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TS941.12 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673-3851(2025)08-0491-08
Characteristics and multidimensional connotation analysis of Tuanke pair bird pattern on brocade in the Tang dynasty
ZHOU Huiru1,WANG Shujuan2 (1.College of Textile Science and Engineering (International Institute of Silk), Zhejiang Sci-Tech University, Hangzhou 3100l8, China; 2. China National Silk Museum,Hangzhou , China)
Abstract: The Tuanke pair bird pattern is one of the most representative patterns in Tang dynasty brocade,and has high aesthetic value. Based on five pieces of Tang dynasty Tuanke pair bird pattern brocade collected by China National Silk Museum,this paper analyzes the morphological characteristics and cultural connotation of the Tang dynasty Tuanke pair bird pattern by means of data acquisition and digital image restoration technology combined with documents. The study found that the Tuanke pair bird patternin brocade changed significantly from the early Tang dynasty to the prosperous Tang dynasty,the diameter of Tuanke expanded first and then decreased,the proportion of the area of Tuanke gradually expanded,the outline line changed from being geometric and tough to being round and smooth,and the theme changed from abstract petal pattern to realistic treasure pattern,reflecting the technical progress and aesthetic transformation of the Tang dynasty. The pair bird pattern style in the Tang dynasty brocade is remarkable,with the ribbon with bird pattern symbolizing the orthodoxy of imperial power,the eagle pattern symbolizing military authority, the number of peacock patern tail feather eye-shaped spots symbolizing Buddhist merit,and the wild goose pattern and mandarin duck patern reflecting love and marriage. The study further reveals the multi-dimentional cultural connotation of the Tuanke pair bird pattern,including secular implication expresson,political system intervention and religious symbol fusion,which provides an empirical basis for technological innovation and cross-cultural integration of silk art of the Tang dynasty.
Key Words: Tang dynasty brocade; Tuanke pair bird pattern; pattern restoration; modelingcharacteristics; cultural connotation
唐代團窠對鳥紋作為唐代典型的文化符號,不僅承載著豐富的藝術和文化內涵,更為當代設計創新提供了靈感源泉,具有極高的創新應用價值。近年來,有關唐代織錦中團窠對鳥紋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三個方面:其一是紋樣類型分析,如張蓓蓓1按禽鳥種類梳理研究造型特征;其二是紋樣起源流變探索,如王樂對立鳥紋源流進行了探析,孫弋[3]考析唐宋禽鳥紋樣的東西方起源;其三是紋樣構圖分析,如趙罡等4闡釋了對鳥紋成雙成對構圖映射的寓意等。盡管成果豐碩,但是現有研究仍存在一定局限:一是依賴文獻互證而疏于實物驗證,缺乏織物組織數據支撐;二是文化闡釋側重于描述紋樣象征,忽視了制度約束與技術水平的影響;三是缺少跨學科的研究方法,紋樣復原多停留于圖像層面,未構建“提取一校正一復原一解讀”的紋樣研究邏輯框架。本文選取館藏的唐代團窠對鳥紋錦實物作為研究對象,以測量數據為基礎,結合圖像分析法,研究紋樣的造型特征及文化寓意,以期為相關領域研究和現代設計應用提供新的思路與參考。
一、唐代團窠對鳥紋錦概述
因實體文物具有真實性和較高的研究價值,基于對文獻資料的查閱,本文運用圖文互證的方法[5],選取5件具有代表性的唐代團窠對鳥紋錦。借助數字軟件將圖案復原,通過對比分析提供造型方面的參考依據,豐富現有的唐代團窠對鳥紋研究素材。
團窠對鳥紋的流行與唐代先進的織錦技術密切相關。相較于漢晉經錦,唐代斜紋緯錦中緯線顯花的織造方法使線條更為流暢。唐代團窠對鳥紋錦的信息如表1所示。由表1唐代團窠對鳥紋錦的織物組織結構圖可以看出,這5件織錦均屬斜紋緯錦,經密普遍為 50~60 根/ 'cm 、緯密 30~40 根/ cm 。如此精細的織造工藝,為復雜的唐代團窠對鳥紋得以清晰呈現提供了技術保障。
表15件唐代團窠對鳥紋織錦概況

