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J523.5;TS941.6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3-3851(2025)08-0480-11
Influence of number culture on the design of ancient robes in China
KANG Shuyi,ZHOU Jiu (Silk and Fashion Culture Research Center of Zhejiang Province, Zhejiang Sci-Tech University,Hangzhou 3lOOl8,China)
Abstract:As an indispensable part of Chinese ritual culture, number culture is the source of inspiration for new Chinese clothing design. To analyze the influence of number culture on the design of ancient robes in China,the article adopts the literature research method to interpret the characteristics of number culture,explores the aesthetic expresson of number culture in the design of ancient robes from their evolution,and analyzes the influence of number culture on the design of ancient robes from the three aspects of the design of clothing style structure,decorative paterns and button knot decorations through the two perspectives of the symbolic preference and the proportionality aesthetic thought of the proportion of numbers by means of dimensional conversion,proportional computation,and data comparison. The study finds that the number culture,using the ancient robe in China as a carrier, presents an aesthetic meaning with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times,and forms a special form of symbolic meaning and proportionality aesthetics expression. The study not only shows the artistic charm and application value of the number culture,but also provides reference for the application of traditional ritual culture in the innovative design of new Chinese clothing.
Key Words: number culture; ancient robes; style structure; design; symbolic preferences;proportional aesthetics
眾所周知,數乃是一個用于計數、標記或進行量度的抽象概念。隨著人類文明的不斷發展,數逐漸超越了單純的數值與數學范疇,進而演化為一種獨特的文化形態。數文化作為中國禮制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映射出人們的哲學觀、價值觀與審美觀,是民族特性的文化標識,也是美學思想的集中體現。
