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窗外飄著細碎的柳絮,此時我正伏案抄錄《洛神賦》。曹植筆下的宓妃踏著洛水煙波而來,她的裙裾沾滿魏晉的月光,而寫下這般華彩的少年,卻在后半生被囚禁于兄長織就的金絲籠中。翻開古代文學史的厚重書卷,仿佛踏入一片迷霧繚繞的森林,每一個文人的故事都如同一棵獨特的樹木,枝丫間纏繞著命運的絲線。在文字的森林中漫步,我常常被一種宿命感緊緊攫住,那些文學大家的人生軌跡,看似隨意勾勒,實則暗藏玄機,讓我不禁思索:命運,到底讓誰如愿了?
曹丕與曹植的故事,是歷史長卷上荒誕的注腳。本鐘情于文學的曹丕,在《典論·論文》里盡顯對筆墨的熱愛,卻被命運推上了高位。即使成為帝王,鐘嶸的《詩品》也只將其詩列為中品。反觀曹植,視辭賦為小道,一心追逐政治榮光,最終卻以“骨氣奇高,詞采華茂”的文人形象載入史冊。兄弟二人的人生軌跡,恰似兩條相交的弧線,在命運的棋盤上走出錯位的棋局。
在宋代文學文獻課上,王安石的故事又如一顆石子投入我內心的湖面,激起層層漣漪。歐陽修贊他“翰林風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如此贊譽之下,王安石卻在《奉酬永叔見贈》中謙遜回應:“欲傳道義心猶在,強學文章力已窮。他日若能窺孟子,終身何敢望韓公?”字里行間,可見他心系天下,渴望變法救國。《上皇帝萬言書》中的“人之才,成于專而毀于雜”是他一生追求的寫照。可命運弄人,轟轟烈烈的變法最終以失敗告終,他的政治理想如泡沫般破滅。他一生所求不過一事,卻始終未能如愿,其中的無奈與悲涼,又有誰能真正體會?
作為在歷史和文學專業各學習了一年的學生,我發察覺到,這樣充滿戲劇性的生命軌跡,在歷史的長河中比比皆是。它們如同夜空中閃爍的繁星,看似璀璨,卻暗含著無數的遺憾與嘆息。意在山林者困于塵囂,胸懷大志者終身未仕,最重清白者湮于口唾,戰功赫赫者英年早逝。
命運究竟是冷漠的神仙,還是頑劣的小童?“長恨此身非我有”“雙負簫心與劍名”,這些飽含無奈與悲憤的詩句,仿佛穿越了千年時光,在我翻開書卷的那一刻,帶著厚重的歷史氣息撲面而來。那一聲聲“萬般皆是命”的感嘆,如同一陣陣低沉的鐘聲,在我心中久久回蕩,震得我內心的燈火搖曳不定,涌起萬般悲涼。
我常常想,這世上真的有命運存在嗎?或許有吧。歷史中文人的經歷,無不在訴說著命運的無常。可即使命運真實存在,幾千年來它又何曾真正讓多少人得償所愿?既然明知它不會給予我們想要的東西,那么我們又怎能輕易認命?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當我步入中年或暮年,回首往事,會發現自己依然未能逃脫命運的軌跡。但那又如何呢?至少我曾努力抗爭過。
蘇軾曾說:“我與丹青兩幻身,世間流轉會成塵。”人的一生,或許只是在命運的手掌心沿著掌紋爬行。但“盡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無悔矣”。或許抗爭命運本身,就是我的命運。未來會如何,我不知道,也無須知道。因為在這探索與抗爭的過程中,我已經找到了生命的意義。見了便做,做了便放下。了了有何不了?我愿帶著這份對命運的思考,繼續在歷史與文學的世界中追尋,書寫屬于自己的人生篇章。
(作者系西北大學戲劇與影視專業2025級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