續表1

注:實物圖為館藏圖,組織結構圖為作者在拍攝。
唐代織錦中的團窠對鳥紋以“一窠一景\"為結構特征,其標準構成包含三種元素:主體對鳥紋、骨架團窠紋和輔助紋樣。紅地瓣窠對含綬鳥紋錦中,對含綬鳥紋口銜的綬帶呈現典型的波斯薩珊紋樣特征,而椒型瓣窠紋則是初唐織工對聯珠團窠紋的初步改造成果,由此推斷這件織錦與紅地瓣窠對鷹紋錦應為初唐時期作品。除了對唐代織錦中團窠紋的改造,窠內主體禽鳥紋題材亦有改變。紅地團窠對雁紋錦與紅地團窠對孔雀紋錦中的對雁、對孔雀是現實生活中的禽鳥,中原織工從早期對外來立鳥紋的簡單模仿,到逐步創新。雖造型程式化,但其獨特風格已然形成,為盛唐團窠對鳥紋的繁榮發展奠定了基礎,由此可推測這兩件織錦為盛唐初期的過渡作品。而黃地團窠寶花對鴛鴦紋錦以生動寫實的鴛鴦紋和精細繁復的寶花團窠紋,生動展現了盛唐繁榮經濟和先進工藝,堪稱這一時期的典型代表作[6]。
二、唐代團窠對鳥紋錦的圖案復原及特征分析
(一)紋樣復原
由于研究對象是特殊文物,所以本文依托相機和手機拍攝的照片,借助Photoshop(PS)和Illustrator(AI)等圖像處理軟件對紋樣進行復原。在圖案的復原過程中遇到諸多問題,從文物自身來看,如緯線滑移導致紋樣扭曲、織物褪色引發色彩遷移、殘缺部位致使圖像不完整等狀況,還有因拍攝角度、織物褶皺導致的透視變形等圖像采集問題。對于文物圖像的幾何畸變,可在PS軟件中使用透視裁剪工具配合鏡頭校正濾鏡,通過識別殘存團窠對鳥紋節點重建標準網格,再應用AI的Content-AwareScale功能,鎖定關鍵紋樣區域進行非均勻形變修復。對于織物褪色導致色相偏移的問題,可以參考同時期其他動物織錦、壁畫的色彩,建立唐代傳統色彩數據庫,在PS軟件中載人3DLUT預設文件,對織物的色彩進行校正與調整。
(二)唐代織錦中對鳥紋特征分析
唐代織錦中的對鳥紋在早期受西方藝術的影響,其對鳥形象具有濃郁的西域風情[],最突出的特征體現在聯珠、綬帶和神環裝飾上。表2呈現了唐代織錦中對鳥紋,從對鳥紋復原圖中可以發現,綬帶和聯珠裝飾頻繁出現在對鳥喙部、頸部與腹部,而神環常常常位于頸部以上的頭部后方。這些裝飾元素并非中國本土紋樣,而是由波斯傳入,象征著帝王的神格化、王權神授的內涵。在中國古代,綬帶亦是權力的象征,且“綬\"和“壽\"諧音,具有吉祥、長壽、光明等美好寓意,因此綬帶紋樣在唐代被廣泛運用。除了異域風格的裝飾,唐代織錦中對鳥紋的結構外觀也具有獨特的藝術特色,如翅膀、尾羽形態以及腹部裝飾等。
表2唐代織錦中對鳥紋特征

