民事司法,商事仲裁裁決的重新仲裁決定權應當保留由行使撤銷仲裁裁決審查權的人民法院專屬行使。

(二)重新仲裁協議的缺失及其理論應對

在人民法院行使重新仲裁決定權、重新仲裁彌補的瑕疵需達到撤裁標準的語境下,人民法院既可以裁定撤銷仲裁裁決后將案件發回仲裁庭重新仲裁(以下簡稱“撤裁后重新仲裁模式”),也可以裁定中止撤銷仲裁裁決審查程序后將案件發回仲裁庭重新仲裁(以下簡稱“中止后重新仲裁模式”)。在比較法上,《國際商事仲裁示范法》《瑞典仲裁法》等采取撤裁后重新仲裁模式,而《德國民事訴訟法》《美國聯邦仲裁法》《美國統一仲裁法》等采取中止后重新仲裁模式。這兩種模式的抉擇背后主要涉及重新仲裁協議缺失及其理論應對問題。

仲裁協議是雙方或者多方當事人之間達成的,約定將現有或將來爭議提交仲裁庭裁定并作出終局的、有拘束力的裁決的協議。①仲裁協議是仲裁委員會受理仲裁案件的必備條件(《仲裁法》第4條、第21條、第22條),有效的仲裁協議具有排除訴訟管轄權的效力(《仲裁法》第5條)。根據《仲裁法》第16條、第17條的規定,仲裁協議的生效條件包括:(1)具備完全民事行為能力的當事人以書面的形式訂立;(2)自愿作出請求仲裁的意思表示;(3)約定的仲裁事項未超出法律規定的仲裁范圍;(4)共同選定特定仲裁委員會。關于仲裁協議是否存在或有效的爭議,當事人可以請求仲裁機構作出決定或者請求人民法院作出裁定,但人民法院的裁定權優先于仲裁機構的決定權(《仲裁法》第20條)。在仲裁庭作出實體裁決之后,當事人可以通過申請撤銷仲裁裁決的方式請求人民法院否認仲裁協議的存在或者認定其無效。在撤銷仲裁裁決中已經認定仲裁協議不存在或者無效的,人民法院應當否認仲裁機構對案件的管轄權。人民法院以沒有仲裁協議或者仲裁協議無效為由撤銷仲裁裁決的,雙方或多方當事人之間應視為自始不存在仲裁協議,故不存在仲裁協議的失效問題。

所謂的“仲裁協議的失效”,是指雙方或多方當事人訂立的有效仲裁協議因某種或某些事由的出現而失去其法律效力。② 仲裁程序因仲裁庭作出終局裁決而告終,德國、日本、瑞典等國均將仲裁庭作出終局裁決作為仲裁協議失效的法定事由。③這是因為,商事仲裁遵循“一個仲裁協議一輪仲裁程序”的仲裁協議消耗理論④,仲裁協議在仲裁庭作出終局裁決后就因為契約目的已經實現而失去效力。③但是,如果認為仲裁協議失效于終局裁決作出之時,那么撤銷仲裁裁決就不可能構成仲裁協議失效的法定事由。無論是認為撤銷仲裁裁決可以導致仲裁協議失效的“肯定論”,還是主張仲裁協議不因撤銷仲裁裁決而失效的“否定論”,二者都默認仲裁協議不因仲裁庭作出終局裁決而失效。

為實現理論自洽,有學者以仲裁庭可以對其作出的終局裁決進行補正、解釋或者對遺漏的仲裁請求作出補充裁決為由,主張將仲裁協議的失效時間從“作出終局裁決之時”后延至“終局裁決履行或執行完畢之時”?對此,筆者不敢茍同。一方面,在仲裁裁決履行或執行完畢之前,人民法院撤銷仲裁裁決的,雙方當事人只能繼續通過仲裁方式解決原爭議;在給付裁決履行或執行完畢之后,人民法院撤銷仲裁裁決的,仲裁協議對雙方當事人不再具有拘束力。這種區別對待明顯缺乏正當性基礎。另一方面,仲裁庭作出確認裁決或形成裁決的,仲裁協議失效時間無法根據前述觀點予以確定。除了“終局裁決履行或執行完畢之時”,還有觀點以《仲裁法》第9條第2款為依據,主張仲裁協議于仲裁裁決被撤銷時失效。①實際上,這是對《仲裁法》第9條第2款的誤解。根據該款規定,裁決被人民法院依法裁定撤銷或者不予執行的,當事人就該糾紛可以根據雙方重新達成的仲裁協議申請仲裁,也可以向人民法院起訴。在文義解釋上,《仲裁法》第9條第2款僅要求仲裁協議失效時間不晚于人民法院撤銷仲裁裁決之時,故該款的文義解釋結果與“仲裁協議于仲裁庭作出終局裁決時失效”的觀點并不沖突。