在當前的數文化研究領域,張德鑫[1]9-11探討了數文化的演變歷程,并指出數作為一種文化形態,是哲學觀、價值觀和審美觀的體現與象征。劉代瓊[2]、許瑞玲[3]、楊云燕[4]、宗喀·漾正岡布等[5認為,少數民族對特定數字的偏好主要受到物象崇拜和審美習慣的影響。熊輝6、林娟娟]、肖鈺敏8]、余麗娜等[認為,受不同民族文化背景影響,各民族數文化表現出鮮明的民族性差異。邱凌[10]、李丹[11]認為,數字作為一種文字符號,不僅承載著文化意涵,還具有藝術性。在服裝服飾領域的研究中,張璋1認為,基于數理思想的比例關系設計對服裝造型美學具有重要影響。
近年來國潮興起,融合中國傳統文化的新中式袍衫設計逐漸受到重視,其創新價值凸顯。對古代袍衫中的數文化進行解碼和影響探析,使其在新中式服裝設計中進行創造性表達,可為當代創新設計提供靈感和理念支撐。然而,現階段研究多從宏觀角度探討數文化的文化內涵和美學特征,對于數文化在服裝服飾設計領域的應用研究較少,尤其缺乏關于數文化如何影響服裝款式結構、裝飾紋樣及盤扣裝飾設計的分析。鑒于此,本文從發展沿革、象征偏好意識與比例美學思想的角度對數文化特征進行解讀。基于中國古代袍衫的演變規律,根據歷代出土袍衫樣本的數據資料,運用尺寸轉換、比例計算和數據對比等方法,分析數文化在歷代袍衫款式結構、裝飾紋樣與盤扣裝飾設計中的呈現方式,以期為當今新中式服裝服飾的創新設計提供借鑒。
一、數文化特征解讀
數文化博大精深,源遠流長,它不僅貫穿古今中外的歷史長河,而且涵蓋天地人物的多個方面,融于經史子集體系中。它與禮制文化緊密相連,成為禮制文化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在中國古代社會,禮制文化不僅是行為規范和社會秩序的體現,還蘊含了深邃的人文思想和宇宙觀念。在這樣的文化背景下,“數\"被賦予特殊的象征意義與審美理念,滲透于古代生活衣食住行的各個方面。
(一)數文化的發展沿革
數文化的發展,是人類自我意識覺醒的映射。根據《易·系辭》所載,“上古結繩而治”,結繩記數這一方式見證了原始時期先民智慧初綻。其后,石、棍、手指等物品成為計數的輔助工具,體現了生產力推動下人類思維的進步。《漢書·律歷志上》記載:“數者,一、十、百、千、萬也。\"這表明,隨著文字出現,數字概念得以成型。“數,計也。”[13]從一至萬構建起算術的基礎,標志著計數方式實現了飛躍。郭沫若[14曾指出,數字一至十的甲骨文形態,源自對人體手指的直觀認知。這一發現揭示了數字形態與人類自我認知的緊密聯系。由此可見,從結繩到數字形態的發展,數文化不僅記錄了計數技能的演變進程,更深刻映照出人類自我意識從蒙味走向開化的歷程。
數文化的發展,是人類對宇宙奧妙的初探。古希臘畢達哥拉斯學派視數為宇宙之本,中國古人亦以數來解析宇宙的奧秘。伏羲時代流傳下來的河圖、洛書圖(見圖1(a)和圖1(b)),展示了古人如何通過數的排列來描繪天象,這奠定了術數的基礎,體現了古人以數探秘宇宙的早期實踐。從《易經·系辭傳》的太極生兩儀至八卦定吉兇原理(如圖1(c)),到老子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哲學思想,這些不僅反映了古人將數賦予宇宙的象征與吉兇的寓意,而且體現了他們對宇宙起源和演變的深刻見解。張德鑫在《數里乾坤》[1]115 中提及,八卦中由陽爻和陰爻組成的各大卦象被視為上古的數自字,其構建不僅蘊含了數的邏輯,更映射了宇宙方物的屬性。因此,中國古代對數的認知實際上是探索宇宙本質與秩序的智慧結晶,體現了先民對宇宙深層次的理解與追求。
隨著時間推移,數不僅承載著豐富的文化內涵,而且逐漸演變為一種象征符號和美學思想,被廣泛運用于哲學、藝術等領域。例如,在哲學領域,數被用來探討宇宙的本質、生命的奧秘以及情感的投射;在藝術領域,數被用來設計圖案、構建比例和創造美感等。這些應用不僅體現了數的邏輯性和精確性,也展現了其在文化和審美中的深遠影響。
(二)古人對數的象征偏好意識
在戰國前,數被賦予宇宙物象的象征意義,其奇偶性質與陰陽哲學緊密相連。在原始時期,部分宗教便尊崇并信仰特定的數字,如古突厥民族源于對北斗七星辨位的認識,將“七\"視為圣數,這彰顯物象崇拜的初始面貌。殷周時期,東西方在數字崇尚方面存在差異:東方部族崇尚偶數,這體現在歷法、時辰、墓葬禮器的偶數組合中;西方部族崇尚奇數,體現于禮祭列鼎、居室高度、朝儀規格[15]中。到了春秋時期,東西方對數的崇尚逐漸趨于統一,奇偶數被賦予陰陽理念,并在禮祭中結合使用,象征著陰陽調和、萬物和諧的哲學思想。
圖1 古代數理圖示①

