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潮州的街道上,隨處可見掛著“潮汕牛肉火鍋”招牌的餐館,新鮮的牛肉或擺在案頭,或掛在鉤上,鍋里煨著的牛骨高湯的香味飄溢而出。我本打算走進一家口碑不錯的牛肉火鍋店嘗嘗鮮,但門口排起的長隊讓人望而生畏。眼看已經過了飯點,我索性在街上找找看其他吃食。
沒過多久,我的目光就被一家店的招牌吸引了,走進了這家開在街角,在眾多牛肉火鍋店的簇擁下并不起眼的湯粉店。我之所以選擇這家店,是因為看到了招牌上排在首位的粿汁。我對這道和“果汁”諧音的吃食慕名已久。我仰著頭,認真地看完那張貼在墻壁正中的手寫菜單,紅底黑字,格外醒目,然后向正在灶前忙活的阿公點了一碗全拼粿汁。
許是阿公注意到了我這個初來乍到的陌生人好奇地在堂前探頭張望,索性大方地招了招手,示意我可以湊近點兒看。他一邊手里不停地打著料,一邊告訴我往湯碗里加了些什么,性格既爽朗又熱情,反倒讓一向大大咧咧的我變得略顯拘謹。
午后有點兒悶熱,店里食客不多,基本在座位上安靜地吃著粿汁,傳入我耳朵里的,只有天花板上“嗡嗡”轉個不停的吊扇聲,還有近在咫尺的大燉鍋里“咕嘟咕嘟”的沸水聲。
阿公說,當天用的粿是早早就要預備好的,泡過一下午的黏米得用院里檐下放著的那臺架在木凳上的手推石磨細細研磨成米漿。推磨的過程是漫長的,還要時不時少量加入清水。米漿磨制完成后,就輪到阿嬤發揮了。老廚房有一口用了多年的鐵鍋,是烙制粿皮的最佳幫手,也是見證小店從無到有的老物件。鍋熱后,阿嬤薄薄地刷層油防止粘鍋,舀起一勺米漿沿著外圈倒上一圈,待米漿緩緩地流入中部后,一張粿皮也就差不多定型了,再翻面烙上一會兒就可以出鍋晾涼了。
這是個細致活,也是件麻煩事兒,阿嬤幾乎每天要烙幾百張粿皮。為了延長賞味期,阿公會把烙好的粿皮一張張地鋪開,掛在后院搭好的木架上晾曬幾個小時。在陽光和風的作用下,粿皮表面的水分漸漸蒸發,米漿的本味和清香被最大限度地鎖在了內里。滿院的粿皮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晶瑩剔透,濃郁的米香也隨著時間的推移氤氳而出,若有似無地彌漫在空氣中。不過,粿皮還不是制作粿汁的最后形態,整張粿皮還需要切成一片片三角形的塊狀,這樣也就做成了粿角。
除了“靈魂”粿角外,一碗好吃的粿汁離不開色香味俱全的鹵料。在灶上討生活的阿公深諳其道,憑借多年經驗鉆研秘制鹵汁,熬煮出來的五花肉肥而不膩、色澤紅亮,再把豬腸、雞蛋、豆干等耐煮的食材一股腦兒地下入鍋里,一同文火慢燉,別有一番滋味。
阿公煮粿汁時,要將粿角下入沸水里,配合濃稠的米漿慢慢煮熟,邊煮邊攪,以防粘鍋。煮透后的粿角瑩潤白潔,連同米湯舀進碗里,撒上蔥花、香菜,佐以各式配菜,出餐前再在碗邊放只白瓷勺,一碗熱氣騰騰又香氣襲人的粿汁就可以端上餐桌了。
潮汕粿汁算是“原湯化原食”的最佳代表。磨好的米漿既能通過或烤或蒸的加工方式,搖身一變,成為不可或缺的“靈魂”粿角,又能通過簡單加熱,化作細膩綿密的米湯,讓米香緊緊地包裹住每一片粿角,留住食材的原汁原味。
各式各樣的鹵料則是粿汁的點睛之筆。一大勺鹵汁淋入,原本看起來略顯單調的粿汁頓時就“活”了過來,口感層次也更加豐富,讓人食指大動。我和著鹵料挑起一大筷子送入嘴里,淡淡的米香混合著濃濃的鹵香在口腔中彌漫開來,那是山珍海味也換不來的地道好味。
一大碗熱粿汁下肚,我額頭沁出些許汗珠,整個身心都被熨帖得舒展開來,好在屋外的風適時地溜了進來,送來幾縷清涼。下午這段時間少有食客,閑下來的阿公就坐在對桌,一邊喝茶一邊搖著手里的蒲扇同我閑話家常。除了怎么做粿汁外,阿公講得最多的就是和老伴從村里來到縣城,一步步在這里開店扎根的往事。
許是記憶的灰塵太久沒有拂去,阿公已經忘記了許多細枝末節,如今朝花夕拾,撿起的大多是烙印最深的那幾樣人或事,譬如阿嬤、粿汁店和返鄉的路。而我,會記得這天在一家老店吃到了好吃的粿汁,遇到了慈愛的阿公,還聽到了光陰的故事。