盡管前述兩種方案都無法成功推翻“仲裁協議于仲裁庭作出終局裁決時失效”的觀點,但筆者還是堅持認為仲裁庭作出終局裁決不影響仲裁協議的效力。一方面,最高人民法院指導性案例196號明確將仲裁協議定性為合同②,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沒有將合同已經履行作為合同失效的法定事由。根據《民法典》第557條第1款第(一)項的規定,“債務已經履行”屬于“債權債務終止”的原因,但并非合同失效的法定事由。在民事合同不因債務完全履行而喪失其法律效力的語境下,以仲裁協議已經得到履行為由認為其喪失法律效力缺乏理論基礎。另一方面,即使仲裁協議不喪失其法律效力,也不必然意味著仲裁庭應當受理當事人重新提起的仲裁申請。這是因為,仲裁庭作出終局裁決僅意味著仲裁事項喪失可受理性(admissibility),而不同時意味著仲裁庭喪失管轄權(jurisdiction)。所謂的可受理性,是指仲裁庭是否應當對糾紛進行裁決。與管轄權指向仲裁庭決定糾紛實體問題的基礎性權力不同,可受理性針對的是具體糾紛由仲裁庭受理的妥適性。③“在仲裁制度發展相對成熟的法域,重復仲裁裁決的既判力問題往往被認為屬于可受理性問題,由仲裁庭決定,法院輕易不加干涉。”④這意味著,仲裁協議在仲裁庭作出終局裁決后依然有效,仲裁庭對當事人重復提出仲裁申請依然享有管轄權,只不過應當以仲裁事項缺乏可受理性為由予以駁回。

基于以上分析,仲裁庭作出終局裁決不會導致仲裁協議失效,但會導致仲裁事項喪失可受理性。在人民法院以沒有仲裁協議或者仲裁協議無效以外的其他事由撤銷仲裁裁決的語境下,仲裁事項恢復其可受理性。因而,德國、美國、英國、瑞士等國家均認為雙方或多方當事人在裁決被撤銷后依舊只能通過申請仲裁的方式解決糾紛,法院將案件發回重新仲裁不僅可以避免當事人承受另案申請仲裁之苦,而且沒有侵犯當事人訴諸法院的憲法權利。與此不同,在筆者看來,我國《仲裁法》第9條明確規定當事人在人民法院撤銷仲裁裁決后不再受原仲裁協議的效力拘束,但第61條又授權人民法院在裁定撤銷仲裁裁決之前通知仲裁庭重新仲裁。這使得重新仲裁制度只能適用于人民法院裁定撤銷仲裁裁決之前,而且人民法院主要權衡的是重新仲裁與另案訴訟對“無辜”的一方當事人是否更為有利。基于以下兩方面的原因,筆者支持立法機關處理撤銷仲裁裁決與仲裁協議效力的關系規則。一方面,仲裁屬于“舶來品”,普通民眾對國際商事領域常用的仲裁機制并不熟悉,我國《仲裁法》沒有將仲裁機制的適用范圍限定在商事領域,這使得大量民事主體在“不知仲裁為何物”的情形下與商事主體簽訂格式化仲裁協議。另一方面,國內仲裁公信力建設依然任重道遠,仲裁機構數量眾多且缺乏必要的自律監管體系,部分仲裁機構甚至為了追求政績或市場份額而違規設立分支機構,違法違規開展仲裁活動。在普通民眾對仲裁的信任程度遠不如司法、當事人簽訂仲裁協議的自愿性遠未能得到徹底貫徹的國內仲裁語境下,為避免簽訂仲裁協議的民事主體陷人“循環仲裁”的窘境,我國撤銷仲裁裁決聯動仲裁協議失效的特別制度安排就顯得尤為重要。