戰國之后,古代先民聚焦于一至十等基本數字的探索,并賦予這些數字宇宙、祥瑞及美學多重內涵。據《禮記·禮運》記載:“必本于大一,分而為天地,轉而為陰陽,變而為四時。\"可見,數字“一\"被視作宇宙之始,闡述了晝夜更迭和四季輪轉的宇宙觀。汪中在《述學·釋三九》中記載“凡一二之所不能盡者,則約之以三,以見其多;三之所不能盡者,則約之以九,以見其極多。”顯然,數字“三\"“九”表示多、極多之意,其中“九\"更蘊含尊貴吉祥之意,如張衡《東京賦》中的“屬車九九,乘軒并轂”,“九\"象征著至高無上的身份。人類雙手均有五指,數字“五\"源于人體健全與創造力的頌揚,被尊為完美數,寓意著和諧平衡之美,彰顯了古人對個體完善及自然法則的崇敬之情。
(三)數包含的比例美學思想
古希臘畢達哥拉斯學派提出了“美是和諧”的觀點,認為宇宙萬物都按照一定的比例而構成和諧的秩序。本文基于這一觀點,提出數包含的比例美學思想,即通過數的大小、事物各部分之間的尺度和比例關系來構建和諧的整體,這是實現美的基本途徑。它使得設計不僅展現出規律性和秩序性,而且蘊含著一種美學韻律,這種韻律是通過數學比例的精確運用來實現的。
西方美學中,黃金分割比堪稱最廣為人知的理想美學比例,其構圖手法被廣泛應用于建筑、雕塑與繪畫等領域。如圖2(a)帕特農神廟的長寬比例,以及圖2(b《蒙娜麗莎》的畫像人體姿態,均巧妙運用了這一原理。通過平衡布局來展現美感,充分彰顯了這一美學法則的普遍適用性。
華夏文化中,數的比例美學思想在建筑領域的體現尤為顯著。圖3為建筑巨著《營造法式》開篇的“圓方方圓圖”,既直觀詮釋了“天圓地方”的古代宇宙觀,又蘊含深刻的比例美學原則。書中強調“構屋之制,以材為祖”,更通過“材分八等\"對建筑用材的尺寸進行了詳細規定(具體標準見圖4),從而形成了古代建筑的模數體系,這一體系適用于不同比例規模的建筑。后來梁思成與林徽因在他們的建筑研究中揭示了獨樂寺觀音閣構造中材的六種標準規格,這不僅是古代建筑中標準化與模數化思維的有力佐證,更為比例美學研究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學者王南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進一步闡明了中國古代建筑與《營造法式》圓方比例的高度一致性,且與古代\"方五斜七\"[16]的工匠口訣相互印證。圖5呈現了山西五臺山佛光大殿各部位的尺寸比例關系情況,從中可知,其總高與總寬之比為
,展現了幾何美學與實用主義的完美結合。獨樂寺觀音閣的觀音像高與閣高的比例同樣遵循這一法則,呈
的比例關系,充分體現了古人對空間布局的精準把握(見圖6)。
由此可見,古人將數融入衣食住行的各個方面,以此來實現對“天人合一\"理念的美學實踐,充分展現出他們對宇宙秩序的精微感知以及對和諧、完美的不解追求。本文認為,數的象征意義與美學思想深植于中華傳統文化之中,解析其在古代服飾中的應用,能為當代新中式設計賦予文化底蘊,激發創新靈感。
圖2藝術領域中的黃金分割比示意①