續表2

注:圖片來源為作者自繪。
唐代織錦中對鳥紋的翅膀形態主要呈現出并攏收起和完全展開兩種。從表2中紅地瓣窠對含綬鳥紋、紅地團窠對雁紋和褐地團窠對孔雀紋可以看出,不同種類的禽鳥翅膀長度無明顯區別,其翅膀均從頸部開始向身后并攏,翅尖收于尾巴根部(圖1)。關于紅地瓣窠對鷹紋雙翅完全張開(圖2)的原因,據《新唐書·車服制》記載,唐德宗時“嘗賜節度使時服,以雕銜緩帶,謂其行列有序,牧人有威儀也”[8]鷹在唐代作為三品及以上武官的賜服圖案,被視為威嚴、秩序和力量的象征,織錦中大幅張開的翅膀正是唐代人崇拜力量的具象化。而黃地團窠寶花對鴛鴦紋中的對鳥展翅(圖3)的原因,可以結合對鳥紋樣的輔飾進行分析:鴛鴦雙雙銜枝立于花草紋踏臺上,外圈為寶花團窠,對鴛鴦在花叢中嬉戲,高興之時振開雙翅。這種將禽鳥象征和紋樣意境相結合的圖案設計,體現出唐代織工嚴謹中不失浪漫的風格。
唐代織錦中對鳥紋的尾部造型豐富多樣,但總體上可分為下垂類(圖4)和上翹類(圖5)兩類。在紅地瓣窠對鷹紋和黃地團窠寶花對鴛鴦紋中,對鷹和對鴛鴦的尾部造型特征為羽毛收攏下垂。此類造型通常出現在鷹紋、鴛鴦紋、鴨紋、含綬鳥紋中,是唐代團窠對鳥紋中最多見的類型。上翹類尾部造型按照有無羽毛分支分可分為兩種:如紅地瓣窠對含綬鳥紋和紅地團窠對雁紋中,對含綬鳥和對雁的尾部造型有羽毛分支,尾部主體彎曲上翹,周圍羽毛卷曲下勾,這種造型通常出現在含綬鳥紋、大雁紋中;褐地團窠對孔雀紋中,對孔雀的尾部造型雖然也為上翹類,但不同于其他所有禽類,無羽毛分支,呈扇狀整體展開,造型最為獨特,尾部眼狀斑點被幾何化為圓形,受技術限制,這些眼狀斑點有時呈橢圓形或菱形的形態。在分析唐代團窠對孔雀紋的尾部造型時,孔雀尾部眼狀斑點的數量非常值得注意。通過對吐魯番阿斯塔那墓地、青海都蘭熱水墓群、陜西法門寺地宮等地出土的9件唐代孔雀紋織錦分析發現,單只孔雀尾部眼狀斑點的數量普遍為 22~28 眼,符合《法華經》中\"孔雀尾顯二十四功德\"9和《大孔雀明王經》中\"孔雀具二十八宿相\"[10]144 的描述。但所藏的這件褐地團窠對孔雀紋錦比較特殊,單只孔雀尾部眼狀斑點數量僅有12眼(圖6),遠少于普遍數量。這種設計可能是對佛教符號的簡化表達,亦或通過半數簡化適應織造工藝限制。
圖1收攏翅膀造型①