綜上所述,仲裁協議既不因仲裁庭作出終局裁決而失效,也不因仲裁裁決被撤銷而失效。但是,制度構建不應僅著眼于理論自洽,而應當考慮制度的可行性。我國當前的國情決定了立法機關有必要將撤銷仲裁裁決作為仲裁協議失效的特別事由。撤銷仲裁裁決導致全部或者部分實體權利義務爭議恢復其可訴性,人民法院對該爭議可以根據當事人的請求行使審判權。如果立法機關強制或擬制申請撤裁的當事人對可能恢復可訴性的實體權利義務爭議預備性提起民事訴訟,那么撤銷仲裁裁決的人民法院實際上可以發揮“重新仲裁”的審判功能。因而,在撤銷仲裁裁決可以導致仲裁協議失效的語境下,受理撤銷仲裁裁決申請的人民法院是否可以乃至是否應當合并受理當事人預備性提起的實體權利義務爭議,成為有無必要確立重新仲裁制度的關鍵所在。基于以下理由,筆者認為撤裁案件與實體糾紛案件不適宜合并審理:第一,人民法院強制合并審理撤裁案件與實體糾紛案件的,涉嫌損害撤裁申請人的處分權及糾紛解決方式選擇權;第二,撤裁案件是否屬于爭訟案件尚且存在爭議①,而實體糾紛只能適用爭訟程序;第三,即使明確撤裁案件應適用爭訟程序,與撤銷仲裁裁決之訴相似的第三人撤銷之訴也尚未被允許與實體案件合并審理;第四,撤裁案件由中級人民法院管轄,而實體案件通常由基層人民法院管轄。在撤裁案件與實體案件不能合并審理的語境下,撤銷仲裁裁決就意味著已經進行的仲裁程序淪為“無用功”。基于鼓勵仲裁政策、節約糾紛解決資源、實質性化解爭議等考慮,人民法院認為原仲裁程序存在的瑕疵能夠通過重新仲裁獲得彌補的,可以在征得其合法權益遭受仲裁裁決損害的撤裁申請人同意后,在中止審查撤銷仲裁申請及預告撤銷仲裁裁決的基礎上通知仲裁庭重新仲裁。重新仲裁的實質是原有仲裁程序的恢復,故雙方當事人仍應受仲裁協議的效力拘束。仲裁庭開始重新仲裁的,人民法院應當裁定終結撤銷程序。

五、基于理論反思的重新仲裁制度完善

由于重新仲裁決定權應由人民法院專屬行使、仲裁協議不因仲裁裁決的作出或撤銷而失效、發回重新仲裁使仲裁事項恢復可受理性,人民法院將發回重新仲裁作為撤銷仲裁裁決的必然替代措施并不存在理論上的障礙。既然發回重新仲裁是撤銷仲裁裁決的必然代替措施,那么被發回重新仲裁的案件必然具備撤裁事由且達到撤裁標準。由此可見,重新仲裁標準與撤裁標準完全保持一致,故這里僅對第二部分提及的其他四方面問題予以簡要回應。

(一)明確規定重新仲裁的法定事由

受案人民法院行使重新仲裁決定權時,不僅應當考慮原仲裁程序所存在瑕疵的類型是否屬于“撤裁事由”,而且應當調查屬于撤銷事由的瑕疵是否達到應當撤銷仲裁裁決的嚴重程度,還應當斟酌已經達到撤裁標準的瑕疵是否適宜通過重新仲裁予以彌補。受篇幅限制,筆者僅從重新仲裁的性質出發討論《仲裁法》第58條列舉的撤裁事由中哪些不能充當重新仲裁的事由。第一,由于重新仲裁缺乏有效仲裁協議作為依據,沒有仲裁協議或者仲裁協議無效不能作為人民法院通知仲裁庭重新仲裁的法定事由。第二,裁決的事項屬于法律或者仲裁規則規定的不可仲裁事項,或者仲裁協議約定以外的其他仲裁機構作出裁決的,人民法院應當直接裁定撤銷仲裁裁決。第三,裁決的事項超出仲裁協議約定的范圍或者裁決內容超出當事人仲裁請求的范圍的,人民法院應當直接裁定撤銷超裁部分的裁決內容,但超裁部分的裁決內容與未超裁部分的裁決內容難以從形式上加以區分的,人民法院可以裁量是否適用重新仲裁制度。第四,當事人以“仲裁員在仲裁該案時有索賄受賄、徇私舞弊、枉法裁決行為\"為由申請撤銷仲裁裁決的,立法機關應當推定當事人已經喪失通過仲裁方式解決爭議的信心,未經雙方當事人共同申請,人民法院不得對案件作重新仲裁處理。第五,重新仲裁確實可以消除仲裁裁決違背社會公共利益的情形,但人民法院裁定撤銷違背社會公共利益的仲裁裁決更有利于培育司法審查的公共政策形成功能。