圖3 圓方方圓圖

二、中國古代袍衫演變規律
中國古代袍衫是中國傳統服飾的典范,分析歷代袍衫的演變規律對于探索服裝中的數文化非常重要。中國古代袍衫的整體造型演變,主要體現在款式結構、裝飾紋樣和盤扣裝飾這三個方面。
(一)袍衫的款式結構演變
在中國古代,袍衫的款式與結構深受傳統禮制文化的影響而演變,這一過程推動服裝樣式向規范化與制度化發展,成為社會等級與禮儀規范在服飾文化中的具體體現。歷代袍衫款式部位演變情況如表1所示。
先秦時期,深衣作為袍衫原型,其款式結構的尺度規范初步形成。深衣融合了儒家“規、矩、繩、權、衡”五大法度,象征著社會秩序與德行規范。據《禮記·深衣》記載:“古者深衣,蓋有制度以應規矩繩權衡。短毋見膚,長毋被土,袂之長短,反出之及肘。\"深衣的設計極為嚴謹,規定衣短遮膚、長不觸地、袖折返及手肘為尺度,以示對儒家禮法的尊崇。
圖4《營造法式》大木作制度“材分八等\"示意

從秦漢至宋代,袍衫的設計經歷了豐富的演變。盡管缺乏詳細文獻規定其具體尺度,但從表1所示領、襟、袖、擺的變化情況中,仍可清晰追溯其歷史發展脈絡。領部從交領右衽發展至方、圓、翻領多種形態;衣襟從大襟、左襟演變至繞襟、對襟;袖型窄、廣、長、短各異;下擺直、圓、開衩多變。袍衫的樣式變化不僅反映了服飾風格從寬博至簡約的漸進歷程,而且展現了服飾文化對個人形象與社會角色表達的呈現,還折射出禮儀制度與日常生活的相互滲透。
圖5五臺山佛光大殿部分尺寸比例關系示意

圖6獨樂寺觀音閣部分尺寸比例關系示意

表1歷代袍衫款式部位演變情況

明清時期的服飾制度極為嚴謹,文官常服與庶民服飾之間有著分明的尺度差異。《明史·輿服志》中詳細記載,就文官常服而言:“衣自領至裔,去地一寸,袖長過手,復回至肘。”以此凸顯官員的莊重與威嚴。而對于庶民服飾:“庶人衣長距地五寸,袖長過手六寸,袖樁廣一尺,袖口五寸。”意在體現民間服飾的適度性與實用性。明確的制度規定以及精確的尺度把控,不但強化了社會階層在視覺上的差異,更是確保了禮儀規范得以落實。明代的服飾設計體系井然有序,層次分明,展現了服飾作為社會身份與禮儀象征的深刻內涵。
(二)袍衫的裝飾紋樣演變
古代袍衫裝飾紋樣細節的演變日漸精巧,映射出紡織技術的進步和文化交融的歷史軌跡,彰顯了不同社會階層的審美追求。
自新石器時代至先秦時期,受限于紡織技術,紋樣以幾何形態為主,如雷紋、山形紋,構圖簡樸。春秋戰國始現人物與動物元素,以勾連雷紋和折線紋為骨架[17],形成規律排列,風格趨于細致。秦漢之際,織紋題材與技法顯著豐富,四神、云氣等紋樣涌現,構圖以流暢云氣[18]和規則幾何為骨架,同時點綴禽鳥、文字等元素,整體既靈動又莊重。從魏晉至唐代,中西文化交融使西域的珍禽異獸、植物紋樣融入織錦之中,波斯風格的聯珠[19]、套環、龜甲等以幾何骨架構圖的方式流行起來,風格多元。到了五代宋元時期,花鳥繪畫走向成熟,織金技藝盛行,紋樣構圖轉變為自由構圖的折枝與靈活對稱的寶花,風格輕快灑脫。在明清時期,織錦技術得到高度發展,紋樣設計繁復細膩,吉祥紋樣、應景紋樣[20]和花卉紋樣被廣泛應用,紋樣構圖常常在朵花、散花、纏枝花卉間裝飾滿地幾何紋飾,更添精致。
(三)盤扣的發展演變
盤扣作為傳統袍衫構成要素之一,兼具實用性與裝飾性特征。其歷史變遷軌跡折射出古代服飾文化由重視功能效用向追求審美價值轉變的趨勢,是古代服飾藝術演化的一個縮影。
古代袍衫因形制寬松,多依賴腰帶與繩結閉合,紐扣作用有限。直至明前時期,盤扣未廣泛用于衣飾。戰國末期,出現了盤扣的初始形態一搭。從秦朝至隋朝,盤扣僅見于軍裝甲胄,而繩帶仍為主流的衣襟閉合方式。到了唐代,盤扣形制逐漸完善,多被用于圓領袍衫的領口與腰部口襟處。至南宋時,盤扣在袍衫中得到廣泛應用,與系帶相互配合。在元代,盤扣應用更廣,功能更多元,其中辮線祅中盤扣的應用尤為典型,在右側腋下衣襟處縫制了多組用于束腰的布紐。到了明代,盤扣的裝飾性增強,形態也變得多樣。隨著女裝中立領與方領的興起,紐扣被用于衣領閉合,其裝飾作用凸顯。在清代與民國時期,盤扣的使用達到鼎盛階段,袍衫閉合方式轉而以盤扣為主。男女服飾盤扣使用各異,男子多用一字扣,女子則將一字扣與軟盤花扣并用,兼顧實用與裝飾。
由此可見,古代袍衫在款式結構、裝飾紋樣和盤扣裝飾方面的發展歷程,既見證了紡織科技的演進,也是社會變遷與文化交流的藝術縮影。這些變化呈現出鮮明的時代特征,以及由簡至繁、由規整至自由的審美趨勢轉變,反映了古人對美好生活的表達與向往。這些歷史演變為解碼中國古代袍衫設計中的數文化提供了堅實的理論依據,有助于人們理解古人如何在服飾設計中融入數學比例和美學原則,以及這些設計如何反映和塑造了當時的社會文化。
三、中國古代袍衫設計中的數文化特征
中國古代袍衫設計中的數文化特征,集中體現在袍衫的款式結構設計、裝飾紋樣設計和盤扣裝飾設計三個方面,而且主要通過數的象征偏好和數的比例美學法則呈現。
(一)款式結構設計中的數文化特征
1.古人對數的象征偏好意識
中國歷代的五行屬性與數的象征偏好趨向相呼應,在袍衫款式結構設計中也如此。依據古今尺寸換算關系,對福州南宋黃昇墓、山東孔府舊藏、清河陽墓地出土的三個朝代袍衫袖長樣本進行分析,詳細數據見表2。
表2出土袍衫袖長尺寸換算