圖2紅地瓣窠對鷹紋翅膀細節
圖3黃地團窠寶花對鴛鴦紋翅膀細節

圖1—圖6均為作者在實拍的細節圖。
圖4下垂類尾部造型

圖5上翹類尾部造型

圖6孔雀尾部眼狀斑點細節

從表2的對鳥紋復原圖可以看出,對鳥腹部紋飾極其豐富,且多為傳統紋樣。例如,紅地瓣窠對含綬鳥紋中的網狀方格,網狀紋起源于編織技術,在新石器時代的彩陶、商周時期的禮器中常見,代表天地秩序;紅地團窠對雁紋和紅地瓣窠對鷹紋的鱗片紋,在商周時期作為青銅器獸面紋的裝飾,其紋樣的復雜程度可以反映當時的工藝技術水平;紅地團窠對雁紋中的鎖鏈紋,從戰國到漢代都十分流行,比較典型的有曾侯乙墓出土玉器上的\"絞絲紋\"[11],該紋樣模擬繩索纏繞的形態,象征著權力紐帶。傳統紋樣和異域紋樣的融合,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唐代對鳥紋樣。總體而言,傳統紋樣與異域紋樣結合、現實與想象結合、審美與技術結合,共同構成了唐代織錦中團窠對鳥紋的獨特風格特點。
(三)唐代織錦中團窠紋與輔助紋樣特征分析
1.團窠紋的骨架結構與尺寸演變
唐代織工在借鑒薩珊波斯文化的基礎上,巧妙地將象征波斯聯珠紋特征的聯珠骨架與本土花草紋樣相融合,改造為具有唐代特色的團窠紋[12]。唐代織錦中團窠紋的發展主要經歷了聯珠團窠、植物團窠、寶花團窠三個階段。通過對表3唐代織錦中團窠紋、輔助紋樣分析可以看出,5件館藏唐代團窠對鳥紋織錦中的團窠紋均處于第二和第三階段。
由表3的尺寸數據可知,唐代織錦中團窠的直徑普遍為 15~40cm 。其中,初唐時期的紅地瓣窠對含綬鳥紋和紅地瓣窠對鷹紋窠徑為 (20±5)cm ,盛唐初期的褐地團窠對孔雀紋和紅地團窠對雁紋窠徑為 (35±5)cm ,盛唐晚期的黃地團窠寶花對鴛鴦紋窠徑為 15cm ,可見團窠直徑呈現先增大后減小的變化趨勢。影響初唐至盛唐初期團窠紋變大的主要因素是:第一是技術的革新。初唐時期沿用北朝多綜式提花機,經線顯花限制曲線的表現力,需通過小團窠規避技術缺陷。盛唐束綜提花機較為普及,織錦以緯線顯花,緯線擺脫了織機固定的限制,織工可以自由切換緯線以增強表現力[13],緯錦技術進步促進了紋樣的精細化和尺寸的擴大。第二是制度的推動。結合《新唐書·車服志》中“袍祅之制,三品以上服綾,以鶻銜瑞草,雁銜綬帶及雙孔雀”14的記載,褐地團窠對孔雀紋和紅地團窠對雁紋中的大直徑團窠是唐代輿服制度干預的結果。第三是審美的轉變。從初唐“粟特風\"團窠流行到盛唐“陵陽公樣\"風靡,可以看出盛唐形成了“舒朗大氣\"的審美觀念,這與《歷代名畫記》中強調織物紋樣應遵循“開闊氣象\"設計原則的觀點相符[15]。盛唐晚期窠徑減小可能與唐玄宗頒布的禁令有關,張揚華麗的大團窠紋在當時滋生了“競奢\"的不良風尚,為了改善這種不良社會風氣,“獨窠\"“大窠\"的生產與使用受到敕令限制[16,使得大團窠紋減少,精致的小團窠紋逐漸成為主流。