(二)明確重新仲裁決定權行使規則

既然重新仲裁以仲裁裁決應當予以撤銷為條件,那么擬將案件發回重新仲裁的人民法院應當先行辦理撤裁報核手續。在獲準撤裁的基礎上,人民法院再以裁定書的形式通知仲裁機構重新仲裁。仲裁機構只能在同意重新仲裁及容忍仲裁裁決被撤銷之間作出選擇。為了降低仲裁庭未在人民法院指定的期限內開始重新仲裁的概率,人民法院可以在發回重新仲裁之前征求仲裁庭的意見,并將其作為是否將案件發回重新仲裁的考量因素。即使人民法院在發回重新仲裁之前已征得仲裁庭的同意,也不能完全避免仲裁庭事后反悔或者基于其他原因未在期限內開始重新仲裁等情形的發生。在將重新仲裁定位為撤銷裁決的必然替代措施的語境下,人民法院通知仲裁庭重新仲裁的文書應當采用裁定書形式,并明確限制仲裁庭重新審理的范圍。在通知重新仲裁的裁定書中,人民法院可以對仲裁裁決書作部分撤銷、部分維持、部分發回重新仲裁的交錯處理,并明確告知拒絕重新仲裁可能承擔的法律后果。此外,為了尊重受仲裁裁決損害的當事人的程序選擇權,在撤銷仲裁裁決申請的審查程序中,人民法院認定仲裁裁決存在撤裁事由且達到撤裁標準但決定將案件發回重新仲裁的,應當征得申請撤銷仲裁裁決的一方當事人的同意。但是,若獨任仲裁員或者仲裁庭的全體仲裁員都存在嚴重不當行為,且重新確定的獨任仲裁員或者重新組成的仲裁庭的全體仲裁員均未參加過原仲裁程序,此時的重新仲裁與另案仲裁具有相似性,應當例外征得各方當事人的同意。

(三)限制重新審理仲裁案件的范圍

在重新審理案件時,仲裁庭應當將審理范圍嚴格限制在人民法院裁定重新仲裁的事項范圍內,對其他事項貫徹“一裁終局”的基本制度。仲裁庭重新審理案件只需重新進行足以彌補瑕疵的仲裁程序,而無須重新進行全部庭審程序,以發揮重新仲裁制度所具有的提高糾紛解決效益的功能。仲裁庭重新審理后作出的裁決立即生效,但當事人或案外人仍可以申請人民法院裁定撤銷或者不予執行該新裁決。為避免發生重新仲裁可能出現的“循環困境”,人民法院裁定重新仲裁應當以一次為限,且應當在裁定書中載明所有已知的撤裁事由。

(四)明確重新仲裁案件的審理主體

重新仲裁旨在恢復原仲裁程序,重新仲裁案件原則上應當由原仲裁庭負責審理。原仲裁庭組成人員存在回避情形或者拒絕參加重新仲裁案件審理活動的,除非允許替換部分仲裁庭組成人員乃至重組仲裁庭,重新仲裁程序將因缺乏適格審理主體而終結。由于人民法院頻繁撤銷仲裁裁決不利于培育仲裁公信力,對于所有可以通過重新仲裁彌補的撤裁案件,立法機關應當盡量引導當事人通過重新仲裁實質性化解糾紛。基于此,在尊重受仲裁裁決損害的當事人程序選擇權的基礎上,仲裁法或者仲裁規則授權仲裁機構依據相關規則替換仲裁員或者重組仲裁庭并無不妥。但是,替換仲裁員或重組仲裁庭通常意味著有新的仲裁員費用發生。即使是原仲裁庭重新審理案件,也可能會發生新的糾紛解決費用。因仲裁員存在嚴重不當行為引發重新仲裁的,替換存在不當行為的仲裁員而發生的新仲裁員報酬,應當由存在不當行為的仲裁員退回的報酬支付,不足部分再由當事人或者仲裁委員會承擔。因仲裁委員會或其秘書處存在嚴重不當行為引發重新仲裁的,產生的額外費用應當由仲裁委員會承擔。人民法院因仲裁員或者仲裁機構存在嚴重不當行為而裁定重新仲裁,但仲裁庭拒絕重新仲裁的,仲裁機構應當退回部分仲裁費用乃至承擔相應的損害賠償責任。①

Theoretical Reflections on and Institutional Improvements to Re-Arbitration

HUANG Zhongshun

(School of Law,South China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Guangzhou 51OOO6,China)

Abstract:Re-arbitration is an alternative measure to people’s court’s ruling on the revocation or refusal to enforce an arbitration award in China China’s re-arbitration system should follow a supplementary legislative model,under which parties cannot individually request the court to remand a case for re-arbitration;instead,the court may only apply the re-arbitration system in the review proceedings for applications to revoke or refuse enforcement of an arbitration award.In terms of the people's court’s decision to remand the case for re-arbitration,the legislature should clearly stipulate the statutory reasons for re-arbitration,safeguard the aggrieved party's procedural right to choose,and adjust the form of the documents related to the decision to remand the case for re-arbitration.As for the re-hearing of arbitration casesby arbitration institutions,the legislature should clarify the rules concerning the allocation of the cost of re-arbitration and properly define the scope of re-hearing in arbitration cases.

Key words: re-arbitration;revocation of arbitration awards;res judicata; arbitration agreement; judicial supervision

本文責任編輯:高星閣施陽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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