分析結果表明,宋代、明代、清代袍衫衣袖長度分別約五尺余、七尺余、六尺余,數字“五\"“七\"“六”的頻繁出現體現了歷代人們對不同數字的偏好。中國古代先民使用河圖洛書中的“萬物生存之數”[21]來揭示萬物生存之道,即“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地二生火,天七成之;天三生木,地八成之;地四生金,天九成之;天五生土,地十成之。\"若以此對應,則數字“五\"“七\"“六\"分別對應五行中的土、火、水屬性。
戰國時期,陰陽家鄒衍主張五德終始說,即木、火、土、金、水五行所代表的五種德性呈周而復始、循環運轉的規律,以此來解釋歷史變遷與王朝興衰。秦始皇將秦定為水德,水色為黑,終數為六。依據圖7中的五行相生相克及五德終始論[22]可推斷:宋朝屬土德,土色為黃,終數為五;明朝屬火德,火色為赤,終數為七;清朝屬水德,水色為黑,終數為六。由此可見,歷代五德屬性與歷代袍衫設計偏好的數字屬性相契合。宋代尚“五”,寓意完整和諧;明代尚“七”,象征光明繁榮;清代尚“六”,則代表吉祥安康,充分體現了古代先民對美好生活的祝愿。
圖7 五德終始論示意

數的象征偏好趨勢還體現在袍衫袖寬設計中“一\"與\"二\"的頻繁應用上。對馬山楚墓、馬王堆漢墓、福州南宋黃昇墓、山東孔府舊藏出土的四個朝代袍衫袖寬樣本數據進行尺寸換算分析,具體數據情況見表3。結果表明,秦漢袍衫袖寬為 38~47cm :而宋明時期則擴展至 46~72cm 。盡管不同時期的袍衫袖寬差異明顯,但在統一的尺寸換算標準下,呈現出極為相似的數理特征,即其數值范圍均集中在1.5~2.5 尺。由此可推測,古代袍衫款式設計中對數字“一\"“二\"有一定的偏好。《禮記·禮運》記載“必本于大一,分而為天地轉而為陰陽,變而為四時。”《淮南子·詮言》寫道:“洞同天地混沌為樸未造而成物謂之太一。”“一\"為宇宙之源是古代中國人的共識。奇數為天,偶數為地,“二\"居于“一\"之后作為偶數之始,在洛書中位于西南方是后天八卦的坤位。
若說“一\"是萬物之原,“二”則是生命之母。由此可見,“一\"\"二\"在古代先民心中占據重要地位。袍衫設計中的數字象征偏好,不僅體現了古人對數字的尊崇,更深刻反映了他們對人與自然和諧相處及天人合一哲學思想的追求。
表3出土袍衫袖寬尺寸換算