注:圖片為作者自繪。
經過計算發現,在唐代織錦中,團窠紋在整個圖案中的面積占比越來越大。在計算時,將團窠紋看作同心圓,同心環面積記為團窠面積,環內面積記為主體對鳥紋樣面積,通過直徑 D 和花環寬度 l 可以計算團窠紋樣在整個圖案中的面積占比。根據公式:團窠面積占比 =(πl2)/πD2 計算,得出的團窠面積占比分別為 0. 002,0. 023,0. 086,0. 065,0. 284, 按照面積占比從小到大排序為1、2、4、3、5,可見盛唐時期團窠紋面積占比明顯大于初唐。
唐代織錦中團窠紋的改良并非簡單的面積大小調整。隨著面積占比的增加,團窠線條越發流暢自然,其圖案內容也逐漸豐富。從表3中團窠紋復原圖可以看出:紅地瓣窠對含綬鳥紋和紅地瓣窠對鷹紋的窠環均為椒形紋,紅地瓣窠對含綬鳥紋的窠環線條生硬,轉折處有明顯折角,而紅地瓣窠對鷹紋的窠環線條圓潤絲滑,內容更加充實;褐地團窠對孔雀紋和紅地團窠對雁紋的窠環均為瓣式團窠紋,此時的團窠已經擺脫聯珠紋式的環狀圓形骨架,演化成為花卉狀圓形骨架,花草紋樣不再僅僅作為組成團窠的輔飾,逐漸與團窠互相融合,成為唐代對鳥紋織錦中的另一視覺重點。不同于前面四種或抽象或華麗的團窠造型,黃地團窠寶花對鴛鴦紋中的團窠最為突出的特點是精致寫實。從窠環的表現形式上看,該窠環造型應該為蕾式寶花團窠,莖葉與花卉幾乎為一體,花蕾如蓮蓬,葉瓣層層暈染,花蕊的描繪凸顯了寫實的風格,側式和回包的花瓣仿佛是對現實蓮花的真實再現。此時,窠環占據了整體圖案超過二分之一的面積,花草團窠紋的突出與窠內對鳥紋的弱化,是中國傳統紋樣從動物紋主導到植物紋主導的寫照。
綜上所述,從整體上看,唐代團窠對鳥紋織錦中團窠紋的面積具有先擴大后減小的規律特點,面積占比則越來越大;從細節上看,團窠紋的線條越來越流暢自然;從內容上看,團窠紋的題材由幾何花草紋樣到寫實花草紋樣。團窠紋造型的演變,既展現了織錦技術的革新,又體現了唐人審美觀念的轉變。
2.輔助紋樣的功能化設計
花臺是唐代織錦中對鳥紋下方帶有異域風格的輔飾,包含植物花臺和動物踏臺兩種。植物花臺因其形似一種植物—棕櫚樹,也被稱為“棕櫚花臺”,一般花臺主體呈下寬上窄的三角錐柱形,臺身由多片瓣狀葉片組成,最外呈刀狀,每側葉片數量不固定,通常在三到七組(一組為兩片)之間[17。由表3中花臺復原圖可以看出,紅地瓣窠對含綬鳥紋、紅地瓣窠對鷹紋和褐地團窠對孔雀紋中植物花臺的葉片均為5組。在不同的錦中,植物花臺有不同的變體:有時在底座兩側生出折枝小花;有時在主干下方生出兩串葡萄狀物;有時主干延伸向上,宛如燈柱立于對鳥之間。現存的唐代織錦中,動物紋組成踏臺的資料較少,通常見于團窠對鳥紋中,團窠對雁紋的花臺造型是由兩匹相向奔馳的駿馬組成的動物花臺,對馬之間有一燈狀臺柱紋樣,結合對馬圖案整體呈倒“T\"狀,動靜結合,與莊嚴肅穆的對長尾鳥形成鮮明對比。
填充在唐代織錦中團窠紋之間,自成花紋樣式的圖案統稱為\"賓花”17]。根據表3中賓花復原圖,可以將賓花造型分為兩類:小團花和十字賓花。小團花是指填充在主題團窠環之間的小型團窠花紋樣。紅地瓣窠對鷹紋錦中團窠間隙的賓花造型為兩個直徑為 10cm 的小團花。這些小團花內部三層花瓣交替綻放,外圈三層幾何花瓣曲中有直、緊密交錯,圖案盡顯雍容華貴之態。“十字賓花\"是對“賓花\"中表現為“十\"或“來\"狀圖案的稱呼,可將其再細分為動物類和植物類,如紅地瓣窠對含綬鳥紋、黃地團窠寶花對鴛鴦紋中的十字賓花為植物類,而褐地團窠對孔雀紋中的十字賓花為動物類。如果將十字賓花平行于水平面的一邊記為長,垂直于水平面的一邊記為寬,結合復原圖和唐代其他動物紋織錦圖像資料,可以發現十字賓花長寬并不相等,一般情況下,賓花的長寬之差為 (4±1)cm 。紅地瓣窠對含綬鳥紋和褐地團窠對孔雀紋中的十字賓花長寬之差比較巧合,均為 4cm ;而黃地團窠寶花對鴛鴦紋中的十字賓花長寬均為 14cm ,與團窠直徑極其接近,這種尺寸設計使賓花在團窠間隙中完美鑲嵌,結合四方連續的排列方式,紋樣整體給人規整秩序之感。
唐代織錦中的輔助紋樣在設計上具有關鍵作用。在構圖方面,輔助紋樣能夠調和主體紋樣可能帶來的視覺沖擊,使整體圖案看起來更加均衡和諧;在視覺層次上,輔助紋樣通過與主體紋樣的相互搭配,增加了織錦圖案的深度和豐富度。它們往往采用較小的尺寸和較為細膩的設計,既襯托出主紋的莊重與大氣,又通過細節增添了織物的精致感。
三、唐代團窠對鳥紋的多維文化闡釋
唐代織錦中的對鳥紋并非單純的裝飾母題,而是承載著豐富內涵的唐代文化符號。含綬鳥、雁、鷹、孔雀、鴛鴦五種禽鳥背后的文化象征,可以從世俗寓意、政治內涵、宗教隱喻三個維度進行闡釋。唐代團窠對鳥紋不同維度的文化內涵見表4。
表4唐代團窠對鳥紋不同維度的文化內涵