2.數包含的比例美學思想
袍衫款式結構設計中所體現的中國古代服飾設計,隨著朝代的更迭,呈現了規律性的比例關系。本文選取馬山一號楚墓、馬王堆一號漢墓、福州南宋黃昇墓、鄒縣元墓、大運河明墓及河陽墓等典型墓葬袍衫樣本進行統計分析,詳細數據情況見表4。經統計發現:歷代袍衫衣長為 120~170cm ;楚、漢、宋時期袍衫下擺寬為 60~80cm ,元、明、清則增至 109~ 130cm 。將歷代袍衫衣長和下擺寬進行比例運算發現,楚、漢、宋時期的袍衫樣本衣長與下擺寬近接近2:1的比例,而元、明、清時期的袍衫樣本衣長與下擺寬則趨于1:1的比例。這些比例關系不僅揭示了古代服飾設計中對和諧比例的追求,也反映了不同朝代審美觀念和文化理念的變遷。
表4出土袍衫款式結構尺寸

秦漢至宋時期,袍衫設計秉持儒家理念及宋明理學精神。其衣長與下擺的比例約為2:1,通過修身的設計彰顯禮法,以維護社會秩序。這種設計不僅是對身體的約束,更是行為的規范。到了元朝,游牧文化融入其中,袍衫的下擺拓寬,衣長與下擺的比例接近1:1,這一設計便于騎射,體現出自由開放的新風尚。明清之時,雖然官方力圖恢復唐制,但民間寬松袍擺流行已經成為定勢。這種寬松設計從元代一直延續下來,反映出服裝風尚不可逆轉的變遷趨勢,彰顯了服飾文化的動態演進以及社會開放程度的提升,同時也顯現出官方禮制與民間風尚之間的張力。
綜上所述,中國古代袍衫設計中蘊含著鮮明的數文化特征。古代先民將數字的象征意義和比例美學融入到款式結構設計之中,這既是服飾藝術的展現,又承載著社會風尚與文化內涵。這種設計哲學不僅為新中式服裝提供了深厚的文化底蘊和靈感源泉,而且展現了傳統與現代的融合之美。
(二)裝飾紋樣中的數文化特征
古代先民對數的理解不僅體現在袍衫款式結構設計中,還體現在裝飾紋樣設計中。通過分析古代袍衫中的典型紋樣 一 一云肩紋、柿蒂紋、團窠紋,可以清晰看出古人對數的象征方面的偏好及比例美學思想的運用,而這具體體現在裝飾紋樣設計的方向性、數量及組合方式上。
1.古人對數的象征偏好意識
在古代袍衫的裝飾紋樣設計中,數字常被賦予宇宙物象的寓意或等級身份的象征,并得以廣泛運用。例如,圖8(a)中的云肩紋采用“四方四合\"設計,不僅體現了對東、西、南、北四方位的尊崇,還時常與數字六、十二結合,象征時令節氣;與數字五、九結合,則象征地位尊貴。圖8(b)中的柿蒂紋呈現“十\"字形結構與四出瓣葉,是對四季更迭和四方之道的藝術化表達。其演化出的柿蒂窠中主體紋樣的數量變化豐富多樣,如一、三、四或八個,進一步豐富了數的象征層次。而圖8(c)中的團窠紋在大小、數量及位置分布上也遵循相應的等級規格。《新唐書·車服志》載:高祖之時,“親王及三品、二王后,服大科綾羅,色用紫,飾以玉;五品以上服小科綾羅,色用朱,飾以金。\"可見在唐代,以大團窠為貴,小團窠次之,并且其大小受布幅影響,大團窠直徑基本為36~45cm ,最大可達 55cm ,小團窠直徑則為 20~ 30cm 。到了明代,團窠紋具體可分為二、四、八及至十二團等多種規格[23],廣泛裝飾于服飾的肩袖、前胸及后背等顯著部位。而且八團窠服裝只見于定陵出土,而四窠服裝親王可穿著。這體現了明代服飾制度中“上可以兼下,下不可以僭上\"的等級之別。古代袍衫紋飾設計不僅體現了古人對特定數字的偏好,更映射出古代社會對等級制度的尊崇與精細劃分。
圖8古代袍衫典型紋樣設計示意

2.數包含的比例美學思想
在數的比例美學方面,古代袍衫的裝飾紋樣設計同樣展現出了高度的精確性與和諧性。例如,李漁在《閑情偶寄》中提到:“云肩以護衣領,不使沾油,制之最善者也。”云肩紋在樣式布局中兼顧實用性與裝飾性,其形制精妙、色彩絢麗、工藝精巧,營造出仿若云霞映日的浪漫氛圍。《閱世編》對云肩形制進行如下記載:“內裝領飾,向有三等。大者裁白綾為云樣,披及兩肩,胸背刺繡花鳥,綴以金珠、寶石、鐘鈴,令行動有聲,日宮裝。次者曰云肩,小者曰閣。”[24]由此可知,明清時期的云肩依照尺寸規格可分為“宮裝”“云肩”“閣”這三種造型樣式,即大、中、小三種尺寸。大型云肩可作為一件完整的服飾,包裹整個上半身,下綴瓔珞彩帶垂至小腿及腳面,在服裝整體中呈面狀布局。當古代婦女端起雙臂行走時,上半身呈現幾何梯形結構,盡顯穩重端莊,而下半身彩帶飄逸,輕巧靈動,使得整體既莊重又美觀,因此大云肩常在著禮服時配搭使用。中小云肩因其輕便靈活,在日常中使用頻率較高。中型云肩長度介于肩至胸部之間,在起到防護作用的同時,能夠修飾肩線,優化視覺比例平衡,增強袍衫類服飾的整體協調性;小型云肩搭附于肩頸,在服裝整體上呈點綴裝飾,小巧精致,能夠轉移視覺焦點,拉長身材比例。不同尺寸規格的云肩既可單獨成樣,覆于袍衫上,也可組合縫嵌,形成更為繁復精美的多層造型,增添服裝整體層次感。并且,云肩紋在多層結構設計中常呈現放射狀布局,即每一層均按嚴格的比例進行放大或縮小。如圖9(a)和圖9(b)所示的三層四合如意云肩,中層形態在底層基礎上等比例縮小約 60% 、上層在中層形態上等比例縮小約 40% 。綜上可見,古人對比例的精確把握與控制,不僅體現在云肩紋在袍衫中的整體布局上,也深入到云肩紋本身的結構設計中。
圖9 三色緞三層四合如意云肩紋結構示意

在古代瓷器設計中,云肩紋飾同樣備受青睞,并在整體布局上遵循嚴謹的比例美學。如圖10(a)所示的元代青花纏枝牡丹鈕蓋罐[26]與圖10(b)梅瓶,云肩紋的高度均約占器總高度的五分之一。然而,當與器物腹部最寬處的比例比較時,兩者呈現出不同的比例關系:前者紋高與腹寬比約為3:8,而后者約為1:2。進一步觀察,從蓋頂至云肩下端的弦紋比例,前者約為3:2,后者則為
。古人通過精準比例構建視覺和諧,這不僅體現了他們對比例美的深刻理解和巧妙運用,而且為當代服飾中數文化的運用提供了寶貴的啟示。
圖10 瓷器上云肩紋樣比例示意

又如,柿蒂窠雖在服裝設計中的具體數據關系雖不明確,但從其裝飾部位的選擇與布局來看,同樣能窺見比例美學的精妙之處。由圖11可見,柿蒂窠的裝飾往往位于整件服裝的中心或顯眼位置,如前胸與后背的兩瓣延伸至腰部,兩袖的兩瓣延伸至袖部的中間位置。這種布局不僅突出了紋樣的視覺焦點,而且使整件服裝在視覺上達到了平衡與和諧。
(三)盤扣中的數文化特征
盤扣作為中國古代袍服設計的重要元素,其在自身尺寸、裁剪角度與數量布局上均呈現出一定的數理文化特征。
圖11袍衫中柿蒂紋分布示意