(一)世俗寓意
自古以來,禽鳥被視為吉祥的象征,承載著幸福、美好等寓意。含綬鳥口銜聯珠綬帶,頸部繪幾何形飄帶的造型,這一形象蘊含著唐代人們祈求長壽的思想觀念。大雁是候鳥,每年定期遷徙,是守時重信的象征,并且大雁一生只認一偶,因此代表對愛情的矢志不渝。唐代竇鞏詩“漢皇無事須游獵,雪亂征飛錦臂鞲\"[18]2736,鷹作為猛禽的一種,在唐代是自由、力量、勇猛的象征。孔雀“形體既大,細頸隆背,似鳳凰”,其高雅華貴的造型深受唐代人的喜愛。唐代溫庭筠的《織錦詞》中寫道:“簇簌金梭萬縷紅,鴛鴦艷錦初成匹\"[18]3051,其中的鴛鴦紋錦體現了人們對世俗婚戀的美好祈愿和對長壽安康的追求。
(二)政治內涵
含綬鳥是西方引進的題材,其形象中的綬帶、聯珠帶等與波斯國王王冠相一致。在西方,綬帶類裝飾象征著帝王的神格化、王權神授,在中國古代綬帶亦是權力的隱喻,中西觀念的巧妙碰撞與不謀而合,使得含綬鳥紋在唐代一度風靡。鷹主要象征軍事權威,唐代胡漢交融,北方突厥、契丹等游牧民族崇拜鷹隼,這種獵鷹文化通過服飾傳人中原,被尚武的唐人接納吸收,并將鷹隼紋樣飾于將領服飾中,成為貴族階層的文化符號。唐文宗在位時(827年)規定:三品以上服綾…雁銜綬帶及雙孔雀,可見雁和孔雀在唐代是權力地位的象征。“雁銜綬帶\"紋樣通常出現在唐代三品文官的服飾上,加之雁是候鳥,具有守時、忠誠的特點,由此推測,雁紋在強調穿著者地位的同時,亦暗示穿著者應當忠于皇權。孔雀被視為“文禽”,象征天下太平與君主仁德。《舊唐書》記載,貞觀年間林邑獻孔雀,太宗命畫工繪其形于殿中[19],體現了對祥瑞的尊崇。
(三)宗教隱喻
唐代佛教盛行,孔雀作為佛教圣鳥象征光明,《佛母大孔雀明王經》載孔雀“能除諸毒,照破無明”[10]75,其尾翎眼斑數量,象征佛法救度眾生的功德。唐代密宗法器中,孔雀尾羽被用于制作拂塵,如日本正倉院藏“孔雀尾拂子”,寓意掃除魔障,織錦中的孔雀紋亦被賦予“辟邪除穢”的宗教功能。許新國[20曾指出含綬鳥在與佛教結合后被賦予了再生和永生的內涵,法門寺地宮含綬鳥蹙金繡中,綬帶末端轉化為法輪,與《大正藏》中“綬如輪輻,攝化眾生”[10]159 的描述對應,印證了含綬鳥被賦予“永生”的宗教寓意。鷹在佛教中又稱“靈鷲”“婆棲鳥”,被視作圣物,與升天、成佛均有關聯,具有佛教內涵[21]。雁在唐代道教中具有升仙意象,作為仙禽之首的鴻雁“能通幽冥,引魂升虛”,可見道教將雁視為溝通天地的媒介,織錦中的雁被賦予“羽化登仙”的宗教象征。由此可見,唐代團窠對鳥紋的寓意受多種宗教的影響,這也反映了唐代包容開放的信教制度與人們多元共生的價值理念。
四、結語
唐代團窠對鳥紋的形態特征和多維內涵,與大唐時期織錦技術、輿服制度及審美理念之間的關聯密切。研究表明,唐代團窠對鳥紋受唐代輿服制度與審美理念的影響,也是緯錦技術進步的直接產物。唐代團窠對鳥紋錦中骨架團窠紋和輔助紋樣的適當尺寸與巧妙構圖,能夠更好地襯托主體對鳥紋的莊重大氣之感,體現出唐代織工對唐代團窠對鳥紋藝術審美的精準把控。唐代織錦中的團窠對鳥紋不單具有豐富多樣的形態外觀,亦被賦予了多維內涵,例如含綬鳥紋中的綬帶裝飾包含王權神授、健康長壽與佛教永生三重寓意,這種將多重寓意傾注于同一事物的行為,體現了唐代百姓對幸福生活最樸實的渴望。由此可見,唐代織錦中的團窠對鳥紋不僅是絲綢藝術的瑰寶,更承載著大唐“技術為骨、文化為魂\"的工藝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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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雷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