1.古人對數的象征偏好意識
盤扣構造包括扣結與扣攀公母兩部分,通常由面料按 45° 斜向裁剪制成,常見尺寸約長 84~ 135mm 、寬 27~65mm[27] 。盤扣被廣泛應用于袍衫肩、腋、袖、衩等多處,數量一到十幾枚不等,呈現小而精致、不容易歪斜的美學特征。
盤扣的歷史可追溯至戰國時期戎裝上的\"結”,后逐漸發展。唐代時,盤扣進人日常服飾,造型簡短,以1至2對少量出現。南宋至元朝,盤扣開始普及,且注重裝飾功能。到了明朝,對后宮妃嬪及命婦禮服中紐扣的數量、尺寸大小等做了具體規制,如《明會典·卷六一·命婦冠服》記載“大袖衫圓闊三寸、兩領直下一尺,間綴紐子三,前身長四尺一寸二分,后身長五尺一寸,內九寸八引行則摺起。未綴紐子二,紐在掩紐之下,拜則放之。\"此時盤扣的發展達到高峰。清朝盤扣盛行,如故宮博物院所藏的清代朝袍,其上“綴銅鎏金花扣三、銅鎏金光素扣二十四、黃緞盤花扣三”,紐扣數量眾多,足見清代服飾中崇尚紐扣之風的興盛。民國時期,盤扣造型進一步豐富,在旗袍設計中占據重要地位。在傳統觀念中,女性被視為具有陰性特質,因此旗袍盤扣尚用七對、九對等奇數排列,象征陽性屬性[28],寓意陰陽調和與平衡和諧的傳統哲學理念。此外,古代一字襟、人字襟的對襟馬甲盤數量明確規定為十三,被稱為“十三太保”,由此可見得古人對奇偶數象征的偏好與忌諱。
2.數包含的比例美學思想
盤扣的另一數理特征還體現在其幾何藝術形態中,即“點、線、面\"的比例結合。從盤扣整體設計來看,單個盤扣的頭部形成“點”,扣帶構成“線”,盤繞而成的圖案則為“面”,以不同比例層次展現出完整而豐富的局部視覺效果。其中,一字扣因其形態呈“一\"字形,整體造型簡潔規整,彰顯了“天人合一”的哲學觀念。在服裝整體布局中,盤扣既作為獨立的“點\"存在,也通過連續排列形成“線”,而在現代設計中,復雜的盤花圖案更是擴展為“面\"的概念,同樣通過巧妙的比例布局呈現協調的整體效果。體積小巧的盤扣蘊含著深厚的文化內涵與豐富的設計語言,反映了人們對美好生活的祝愿以及獨特的審美理念,同時也展現了自然之美與人文精神的深度融合。
四、結語
作為中國禮制文化重要組成部分,數文化既深厚又精微。其發展與應用,不僅反映了古人的智慧和審美情趣,而且成為各個歷史階段富有民族特色的文化標志。對數文化進行傳承與創新,亦是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點。
本文梳理了數文化的發展沿革,凝練了數文化的象征意義與美學思想,并結合古代袍衫出土樣本,分析了歷代出土袍衫樣本的數據資料,進而提出數文化對歷代袍衫的影響主要體現在款式結構、裝飾紋樣和盤扣裝飾設計三個方面的觀點。在中國古代袍衫的款式結構設計中,其尺度與各時代對數的象征偏好相呼應,并且不同結構部位之間呈現規律性的比例關系。在袍衫的裝飾紋樣方面,其方向、數量及組合方式均體現了自然宇宙觀與社會等級制度的對應關系。在盤扣的設計上,其尺寸、裁剪角度以及數量布局顯現出特定的奇偶數象征偏好,并遵循一定的幾何比例配置原則。
本文通過挖掘數文化中的象征偏好意識和比例美學思想,不僅能夠實現數的情感表達和審美意蘊,而且在傳承古人傳統審美風格的同時,為當代新中式服裝服飾的創新設計拓寬了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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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陳麗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